卢浮宫的挑战
波: 您受邀设计“大卢浮宫”后,首次来巴黎时,对卢浮宫感想如何?据我
所知,您接受这个设计专案之前就私下探访了卢浮宫三次。 贝: 是的,那是在
1983年间。我接受这个设计案的条件之一是必须尽可能地了解卢浮宫。当然,之前
我去巴黎时对卢浮宫的整体已有所了解,但我那时想知道的是有没有我可以进一步
做的。如果我觉得不能再有所贡献,我会回绝这一专案。经过三次探访之后,我觉
得确实还可作为,而且非作不可。当时卢浮宫的局限性不难察觉: 卢浮宫最早建
于12世纪,起初是一座城堡,后则用作宫殿。我们当时的难题之一是如何将宫殿改
建成现代化的博物馆。卢浮宫内的展览空间规模庞大,但缺乏基础设施的空间,譬
如机械设备、艺术品储存、饭店、咖啡厅和商店等。再三分析之后,我意识到这里
确实有很多事可做,所以我告诉自己:“我想尝试一下”。
波: 卢浮宫案的设计,最佳之处并不一定是金字塔,更重要的是中庭空间的
变化。我仍然记得您设计改建前的黎榭里殿(Richelieu Wing)中庭,如今中庭内展
示着雕塑,玻璃天顶的采光,让作品更显得美丽。
贝: 那是后来的事了。1989年之前,卢浮宫博物馆位在赛纳河的一边,主要
入口开在丹侬(Denon) 广场。所以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开始解决黎榭里殿
的问题。当时的黎榭里殿属于财经部。1986年社会党大选失败,财经部长原不想搬
迁,但密特朗总统保证财经部会搬入贝赛(Bercy) 的新财经部大楼。黎榭里殿的改
变对于如今大卢浮宫的成功至为重要,玛利庭(Cour Marly)曾是部长的正式入口,
停满了车辆。从博物馆的设计角度来说实在是个浪费。
1984年在阿卡恩(Arcachon)会晤商讨改建时,我就建议为玛利庭和相邻的另一
个为财务部所用的庭院加上屋顶,在这些庭院之上加上玻璃天顶,功夫不大却能增
加许多适于雕塑品的展览空间。您如今看到的玛利宫(Chevaux de Marly)过去位于
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内,但两者显然迟早得分开,法方希望把玛利宫
搬入室内,所以卢浮宫塑像保管局很支持建造两个用玻璃天顶相盖的天庭。这一切
都归功于艾米利·比亚斯尼(Emile Biasini) 那年冬天在海边城市召开的会议。
大卢浮宫,外观和内景。(Paul Stevenson Oles绘图)
波: 从建筑物在城市中的地位来看,卢浮宫在巴黎的地位目前如何?
贝: 1983 年时,卢浮宫城曾经是一道屏障。那时,杂草丛生的拿破仑庭在晚
上不太安全,我们因此建议将此处转化成一个吸引人潮的景点。从城市规划的角度
来说,将卢浮宫打开的另一个创举是黎榭里殿。李凯利尔宫和黎榭里殿的通道曾经
被财经部占用不对公众开放。通道开放以后,卢浮宫变得更安全,它已成为连接赛
纳河左右两岸的桥梁。
波: 现在这个工程已经结束了,对您来说它的意义如何?就您个人而言,卢
浮宫在您的一生中地位如何?
大卢浮宫,剖面。
贝: 您可能以为卢浮宫之后,我很难找到比它更有趣味的事了,但其实不然。
卢浮宫的设计案是一生中难得再有的挑战,从头到尾,卢浮宫的设计共花了13年的
时间,我是不想再设计一座卢浮宫了。这个设计案一开始就很坎坷,抨击没有停过,
我猜想百分之九十的巴黎人起初是反对这个工程的。这并不奇怪,卢浮宫是国家级
的标志性建筑,人们自然希望它保持原样。在我们公开展示金字塔设计之后的1984
到1985年之间,争论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也在巴黎街头遭到不少白眼。不过,
如今回首往事,一切都变得愉快了,因为他们现在已对我另眼相看,这表明人们已
经接受了卢浮宫。我为此感到很高兴。
波: 究竟是什么原因,人们往往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习惯某一建筑?为什么除
了一些偏激人士外,卢浮宫开始是众人反对,而现在却是人见人爱?
贝: 建筑中有一点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人们往往很快地就能理解建筑,这与
爱因斯坦(Einstein)的相对论相反。如果有人重复地向我解释相对论,我可能始终
还是不理解,而建筑完成之后却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有幸得以使用该建筑的话,人
们可能会感慨道:“啊,确实很好,我明白了”。所以建筑完成后要人接受就不太
难了。难就难在把它建造起来。就大卢浮宫案而言,当初有些人的支持实在是太重
要了,密特朗总统的支持当然至关重要,艾米利·比亚斯尼在政界的周旋也起了很
大的作用。
波: 人们常认为建筑主要是与计算、几何和数学有关。但我认为它更与感情
和感觉相关,您是否同意?
贝: 是啊,谈到空间和量体时,人们多半会将它看成几何形体。但通过光线
的变化和人在空间中活动,人们的情绪反应更为强烈了,这两者都是建筑的要素,
并不只是空间和量体。
波: 您当初如何解决供交通、储藏和其他技术要求等空间不足的问题?那是
否很复杂?最后的解决方案如何?
贝: 12 世纪时卢浮宫曾是一座城堡,主要供护城士兵居住并存放粮食和弹药。
多少年来,建筑不断地被扩建,并一度成为皇家宫殿,之后,有多位国王把他们的
艺术品陈列于此,直到拿破仑时代,卢浮宫才真正成了公共博物馆。现代的卢浮宫
虽说是一座博物馆,但其硬体根本无法满足功能的需要。我1983年首次参与的时候,
就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虽说要在原有的建筑内寻找这样的空间也不是不可能,但
我并不想毁掉卢浮宫内许多美丽的房间。
波: 所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储藏室和通道置于地下。一定得
往下挖。
贝: 对,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挖卡里庭(Cour Carree) 和拿破仑庭(Cour Napoleon)。
但在开挖之前必须知道地下到底有什么。卡里庭位于旧时的城堡之处,是卢浮宫中
最古老的一块,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往下挖并加以保护。
但拿破仑庭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个机会,我们找到了旧的考古绘图,当时的考古
顾问对这些资料的准确性确信无疑,开挖后也证明他们是对的,幸好拿破仑庭地下
没有什么有历史价值东西。挖掘这两个中庭耗时一年之久,并让我们确定可以按原
先设计的去做,否则的话,整个工程很可能就此停止。
大卢浮宫,内部空间。(Paul Stevenson Oles绘图)
波: 我想,挖掘的提议一定很快就得到了有关部门批准,您也才能向请您设
计此一工程的密特朗总统报告。
贝: 1984 年,我告诉密特朗总统:“为了给博物馆提供相应的交通硬体,还
有一项工作得做: 将拿破仑庭下挖到塞纳河的水面高度,并向下建两层地下结构
用来安置像卢浮宫这样的大型博物馆所需要的硬体设备”。他用法文回答说:“没
问题”,我估计他当时一定与其他顾问先商量过。他的这句“没问题”,我现在想
来仍感到惊喜。我认为如果拿破仑庭不挖的话就没法找到解决办法,大卢浮宫博物
馆就不会有今天。
贝聿铭手绘之大卢浮宫玻璃金字塔草图。
波: 如果什么改变都不做,卢浮宫身为一座普通的博物馆大概就要关门大吉
了,而塞纳河的两岸也仍然被一道屏障隔离。卢浮宫巨大又昏暗的大房子一定会吓
跑不少人,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这座博物馆需要的不仅是储藏室和硬体系统,还
需要一个能引人入内的入口。还有,金字塔的设计当初是怎么来的?一向以来,您
被指责使用了古埃及的死亡象征。但金字塔其实在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文化中扮演
了不同的角色。它对您而言是否有任何象征意义,或只是经过分析后选择了这样的
设计?
贝: 玻璃金字塔是卢浮宫正式入口的标志。它恰好座落在三个中庭间的重心
点,很多人,包括迈克·盖(Michel Guy)在内,都希望多设几扇门将卢浮宫分成几
个博物馆,但我认为那样会给游客带来很大困扰。像卢浮宫这样的大型多功能博物
馆必须为游客提供一主要出入口。那些有明确兴趣的艺术专家,大可事先选定进馆
路线以避开不断增加的游客,但就普通游客而言,一个中心入口是必须的,但这不
一定是唯一的入口。金字塔的主要意义在为这一片相连却无重心的建筑群提供了一
个中心入口点。
从一开始我们就在考虑金字塔的大小比例。它需要突出以显示它的中心地位,
但又不能掩盖了卢浮宫古建筑的庄重和威严。
波: 说实话,巴黎有很多比卢浮宫更好、更有趣的大教堂建筑。
贝: 我同意,但卢浮宫的重要性来自多种因素。毫无疑问,单从建筑的角度
来看,卢浮宫远不及勒·托恩奈特(Le Thoronet) 设计的西斯汀(Cisterician) 大
教堂或是夏特尔(Chartres)的哥德式教堂漂亮,但卢浮宫的巨石是法国八百年历史
的见证,同时卢浮宫座落于巴黎中心也是不容忽略的。首先,我很钦佩密特朗总统
将财政部从卢浮宫搬到贝赛。通过这一搬动,卢浮宫的重心被移到了拿破仑庭的所
在地,这正是金字塔的所在地。在这里进行的任何设计都必须与卢浮宫相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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