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的挑战
(二)
波: 对我来说,有了金字塔之后,新旧的对比使卢浮宫的建筑更明朗了。
贝: 这正是这样做的目的之一,我很高兴您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当时就想改建一
定得具有代表性,当今的卢浮宫已不是法兰西国王的宫殿,按法语来说,他是属于
“大众”的公共博物馆。
波: 卢浮宫原先的建筑是巴洛克式的,为什么没有建一个圆形的圆筒或圆锥?
而采用了金字塔,这是否是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大卢浮宫金字塔平面图。
贝: 为什么是金字塔呢?我曾经尝试过许多其他形体,最终采用了金字塔有
几个原因: 从形式上来说,它是最适合卢浮宫的建筑,特别是后倾的屋顶。它也
是结构上最稳固的形体,这样也就保证了达到高度透明的设计要求。金字塔所采用
的玻璃和金属结构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与过去截然分开。
波: 如果采用的是石材,那就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不可迄及了。相反,玻
璃结构打开了地下世界和建筑本身。如果站在金字塔的底下,透过钢管玻璃结构仰
望天空,您更能体会巴洛克建筑的风采。
您采用金字塔造型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贝: 其他原因?拿破仑出征埃及,虽然法国人记忆犹新,但并不是我们采用
这个设计的理由。不过您指出古埃及的金字塔是用石头盖起来是正确的,我曾经提
醒过那些评论家: 石头金字塔与玻璃金字塔毫无关系,前者为死人而建,后者则
为活人而造。
波: 当初确实反对意见很多。您改变大众态度的办法是什么?您是如何说服
诸如蓬皮度夫人(Mme. Pompidou) 和凯瑟琳·丹妮芙(Catherine Deneuve) 这样的
社会名流?
贝: 蓬皮度夫人、凯瑟琳·丹妮芙和皮尔·布勒兹(Pierre Boulez) 都是我
的支持者。正如我先前告诉您的,1984到1985年间,巴黎人非常反对这个工程。担
任过蓬皮度政府文化部长的迈克·盖尔可能是最有礼貌的评论家。另外还有三位评
论家共同出版了《巴黎的困惑》这本畅销书。他们批评我们的设计是把卢浮宫这样
的古迹变成艺术大市场(用我的话说),用来取悦那些对艺术毫无兴趣的大众。蓬
皮度夫人因为她在蓬皮度中心的经验,非常理解艺术面向大众的必要性。法国著名
表演艺术家丹妮芙夫人也不能将她的电影表演看成是只为上层社会服务的。我坚信
她们同意我的主张,卢浮宫的丰富收藏应向大众开放。用马罗(Malraux) 的话来说
:“让人类最杰出的作品给最多的人来欣赏。”
大卢浮宫倒金字塔,摄影及剖面图。
波: 您也应该提到大家对“美国大众文化”的恐惧,我记得这也是当时的批
评论点之一,那时虽有密特朗总统热情支持,但反对的声音也相当高。1984年1 月
23日,历史古迹最高委员会就让您十分难堪。最近我找到了当时的会议纪要,真是
太过分了。在那次会议上,他们把您的设计说成是一个巨大的破玩意儿,使人无法
理解。当时您告诉他们金字塔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闪亮的钻石一般光芒四射,而他
们的回答是:“不,贝先生。它看上去一定很丑,或像很便宜的假钻石。”还好您
没有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贝: 哦,当然没有,好在我懂的法语有限。当时如果我听懂了他们讲些什么,
我一定会离开的。为我翻译的那位女士眼中噙着眼,很想为我抵挡那些充满羞辱的
抨击,委员会当时就想把这个工程置于死地,他们差点就成功了。
波: 您知道卢浮宫的设计案历史上本就有过被拒绝的纪录。我们应该记住三
百年前的弗朗西斯·蔓萨特(Francois Mansart)曾经设计了十五个不同的卢浮宫方
案供路易十四选择,却全被拒绝。随后伯尔尼尼(Bernini) 来了,还是灰头土脸地
返回了意大利。
贝: 用了那么多黄金,最后法国建筑师却联合反对伯尔尼尼(Bernini) ,路
易十四的大臣科贝尔(Colbert) 只好把他请回了意大利。在我为我的设计争辩的日
子里我经常想起伯尔尼尼,还好密特朗总统私下里向我保证伯尔尼尼的悲剧决不会
在我身上重演。回顾往事,我想我们当时能成功很大因素在于天时。我对卢浮宫感
触最深的是其延续性,在它八百年的历史中,除了重要的社会和政治原因,卢浮宫
少有重大变化。大卢浮宫能有今天,除了规划的逻辑之外,主要归功于密特朗总统
的支持,他理解将复杂、互相冲突的卢浮宫王宫建筑群连接成统一的卢浮宫博物馆
的重要性。
波: 使整个专案启动的另一位大人物是当时的巴黎市长希拉克(Jacques Chirac)。
他当时并不支持这个设计方案,并要求在施工开始之前先建一个一比一的金字塔。
贝: 当时我曾与希拉克会晤好解释这个方案。会晤地点安排在城市酒店(Hotel
de Ville) 。出乎意料的是当时希拉克对我很友好,他没有问我金字塔的事,倒谈
了中国和他在那里的经验。他也谈了他对中国艺术的爱好,而且花了半个小时的时
间带我参观他的中国艺术品收藏。当我们聊得近尾声时,他起身用英语对我说:
“记者已在外面等着,我们走。”他带着我到了记者们的面前,模型也放置于会场
内。他先花了半个小时向记者解释巴黎的规划,并表示他支持我们的设计方案。他
认为这个方案将会开放巴黎,从城市的角度来说这是有益的,不过,对于金字塔是
否合适,他依旧不能确定。第二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引用他的话说:“从城市
的角度我很喜爱整个工程的设计,但我不很确定这个金字塔的大小和比例,我已要
求制作一个与实体等比例的模型,那样大家就可对于未来的金字塔有个概念了”。
在历史上,重大工程开工之前建造实体模型也是很普遍的。
波: 在建筑工程史上类似的试造已有很长的历史了,拿破仑对凯旋门的建造
就是这么做的,最近柏林的城堡(Stadtschloss)工程也是这样做的。
贝: 新闻界同意了希拉克的观点。当时由于时间上的限制,有人建议用吊车
将一个大的金字塔组装件从上空吊下。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正从亚洲赶去,但
因航班误点,我没能准时提到,但这无关紧要,希拉克看着用钢管组成的金字塔说
:“不坏”,说完便走开了,从那一刻起反对意见也逐渐减少。粗略算来,金字塔
这一仗持续了约18个月,希拉克对实体模型的接受是关键中的关键,是一个转捩点。
波: 如今的金字塔常常与艾菲尔铁塔一起被公认为是巴黎的标志和象征,您
是否将此看成是一种赞扬?
贝: 这当然是一种赞扬。与艾菲尔铁塔不同的是,在巴黎的天际线上人们是
看不到金字塔的,只有进入拿破仑庭才能见到。但艾菲尔铁塔从那儿都能见到,在
巴黎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之相争的。
波: 不管我什么时候见到金字塔,无论是一天中的什么时间,还是一年中的
那个季节,我都会感到它与巴黎的天空是相应的,时深时灰,很是壮观,充满着生
命力。
贝: 有人对金字塔产生疑问时,我也采用同样的论点。透明性这一点早已被
人们接受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夏天太阳的西晒,这个问题我很难辩护,因为当时我拒绝在
玻璃上加一层薄膜,所以我永远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了,还好这个问题持续的时
间不长。反光的问题也有它的好处,就是能与巴黎多变的天空相映。有的人喜欢金
字塔的透明感却不喜欢闪闪发亮的物体,我倒是认为,金字塔倒映着不断变化的天
空,为拿破仑庭注入了几分生机。
波: 在大房子的内部往往有很多限制,特别是光照方面。您是如何解决这个
问题的?比如在顶层的鲁本斯厅(Salle Rubens),您是采用什么技术处理的?
贝: 我对我们的解决办法感到很自豪。当然,它不是完美无缺的,所有的绘
画展厅都必须有自然采光,除了冬天和阴天以外,一般来说绘画在日光下看最好。
但在大房子内日光直射不完全,传统的办法一向是在天顶下采用散光板。但这
种做法现已不被接受,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将光带到绘画上。伦敦的照明顾问安迪·
赛基韦克(Andy Sedgwick) 帮助我们安装了一种百叶装置,通过转变阳光的角度将
光照到墙上,我们再利用电脑类比,将百叶设定在一定的角度。这样,阳光就能从
特定的角度照在绘画上,并不造成反光,我认为我们的照明是成功的。但冬天的光
线不足也是一个问题,另外,冬天的日光偏蓝,减少了绘画的生气,使展厅显得昏
暗,这个问题我们仍未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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