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国银行大厦
(一)
波: 香港的中国银行大厦是怎么一回事? 贝: 我的父亲曾是中国银行的
总经理(在中国政府接管该银行之前)。1980年,银行的两位代表来见我父亲,我
记得当中的一位是董事会主席,他们请我父亲说服我设计中银大厦,这是非常中国
式的礼仪。我父亲当时已重病缠身,他们曾邀请他回国担任终生董事,我父亲告诉
他们:“非常感谢各位邀请,如果早几年,我可能会同意,但现在不行了。”之后
不久他便去世了。他告诉我,设计中银大厦与否完全在我,他们应该问我,中银果
真这样做,我也欣然同意了。巧的是我父亲曾经在1920年代开始了香港中国银行大
厦的建造,他当时担任香港中国银行主管。
波: 在设计这栋大厦时,您面对了不少中国的传统因素,例如您在设计之初
曾将大厦比喻成向上生长的竹子。
贝: 我在香港遇到的主要问题是“风水”。风水的起源是对自然力量的信仰,
后来却演变成一种迷信。在香港做建筑设计很难避开这个问题,那里有不少风水师
专门负责建筑物的选址、方位和造形等等。我对此虽有所知,但没有太当真,然而
中国银行大厦的设计一出炉,便受到了比卢浮宫更为激烈的抨击。当然,原因并不
相同,他们指责大厦有太多的尖角,认为这些尖角犹如锋利的刀口,会给周围建筑
带来厄运,还有其他的很多反对意见。还好,我的客户始终站在我这一边。
波: 回首往事,您如何形容当时的挑战?
贝: 我接受这个专案早在1982年间。那时香港已确定于1997年由英国回归中
国。我从一开始就感觉到我的客户,香港中国银行的代表,已意识到这一建筑的重
要象征意义。坦率地说,我的最大挑战在于设计。几年前,中国银行的邻居汇丰银
行请英国建筑师诺尔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s)设计了他们新的总部大厦,并深
受赞赏。现在想来仍有些尴尬,但我承认,当时虽然各方面条件有限、地块也不太
理想,我仍然觉得有义务要做得比汇丰的总部大厦更好。
波: 那个地块实在是既小又很难做文章。
贝: 地块被包围在大圆环的交通要道中间。根本无法找到一个现成的入口,
我必须从地块中创造出入口。我于是提议在那个地块的后面开一条新的道路,通过
艰难漫长的谈判之后,规划部门终于点头。那是我工作的第一步。
除了诸多的不利因素之外,这个地块有一个优点: 由于所处位置正好在机场
飞行航道之外,新建筑不像所有机场以北建筑般受到高度限制。建筑有一定高度后
我们就能俯瞰香港的其他建筑、维多利亚港和九龙的景色。下一的步挑战是,设计
怎么样的高厦?如何将结构通过设计加以表达?
波: 说到结构,高楼大厦采用这样的结构也有其外部自然因素?
贝: 在香港设计高楼大厦,建筑师需要考虑比纽约强两倍、比洛杉矶强三倍
的风力。
波: 这意谓结构非常重要,要显得很坚固,但又不能过于坚固。坚固性也是
个难题,过于坚固的建筑反而易于断裂,竹子就是个好例子。在您设计70层高的大
厦时有没有考虑到竹子的结构原理?
贝: 当然,但对我来说竹子的运用只是暗喻。我的工程师莱斯立·罗伯森(Leslie
Robertson)想的不是竹子,他考虑的是建筑的整体应该通过立体结构相连,所有的
垂直承重力由位于建筑底座上四个角的柱子承担,许多人不知道这一点。这种创新
的结构将钢材的使用量降低到香港同种建筑的一半。
波: 中银大厦的整体结构精心设计,您对此一定很满意。您是否后悔没有设
计更多这么成功的大厦?
贝: 先前我在美国和加拿大也设计过高楼,香港中银大厦的挑战是在强大的
自然环境中寻求最有效的结构处理办法。
你问我是否后悔没有设计更多类似中银这般的高楼大厦?答案“是也不是”;
一方面是近几年来,我比较喜欢做一些规模小的专案,这样我才能专注于提升我的
设计,另方面,我在高楼设计的形体方面发现了新的可能性,这对我一直有吸引力。
大约在七年前,我曾经帮我的两个建筑师儿子(贝氏建筑事务所)在雅加达设计了
类似规模的专案,可惜的是,由于印尼政局混乱,那个设计案在施工初期就流产了。
贝聿铭展示香港中国银行大厦如何连结为立体构造。
波: 三角形是不是您最喜爱的几何形体?
贝: 我并不偏爱任何一种几何形体,但从结构的坚固性来讲,我的确喜欢采
用三角形。譬如在设计达拉斯梅尔森(Meyerson)交响乐厅时,为了空间,而非结构
因素,我采用了曲线形体。1960年代,我到德国和奥地利参观了不少巴洛克式教堂,
这些教堂空间中使用的曲形立面很新奇,波动的空间有无穷魅力,但受限于我所使
用的建筑材料如石材、玻璃和金属等,我没能在我的建筑中成功地表达曲形。那些
巴洛克大教堂采用的是灰泥,柯比意的朗香(RonChamp)小教堂采用的是喷浆混凝土,
都是可塑性材料。如今电脑虽可帮助我们设计并构建复杂的空间和外形,但材料的
局限仍是一个挑战。
波: 对您来说,当人们走入您设计的建筑物时是否完整地感受到建筑的空间
设计,是否很重要?
贝: 不管成不成功,这是所有建筑师都希望做到的。莱特(Wright)是这方面
的大师,他的建筑总是迫使你进入低矮的空间,随后豁然开朗,这种简单的做法总
是吸引人们,并给人一种惊喜感。
波: 国家美术馆东馆便是这样处理的。
贝: 我的确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的设计中采用了这种方法。另外,通过
运用三角模组,我为游客又增添了一种空间惊喜感。建筑物大多按平行模数设计,
并只有二个消失点。三角形模数有三个消失点。当人们置身于此空间时,增加的第
三消失点也增加人们对空间感官的复杂性。
波: 您的设计是以什么为界限的?结构和几何的灵巧运用应该到什么时候停
止?您的建筑中似乎存在着某种界限。
贝: 结构是建筑中永存的因素,在一些较特殊的情况下结构尤其重要,譬如
高楼或其他容易受风力和地震影响的建筑物。我认为形体和空间的灵活运用应是建
筑师的着力重点。谈到形体和空间的运用,就必须考虑光和人的移动。借着这两者,
建筑的形体和空间才能获得生命,如果所有这些因素都考虑周全,便形成了成功的
建筑。
波: 为什么动态对您来说如此重要?我认识不少建筑师,我也与他们谈建筑,
但很多人并不太在乎这个,为什么对您却这么重要?
贝: 我想这是通过观察得到的结论。建筑是为人设计的,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偏爱设计公共建筑。公共建筑能有更多的人使用,感受到空间,并受之感化。但
并不是所有的建筑都有这样的效果,也因此,我对设计办公大楼并不感兴趣。我认
为人们在空间中流动所创造出的动感能使建筑设计达到最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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