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队农友(筹备过年) 眼看就要过年了,手里还没有给孩子买花生糖块的钱,就别说卖猪肉粉条儿了。 生产队秋收分配早已经结束,分得的几十块钱都还了盖房子落下的饥荒,宁可不吃 不喝也不能改人家的吧。可是,年不能不过,不能眼巴巴的看人家过年吧,苦了大 人不能苦了孩子,一个个都嗷嗷待哺,盼望着过年啊。但是,拿什么换钱啊? 那时,生产队种一种叫“大头糜子”的高粱,高粱穗脱粒后可以扎笤帚,我只 好拿它便钱了。笤帚是扎出来了,很多也很漂亮。不过,就是因为你扎他也扎,扎 得太多了,在当地卖给谁去?我们那个辽河边哪个生产队都种大头糜子,耐旱又耐 涝,扎笤帚就成了传统的家庭小副业,连小孩子都会这个。 后来听说沈阳以西的于洪区马三家子是稻田区,那里既没有大头糜子也没有扎 笤帚的,就去那里卖笤帚和刷过的刷帚。一打听,马三家子离我们这里有70华里远, 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是因为天太短了,来来回回的时间都搭在了路上。二是 “文革”的“文功武卫”闹得太凶,马三家子离沈阳很近,兵荒马乱的,怕打上自 己的命。但我还是去了,不然这个年靠什么过去?过不好年也是要命的,反正都是 “命”,就认命了。 生意还算不错,尽管起早贪黑,顶风冒雪又饥渴难忍,每天都能赚回3 、5 块 钱。说起早贪黑,来回两头不见太阳;顶风冒雪,大北风烟雪你也得去,不然扎的 笤帚就得扔在家里白瞎;饥渴难忍,渴了就喝人家的凉水,饿了挺着回家吃饭去, 买面包饼干没有粮票,也舍不得钱,孩子一年能吃过几个面包? 我们生产队的李玉民也扎了很多笤帚,一把也没有卖出去,瞪着眼睛着急。扎 笤帚是要投入的,细铁丝你得自己买吧,那东西奇缺,很贵的。笤帚卖不出去还得 压着本钱,能不着急上火吗? 情急所迫,李玉民壮着胆子来找我:“大哥,明天我跟你去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的?”我爽快地答应了。 李玉民比我小5 岁,胆子特小。再有就是他怕和我抢生意大凡做买卖的都忌讳 “船多碍路”,所以他壮着胆子来求我。我明白他的心事,也坦白: “去吧,咱俩还是个伴,晚些回来,我们多走几个堡子就是了,你别多心。” 记得那天正是腊八,天气异常的冷,刚出门手脚就被冻得生疼。日头还没有出 来,我们就直奔沈山线的三台子和马三家子的稻田区。中午,我们谁也没张罗吃饭, 他比我还要“抠门儿”,也许是挣了钱一切都忘记了。 太阳的圆和地平线的直线相切的时候,我们的东西才卖完,开始赶70华里的回 家路。走到于洪区解放公社,天早就黑了,每个村子都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出 来闲逛,一则天冷,二则时下慌乱。我们继续向北的方向骑着自行车,到了我们罗 家房公社的地界,还有25里路就要到家了。就在这个时候,李玉民说啥也骑不动了, 只好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天很冷,坐下来就觉得寒风刺骨,我就叫他起来赶路。糟糕的是,李玉民好像 没听见我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他怎么了?漆黑漆黑的天,我什么也看不到他,他的脸色。我就用手去摸他, 啊?他的脸上全是汗水,像洗过了一样,冰凉冰凉的。啊?他虚脱了!我心里一阵 紧张,从来没有过得紧张。 是啊,路途的遥远劳累,腹中无食,天气寒冷,还有他胆小的恐慌,不虚脱才 怪呢。其实,那时的我也是浑身无力一个劲地打颤。可我不能倒下,否则他就崩溃 了。 我继续呼唤着他,少顷,他终于说话了: “大哥,我害怕……” 为了给他壮胆,我自称沿途的“造反派”我都认识的,不会打劫我们的,他点 点头,表示我说的他相信了。 那时的农村也有“造反派”,只是没有城里闹得凶。他知道我念过初中高中, 同学很多,“造反派”就是学生的代名词。 李玉民总算被我的信心打动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勉勉强强上了自行车。 当时的砂石路几乎和土路差不多,坑坑包包的,我在他前面开路,他跟在我的身后。 走了不到一里路,他又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我就把一条麻绳拴在 他的车把上,另一端拴在我的货架上,我拉着他骑车。 他没有一点力气蹬车了,全凭我的牵引。最费劲的是,他很难把住车把,东歪 西扭要摔倒,我就得使劲地加速来控制他的倾斜,汗如雨下…… 我一边骑车还要一边和他搭话,否则他又闭上了眼睛,那就危险了。 大约快9 点了,我才欣喜地看见家乡的灯光。我问他: “玉民,你看看前面的堡子是哪里啊?” “大哥,我不知道。” “到家了,这不是大桥吗?” 我们的堡子南,是一座大木桥,1953年洪水过后修建的,从此,就把德盛堡北 部的村子叫“大桥”了。后来的地图上就有了这个地名,一直叫到如今。 我叫住了他,让他下车,怕他拐弯是跌倒,再说,我也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这时候,他清醒了,他说他一路上都在做梦,忽忽悠悠的。我苦笑。 走到我家门口儿时,我没有进屋,先把他送到家里。 到了他家大门口儿,他还要往前走,不认得自己的家了。我好笑。 “是俺家吗?” 他又糊涂了。 我一直送他进屋,他见到爸爸妈妈和媳妇,才如梦方醒。 回到家里,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棉衣棉裤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这一趟我卖了10多块钱,最大的面值是1 圆的,只有一张。孩子从来没有见过 这么多的钱,比吃糖还高兴,一个一个地数着,我在一边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饭, 夹杂着时不时落下来的眼泪。我不仅仅是为了钱而感慨,只是觉得孩子太苦了,一 年也见不到钱,见不到我从远处回来买些什么东西给他。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