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六九年是个明媚的春天。 过了些日,场部突然下了个通知,要在一连办学习班,为期三天。参加对像全 是“文革”运动中以各种名义和各种方式揪斗过的被“专政”人员。他们要在学习 班中得到“解放”,重新做人。苍天爷睁开龙眼要解救这些不幸命运的苦难众生。 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否预示着“文革”运动即将结束? 残酷无情的“清队”运动,戏剧般地专了他们的政,这回又要戏剧般地解放他 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细想想就像做了场恶梦。的确,人生不过是场梦。在相 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失去自由,失去了做人的权力,被关进马棚,批斗专政, 迫害折腾,像奴隶一样没死没活地从事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就像死过一回!苦不 堪言。在这个时期,凡能咬牙忍痛熬过来的,都算刚强铁汉!命大!否则,不是命 丧黄泉,就是终生致残。人为灾难,梦魇年代!“清队”运动究竟夺去多少无辜人 的性命!天知道。 曾几何时,被折磨致死的高英儒连长和亡命奔逃的大板车李鸿喜,倘若知道还 有今日,兴许死活也得坚持挺下去。然而,死者不能复生,活者杳无音信。 学习班结束,这批人从此获得了新生,同时恢复了人身自由,成为真正的国家 公民,享受公民应有的权利。但是,由于长期禁锢和丧失政治生命的生活,使之某 些人改变了原有的性格,情绪消沉,默默无闻,不敢说话,害怕见人,心里总是顾 虑重重,忧心忡忡,低声下气,自卑得很。然而多数人被“解放”后,还是很快恢 复常态,依然如故。有如龙归大海鸟入林,自由了!有的因好久没进城,公休日走 趟城里,理个发洗个澡,轻松一下吃个饭,然后城里逛逛,开开眼界,像是刚从监 狱里放出来。这时才能真正体会到被剥夺政治权利和失去自由的痛苦滋味!感叹人 生,人活着真难! 邢念义总算盼得李秉川被解放出来,并且又回到二班,心中自是欣喜,如释重 负。这件事他没齿不忘,深感愧疚。原来他也一直被放在班里监督劳动,进行思想 改造,虽未被专政,然也限制行动,不得接近李秉川。如今事过境迁,二人都重见 天日,真如久别重逢一般,少不得相叙旧情,感同身受。并于无人处将事情经过原 原本本地说与李秉川听。李秉川深知邢念义为人,厚意深情丝毫未减,君子之交淡 淡如水,相安无事。政治运动中的遭遇在所难免,怨不得任何人,所谓罪行不过尔 尔,到时终将水落石出。固此,二人相好如初,感情更加厚密。 那严家明与李秉川亦有些交情,在李秉川危难之时他利用本身是看管人员的方 便条件与其他看管人员通融,给以适当关照。李秉川对这位比自己年小几岁的兄弟 比较看重,觉他胸怀宽宏,很重情义,因此,颇有好感,与他肝胆相交。 在他看押高英儒期间,曾亲眼目睹那些所谓运动骨干分子组成的“攻心小组” 对高残酷拷打逼供。在高英儒遍体鳞伤化脓的情况下,他不止一次的到营部卫生所 去设法讨药给他敷上。然而,治了病治不了命!没过几天,一个大活人就被打死! 现在想起那一幕幕的惨状仍心有余悸,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使他更加感到 “文革”运动的险恶和不测,但是人命关天关地,难道高英儒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不 成?自古以来可是没有屈死的鬼! 近些日子,连里一直挖大渠,严家明在担任看管期间积攒了不少的公休日,因 此他想趁此歇上几天还休,暂时逃避挖渠。假条交上,史忠效批了他。班里伙计们 都去工地干活了,他一个人呆在屋里偷看巴金的早期小说《灭亡》。看了一会,觉 得屋里阴冷,便拿了个小板櫈出来,坐在屋门口晒太阳。 风和日丽,春色溶溶,清明时节,乍暖还寒。正在这时,就见从四连后头的家 属排走过一个婆姨来,她望着严家明直笑,并主动向前来打招呼说道“休息下噢”? 严家明不觉一怔,瞅着这女人面熟,可却不知是四连谁的家属。只见她个头不 高可挺浑实,腚大臀肥,腰圆腿粗,胸前两只奶子下垂到肚皮上,看上去有三十岁 出头,壮得像头小母牛!黑黝黝的脸色透出红润,但两颊带皴。她凑到近前,笑嘻 嘻地瞅着严家明,操着一口地道的甘腔,问道“小老弟,咋不上工去”?严家明异 诧地打量着她,眼里闪露出狐疑不定的神色,随便应道“我歇还休,咋啦”?这婆 姨满脸堆笑地挨近他蹲下来,立即有股带酸带膻的气味扑鼻而来。严家明连忙往一 边挪动了下板凳,皱皱眉头,厌烦地“你离我远点!有啥事就说”。这婆姨迷迷地 瞅着他,又撇下嘴“跟你说下个话,咋不好意思”!严家明又怔了怔,只淡然地问 了句“说什么话?谁不好意思”?这婆姨笑笑“你们兵团知青好着哩!就是没个家, 也没个家属睡下觉哩!对呀呢”?严家明不解,始终不知她要说什么,便冷冷地问 “咋的个话?你说清楚。”这女人哧哧地笑,突然问“你日过女人没”?严家明猛 然一楞,惊诧的望着她,摇头说“没日过。咋的”? “五毛一回,日呀不”?这女人没羞没臊,像是在谈生意。 严家明愣睁着眼,盯着她“你说什么”?这婆姨又嘻嘻一笑“咋不好意思,歌 子唱下的: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开秧,男人离不开女人和婆娘!对呀不?” 严家明被她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又羞又忿,脸也涨红了,带着愠意“就你这样 的……”他将话打住,没再往下说,只连连摇头。 这婆姨以为严家明在犯犹豫,便又说“屋里不来,后面沙窝窝子里日下也成哩, 美得很!你瞭,我长的个样子行呀不?” 严家明气的把眼一瞪“我没钱!你走罢。” “没钱算毬”。这婆姨见生意没谈成,转身就走。回过头来又说“你歪,霉鬼! 取钱来日下”。说着,径自去了。 严家明啼笑皆非,瞅着她那走去的背影,脾睨地说了句“看你那脏样,还美着 呢”! 这日傍晚,各班自由活动。三班陈振刚有事来一班找他的好友罗清明。二人关 系不一般,只是性格脾气有别:一个是外向型,心直口快,有啥说啥,外号“机关 枪”;一个是内向型,肚里长牙,闷声不语,外号“罗迷糊”。两个人年龄相仿, 情趣一样,在家时就相识,感情不错,彼此半斤八两。 这陈振刚不乖于正,年纪轻轻不想别的,一心专注找老婆。然而,工夫费了不 少,却一直没能如愿以偿,枉费心机。最近开春以后,越发急了,甚至有些迫不及 待,择偶心切。有道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前不久,总算让他给缠上一个九班的青 岛女知青唐秀。 这唐秀在女知青中年龄属最小的,年轻幼稚。相貌平常,体态一般,然正值青 春年华,情窦初开,性情不稳,难免轻浮。言谈举止未免俗气,并还带些孩气。外 号“糖葫芦”,又号“糖寡妇”。雏子早恋有如儿童游戏!如此这般,可想而知。 当晚不知咋回事,陈振刚突然收到唐秀一个字条,认作情书,读过几遍,百思 不得其解,终不晓字条中的含义,一时犯难,便来找挚友罗清明寻求答案。他先将 事情的原委开诚布公地叙述给罗清明听,然后又取出这字条来递给他,充满对哥们 的信任。二人找了个僻静处,凑在一起研究这“情书”。但见字迹潦草,歪扭斜偏, 得仔细揣摩方可念读成句。写的是:亲爱的振刚哥,你的经验比我多,爱情是你在 骗我,我的痛苦没法说……俺班都说你不错,谁知你爱哪一个? 罗清明看了这字条也是不解,歪着头张着嘴,半日无语。陈振刚焦急地问他 “伙计,你怎么不说话?她这是个啥意思?”罗清明转过脸来,默然无语地看着他, 摇摇头。他心里的困惑犹末解开,不便作答。况他对唐秀亦有好感,渴慕已久。不 想,却让这小子抢了个先,心里正琢磨着,陷入沉思。 陈振刚抓腮搔首,也不禁摇头叹息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歹说说,谈 谈你的看法”。 罗清明瞅着他,又迟疑片刻,才问“你敢说唐秀真爱你?” 陈振刚一听,哭笑不得,没好气地“你这伙计,我知道还来问你?” 罗清明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默然片刻,便又问“那你肯定爱她,是不是?” “那还用说!绝对爱。” “你们单独出去谈过?” “没有,从来没有。”陈振刚说完,想了一想,忽然反问他“你什么意思?” 罗清明不应声,只有趣地瞅着他,眼里闪出轻蔑的神色。呆然沉思,心潮起伏。 陈振刚不耐冷对,又直言相告“别看我常去她班,其实我就约出她一回,没说 几句话就集合开会了。” 罗清明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忽又问“你是不追她追的挺急?” 陈振刚“你怎么知道?没有啊!” “那她怎么会突然给你写这样的情书?!” “你看,这不说嘛!说实在的,我是真心爱上她了。晚上都睡不着觉!你快帮 我想个法子罢,不管她这封情书是个啥意思,咱得写封水平高的情书回她,看她什 么态度。这事你得帮忙,过后我忘不了你。”陈振刚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别急,这事咱得好好研究一番。”罗清明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又纳纳自 语道“关键是后面那句话”俺班都说你不错,不知你爱哪一个!“是不你常去她们 班帮助干活,她弄不清楚你是冲谁去的?” 陈振刚琢磨了会“哪来,她们班的那些女的都知我是冲唐秀去的,她能不清楚?” 罗清明两眼直瞅着他“那她怎么还怀疑你在骗她?” 陈振刚一脸茫然“这谁知道!”接着又问罗清明“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罗清明已基本将内情探悉明白,便佯作不在意地,沉吟片刻,才说道“依我看 这事还不能操之过急,急了肯定砸锅!没听说?心急喝不得热粘粥!” “不急?伙计,现在咱连里有好几个人想追他!万一丢了,完啦!”陈振刚心 急如焚,不停地挠头抓腮,越发没了主意,只眼睁睁地看着他,想让罗清明帮着出 主意。 罗清明从他那满含渴求的眼光里,突然感到问题的严重,自己倒是该好好地斟 酌一番了。他闪着一双机灵的眼睛,在陈振刚的脸上打量着,忽然问“都谁?咱连 谁还追她?” “二班杨小武,四班姜作林,六班孙建德,大概还有你们班的李振清,瞎驴。” 罗清明听了,不觉一怔“谁?瞎驴?他调马车班去了。他也上步?”! 陈振刚“可是。要不咱得快点!” 罗清明的神情立即变得局促和肃然起来,情不自禁地连连摇头,一语双关地 “想不到情敌还不少!这事还挺麻烦。” 陈振刚无可奈何地“就是嘛!怎么办?要不我来求你帮忙。” 罗清明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她能给你写情书,说明在她 的心里已经有了你的位置。要我说,你得含蓄点,先装憨,让她看不出你是在迫切 追她。这样一抻,白不住她会反过来追你!”罗清明这话居心叵测。 陈振刚忙说“不行伙计!咱这一抻还不让别人乘机上步?” 罗清明听了不禁想笑,可却笑不出来,他望着陈振刚,狡黠地眨巴眼睛“你看 这样行不行,今晚你去约她出来谈谈,如果她能跟你出来,说明有景!然后,你当 场和她敲明,来个一锤子买卖,行不行让她说句话!不罗嗦。要知道”女人最大的 心愿是叫人爱她。这可是名人说的!你好好琢磨琢磨。“ 陈振刚听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见了她打怵,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 里直扑腾,就像上了批斗台!” 罗清明暗自高兴,望着他淡淡一笑“你这伙计,怎么啦?不大胆不赢杏核!你 能眼瞅着被别人掠了去不成?” 陈振刚感到惭愧,默然片刻“我是这样想,你先帮我写封信给她,过后再约她 谈。因为信上能说明白了,也能表达出心意来,你说是不是?” 罗清明眨动着一双诡秘的眼睛,迟疑地说“谈恋爱搞对像哪有包办代替的?你 是叫我当红娘还是当电灯泡?” 陈振刚“当什么都行!反正你得帮我写情书,写好后我抄一遍,还得麻烦你替 我送去。” 罗清明笑了“伙计,让你给赖上了!” 陈振刚央求他道“没办法,求你了,谁叫咱俩好来!” 罗清明默然片刻“那好,我帮你试试!不过,咱哥们可得事先说清楚了,成与 不成到时别怨我!” 陈振刚忙说“那当然,你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谢还谢不过来呢,哪能埋怨你。” 罗清明微锁眉头,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心下暗自忖道“万一给他说成了咋办? 到时鸡也飞了,蛋也打了,自己可就豆眼了!”他默然了,心里感到一阵迷惘。 罗清明这里正自忖度着,陈振刚等不得了,忙催促他“伙计,动手写吧,还等 什么?”罗清明摇着头说“我看这情书写不写的无关紧要,我想先去给你走趟,来 个投石问路,摸个底再说。这种事不能盲目,别演砸了,你说呢?” 陈振刚一听,忙说“对,伙计。这是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纯够弟兄, 这事全拜托你了。” 罗清明比陈振刚精明些,他自有他的想法;想来个移花接木。但陈振刚却浑浑 噩噩,一点没有觉察。 当下,二人商量妥贴,由罗清明去牵这条红线,充当一次“红娘”。 用句山东话说:罗清明可是个属大白菜的,心卷在里面。别看他整天不声不吭, 不张不扬,可没事总爱瞎琢磨。这唐秀姑娘原本是他相中的恋人,只是还不得机会 接触和挑明这事。谁承想这阵子竟会冒出这多竞争对手来!因此,他要尽快想法子 套住唐秀,让那帮小子空忙活一场。陈振刚乃一棒槌,不屑一顾,只是那杨晓武和 姜作林可得提防着些。况唐秀年轻,思想比较单纯,最易被人虏去。看来是时候了, 若再迟豫下去,难免让别人占先!罗清明想来个借题发挥,打着陈振刚的旗号去找 唐秀试试。也来他个“打着红旗反红旗”! 找见唐秀,出人意料!她竟毫不犹豫!大大方方地出来,随即问他“找我有事?” 罗清明只淡然地“有个要紧事找你谈,这里说话不方便,能不能出来下?”唐 秀听后没说什么,只笑眯眯地点了下头,便和他一起走出营房。 春日的晚风虽然寒冷,可却软绵绵地,已不似严冬那么凛冽刺骨。二人顺着营 房外的斗渠埂子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唐秀见他迟迟不语,便停下脚步,问他“小罗, 什么事,说吧。” 罗清明愕然一怔。其实他想说的话还没有考虑成熟,经唐秀这一问,便有些语 塞了。沉吟片刻,才对她说“是这样,陈振刚托我来找你,我不来吧又不太……” 唐秀一听,脸色略变,两眼注视着罗清明“噢!原来是这样,不是你要找我? 我要知是他托你来找我,我还不出来呢!”说罢,转身要走。 罗清明见了这般情景,连忙说“不,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唐秀听后,又 站住望着他说道“那你说。”罗清明迟疑片刻,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谈,只 是……”话未说完,回过脸去连连摇头,说道“我真笨!” 唐秀以手绢掩口,忽地一笑,半嗔半责地看他一眼“那怎么不直截了当地说!” 罗清明心中一喜,忙又说“我听他说他在跟你谈恋爱,并还给我看过你写给他 的情书。” 唐秀问了声“什么?”接着说“神经病!谁给他写情书?他是个赖皮脸,经常 往俺班里跑。班上的人爱开玩笑,说是冲我来的,谁知他是冲谁去的!当时我没在 意。可是后来她们合伙耍弄他,班长葛云红最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背着我写了张 纸条,不知哪个多事的在下面又划上我的名字给了他。过后我才知道这件事,让我 好不乐意数落了她们一顿!都是班长带的头,恶作剧!” 罗清明听了之后,笑着说“原来如此,我道是你怎么会看上他!” 唐秀唇边掠过一丝轻蔑地冷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难道我还没个主心骨吗?” 罗清明笑笑“不是,我可没那个意思……” 唐秀又追问罗清明“小罗,你实话说,究竟是你要找我,还是那赖皮让你来找 我?” 罗清明一听,时机到了。站在那儿,注视着唐秀,迟豫片刻,问道“你说呢?” 唐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谁知你想的是什么?” 罗清明点点头“的确是我要找你谈。不过……” 唐秀嗔了他一眼“那还用拐弯抹角!何不直说!” 罗清明惊喜地望着她,趁机说“那好,我说。说错了你可别怪乎!” 唐秀一扬脸,娇嗔地说“我不怪乎。” 罗清明这才嚅嚅地说“其实我早就看上了你,只是听说咱连里有好几个人都在 追你,所以我不敢莽撞,这事我想过多次,今日才决定来冒次险!” 罗清明这几句话,使唐秀听了感到十分快慰,虽然未露声色,眼里却闪起一道 亮光,她笑了。望着罗清明“这有什么可冒险的?这种事,行就行,不行拉倒!” 罗清明听了这话,有如突然从梦里惊醒过来,但他的脸上却仍然露出猜疑的神 色。他偷眼打量一下唐秀,鼓鼓勇气,壮壮胆子“唐秀,我是真心爱你!真事。发 早就有这个心愿,都藏在心里,就是不敢讲!” 唐秀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沉思了会,忽然抬起头来“你不说谁能知道! 总不能让女的先开口吧?” 罗清明见唐秀态度这般明朗,真是喜不自胜,抑制不住内心激情,突然抓住唐 秀的手,紧紧地握住,激动不已“谢谢你,唐秀!我没看错你!太感谢你了……” 唐秀低下头去,默然不语了。 罗清明获得意外地成功,想不到竟这般容易!这正是:不是情人不聚头。又道 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便是二连的青岛知青第一对要在边疆安家落户的自由恋爱的情侣。 幽兰色的夜空,群星眨着眼睛。大半个月亮升得不高不矮,正悄悄地向西移去。 边疆的六月已是初夏季节,气候开始逐渐热起来。 这日午后,李秉川呆在屋里看一封去年秋寄来的一封信,但这信却是郭凤杰刚 才给他的。原来在他被羁押期间,郭凤杰无意中从营部收发室发现有李秉川的一封 信,是从新疆兵团寄来的,便替他带回。当时因为所有被关押人员的书信全部被 “专政小组”控制并扣押,甚至拆开检查过后,寻找不到什么证据,就随便处理掉 了,因此,本人一般是见不到自己的来信。通讯的自由被剥夺! 时间一长,郭凤杰便将这信忘于脑后,今日他开箱找东西才发现这封信,便交 给了李秉川。这信便是李秉川于去年春在列车上遇到的那位江南秀女,新疆农八师 上海知青张茹秀所寄。读过信后方知在此之前,张茹秀曾来过几次信,但都未收到 李秉川的回信,然而这女子情深谊长,却始终没有放弃给他写信。 李秉川见她这般情意,不禁深受感动。车站分手,转瞬一年。在这一年当中, 又有多大的变化!回首“清队”运动的那番遭遇,不禁感到悚然和伤心。两个年轻 人旅途中邂逅,彼此产生情感,说来虽近荒唐,但李秉川却并没有非分之想,也没 把这事萦心上,然而,张茹秀的信中却仍蕴藏着她那炽热的情感和对他诚挚的爱恋, 这使李秉川不由勾起那次难忘的旅程。一时间,有如石投静水,在他心中激起一片 波澜,竟抑不住对她的想往和系念。 李秉川自心忖度“张茹秀一直还在企盼等待着回信。的确,是该给她写信了。 可是这信又怎么写呢?跟她谈些什么?眼前的境况虽然已经好转,可一旦通了信, 就等于默许了同她的恋爱关系。否则,相隔千里之遥又何必鸿雁传书!况自己这身 份条件又怎能涉足于爱情这一神圣的领地!冷静下来想一想,又将眼前的情况一再 忖度,还是暂且不去考虑这事,等张茹秀来信再说,与她的相识只留作一个美好的 回忆,现在那还有心思想这些!”想毕,他那颗激荡的心不觉又沉静下来。收起这 信,便要给家里写信。写了不一会工夫,只见肖国平从外面回到屋来找他,说道 “哥,你猜谁来了?” 李秉川抬起头来,不觉一怔“叫我怎么猜?我又没出门。” 肖国平望着他说“俺姐肖静随场部车来咱连了,现在七班屋里,方排长让我回 来叫你过去。” 李秉川问“她来有事?” 肖国平“说是团卫生队批假给她回青岛治病嘛。” 李秉川听后,赶忙收起纸笔,站起身来,便和肖国平一起去了七班。 三排长方梅一见到李秉川,便笑着说“你看,肖静要回青岛还特意来看望咱们, 进门还没坐下就先问起你来,可见你们感情不一般!” 肖静在旁听着,莞尔一笑“听方排说的,我是从这七班调出去的,能不回来看 看么!” 方梅笑着说“说得是。冲咱是一趟专列从青岛来到这里,就像一家人!都快坐 吧,咱们好好聊聊。我说你们这七班出人才,调走两个班长了,苏班长也到八连当 排长去了。” 肖静笑着“是么?她很有工作能力!” 方梅笑着说“她再有能力也是你的兵!”其他人也在旁随着添言插话,不住地 称夸,说得肖静反觉不好意思起来,只谦恭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李秉川望着肖静问“刚才国平说,你明日从这里去张掖乘车?” 肖静点点头“是的。从这里到张掖近一半的路,我也得来跟大家作个别。” 李秉川会意,便又问“明日什么时间动身?” 肖静望着他“上午吧。我还要进城去趟肖健那里。” 方梅忙说“急什么!反正是回青岛,早天晚天无所谓。后天是周日,让他们去 送你多好。” 肖静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又轻声说道“那好,我就多住一天,正好跟班里的 姊妹们叙叙旧。” 肖国平在旁忽然问道“姐,这次回去还回来不?” 肖静看看他,苦笑一下“这事哪能由我!不过,肯定时间要长些,卫生队允许 我治好病回来。” 肖国平“要是我,就不回来了。” 李秉川笑笑“说得容易!” 肖静接话说“他很幼稚,思想简单!” 方梅笑着说“你这个兄弟经常皮脸狗腚的!见了我也不分场合只管叫姐姐,那 天当着王指导员的面,关我叫三姐。当时把我给叫懵了,我这三排长啥时候变成三 姐了!真滑头!” 肖国平听后,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忙解释说“我那是叫走了嘴,不是有意识的。” 肖静望着方梅说“俺这个弟弟在家时就这么大大咧咧,贫嘴刮舌的!这阵子没 个管限,越发放纵了自己。” 肖国平只腼腆地笑了笑,没吭声。 李秉川瞅着肖国平笑了“现在国平成熟多了,也有些心计!” 肖静瞟了肖国平一眼“他有心计?我看他是不学好!听说最近还学会了吸烟!” 一语未了,只见兰美玲和叶明新走进来,副班长吕艳华也随后跟着进来。三个 人一见肖静,齐都上来相见问好。兰美玲见李秉川和肖国平坐在这里,忙笑着说 “嗳哟来,你们的消息比俺还灵通!肖班长一来就知道了,不请自到。”李秉川听 了,只笑了笑。 方梅笑着“你这兰嫚也没个大小,见了你哥哥是高兴还是恼?怎么一见面就数 落!” 兰美玲听后,蓦然转过身去,望着方梅说道“哪来,我可不敢数落他!排长, 你还不知道?他们平时从来不到咱这屋里坐坐。” 吕艳华也说“可是的,稀客!” 兰美玲一回眼,瞧见肖静清瘦了许多,那眉宇间显露出恹恹病态,面容黯然, 眼窝微陷,但却端庄俏丽,越显妩媚。便忙凑到她近前,拉着肖静的手,关切的说 “肖姐,看你比在连里那时清瘦多了!” 肖静凄然一笑“可不嘛!我的心率一直不太好,经常出现供血不足,没见我气 色不好。” 兰美玲瞅着她“是不是不服水土的缘故?这里可属于高原地区。” 不等肖静回答,方梅忙说“我想是有这方面原因,回青岛后就会好些。不过, 你务必到大医院去认真检查一下,彻底治疗好才是。” 肖静面带忧容,一面听着,一面点头。 说话之间,胡宝兰等又从外面回来,见到肖静,也都上前来相见问好。方梅因 问“你们这是去哪来?大晌午头的。” 胡宝兰笑着应道“俺班长带着我们去南面路旁挖树坑,每天中午挖两个。” 方梅点点头“是了。那还有几个呢?” 胡宝兰接着应道“她们还没挖完,在后面。” 李秉川见人都回来,忙起身告辞,便和肖国平一起回班去了。 肖静原是三连八班第一任班长,八班调二连后改编为七班,她已调到场部去了。 皆因她性情随和,人缘极好,并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很得人心,在调走时,全班女 知青抱头痛哭,都不舍得她走,可见她在众人心中的位置。 方梅排长是个心肠极好的大龄女子,比肖静大三岁,初中文化,支边前曾在街 道办事处的“青年劳动讲习所”担任讲师。皆因年龄渐大,又无就业机会,无奈之 下便选择了这条支边道路。来河西三年后,她已经是接近三十岁的老姑娘了。眼瞅 着青春已逝,人老珠黄,个人婚姻大事已成难题,心里暗自焦急。但岁月无情,愁 绪满怀,年华虚度,越发感受。然而,在六五年支边的这批社会知青中,像她这种 情况远不止她一个!也是可怜见的。 却说肖静回到七班来,就像是到了自己的家,跟一起支边来的姐妹们相处真是 倍感亲切。班里人对她都十分热情,尤其她要回青岛治病,众人都格外关心,问长 问短。胡宝兰的二舅是青医附院心血管病专家,“文革”开始曾被红卫兵遣返,今 年春又给请回医院。当下,胡宝兰写了封信让肖静带上,回青后直接去找她的二舅 就医。 翌日下午,兰美玲和班长张俊美一同找到方排长商量,并提议说“肖班长明日 就回青岛了,今晚上是周末,我们想开个茶话晚会热闹一番,大家聚一聚,也算尽 一下战友情谊。” 方梅充满真诚地点点头“这很好,我也参与。你们说说,准备怎样搞法?” 张俊美笑笑说“不张扬,只在我们七班屋里。别的班里有与肖静相好的,也可 以邀请来。男的只叫上李秉川和肖国平。” 方梅点头“很好。那样是不是得到商店买些糖果茶点来?” 兰美玲忙说“这好办,我们已经商量好,每人凑上一元钱,合算起来十几块, 除了买糖果之外,咱再去后面家属排买些葵花籽来,然后泡上那六月的沙枣花,不 是很有特色的茶话会么!”张俊美接着说“到野水大队老乡家去买些干沙枣回来, 岂不更好。” 兰美玲一撇嘴“哎呀,沙枣有什么好吃的!吃着拉不动舌头不说,还拔涩咳嗓 子!” 张俊美笑着说“你不懂,鲜枣才发涩呢。” 方梅听了,点着头表示同意“行,你们操办吧,我出两元,办得像样点,多买 些瓜子来。” 当下,张俊美和兰美玲开始着手筹办茶话会。 大清早,晨雾尚未消散,晓月还没隐退,肖国平就和郭凤杰去马厩套了辆毛驴 车赶回来。今日要去张掖送肖静。 青岛知青支边四年,基本还未享受过探亲假。原规定三年后享受第一次探亲, 过后,未婚者每两年一次;已婚者五年一次(自费)。然而,因为搞运动而导致探 亲假不能按期落实和实施。“文革”运动何时结束仍遥遥无期,据说凡在这期间趁 乱回过城的将被取消首次探亲假资格。这样,直至“清队”结束后才陆续安排探亲 者。长期来,对于这些久别家乡的青年人来说,都翘首以待,望眼欲穿。这时候要 是有人批了假回返家乡,必将牵动乡思,众望所归。尤其女知青,思乡更切,归心 似箭,甚至以一带十,会引起集体悲恸想家。这也难怪,当此时,谁若能脱离这封 闭式的农建连队,简直象是去另脱生!他们对家乡青岛向往久了,但又好像从一个 星球到另一个星球那样的遥远和不可想象。 肖静回青岛对女知青的思想触动较大,但有方梅排长在场却也并没引起什么大 的波动,只是也有人擦眼抹泪,无言悲戚,茶话会开得也还融合,气氛不错。 早饭开过之后,七班这里就聚集了不少的人,是为肖静送行。可说肖静在女子 班颇受人拥戴,人际关系处得极好,其中兰美玲和胡宝兰等与她最密切,今日执意 要去张掖送她,但方梅考虑到路远,往返又无车可乘,便只让肖国平和郭凤杰、李 秉川三人去送。 一时,一大群女知青簇拥着肖静走出营房,方梅也在其中,她们边走边说笑。 肖国平他们赶着毛驴拉着行李走在前面。大家送出没多远,肖静便站下与众人话别, 请他们留步,不必远送。兰美玲紧锁眉头,泫然欲泪。 张俊美怕她带累别人哀伤,便故意打趣说“方排长,你看兰嫚是不想跟着肖班 回青岛,怎么急得眼圈发红?” 方梅回过脸来看看兰美玲,笑着说“不是想回青岛,她是要去张掖送肖静,我 不让她去,气的。其实我也是好意,要是送到张掖,火车一开,不更得哭鼻子!” 兰美玲只默默的听着,咬咬嘴唇,没吭一声。 肖静听了这话也笑了,动情地拉住兰美玲的手,深情的抚慰她“行啦,美玲, 你和大伙都回吧。你的心我知道,这又不是调回青岛,以后还会回来的。都别送了, 方排长请回吧。” 兰美玲含悲忍泪,低着头,仍默默无语。 胡宝兰和叶明新各自挽着她的手,跟肖静作别。 方梅心里也不禁依依,感到一阵惆怅,她望着肖静说“那好,我们不送了,路 上多保重!回到青岛来封信。” 肖静望着她们,满含笑意地点着头,她怀着几分难舍情意和几分苦涩的眷恋, 毅然回首踏上青岛的归程。 肖国平和郭凤杰坐在毛驴车上,已经走出老远,回头看看肖静迟迟没来,便停 下车来等候。李秉川拎着肖静的手提包也在半道上观望。 这时,太阳已升得老高,晒得人难受。 方梅排长和众女知青目送肖静走远,方转回身去往营房走了。 肖国平远远瞧见送行的人都已经回去,堂姐肖静也和李秉川朝他们走来,这才 上车继续赶路。 从红沙窝到张掖火车站不过十几里地,走野水地经上游大队就看见兰新铁路了, 越过铁路沿南侧土路往西走,不过三四公里就是火车站。这里属温泉公社,周围没 路可行,只有条弯弯曲曲的人行小道,毛驴车勉强通行。临近上游大队有条极宽的 自然沟壑,沟崖边还有片回绕积水的浅沼,人行于此,可从一根长长的树干搭成的 独木桥上仔细通过,毛驴车则要淌水而过。这里靠近张掖古城,水草丰茂,人烟较 密,气候是甘肃较好地带。然而,“文革”运动同样殃及了这片本不富庶的土地。 原本就穷得叮当响的当地农民,现在更是被贫困揉搓得不成样子!生活十分清苦。 头上一穹蓝天,脚下一马平川。河西走廊这片古老贫穷的土地,几千年来就从 未富裕过!自从大批支边青年来到这里,力图要改变这一贫困落后的面貌。但是, 不切合实际的开发,不讲究科学的态度,不去考证贫困的症结,而只讲“穷则思变”, 光靠形式主义的蛮干和人力物力的投入,拼死拼活也尽皆枉然!非但改变不了这里 的一切,反而却加重了国家和人民的负担!贫穷面貌依然如故。 俗言道“穷不知穷还得继续穷!” 何时才能真正地开发这大西北,彻底改变这落后的状况,尚待人们的思想解放 和社会的进步发展、经济实力的储备和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肖静和李秉川一路行来,却也没遇见一个行人和老乡。过了独木桥,上去个大 土坡,望见两边靠近树林的一片草地上有几头牲畜在地里悠闲地啃草。却不见肖国 平和郭凤杰赶着的那辆毛驴车。原是因他们迟迟没赶上来,二人索性不等了,便先 奔火车站了。 肖静也有心与他们拉开距离,觉得有些临别的话儿要对李秉川说,也想把长期 以来酝蓄在心里的爱恋和情丝尽情地吐出来。她原本是个颇具柔韧性格的女子,善 于将感情蕴藏在心中,而面上始终保持着持重含蓄的态度。实际上她对李秉川早已 萌生爱慕之心,只是尚未言明。然而,李秉川虽也觉察出她的感情不是一般,可却 全然不知爱情已悄悄的来到他的身边。因自己出身差,总有种自卑感,所以对此不 敢抱有任何奢望和遐想。她正派大方,庄重沉静,且言谈不俗,自然风姿。因此, 他对肖静只有敬重的份,却没有其他想法。尤其在这阶级成分有着明确界限的“文 革”特殊时期,不得不采取回避的办法,否则,那是自寻烦恼。 今日肖静要走,心里不禁产生一种难以言表情感,竟也有些依依不舍,但又不 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默默地和肖静一起走着。 肖静见李秉川不说话,转过脸看了看他“他俩走得倒快,一会儿没影了。” 李秉川“是的,赶着车走总比步行要快些。”说着,又回脸看着她,问“你和 他们说是去车站还是进城?” 肖静“我让国平将行李寄存站上,然后进城去肖健那里。不是夜间的车么? 李秉川“是,得晚上九点多。” 肖静“那咱不必急着赶路,中午能到肖健那里就行。天热,我走急了不行。” 李秉川忽然领悟“你看,当时让你坐上车走多好!” 肖静说“没事,我不愿坐那小毛驴车,颠得慌。不如慢慢地走着,还可以和你 单独说会话。” 李秉川笑了笑,没说什么,便放慢了脚步和她一起向南行去。 过了上游大队的那片稀疏散落的土平房,举目望去,但见地面被太阳晒得像是 在着火,酷热难挡。一只鹰隼在空中盘旋,野地里突然腾起一小股旋风,在烈日下 飞卷,扶摇直上,倏而又逝。 肖静一面走着,一面用手绢轻轻拂面,因说道“这才六月底,天就这么热!” 李秉川“回到青岛就好了。” 肖静“是的。会略好些。不过,秋后也够热的。” 李秉川“咱到树荫下稍休息会再走。” 肖静望他一笑,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树下,顿觉一阵爽意,树叶茂密,荫凉遮地。这里气候就这特点,无 论天气多热,只要躲进荫凉处,燥热感便会很快消除。不像沿海地区湿度大,浑身 粘湿,闷热难耐。 肖静站在那儿安之若素,一声不响地用手帕扇风纳凉,若有所思。李秉川站在 一边,点上支烟吸着,正向着西边张望。 肖静忽然转过脸来,望着他说“秉川,有件亊我想和你说,可是又不知该怎么 说……” 李秉川“什么事还不好说?” 肖静羞涩地一笑“你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 李秉川摇摇头,默默地看着她。 肖静忖度片刻,才又说“不过,眼下我要回青岛去治病,现在说这事有些不合 时宜!”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了。 李秉川虽然听不明白她这话的含意,但似乎已觉出她想说什么,可自己又不便 深问,便只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肖静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蓦然回首,望着他说“以后再说吧!也许回到青 岛后我会写信告诉你。我们走。” 李秉川忙说“你身体不太好,多歇会再走。反正时间充足。” 肖静回头深情地一笑“不了,咱还得去肖健那里,我估计国平和郭凤杰会在车 站等我们。”李秉川听了,觉得有这可能,也就没再吭声,便和她一道往车站走去。 过了铁路又往西走。肖静忽又说“我送你个纪念品吧。”说着,递给他一支钢 笔。李秉川略微一怔,接到手里“你留着自己用吧。” 肖静“送你留念嘛!这支上海金星笔我用过两年了,书写很流利,该不会嫌弃 吧?” 李秉川“怎么会!”接着又道了声谢,便关在上衣口袋里。 肖静望着他深情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