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指导员王集德曾两次到医院探望李秉川,对他关怀备至。因见他左臂打着石膏, 行动诸多不便,便想派人来医院照料他。因此,找见外科主任李军医,说明情况, 提出请求,申请特护。在征的同意之后,回到连队立即找来卫生员许夏萍商量这事。 但是医院没有设置护理人员住处,须到张掖管理处食宿。 许夏萍曾亲眼目睹了那场可怕的惊险事故,对李秉川舍己救人的精神十分钦羡, 一听指导员这样说,便爽快地说“指导员,既然医院允许特护,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你说呢?” 指导员默然片刻“那连里头只你一个卫生员,病号咋办?” 许夏萍一笑说“咱连跟前就是营部卫生所,多少病号看不了!” 指导员听后,不禁也笑了。当即应允,命她准备一下,立刻去张掖。 这样,许夏萍便于次日来到张掖,住进了十一师张掖管理处。 然而,李秉川一见到许夏萍却感到意外,原以为她只是前来探视,不想是来照 顾他养伤!因问“这是谁决定的?” 许夏萍沉着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连里,连队指导员。” 李秉川不解地“我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了,也能自去食堂吃饭,我看就不必了罢!” 许夏萍听了,爽朗地一笑,说道“我是奉命前来履行职责,在你养伤期间做好 护理工作,指导员已与院方领导协商过,才派我来的,难道你不欢迎?” 李秉川憨然一笑,忙解释“哪里话,当然欢迎!我是说现在好多了,不好再烦 劳你在这里受累!” 许夏萍又半打趣半认真地“既然欢迎,又何必见怪!要知道你的伤情并不轻, 恢复期至少得三个月,没人护理怎么行!” 李秉川点点头“这我知道。不过,考虑你还得来回地跑,多有不便!” 许夏萍坦然从容的样子,深情地说“能照顾好你就行!使你尽快康复。我不怕 跑腿,再说从管理处来这里也没多远,还可以天天逛城呢!”说着,不由笑了起来, 她笑的那么嫣然,嫣然中还带着柔媚。 这许夏萍去年由酒泉边湾(农三团)调来。北京人,自幼在天津姥姥家长大, 六六年高中毕业支边来十一师。她相貌出众,性情贤淑,因她是卫生员,连里人都 称她“小护士”。 自从下过那场小雨之后,立时秋风凉了,一早一晚还有点冷。 这些天,每日早饭后许夏萍都和上班一样到医院来陪护李秉川,就像照顾自家 兄长一般,无微不至。 李秉川对此十分感激,也不禁为指导员的关怀和热肠所感动,同时也对许夏萍 的悉心照料而感到不安和忖虑。 一个明媚的早晨,天气晴爽,早饭开过后,医护人员开始到病房来巡诊。外科 的安军医和姚军医陪同李主任来了,这三位主治医师同时参加过李秉川的手术,对 他异常关注。诊察过后,对他的恢复情况表示满意,并指导他适当活动着手指,常 到户外走走等。 正在这时,许夏萍端着半盆清水走进来。医护人员都知她是兵团连队的卫生员, 因她长得格外引人注目,容态和举止都讨人喜欢。又因她来到这里,手脚勤快,做 事利落,把个房间收拾的井然有序,护士们颇有好感,见了她总挂着笑容。李主任 当众还表扬她,可她只是笑笑,却也羞红了脸。 查过病房之后,李秉川说“我还没洗脸呢!”许夏萍瞅着他似笑非笑,问他 “没洗漱就去吃早饭了?”李秉川已将脸盆用右手端到方櫈上,回过脸来看着她, 不禁一笑“忘了。只刷刷牙就去了。” 许夏萍也不觉笑了。将毛巾递与他,李秉川接过毛巾浸入水中,一只手攉水洗 脸,让人看着别扭。待洗罢脸拧毛巾时,可遇上了麻烦,一只手没法拧,只能抓起 来攥。许夏萍见了,情不自禁地又笑了。忙上前替他拧干毛巾,因问“我没来之前 不洗脸吗?”李秉川笑笑“只用湿毛巾擦把就行。”许夏萍看了他一眼,接过毛巾, 端起脸盆又去了盥洗室。少时,许夏萍回来望着他说“服完药到外面走走罢,今日 天气很好,别总闷在屋里。”李秉川应了一声,便和她一起到院里去了。 乍出病房,阳光灿烂,晴天丽日,风清云淡。只见露天篮球场上有几个当兵的 正连蹦带跳的抢篮球。二人漫步走向那片高大的树林,宽厚的土城墙挡住了视野, 但见满院秋色,花木已见萧索,树上的败叶开始徐徐飘落。这座古堡式的野战医院, 里面还建有一处花园,面积虽不大,却也别有景致,内有石桌石櫈和凉亭,旁边水 池中荷叶浮萍,水底能见小鱼在游动。石甬曲径通向一人工砌成的假山,鑿出悬崖 绝壁,幽谷深涧,颇有意境。病员可在此消闲,眼下虽是秋天,可却不冷不热,许 夏萍和李秉川便在小亭中的长条木櫈上坐下来赏玩。 李秉川正注视着水中的游鱼不知做何遐想。 夏萍先启口问他“去过城里吗?”李秉川回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去过。不过 城小没啥逛头。” 许夏萍“明日上午查过房,我们到城里去逛商店好吗?” 李秉川默然片刻,点头说“行,我正想去买双鞋。” 许夏萍望着他柔柔一笑“这儿冬天很冷,得穿皮棉鞋才行。明儿去看看买双罢, 天气已经凉了。” 李秉川没应声,把目光移向水池默然不语了。 “怎么,不想买?”许夏萍困惑地问道。 李秉川“皮靴太贵,买双反皮鞋就行。” 许夏萍“实际也差不太多,还是买双好些的得了。我给你买!” 李秉川赶忙说“那还行!怎么好让你买。我有钱,指导员给送来三十块钱,还 没用。” 许夏萍“这有什么?再说我有这条件。” 李秉川连连摇头“不行,这样不好,那能让你花钱。” 许夏萍瞅着李秉川“你能舍己救人,难道说我不能帮你解决点生活上的困难么? 李秉川感动地看了她一眼,很不自然地“卫生员,你还不太了解我,等知道了 我的底细,你会离我远远的。” 许夏萍微微一诧,随即问“是么?那我得怎样才能了解你呢?” 李秉川凄然一笑“时间一长自然会知道。” 许夏萍“那好。我一定要好好地了解你。” 李秉川不吭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问“今天是星期几?” 许夏萍未即应声,正思忖着,听他问,方从容转过脸来“星期五。” 李秉川只点了点头,默然不语了。 许夏萍见他迟迟不语,又问道“怎么,连里有人要来看你吗?” 李秉川“是的。估计这个礼拜天我们班会有人送衣服来。” 许夏萍听后,很同情他,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他盼望,像盼亲人似的! 然而,自己却没有给他丝毫帮助。她默然片刻,忽又问道“你表妹没来过吗?” 李秉川“来过。她和方排长来过一次,那时我刚做完手术,还卧床上。我不愿 她来,来了就掉眼泪!” 许夏萍深表同情地“这也难怪,你是他表兄,见你负伤住进医院能不难过么! 别说是她,当时那情景在场的人都很难过。” 李秉川听了,只轻轻叹了一声,没说什么。二人都默然了一会,许夏萍又关切 地问“你这里没有可换的衣服么?” 李秉川“没有。出事那天还很热,我只穿了身单衣服,谁知下过雨天气就凉了。” 许夏萍听后,随即说道“那就先买套是了,布票没问题。” 李秉川忙说道“不用了,他们来时肯定会带的。” 许夏萍见他如此拘谨,便不再说下去了。就把话题岔开,说道“咱们连队要调 到新沟去,听说没有?” 李秉川摇摇头,问道“什么时间?” 许夏萍“可能就在最近。说是新沟那里要建个”小四号工程“,整个连队都搬 去。这样,待你出院时就不必再回红沙窝了。” 李秉川听了,若有所思,只点了点头,却没吭声。 许夏萍凝视着李秉川,迟疑了下,忽然说“请你再不要称呼我卫生员,行吗? 在连队里可以。” 李秉川感到有些诧异“那应该称呼什么?” 许夏萍一扬脸,笑着说“我有名字嘛!如果叫着不习惯,可简称小许或是夏萍 也可以。” 李秉川笑着点了点头“行,往后改过来就是。” 许夏萍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得楚楚动人。 最近因连里正忙于麦收,所以这些天没人来医院看望李秉川。邢念义和郭凤杰 等找史排长请假都没有批,无奈只好等公休日了。不想,这个星期日偏又不歇,因 忙着打场入仓,仍然去不了张掖。这天星期六,肖国平找班长罗忠实商量说“伙计, 李秉川住院这多日子了,都立秋了,是不得给他送几件衣裳去?再是俺姐姐肖静寄 来的包裹快半月了,得去车站提取,过期罚款。反正麦收快结束了,咱班又只管扛 包入库,少个仨俩人不打紧,你给遮挡下,我和老郭老邢去趟。”罗忠实听后,不 觉笑了起来“你伙计看不开火色!这时候谁敢批假?老史都作不了主,我个小班长 管屁用!咱别把官盐当成私盐卖,你直接去找指导员准行。按说我也应该去看看他, 不过,只能等下个礼拜天了。” 肖国平又望着他说“我望咱指导员打怵,你去替我说说不行?他总阴沉着个脸, 让人难以接近!” 罗忠实笑了笑说“你是不长接触的缘故,其实他脾气挺好,心善,又通情达理, 对咱这帮穷军垦兵很有怜悯之心,你去找他就是。我替你请假反而弄巧成拙!” 肖国平听后,微微叹息一声,便默然不语了。 这天许夏萍说好要与李秉川一起到城里去购物。不料,大夫要为他做理疗,这 样,许夏萍便自己去了,并带上事先量好的尺码,到商店里买来皮靴和一套春秋衣, 同时还买的背心和田径短裤等,甚至连指甲剪、剃须刀、牙膏、香皂和一些食品等。 时近中午才回到医院病房来。李秉川一见,不禁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一堆生活 用品,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李秉川又陷入一阵迷惘之中。 但心里却感到热乎乎的,极其难为情!他略一筹思,连忙找出那三十元钱递给许夏 萍。许夏萍心胸不快,可却没表现出来,只羞怯地一笑,说道“这是干嘛!你现在 不是正需要这些东西么?” 李秉川迟豫了下,难以启齿地说道“怎么好让你……” 许夏萍略一沉吟,爽快地说“这样罢,等你养好伤再还我行吗?眼下你还住院, 身边不能没钱,这钱你先暂时留着用罢。” 李秉川十分尴尬,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那好,我会记着这事。” 许夏萍不禁粲然一笑,说了声“对,可别忘了!”说着,递给他一杯水,便提 上暖瓶出去了。 那临床上的老乡瞅着这两个年轻人,喜得连连点头,他见许夏萍走出门去,便 冲着李秉川笑着问“她是你媳妇子,是呀不?好着哩!” 李秉川被这老乡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只摇头说了声“不是。”但心里却不禁感 慨自伤地想道“我有那命摊上这么个媳妇!” 许夏萍打水回来,顺便给对面一床捎来一暖瓶放到桌几上,接下又给李秉川倒 满水杯凉着,以备服药。那一床老乡感动得连连稽首,表示感谢。 临近中午,许夏萍要回管理处去洗衣,便带上李秉川刚换下的衣服,因这里没 处凉晒,下午就不过来了,傍晚再来,走时不免又关照一番。 午饭后,李秉川到外面去站着看了会打篮球的,方回到病房来。服过药后躺在 床上独自寻思。凭心说“许夏萍的到来,使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然而,与这样 一位女子相处久了又会怎样呢?他不敢去设想,也琢磨不透许夏萍的心思,是出于 对战友的怜悯同情,还是她卫生员本身的职责?从接触中不禁又感到有些欣慰,欣 慰中又有些眷恋,沉思良久,又把心绪搅得一团烦乱。 而那新疆的张茹秀和青岛的肖静音信全无,如今却又添了个许夏萍!面对这些 诡秘莫测的男女私情竟无所适从。 李秉川刚刚睡去不久,忽听有人说笑着走进房中来。睁眼一看,是郭凤杰和肖 国平,后面还跟着兰美玲。他连忙扶床坐起身来,充满惊喜,同他们相见。 李秉川笑着说“可把你们给盼来了!最近麦收很忙吧?快坐下歇歇!” “可不。”郭凤杰擦了把汗,接着说“连里这些日子一天不歇,都找不见头了! 连个放屁的空都没有。” 肖国平将带来的白兰瓜放下,忙说道“快拿毛巾使,我去洗把脸。” 李秉川右手一指“那不,床头上搭着。盥洗室出门左拐第三个门就是。” “知道。”肖国平匆匆去了。 兰美玲一见,放下手里的包,说“我也洗个手去。”便拿上香皂也跟着去了。 郭凤杰坐下说“都立秋这些天了,中午头还这么热!” 李秉川笑道“你们是走路走的,坐下休息会,马上就不热了。” 郭凤杰点头“这病房倒挺凉快。” 少时,肖国平一面擦着脸,一面走进来,笑着说“哥,你是孙悟空将媳妇,恣 猴了!最近连里忙的都累膘了,一直要来也不批假,这还是昨天老憨给出的点子, 硬着头皮去找指导员才把假批了,不然还得等一个星期。”说着,便坐下来,长吁 了口气。 李秉川笑着说“农业连队麦收是最忙季节,何况是人工收割,刚来那时去林荫 麦收就体会过。” 肖国平“比在林荫累多了,割一天麦子下来都直不起腰来!”说着,忙又问道 “有凉开水喝吧?渴的我火烧火燎的!” 李秉川忙说“大茶缸里有,你再兑上些。” 肖国平二话没说,端起茶缸“咕咚”了一阵,接着又从暖瓶倒上些水递给郭凤 杰,说道“喝吧,伙计,真过瘾!” 李秉川望着他问“吃什么吃的,渴成这样?” 郭凤杰说“国平进了城,死皮赖脸要我请他喝酒!俺俩喝了一瓶”汉汾“,吃 的过油肉和苜蓿蛋,外加炸酱面。人家兰嫚只吃半碗面条和一点鸡蛋,其余俺俩全 包圆!大热天又走了来,能不渴么!”李秉川“我道是闻着股酒味!” 肖国平笑着说“老巴子进城,白酒一瓶!” 正说着,兰美玲走了进来。她将毛巾洗得干干净净放到原处,接着走到李秉川 近前,不禁低下头去注视着他那打着石膏的左臂,问道“哥,你这胳膊好些啦?” 李秉川略一迟豫,随即说“伤处不疼了,只是还不能随意活动。” 兰美玲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轻轻的抚摸着,又问“什么时间拆的线?” 李秉川“已经拆过了。现在就是恢复。挺躁人!” 兰美玲忙说“别急,这才多长时间!可千万注意点,睡觉时别碰着压着的。” 这时,郭凤杰和肖国平也都凑过来探视。 李秉川看着他们,坦然一笑“没问题,咱军垦兵都是抗糟牌的!生命力强。” 郭凤杰“好悬!这不是小事!” 肖国平因问“大夫没说将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能拿东西干活?”不等李秉 川回答,郭凤杰忙说“还干什么干,能干也不干!歇长期病号行啦。白不住以后办 个病退回青岛去!”接下肖国平又问“现在左臂还不敢动?” 李秉川听了,随即望上一举,接着不禁皱了下眉“眼下还不行,抻着肋部疼!” 兰美玲在旁忙伸手扶着他的手臂,嗔怪地瞟了肖国平一眼“现在哪能活动,才 月儿半载的,骨头还没长好,不疼就不错了。” 肖国平点头说“就是,不用着急,再恢复一段时间,过过伏就好了。” 李秉川忽把话题拉开“邢念义现在怎样,他没空来?” 郭凤杰“白黑的看场,说等几天和申明远他们一块来。还有张大爷、山东文人 他们,可能下个礼拜都能来看你。” 肖国平忙又说“对了,狗子调咱班了,他说歇着就来。老撇今日非要跟着来, 我没答应。” 李秉川不觉一怔“怎么,他也请假了?” 肖国平“嘿!他还管那些,非来不可!我说你去了谁管饭?他一听,秕了。” 李秉川听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沉吟自语道“老撇人不错,只是……”他随 即又说“你回去跟伙计门说声,大老远的,天气又热,不必来了。看看又能怎样, 只说恢复得很好就行了。” 兰美玲在旁只默默地听着,这时,却忙把话题一转,忽然问“哥,卫生员许夏 萍不是在这里陪床护理么,怎么没见她?” 李秉川略一迟疑,说道“她回去了。一般头午来,有时全天在这里。今天她回 管理处给我洗衣服去了,再说我也不想让她整天呆在这里。” 兰美玲听了,只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早知这样还不如我来!按说她应该全天 呆在医院里。” 李秉川只笑了笑,不以为然地看了兰美玲一眼。顺手从桌几抽屉里取出一盒 “三门峡”牌香烟,说“抽支烟罢。” 肖国平一见“嚄!这么好的烟不早拿出来。这病房里敢抽?” 李秉川“一般没问题。护士不打针不送药不来,抽罢。” 郭凤杰忙说“站到窗前去抽,别抽的屋里个烟味。” 兰美玲一回眼,瞥见李秉川穿着一身新内衣,凑到近前看了看,望着他漫然一 笑,问道“哥,什么时候买的新春秋衣?要知这样就不带旧的来了。” 李秉川“指导员给我送来的救济补助金,因前几天下了场小雨,忽然冷清了, 我这里又没衣服,卫生员给借上布票去买了一套,顺便还买了双皮靴。” 兰美玲听了,淡淡一笑“行,有人照料就好,俺也放心了。” 李秉川被表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只作没在意,默然片刻,便说“肖国 平现在烟酒都学上了,还挺上瘾!只是二十六块钱不够你折腾的!不像风杰,抽也 行不抽也中。” 肖国平“嘿嘿”一笑“我抽烟喝酒有人支持!” “谁?”郭凤杰问。 “蒋丽雯。她跟我说过:男人不抽烟不喝酒狗都不如”!肖国平沾沾自喜,一 副大大咧咧高兴的样子。 郭凤杰“好嘛,遇着知音了!” 李秉川诧讶地“你和她触上对像啦?” 肖国平成竹在胸,面露得色,点头说“目前来说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没公开。” 李秉川笑了,看了看兰美玲,又回过脸来瞅着郭凤杰,问道“你们不清楚这事?” 郭凤杰说“前些日子听说他跟尤秀华谈,谁知又换成蒋丽雯!朝三暮四,今日 莲花明日牡丹,没处听。” 肖国平嘻嘻一笑“听你说的,以前是尤秀华追我,我不点她,因为蒋丽雯老早 就和我不错。别听他们瞎说!” 兰美玲听后,瞋了他一眼“恬不知耻!皮脸狗腚的。” 肖国平若不在意地“真事。现在咱连谈对像的还真不少!兰嫚,等哥出了院也 帮你参谋着找个合适的。” 兰美玲一听,不禁羞红了脸,,把那杏眼一瞪“你说话少扯着我!没羞没臊地 信口胡说。”说罢,气得起身提上暖瓶出门打水去了。 三人望着她走了,不禁都笑了。 李秉川忽然问郭凤杰“没带本书来看?” “带啦。”郭凤杰站起身来,过去从那兰美玲提拎来的盛衣服包里取出一部书 来,还用报纸包着,回身递给李秉川“在来之前就想到了,你整天呆在这医院里是 肯定寂寞,,我就从严家明那里借来这书,捎来替你解闷。” 李秉川听了,忙说“太好了,够意思!”打开一看“好,《红楼梦》!”他高 兴已极,便伸手去握郭凤杰的手。然后将书掖到枕头底下。 兰美玲打水回来,肖国平连忙迎上前去接过,并说“还是兰嫚勤快!知道他们 酒渴,忙去打回水来。” 兰美玲忍不住也笑了“真赖皮!”说着,便去拎过包来将衣服取出,里面还夹 着一条“海河”烟。李秉川见了,不禁说道“你这是……”兰美玲又满怀深情地看 了李秉川一眼“这都是肖国平给找出来的衣服,在来之前又都洗了一遍。那棉衣也 拆洗过了,方排长给缝起来的,现在穿不着也没带来,需要的话方排长来时就捎来。 哦,对了,方排长最近要调七连去担任副指导员,临走前肯定会来看你的。” 李秉川点着头,惊诧地望着她,又问“没说具体时间?” 兰美玲略一沉吟“可能九月初罢,在咱连搬新沟之前。” 李秉川“这事定了?” 郭凤杰“是的。她和咱班长老憨一块调去,罗忠实去干武装排长。咱二连打完 场全部搬到新沟去干小四号工程。”李秉川听着,不住的点头。 肖国平说“调罢,最好咱也调走。待几天我调场部去干团长!” 兰美玲“哧”地一声笑了“你想的倒美!我看你调去喂猪还差不多!” 郭凤杰一听,忙接话说“可是。猪能吃你也能吃,一块吃去罢!不过,猪能吃 长膘,你能吃却不见长肉!” 肖国平不以为然,只回答后半句“我的胃口不太好,能吃也不胖。” 郭凤杰也不笑“是了,人和猪就是不一样。” 李秉川听了,禁不住笑了。兰美玲坐在他身旁,咯咯地笑个不住。 肖国平满不在意地“笑什么笑?你们快看兰嫚笑得多好看!呲着一口糯米牙!” 李秉川怕逗恼了兰美玲,知她惯使小性儿,便忙把话岔开“你们看,咱光顾说 话了,尽让你们喝白开水,却忘了切瓜吃!你们来看我,还带礼物,让我说什么好!” 郭凤杰笑着说“大老远的来看你这病号,总不能空着手罢!” 李秉川“嗨!伙计门之间,大可不必!”说着,又道“国平,你来切瓜。” 肖国平用小刀切开两个白兰瓜,李秉川便向他说了声“先给老乡送过两块去。” 肖国平依言,那一床老乡连忙双手接住,连声道谢,很憨实的样子。他一直在 床上瞅着这几个年轻人说笑,听懂听不懂都张着嘴笑。 李秉川回过脸来看看兰美玲,见她覥着脸坐在他身后默默无语。便碰碰她“美 玲,吃瓜。” 肖国平说“看这瓜多甜!正绿的瓤,快来吃吧。” 郭凤杰也望着她说“兰嫚,你买的瓜咋不吃?”说着,便捧着几块送到她面前, 兰美玲连忙站起身来接住“我刚喝了些水,待会再吃。”说罢,便放到桌几上。 肖国平一面吃着瓜,一面又说“有件事忘说了,肖静姐从铁路托运来个慢件, 二十公斤,估计肯定都是咱几个人的东西,这样回去时捎着提取,等下次再带来罢。” 李秉川听后,忙说“不必。无论是什么都先放你那里,待等出院以后再说。”他沉 吟了下,便又问道“她现在病情如何?” 肖国平“寄来提货单的挂号信中只简略的说了些家庭情况,并说回青岛她的身 体强多了,可没说什么时间回来。”李秉川听后,点了点头,没再往下问。 当日下午,他们在病房一直谈到四点多方离开医院。李秉川和他们一起走到去 火车站的班车点,送三人上了车才返回。 李秉川一直在想:兰美玲今日情绪有些反常,愀然不乐,郁郁寡欢,想必是因 为许夏萍在此做陪护的缘故。言语表情中微露冷嘲热讽,因他深谙这位表妹的性情。 乍支边到此,举目无亲,日夜思念故乡,但唯可依恋的亲情便是这位表兄,这使她 从中得到一些护佑和慰藉。然而,时间一长,却酿成她迷恋依赖表兄的自私心理, 容不得别的女性接近,凡事都要干预,尤其涉及男女之间感情的事,更是特别敏感, 心怀戒惕:不是横加干涉便是从中干扰,甩脸耍性子是常事。原本家中曾意欲将其 大姐兰秀萍许与表兄,但她却百般阻挠,声称大姐性格内向,脾气古怪,肯定合不 来;再是家庭出身都不好,户口迁不来,必然落成个黑人黑户,那将永世不得翻身! 又因发现肖静与表兄关系不一般,就变着法儿提醒,含沙射影敲警钟:说肖静患的 是先天性心脏病,休看她脸色好看,殊不知心脏不好的女性都是桃花面色!那是假 象,肯定命不长。 当然,两姨兄妹离乡在外,彼此关心爱护乃情理之中事,可这表妹心性隔路, 与众不同,令人费解。如此看来,许夏萍的出现则更容易引起她的怀疑和嫉恨。然 李秉川可却心中有数,总与她保持一定尺度,谨言慎行,避免过分亲密,潜移默化, 而导致近亲相恋,承袭陈规陋习,那只能自食其果。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秉川的伤情已逐渐好转,而他与许夏萍也慢慢熟悉了,感 觉她纯朴自然,落落大方,情感热烈,至诚至善。此后,二人时常一起进城或到外 面散步,俨然像对初恋的情人。交谈中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许夏萍对李秉川也越 发尽心了,并且经常资助他一些生活用品和购买些有营养价值的食品。她的家境很 好,父亲是高干,母亲是医生,家里知道边疆的生活条件艰苦,而常给她寄些钱来 贴补。因此她出手大方,毫不吝啬。也因许夏萍的心里已对李秉川萌生了爱慕之情, 则更心甘情愿。然而,李秉川却把爱情看的平淡如水,又自惭形秽,不堪造就,总 有一种深怀负疚的心态,并对于她的无私援助感恩匪浅,只是始终不敢抱有奢望。 许夏萍在管理处住的时间长了,便认识了刚探亲回来的肖健,因都是北京知青, 二人很快就熟悉了。谈话中肖健得知李秉川负伤住院的消息,便立即随许夏萍前往 十八野战医院来探望他,询问伤情,深表关切。李秉川自是感激,诚意道谢。 最近场部做出决定:抽调三个连队到大满干渠,以修复因“文革”运动而被放 弃搁置的水利主体工程。大满干渠是一条由祁连山黑河引来的老水渠,沿途坍塌、 损坏严重,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农场大片土地得不到灌溉而导致荒芜。去年场部生 产股核算小麦生产成本,每市斤小麦价格竟高达二点三六元!事实证明:只靠搞政 治运动是搞不出粮食来的,农场领导尝到苦头,决定下大力气搞好水利工程建设, 这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头等大事。 调九连,十一连前往大满,由大满干渠水利工程指挥部统一部署,调配使用, 要施工铺设一条新的水泥预制水渠来替代陈旧的老干渠。这样,二连则被暂时调往 大满干渠新沟段,负责建设“小四号重点工程。” 新沟驻地位于张民公路十五公里处,过新沟仅一公里。向北一公里是陀隍堡, 西南不过十公里就是大满干渠工程指挥部。西北去张掖,东南去民乐,是个交通比 较方便,环境不错的地方。 新建成的土木平房,不分朝向,四面构合而筑,中间形成一个比足球场略小的 场院,长方平整,南北各留有进出口,可却没门。东面并排四趟房住着两个女子排 和家属宿舍。西面接连北面是男子排宿舍,连部紧挨着四趟房,坐北朝南。南面是 伙房、仓库和炊事班宿舍,伙房东头接着一个只有框架没有房顶敞开式的露天食堂, 也可以在此开会学习。伙房窗外也有一眼水井,可供饮用。这种营房的构筑设计, 完全出于农建连的独创。 大满干渠是从营房西则二十几米开外通过,“小四号工程”位于正南二百米处。 正东还有一片杨树林,西南面不过三四里地是上寨子。这儿夏秋两季绿树成荫,野 草丰茂,渠水悠悠,鸟语花香,也是一方绿洲!新沟亦属张掖地区大满公社上寨大 队。 自从连长傅荣生调去七连后,二连的日常工作只有指导员王集德一人主持。副 连长孙发成有职无权,只是一位带领干活的连干。马长生还管马车。而那位红极一 时的人物——副指导员权巧琳,好景不常,在二连搬迁新沟之前,被“发配”到一 个偏远连队林荫,现为十六连。 新任连长张培尊,是位“三不变”现役军人,行政十八级,正连级干部,河南 人。这人精明强干,办事果断,是个很出色的连队干部。二连有幸盼来这样一位好 领导,也应了那“否极泰来”的自然规律。 与此同时,团里又给二连补充了两位副职干部:副指导员蔡九令和副连长张坤。 这阵子人事变动频繁,调进调出不断,继方梅、罗忠实等调走之后,两位男排长也 分别调离二连:史忠效去山羊堡砖瓦连担任副连长;刘广亮到八连也是副连长,个 个升迁,倒是好事! 同时调入的有:周同贵接任一排长;朱瑞生任二排长。都是复员军人。三排长 是由三团新调来的的北京女知青刘娟娟担任。二班长罗忠实的职位是从五连调来的 天津知青孟庆春接替。而那位一直梦想当班长的严本正,希望落空,连他的副班长 也给免了。伙计们贬他:小鸡去了皮——什么也不是! 这二连有个传统习惯给人封外号,这谁都知道。凡新调来的人一个都逃脱不了, 最多不过十天,准保都给冠以恰当的外号:一排长“周大头”,又号“周铜棒”; 二排长“胡子哥”,又号“一二一”;三排长“白面郎”;二班长“孟啃子”,而 两位副连干也漏不掉:蔡九令只得一个“鹳”字,因他长相奇特,瘦高腿长,细脖 鸢肩,身体单薄,形同野鹳,因此,竟落了个鸟名。那副连长亦不例外,从他的名 子引申“张神”别名“张毛”。 这二连起外号也有理论根据,据说人若没有外号叫着,怕日后不好养活,亦多 灾多难! 二连搬迁来此,都觉新鲜,像是换了人间。知青们乍来,这里走走,那里看看, 不错,挺好!比红沙窝强。“人挪活树挪死”!新沟是个好地方。那边是翠绿的树 林,这边是狭长的草地,还有条滚滚流淌的渠水,倒是个养人的去处。东面一马平 川,虽然荒凉,却空旷高远,辽阔无边,给人以奋发感。 时下二连呈现一派新气象,新环境、新营房,班排连的干部也大都换了新的, 甚至睡觉也不再是大通铺了,一人一张床板睡单床。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此乃自然规律。这新的环境能使人焕发新思想、新意识并产生新的动力。 先不提新的领导班子会把连队搞得怎样,还从二班说起。新调来的二班长孟庆 春在初到新沟之后就使二班有了新的起色,这人颇有一套工作方法,抓班组建设和 管理上有独到之处。在未曾上任之前已将二连的具体情况了解个大概,然后又通过 各种渠道把二班的人员情况摸了个透,第一手资料已被他把握在手中,给他以后开 展工作奠定了基础。 不是说二班不好搞么,成分复杂,么玩都有,还被戏称为“小台湾”!然而, 他有雄心壮志,一定要“解放”他们。他说:我不相信荒山不可造林!既然领导和 同志们信任,就不负众望,决心把这个老大难二班带好。听说是副班长严本正挨了 揍还不敢说,怕报复!他就不相信羊能上树!倒要看看究竟谁治谁,谁老大?!何 况还有一起调来的周同贵当排长,有他鼎力协助何愁带不好一个班!的确,他与周 同贵既是老搭档,又是上下级,彼此相好,配合默契。然而,周同贵却很了解他, 曾开玩笑说“这小子有野心!心比天高。”说得是,孟庆春并不满足一个小班长职 位,尤其在这动荡的年代里,他有更高的理想和追求。他最崇拜的人是林彪:十九 岁任排长,二十岁任连长、营长,二十一岁任团长、师长,二十二岁任军长……孟 庆春这年正二十二岁。 孟庆春到新沟工作一开始就在班里创新立意,搞起了“红哨兵”活动。班里建 设完全仿效正规部队的管理模式,宿舍内收拾得干干净净,能滑倒臭虫跌倒苍蝇! 这里住房条件较好,便于整理。那床铺平整如熨,被子叠成方块,且有角有棱;脸 盆排列成行,井然有序;毛巾折叠方正,大小一样,连铁锹存放都十分整齐,有如 部队的枪架,有条不紊,横看成线竖成行。再是那位平时不修边幅,脏兮兮的老撇 张正民也被修饰打扮得人模够样的了;他的衣服被褥全包全洗,甚至连那条变了颜 色如同抹布般的毛巾也被孟庆春用了六遍肥皂给搓洗干净。因为“红哨兵”活动中 有“一帮一、一对红”的具体内容,首先是个人卫生和集体卫生要达标,老撇张正 民正是孟庆春本人帮带的对像。宿舍内墙壁已用石灰粉刷一新,东墙壁是忠字台; 西墙壁则是“红哨兵”活动园地,并附带评比台和“一帮一、一对红”表格,上面 插着小红旗,其形式如同幼儿园和小学生的评比活动一般。 乍搞挺新鲜,无论是标新立异或是哗众取宠,连里的干部可都很满意,并给予 鼓励和支持,动员全连各班排都到二班来参观学习和取经,同时召集班排长会议聘 请孟庆春作经验介绍,予以在全连推广。一时间,也沸沸扬扬,好不展扬。 孟庆春一炮打响,便在二连站住了脚根。这人很活范,又善于做思想工作,人 缘也行,善解人意,因此深受连队领导赏识和同志们的叹服。也因他的成绩出色, 二班的名声也在悄悄地变化。 张培尊,中上等个头,年约四十岁,白净长脸,身体略瘦,他敢做敢为敢主事, 很得人心,颇受尊重。又能与其他连干部携手合作,和睦相处,同心同德,注重于 生产,抓连队建设,不下一个月就把二连搞得红红火火,充满生机。 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然而,张培尊却不落俗套,只讲实际,军垦兵工 资低、生活条件差,他来到之后首先抓生活,想方设法让战士们吃好住好,尽力创 造条件使他们生活得以改善。 这儿离着村庄较近,张连长便责成炊事班上士每日赶着毛驴车到村里去采购蔬 菜之类,保证天天有菜吃,并且还要制定每周菜谱调理生活。家属班就地种菜、养 猪养鸡,以保障连队的自供自给。这才叫自力更生!张连长还是个文艺爱好者,本 身文化素质较高,因此十分重视在连队开展文化娱乐活动,认为这是集体生活中不 可缺少的精神食粮。发扬提倡让各班排选出文艺骨干,购买乐器,鼓动大家排练文 艺节目,组织周末晚会,大搞形式多样,群众喜欢的文艺活动,调动战士们的积极 性,使正个连队充满活力,活泼自然。这样,无形中淡化了被人们厌倦的政治运动。 政治学习虽还坚持,然而,却已流于形式,“天天读”已名存实亡,“早请示、晚 汇报”被废除“三忠于、四无限”形同虚设,毫无意义。如此看来“文革”像是日 薄西山了。 十一月初,立冬后第三天,李秉川伤愈出院,这天正是周日,还是郭凤杰和肖 国平去张掖接他回到连队新驻地——新沟。许夏萍已于连队搬迁之前回来。 张培尊连长听指导员王集德原原本本介绍过李秉川的情况,并单独去十八野战 医院看过他一回,印象很好,待他不错。回连后照顾他轻工作,干仓库保管,仍住 二班。 排长周同贵和班长孟庆春自然也清楚此事,对他和颜悦色,另眼相看。尤其孟 班长则处处照顾,事事关心,把个李秉川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眼下日子好过,转眼又是一个春天。“小四号工程”经过一个冬季的备料和挖 掘,开春后便开始施工,因工期短任务重,在浇制混凝土时还要加班加点地干,张 连长和指导员以及其他连干也不分早晚的忙碌在小四号工地上。正忙的不可开交时, 上面场部下来调令:抽调一个男子班和两个女子班到景泰(十六团)一条山农场。 这样,二连经过研究决定将四、八、九三个班全部调去。这是继去秋调往嘉峪关氮 肥场十四人之后,又一次大批往外调人。 没过多久,场部又从二连抽调五名男知青到靖远井儿川劳改农场看押犯人。二 班去了两名,严本正和倪修廷。 大批人员的外调引起部分人的骚动不安和浮躁,有人说“干脆把二连拆垮算啦, 调完剩下的统回青岛!”想的倒美。 凡调走的人都高兴,自以为幸运,从此可以摆脱这农建连队繁重的体力劳动, 到个新的单位去当工人、当看守,不济也换个新环境去重新生活。与此同时,更有 幸者当属一班的杜明山和二班的杨晓武,他们竟被正规部队征兵去了宁夏,成为名 副其实的现役军人。如此看来,还真得摸摸头皮算算命了! 的确,一个好端端的青岛连队,一年多的时间,前后调走了三分之一的人还多, 剩下来的心里可不是个滋味,一起闹起了情绪,都没心思干了。有的则放躺装起病 来,有的想趁机谋划逃跑。然而没用!上面领导说了:这是革命的需要,走者愉快, 留者安心,谁也不准闹事!否则拿纪律试问。可不,连队还是连队,活还得照样干。 还好,二连仍保持着原来青岛连队的框架,一切依旧。 其实那些被调走的人也是难舍难离,都是六五年的支边知青,一趟火车从青岛 拉来,同甘苦共患难,风雨同舟好几年。如今一旦分手,各奔东西,是难承受。而 今已经谈上恋爱触了对像的可遇着了麻烦!这也要来个“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实际要分手,八九得告吹。请求一起调走,可还没那章程!这就难办了,不走还不 行,想走走不了!矛盾。 70年以后,根据军委发布命令,在全国范围组建十二个建设兵团,隶属各大军 区指挥。这样原甘肃农建第十一师从此分为两个师,统属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 张掖以西为农一师,师部仍在酒泉;张掖以东划为农二师,师部设在河西堡(永昌)。 这张掖老寺庙农场原农四团,现改为农二师十一团,部队番号:九二二部队十一分 队。 大满干渠“小四号工程”仍在继续施工,主体混凝土的浇制任务已经完成,其 他方面的工作还很紧张。一排仍是主力,二班负责铺底砌石和大水闸两侧的护坡。 张连长仍亲临现场指挥施工,其他连干部分散在各班里和战士们一起大干。李秉川 虽然是病号,但也跟着班里来工地干活,只是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工地上车来人往,尘土飞扬,劳动号子此起彼伏,打夯、搬石、运料、搅拌、 砌石、抹灰,各干各的,工地上呈现一派繁忙沸腾的景象。 天快中午了,人人都累的精疲力竭,肚子也都饿了。几个战士围在水桶边上喝 着凉开水,磨蹭时间,只等饭来。原是要突击任务,在工地上吃午饭。这时已干了 一头午的累活,哪个还不饥肠辘辘!二班的几个伙计开始发牢骚,时不时地翘首北 望,只见那伙房的两支黄泥烟囱还冒着烟。 肖国平将铁锹往地上一丢,气的骂“他娘的,伙房些土孙,饱汉不知饿汉饥, 都晌天了,这还没下笼!” 万德功“看这架式,午饭至少还得半个钟头才能送来。咱歇会,反正这盘灰还 没用上。” 旁边的兰州兵何连新听了,将铁锹一放,便就地躺在土坡上。窦向东笑着走到 他近前,瞅着他说“何四,快起,连长过来了!”何连新一听,忽地坐起来,周围 瞅瞅,哪有连长,瞥他一眼说“诈唬啥呢!”便又倒下,索性仰面朝天,脸上扣着 顶军帽遮光。嘴里还嘟囔了句“连长啥俅熊!我不给理下。” 窦向东前不久逃跑回了趟兰州,刚返回连队不过一个星期,连里因忙于小四号 工程和调动人员,也没顾上找他,这事就算过了。他笑着绕过何连新去,凑到肖国 平和万德功近前捲烟抽,回过脸来又说“我们何四爷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何连新 只作没听见,仍躺着不动。 这时,班长孟庆春和郭凤杰、张正民等,几个人从闸底抹完灰上来,个个累的 满脸是汗。班长一眼瞥见何连新躺在土坡上,不由来气了,赶忙走过去朝他脚底踢 了下,生气地盯着他问“何老四,你咋回事?”何连新仍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吭 声,和没听见一样。孟庆春火了,一把揭掉他的帽子,顺手撇出老远,因骂道“奶 奶的,快给我起来!大伙都干活,你小子却躺在这里挺死!” 何连新这才坐起身来,倒没脾气,只把头一歪,斜瞅着班长“咋喽?干完活躺 会不行?我饿喽!” “别人不饿?你个哈熊!……奶奶的”班长一急,有些口吃。 “为啥骂人呢?有话好好说嘛!”何连新随即站起身来去捡帽子。 张连长真的走过来了,他和施工员一起来察看工程质量和进度情况,一会又过 去检查闸门两旁的护坡,跟施工员指手划脚地说什么。看表时,已过午错,仍不见 炊事班送饭来。他回过头冲孟庆春道“二班长,让大伙停下来休息,你立刻派个人 回去催饭。这炊事班真成问题!” 孟庆春应了一声,随即让万德功回去了。不等班长发话,大伙齐都奔对面树林 中去了。 烈日当空,地面有如火烤,温度极高,向东一望,茫茫一片。忽有人惊呼“看, 海市蜃楼!”但见东面远处呈现一派景象;有山有树还有房屋,再仔细看时,好像 还有人有车马在行走。这光景一直持续了近十分钟,才慢慢消逝。 李秉川独自用水泥砂浆在砌好的护坡上嵌好所有的缝隙,便也拿着工具走进树 林来。二班选了个不错的休息地方,旁边垛了一趟水泥预制板,还有养护用的稻草 袋子。一个个都拿草袋垫着,歪着坐着躺着的,只等饭来。郭凤杰见李秉川过来, 顺手丢给他个草袋,挪动一下身子,笑着说“坐下歇会罢,你个病号干活还挺卖力!” 李秉川放下工具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没事,现在强多了,只是不能使劲抻!”张 正民瞅着他说“可是。这还不到一年,恢复的不错?;” 李秉川摸出烟来,给二人各自递一支,然后点上抽着。一回眼,肖国平正瞅着 他笑。并点着头说“好,有烟你们抽吧,看不见这些人。” 郭凤杰望着他笑“你不过来还给你送过去?” 李秉川也笑着,将半盒烟扔给他。张正民狗蹲着,手心向上捏着烟,很得意的 样子。老撇就这德行,孟班长煞费苦心改变过来的形象,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原样。 大家已司空见惯,倒不为怪,只是孟班长伤脑筋,实在拿他没办法。说他不疼,道 他不痒,说多了顶撞,说急了骂娘!开展“红哨兵”活动,对他帮带一概不起作用, 他老撇还是老撇,依然我行我素。,真真一个难缠,奈他不得!孟庆春干过几年的 班长还从未见过这般别扭的人物。 上午孟班长盯准张正民外出解手个把小时,回来时正忙着闸底灌灰浆,没来及 问他,这时饭还没来,他便走到张正民跟前,以手扠腰,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盯着他 问“老撇,你去哪上茅房才回来?全班都在忙!” 张正民一听,把眼一瞪“你管我去哪!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 这话把个孟庆春噎的半天反不上腔来,铁青的面孔上闪着一双带恨带怒的眼睛。 张正民若无其事,又过去缠着肖国平要烟抽。肖国平也因孟庆春抓纪律太严, 事情也多,颇有反感。素知老撇二秆子脾气,没怕的人,今见当众促了班长一鼻子 灰,心中暗自高兴,便说“刚才不是抽了一根了,怎么还问我要?”张正民嘻笑着 “家乡烟应该再抽支,一支烟哪能尝出味道来!”肖国平奖赏似的又给他一支香烟, 还给他叼到嘴上,替他点着。 孟班长当众不便发作,只得忍气憋火,只说“下班回去给我写检查,好好认识 认识。” 张正民一扬脸“我不会写!要写你写,咱俩不是一对红么。” 大伙一听都乐了。 孟庆春气得摇了摇头,骂了句“赖皮,狗屁不通!”只好走开。 其实张正民并不是去解手,而是累了想去那边歇会,不想走顺了脚,便走过树 林西边,一经去了新沟通讯班。他在那里结识了两个通讯兵,大刘和王宝,平时常 去他们那里玩,熟悉后关系还挺好,这回是去找水喝,随便坐坐。时近中午,大个 子兵刘成壮要留他吃饭,这才赶了回来,谁知被班长发现数落了几句,可他并不在 意。 前不久从玉门镇昌马水库调来十多个壮劳力,全是男的,多是复转兵,只有几 名知青,分别被安插在两个男子排的五个班中。 二班分来个天津哥们,胡有利。一表人材,一米八左右的个头,略瘦,微黑, 长脸型,家乡口音很重。这人爱打扮,又特喜欢整理发型,平日身边总带着梳子和 一面小镜,时不时地拿着小镜梳理发型,头发不多薄薄的,光滑平整有如咩子舔的 一般。开始伙计们看着挺别扭,嘲弄挖苦他几句,尔后司空见惯也就罢了。他性格 倒很开朗,善吹能擂,吹牛皮从不眨眼,还没有服气的事,但干啥啥都不会,就爱 说大话。来到二班没过几天就被冠以两个名副其实的外号,土名“唢呐”、洋名 “三音号”,简称“小三子”又名“胡有理”。 再说这工地上,午后半点多了,伙房里这顿午饭还没送来,战士们牢骚满腹, 把个张连长急得亲自回去察看原因去了。 二班长孟庆春望着连长走去,站在那里双手扠腰,注视着不远处的伙房,原本 就有气,咬牙切齿地说“我是连长,伙房炊事班统换!司务长上士撤掉,到工地来 砌石头。” 这时万德功已摧饭回来,忙附和着说“袁明清把火给烧灭了,说是掉下两根炉 条,火都漏下去了,又重新弄的。” 在场的人听了,都苦笑不得,说三道四。 郭凤杰说“那司务长孬好也是连级干部,哪能说换就换。” 肖国平不服“狗屁!司务长算个什么屌玩艺,怎么不能换?中央干部说倒就倒, 何况他!” 坐在一旁的胡有利闷不住了,忙接话说“么玩?司务长那是兵团任命的,不信 问去!” 孟班长一听,回过脸来瞅着他,没好气地反问“是么?那本班座就是中央军委 任命的了!” 大伙一听,全都哈哈大笑。 万德功拍拍他“三,你快一边蹓跶玩去,别在这里气我!你说话怎么也不考虑。” 正闲谈磨牙之间,只见炊事班长杨立德和上士葛义光赶着毛驴车风风火火地从 土路上奔工地而来,袁明清跟在车旁小跑,而那位身大力不亏的大脚姑娘周秀英, 挑着一担开水,甩着粗胳膊,扭动着大屁股,快步流星地紧跟其后。一眨眼工夫, 便来到“小四号”工地。 午饭送来了,不知何故,战士们都坐在树荫下不动,默然置之,似乎有意让炊 事班难堪。 杨班长和上士都满脸是汗,衣服脊背已被汗水溻湿,看看也是满辛苦的。指导 员走过去,阴沉着脸望着二人问“咋回事,耽误这长时间?”杨立德自知理亏,不 敢辩释,愧疚地低下了头。葛义光大着胆子,可却口齿嗫嚅地解释“开始炉条断掉 了,待饭做好时毛驴找不见了,找了半天才从陀隍堡那边大田里找到,真没办法… …” 指导员仍板着脸批评说“这里要赶工期才不回连队吃饭,你们得配合才行。全 连这么多人突击干了一上午,等饭就不说了,有的同志连口开水喝不上,到渠边喝 生水,这样能行吗?你们炊事班职责是什么?” 杨班长和上士听后,只能连连点头,一句话再不敢说。 六班长宋成义也生气,在旁加杠“快拉回去罢!这些人都是铁打的,光干活甭 吃饭!” “对,让他们拉回去自己吃罢!我们马上干活。”几个兰州兵也不让戗,吴泉 山、袁海泉、麻俊、蒋平等,齐都起哄乱搅和。高健魁摇头晃脑,手比画着说“对 呀哩!让炊事班自己吃算喽!”那边一群哥们敲着饭盒山响,都对饭晚了表示抗议。 炊事班的三四个人自知有愧,敢怒而不敢言,面面相觑。 还是指导员给解了围,神情冷漠地瞅了他们一眼,对杨立德说了句“等啥呢? 还不打饭!”说罢,便走下土坡,去查看那分水闸刚支好的胎子板。 这里开饭了,女子班先都相继将饭打走,接下是男子班三三两两过来打饭。张 长青不急不忙地凑到近前一看,不禁惊道“俺娘来,又是糖包!那这些有胃疼病的 吃上怎么干活?” 葛义光听了,忙说“没问题,张大爷,这些我们早已考虑到了,你们照顾吃菜 包子。连里总共十四个人,是卫生员提供的名单。这里送来二十份,足够的。”他 一面说,一面从衣兜里摸出张纸团来,递给袁明清,并又说“老袁,就照这名单发。” 张长青听后,不言语了,手模脖子,喜滋滋地打上第一份菜包子。端着包子还 说了句“这还差不例!”上士葛义光也望着他笑了。 不料,张玉祥不让了,望着葛义光说“伙计,咱别弄这个!卫生员说十四个你 就信?我是胃溃疡、胃下垂,外带十二指肠和胃舒平,只是没找卫生员开条子!” 在他身旁的王永喜“扑哧”一声笑了“伙计,你说错了,胃舒平是药,不是病。 你怎么寻思着胡说!” 张玉祥回过脸去,瞪他一眼“谁胡说?真事!” 葛义光无可奈何,冲袁明清说“行,给他打一份得了。” 这时胡有利也乘机搅和“嘛,上士,我呢?我在昌马就有胃病!刚调这来,卫 生员忘报给你了。” 葛义光一听,又连连点头“好好,也有你一份,行了罢。” 一排长周同贵也走来打饭,因见他们在和上士打叽叽耍贫嘴,便训斥道“你们 别瞎叨叨,快去吃饭!下午突击到四点收工回去开会。” 李荣基忙问“活这么忙,又开什么会?” 周同贵“动员大会。” 葛义光点头“是的。上面下来了工作组,说要给我们开动员大会。” 李荣基愕然“是不是?派工作组来了?” 周同贵“这还有假!我也是刚接到通知。” 胡有利听着不明不白,手掐着包子,问“老排,么工作组?干嘛来了?” 周同贵“这谁知道,等着吧,到时肯定会明白的。” 的确,工作组到了二连。据说是兵团派下来搞专案的,这个专案组比较特别, 成员由兵团、师部、场部三方面派员组成,来二连的使命是重点清查“高英儒一案”。 一时间,人们又懵了。高英儒在“清队”中是死了,不是军管组已经表态定性 了么,还清查什么?!然而,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高英儒是在“清队”中被关押 期间拷打折磨致死!这事让人弄不明白,不是反革命死了白死嘛?这到底是怎么回 事? 周排长说得不错“等看罢,到时肯定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