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二连在新沟期间,为新组建的兰州兵团相继调出部分人员去充实刚建成的团场 和连队。不久又抽调个别人员外出学习进修,以从事机关单位的各种工作和专业医 务工作。这些人员比较幸运,当然也是择优录用。 在“小四号”工程完成之后,连队遵照场部指示:认真贯彻“深挖洞……”的 战略部署,开始在新沟驻地的东南面土坡上挖地道。当时,城市挖干道,农村挖地 洞,那么兵团地处反修防修第一线则更得挖!不过在这荒原上挖地道有如田鼠在野 地里掏洞! 连里根据新沟的地形特点还做了番考察研究,并制定出一个挖洞网络草图:东 西南北中五个点,连部居中,四个排分别从四个不同方向朝中心点挖。后来一合计, 现有八个班便又将方案略作改动,即增加四条通道,形成一个“米”字状地道网络。 像电影“地道战”的挖法。但在这荒野土坡上挖窟窿,怕是从古到今还没有过,当 然敦煌莫高窟例外! 二班位于南坡地正中,进度较快,不到一星期已掘进十多米。他们所采取的是 分组滚动式挖掘方法,三人一组,五个组轮番上阵,每组只干四十五分钟,这样既 不窝工,又得以充分休息,进度也快,不搞疲劳战,大伙都乐于干。因这里临近营 房干活,轮班替换下来便可回宿舍休息,比起干基建活来轻松多了。 郭凤杰小组成员是肖国平和窦向东,他们被排在第二梯队,接万德功、李秉川 和张正民的班。上午轮换过一次,下午再干上一阵就没事了,满舒服的。但回到宿 舍也没啥意思,不是歪着就是躺着,再是胡言乱语闲聊。肖国平可是个不甘寂寞的 人,没事瞎琢磨。他躺在铺上长吁短叹地胡乱寻思一阵,便喃喃自语地“他娘的, 这清水日子过到哪才是个头!我这眼珠子涩得转不动了。” 窦向东在旁听了,颇有感触地“可是的。中午伙房里炒的那包包菜我见了,全 连一百多号人只放了两勺油!哎呀,那简直就是清水潦胡子!菜里连点油花子都见 不到。” 万德功望着他俩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这没法子,军垦兵就这水平,二十六块 钱有菜吃就不错了!这还是张连长撵着上士去上寨子周围收来的呢,要不然大头菜 也别想吃!天天啃咸菜行啦。” 肖国平忽地站起身来“伙计,你看这样好不好,咱自己想个办法适当改善一下 生活。” 万德功望他笑笑,一点头“行,可以。”接着一伸手说“拿银子来,这好办!” 肖国平苦笑一下“操,有毛还算秃子!我是说在没有钱的情况下,能不能想方 设法得到一些改善,譬如:搜寻些破衣裳破鞋什么的,到附近村老乡那里换只鸡和 鸡蛋什么的。”穷则思变“嘛,是不是。” 万德功一笑说“废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破衣烂衫哪里去找?咱自己都没的 穿!你看我这条裤子都几层补丁了?” 窦向东笑着叹道“哎呀,这就像赵丹演的那电影”十字街头“,没有钱也想吃 碗饭,也要住间房。”众人一听,都不禁笑了。 郭凤杰一直歪在自己的铺上看书,半天没吭声。这时听他们瞎掰,便也坐起身 来,望着肖国平说“伙计,办法是有,找个地方撮一顿没问题!不过,得叫上老撇 一块去。” 肖国平不解地“什么意思?怎么还叫他?” 万德功心里也纳闷,疑诧地瞅着郭凤杰问道“有什么鬼点子?说出来听听。” 郭凤杰笑了笑,朝二人一点头“你俩过来,我告诉你们。”二人忙凑到他跟前, 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肖国平听后,禁不住笑了。望着窦向东“老三,吃不吃鸡?咱跟郭哥去撮上顿!” 窦向东迷惑不解,只笑眯眯地望着他。 万德功笑着“我看这是养个孩子掐死,倒弄着耍!这能行?老撇他能干?” 郭凤杰一本正经地“混嚼什么!你们听我的,去到一切有我。国平,你去把老 撇找来,我和他说。” 一直呆在一旁专心致志看《红楼梦》的李秉川,忽然转过脸来问郭凤杰“你们 又要搞什么名堂?这么神秘兮兮!”说着,面露疑诧神色。郭凤杰并不在意,只瞥 了他一眼“你自请看你的书,不碍你事!”李秉川瞪眼看他一会,一言未发,又继 续埋头看书。 肖国平瞅着郭凤杰问“怎么,咱这就走?老撇大概就在外面。” 一语未了,张正民提拎着半桶热水进来,将桶一放“谁喝水?渴坏了!”说着, 找来饭盒倒上水,坐下来吹着喝。 肖国平望着郭凤杰一笑“说曹操,曹操到!” 张正民一听,不禁一愣,瞅着肖国平问“什么曹操?这话什么意思?” 肖国平没理会,只说“喝罢,喝完水老郭有事找你商量。” 张正民听了,将脸转向郭凤杰“什么事?” 郭凤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只一摆头“待会告诉你。” 肖国平望着张正民直笑,一面点上烟,一面不住地点头。 张正民疑诧不解地“你笑什么?是不神经不好?” 窦向东在旁笑着说“呔,我说老撇,我琢磨着逢老郭找你肯定有好事,你信不?” 张正民一面喝着水,一面不以为然地“操,好事能找着我!” 万德功因问“老撇吃什么吃的,渴成这样?” 张正民“中午李荣基给我块咸鲅鱼,齁咸!渴的我嗓子里冒烟。去伙房打水这 才开。” 肖国平“我渴极了就灌凉的,你还挺斯文,喝开水!” 张正民望着他说“我拉肚子拉的,再死活不敢喝凉水了。” 郭凤杰忽然瞅着他问“老撇,新沟熟不熟?” 张正民回过脸来,斜瞅着他“熟。怎么的?” “上寨子熟不熟?” “熟。”张正民答应着,却怔怔地瞅着他。 “那好,你随我来。”说着,郭凤杰站起身来,又招呼肖国平他们一声“走。” 于是,几个人跟在后头一齐出了屋,都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们从小西门出了营房,便向小四号南面走去。刚过去水闸工地,张正民停下 步来问“咱去哪?去干什么?” 郭凤杰不以为然地“跟着走行了,准保有你好事。” 张正民摇摇头,望着他说“你少胡弄我!不说清楚我不去。” “哟嗬!”郭凤杰立时站住,回过头来,瞪着眼问他“老撇,哥哥什么时候胡 弄过你?实话说罢,我这里还有几块钱,伙计们这些日子都淡渴的不行,想去老乡 家犒劳顿。叫上你来是因为这一带你比我们熟,怎么还拿起把来了!” 张正民犹豫片刻“关键是狗子让我替他干活!头午替了下午能不替?我应他了。” 郭凤杰问“他去哪啦?” “团部卫生队。” “他和谁一个组?” “宋学忠、何四。” 肖国平一笑说“挖地道少个人没关系,别罗嗦,走罢。” 万德功“是的,管他仨俩的一样挖!” 窦向东“哎,我说老撇,他去场部卫生队干么还让你替班?连里不准假?” 张正民“这谁知道。他说还有别的事。” 肖国平“不管了,走罢。” 当下,五个人三前两后,说着笑着,径直向南走去。不多工夫,就瞧见上寨子 村落了。放眼望去,房屋所占地面不小,星罗棋布,不像其他小村庄那么零散。张 正民转过脸来问郭凤杰“咱进这大村?” 郭凤杰未即应声,仍自察看南面那片散落的房舍,然后停下说“最好离连队远 点。” 肖国平“从这过去行了,那家老乡没养鸡!不是还得给老撇化化妆么?” 张正民一听,不由一怔“化什么妆?” 郭凤杰看了肖国平一眼,忙走到他跟前“是这样老撇,我身上总共不到四块钱, 咱五个人掠一顿肯定不够,咱又没有旧衣服破鞋去跟人家换,所以想了个办法,准 保能吃上鸡和捞面!不过这得委屈你一下。” 张正民又一怔“你什么意思?怎么个委屈法?” 郭凤杰也不笑,瞅着他说“来时我就想好了,咱几个人就像演节目似的,你扮 个坏人,俺几个演好人,假装押送犯人路过这里,找家子有鸡的老乡,给他三块钱 吃顿饭,有鸡有蛋有捞面,你意下如何?” 张正民听后,摇头说“你少来这一套!不行,不行!想的倒好。不会你当坏人, 我来演好人。” 郭凤杰望着他“问题是我装扮坏人不像!” 张正民一愣“嗯,我像?” 郭凤杰点着头“是的,没错!再给你稍一化妆。那才像呢。” 张正民“算了罢,别作践我了。” 肖国平忙说“你这伙计怎么是属驴的!非得赶着走?”说着,赶紧摸出烟来, 给张正民递上一支,并给他点上。接着说“其实这有什么,还不是穷办法,不然咱 能吃上鸡和捞面!” 窦向东在旁只笑不语。万德功帮腔说“就是,咱已经来了,管他装扮什么!这 又不是存心折腾你,回来路上到大渠一洗不就完了么。” 郭凤杰“化好妆你只跟着走,啥话别说,自听我的就行。” 张正民默然片刻,忽又说“要不让国平和我俩演。” 郭凤杰哭笑不得“我说你脑子缺!坏蛋多了老乡也害怕,再说肖国平也不像那 么回事!” 张正民“谁说?”红灯记“里就有俩坏蛋!王连举和鸠山。”威虎山“更多, 座山鵰一伙!说着,自己也笑了。 肖国平笑着说“你是大嫚讨饭死心眼!” 万德功忙说“行啦,快爽化妆进村!” 张正民想想也是,管他呢,弟兄们能吃上顿好饭,别说是扮回囚犯,装乞丐也 行!当下没再说什么,也就默认了。 这一行五人下了渠堤,向着西边那片稀疏散落的村舍走去。进村之前,郭凤杰 叫住张正民,用事先准备好的背包带将他捆绑了,接着掏出块纸包着,沾着锅头灰 的脏抹布,在他身上和脸上蹭了几下;衣服领也给拽歪了,裤腿高吊着不说,还斜 偏扭揪的。打眼一看,好嘛,活像个被押送的犯人! 张正民也不吭声,任凭摆布。化妆完毕才说“别太不像样了!背包带给松点。” 肖国平一看“可别说,还挺像的来!” 万德功忙说“我和老三扮解差!你们俩演便衣警察。不过老撇,我们负责押送, 适当揍你几下、踹你两脚可别见怪!因为这样更逼真些!咱这戏可不能演砸了。” 张正民“快去你的罢!哪有当犯人又挨揍的!”窦向东笑眯眯地瞅着张正民 “哎,老撇,你自管放心,只轻轻地打,不会打重。在老乡跟前不来几下也不像那 码事!” 郭凤杰回过脸来,又叮咛“到时大伙少说话,要严肃些!这不是儿戏,鲁莽不 得。我是导演,大伙都得听我的,看眼色行事。”肖国平应道“没问题。他俩是看 守人员,咱俩:你是郭队长,我,肖副队长!” 张正民听后,望着他说“操,好事都是你们的。不过,没枪怎么演队长?” 肖国平不以为然地“”文化大革命“公检法都没了,哪有带枪的?” 张正民瞪眼瞅着他“谁说?还有政法部来!” 郭凤杰一摆头“少废话!这就开始。” 当下五个人走过一片开阔地,又越过一条壕沟,上了个大土坡,方来到几户老 乡的房舍近前。 肖国平一面走着,一面悄声说“鬼子进村了!”大伙一听,齐都忍不住笑了。 郭凤杰随即回头警告说“你们给我打住!不准笑。” 张正民却转过脸去,冲窦向东道“老三,再给松松,勒得手脖子发麻!” 万德功一听,忙又给他松了松绑。 肖国平回过脸来说“紧点好。对犯人还讲什么客气!万一跑了咋办?” 张正民道“你这儿心真狠!我又不跑。” 郭凤杰忽又回过头来,看了张正民一眼,吩咐道“再把头发弄乱些!” 肖国平听说,忙从地上抓了把土,说道“加点土是不才像样,蓬头垢面嘛!” 说着就要望张正民头上搓。 张正民忙往后一闪身,说道“算了罢!少来这个,不好望你头上洒土!” 肖国平道“我是老便,哪能头上带土!” 张正民笑了“你是大便!才加土盖盖来。” 说话之间,已来到一农户门外。郭凤杰上前瞅瞅,只见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一大 堆干草。一面一趟土房,三面干打垒院墙,门窗简陋,房屋破旧。因长年累月的风 雨剥触,一切都显得光秃秃的,周围还散发着一种腐草和烟燎的气息。 郭凤杰探身朝里看看,刚要迈步进去,忽见窜出一只小狗来,冲他一阵狂吠。 瞧瞧这狗小的可怜,且骨瘦如柴,但是见了生人却叫得很凶。郭凤杰一跺脚,吓得 小狗直往后倒退,可却仍叫个不停。气的肖国平骂道“再叫先宰了这条髅筋狗!” 一老汉闻声出来,身后随即跟出一个穿着破布衫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八成 是这老汉的孙女。她连忙跑过去拦住小狗,让这些陌生人进到院来,并瞪着一双惊 诧的眼睛望着他们。老汉也疑诧地瞅着郭凤杰“干啥的来?” 郭凤杰冲他友善地笑了笑,操着甘语,很客气地说“老年人,我们是往张掖监 狱押送犯人的,路过这里走累了,周围也没饭店,吃不上饭,大家都饿的不行,想 麻烦你一回,给你钱做顿饭吃,行不?”老汉听后似懂非懂,又挨个打量了一番, 点了点头,喃喃地说“是了,屋里来。” 郭凤杰连忙取出三元钱来递与老汉,老汉一看,当即摇头“哎!客气啥来!” 再瞅瞅那被绑着的“犯人”正被两个人採着,怪可怜的,于是老汉又说“没事。带 下犯人走路,辛苦得很,吃个饭要啥钱来!” 大家跟着一齐走进院来,肖国平四下里搜寻,先看看有没有鸡。一转脸瞧见大 草垛下面偎着一群鸡,有的还在啄食。一只芦花大公鸡正立于鸡群之外,卫士般地 站着,时不时地还“咯哒”一声,趾高气扬的。肖国平不由一喜,碰了下万德功, 悄声说“大万,看见啦?待会先掠那只公鸡王!”万德功笑了,忙使了个眼色,放 低声音说“急什么!跑不了它!”接下,大伙一块随老汉进屋。 进得门来,郭凤杰又冲老汉交涉“老年人,你听我说下,这钱你收下,我们买 只鸡,再给二十个蛋,擀下个面,不够多包涵!吃过饭,我们马上赶路。行不?”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钱塞在老汉手里。肖国平不由分说,随即递给老汉一支烟,划 火柴双手捧着替他点上。 老汉不知所以,满实在的,连连说“行了,行了!鸡儿有咧,鸡蛋怕是凑不来!” 肖国平一听,忙说“凑不齐没关系,有多少算多少。” 老汉仍点头“行了。” 肖国平回头看了郭凤杰一眼“这就动手?” 郭凤杰笑了笑,便又问老汉“老年人,我们抓哪只鸡?”不等老汉回答,肖国 平忙说“母鸡下蛋,咱就抓那只公鸡!” 老汉点头“对,公鸡一把毛,捉下吃掉算俅!当年的鸡娃子也行哩!” 肖国平喜形于色,回过脸来冲万德功和窦向东一摆头“走,还愣着干嘛?犯人 让小姑娘给看着,跑了喊一声。”那小姑娘木纳纳地看着他,毫无反映。肖国平又 当着老汉和小姑娘的面踹了张正民一脚,随即说道“放老实些,蹲这里别动,否则 没你的饭吃!” 张正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骂“操他娘,真踹!” 万德功忍不住偷偷地笑了,拉上窦向东跟着肖国平到院里抓鸡去了。 这里老汉见张正民蓬头垢面的蹲那里,回过头问郭凤杰“同志,这人犯下的个 啥错误?” 郭凤杰迟豫片刻“他?流窜犯。盗窃、抢劫啥都干!有时还当乞丐讨饭,是个 盲流。刚从山丹带回来,押到张掖去。” 老汉听后,只“唉”了声,不再问了。 再说外面抓鸡的三位弟兄,开始三面包抄,向草垛围过去,试图扑捉这只大公 鸡。不料,这鸡警觉性很高,忽见三个陌生人围拢过来,立时“咯哒”一声,向鸡 群发出警报,群鸡顿时停止啄食,全都紧张起来。这公鸡乃鸡群之首领,个大足有 五六斤重,全身色彩斑斓,也不啄食,昂首抻脖徘徊于鸡群中,似在放哨,又似在 警戒,骄横傲慢颇具绅士风度。 三个人是不管不顾,直扑这只大公鸡,只见这鸡掠地而起,连飞带跳,狂奔窜 逃。三人趋步追赶,毫不放松,群鸡也随之受惊,四处奔散。尤其这公鸡情知不妙, 顿时使出浑身解数,穿房越屋,飞檐走壁,惶惶惊飞。三知青哪里肯放,穷追不舍, 全都盯准这只大公鸡。肖国平顺手抄起一扫把,万德功和窦向东也各持棍棒在手, 齐来扑捉。 屋里人也出来观望,老汉笑嘻嘻地帮助堵截拦挡,嘴里还说“打死算俅!”郭 凤杰也笑着说“真笨!三个人逮不住只鸡!” 一时间,肆行大乱,鸡飞狗跳。几个人来回追逐,那公鸡被撵急了,腾地飞上 了草垛,惊啼不止。郭凤杰捞过窦向东手里的棍棒朝这公鸡抡过去,那鸡应声落地。 肖国平一个鱼跃扑住,抓起一看,已昏死过去。肖国平点头“行,郭哥这棍挺有个 准头!老汉笑呵呵地摇起头来。 不知啥时候张正民也从屋出来,站在门外看热闹。肖国平瞧见,忙问“郭队长, 你不是看守”犯人“么?怎么让他出来了?” 郭凤杰没应声。老汉却道“没事,走不掉的。” 当下,众人来到西头灶房里忙活起来,生火烧水,宰鸡脱毛,煮蛋合面各忙各 的。一会儿,弄得满屋是烟,一个个被呛得咳嗽流泪。郭凤杰忍不住憋着气连忙跑 出屋来“好家伙,呛死人了!国平你会不会烧火?快让大万进去烧。”万德功在门 外说“没见我在这收拾鸡?” 肖国平蹲在锅灶旁笑着“有鸡有蛋又有捞面,我不怕呛!”过了一会烟少了, 郭凤杰才又进去合面。窦向东帮着大万拔完鸡毛,便也和他们一起进了灶房。 这里正忙着,忽闻外面一阵狗吠,还有人语声,听口音不是本地人。郭凤杰不 由一惊,忙问“是不有人来了?” 肖国平不以为然地“管他谁来,只要不是连长指导员就行。” 郭凤杰做贼般地心虚,忙探出头去从开着门的缝隙里张望。回头忙又说“坏了! 两个小当兵进院来找水喝?” 窦向东说道“不理他们,咱快些干。”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个当兵的说“哎呀,是张正民!你咋在这里呢?” “麻烦了,伙计们,他们认识老撇!”郭凤杰有些惊慌失措,接着说“咋办? 我看咱得躲开他们。” 窦向东心里也纳闷,因说“不会罢,这里当兵的怎么会认识老撇?!”说毕, 便也探出头去察看。 无巧不成书,原来这两个当兵的正是张正民认识的新沟电话班的通讯兵,王宝 和刘成壮,二人从新沟巡线过来,这一带很熟的,并且和张正民也十分熟悉。今日 在此突然遇着张正民,又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惊疑万分。大个子刘成壮瞅着张正民 忙问“这是咋回事?咋成这个样子?!” 张正民虽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总归是熟人,便含糊应道“哦,是这么 回事,我们班上几个伙计挖完干道没事,在班里排演节目,让我装坏蛋扮演个逃犯! 还得押上到老乡村里来转一转,实验一下像不像,只要演得像,他们就请我吃鸡丝 捞面!” 可倒好!这张正民讲得虽然含糊简略,可两位当兵的听了却信以为真,不禁都 笑了。 刘成壮“啊,原来是这样!刚才一见到你还把我们给愣住了。” 小个子兵王宝忙说“咋还用挷着你!我来替你解开。” 张正民摆了摆头,悄声说“别解。老汉还以为我真是逃犯!这证明我演得像, 他们输啦!” 二位大兵听得没头没脑,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个子兵只说“可是 挺像的!不过,这也不像话,赶快解开包带,洗个脸,我们唠一阵子,等着你们的 战友来就是。” 小个子接着问“你们战友去哪里了?” “嗯?”张正民假意地四处瞅瞅“先会还在这里,是不……” 这厨房里,郭凤杰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动静,他回过头来,低声说“伙计们, 这该死的老撇全说了!咱得赶快离开这里,不能让他们瞧见咱。” 肖国平“怕什么?不就两个小当兵的!这鸡都炖上了,蛋也煮好了。” 窦向东“面再略醒一醒,我来擀面。” 郭凤杰显得有些焦虑不安,时不时的还向外面张望。忽听一声门响,闪目一看, 都进屋里去了。他赶忙转身说“大万带上鸡蛋咱俩先走,从后面矮墙跳出去。让他 俩后面走!” 肖国平没好气地“那好,你们带上鸡蛋走罢,我们可不能干忙活!老三,你擀 面,我炖鸡,咱留下吃完再走。” 万德功望着郭凤杰,一脸无奈“操啦!到嘴的鸡能飞啦?”接下只得往口袋里 装鸡蛋。 窦向东满不在意地“不碍事,两个大兵也不可能告到连里去!有啥关系。” 郭凤杰把头一摆“少废话,快走!” 万德功仍犯犹豫,迟迟不动。 郭凤杰用眼瞪他“你怎么回事?这事抖搂出去扣上个帽就够戴的!这叫诈骗, 懂吗?” 万德功素知郭凤杰做事果断,便要随他一起走。 肖国平不知是恼还是气“听你说的还玄了!既是诈骗,那你带我们来干嘛?” 郭凤杰一时语塞,忙说“你甭嘴硬!告诉你国平,出事可别怨我!” 肖国平听了,只“嗯”了一声,便蹲下身去,一边往锅底加草,一边冷冷地说 “请罢,不送啦!” 郭凤杰见状,愤然地叫上万德功溜出灶房,从房后跳过矮墙一径去了。 肖国平站起身来,望着窦向东“哼”了一声,两手一摊,耸耸肩,又摇了摇头 “这俩伙计,小旦子过河,两手捧着!好啦,咱哥们享受罢!” 郭万二人回到连里已经开过晚饭了。两人刚一进屋,孟庆春便冲着他们神情冷 漠地问“么,你们二位干完活去哪了?咋不言语声?” 郭凤杰被他这一问,不由一诧,瞟了万德功一眼。略显不安地说“去了趟上寨 子供销社,买牙膏。” 万德功随即点头“是的。怎么,连里有事?” 孟庆春严肃地“可是。下午四点连里召开紧急会议,传达场部通报文件!可那 儿也找不见你们。” 郭凤杰白了他一眼“我们以为干完活就没事了,谁知能开会,事前也没打招呼。” 孟庆春斥责道“完活可呆房里头休息,不能离开连队外出!谁料想连里什么时 间有事。” 郭凤杰正要分辨,只见万德功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走近班长“孟班,我 们错了,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可不知连里又开什么紧急会?” 孟庆春怒目而视,瞟了他一眼“咱班缺人最多,五个。我被连长撸了一顿!” 郭凤杰自心忖度,知他是挨了连长的批评而迁怒于人,便笑着说“对不起孟班, 没想到连里会有事!你多包涵。” 孟庆春随即也缓和了态度,因说“伙计们有事没关系,打声招呼,咱也好对付, 是吧?我是这么想,我们班必须拧成一股绳,不能让连里和别的班抓住把柄!枪口 对外,齐步前进!对吧?我可不能肚皮不向去向脊梁!” 郭凤杰和万德功都被他说动了心,忙点头说“义气!孟班,够意思。放心,我 们再不会给你脸上摸黑!”说着,二人齐都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随着笑了。 孟庆春接着说“我不认为这是搞小团体主义,我只想搞好我们内部团结,你们 说是不是?” 万德功忙应道“那还用说!” 孟庆春随即问道“他们三人呢?” 二人相视对望着,一齐摇头,佯作不知。 “是这样,你俩到这边来。”孟庆春命二人坐下,取过笔记本,要单独为他们 传达场部紧急会议精神。 孟庆春“今日团里下了个紧急事故通报,要求各连队必须立即传达到每个人! 要高度重视,引以为戒。 我们整个团十几个连队,为贯彻“深挖洞”的指示精神,已经放弃一切,全面 地投入挖洞工作。这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但是在最近不到三天时间,接连发生两起 重大伤亡事故:一次于三天前,事故发生在十三连,一个老职工被砸断双腿。昨天, 又在场部机关挖地道时,出现突然塌方,水利股一个天津知青李际肃被当场砸死在 塌陷的坑道里。虽然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奋力营救,但人已经死了。因此,场部立即 发出通报,要求各连队,在今后的挖掘中必须确保安全,坚决堵绝事故隐患,绝对 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故。会后,连里要求各班排讨论,制定出新的安全措施,接受 血的教训!就这样。“ 二人听后,不禁咋舌,惊愕地望着周围的人。郭凤杰忙问“就那个长的很帅很 棒的大个李际肃?!咱都认得他,在红沙窝时常到咱连来找迟志先,他们是同乡。 疼人!” 万德功呆呆地瞅着孟庆春,愣了半天,突然充满忧虑地说“孟班,不知咋的我 一钻进那狭窄黑暗的地道里就觉得阴森,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并且越往深处挖越 觉瘆人!” 屋里在座的人听着都默不作声,似乎眼里都闪出恐惧和不安,忧心忡忡的样子。 孟庆春听后,心里不觉也悚然起来,不禁说道“都有同感,不过我有个想法不 知可行不可行,我们班再挖时,注意上面弦头越小越好,差不多呈三角形A 字状, 这样可使上面的土层承重分负到两侧地面上,以确保万无一失,堵绝塌方。因为我 们挖这地道不是水泥发弦,又不掌握土质层的硬软结构情况,只能自己想办法提高 自我保护意识,集思广益,找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才能保证我们的自身安全。假 如我们的办法可行,咱再建议连里推广,你们说怎样?” 大家听后,都不禁点头。 董中华说“反正这营生是炮弹擦腚,危险!全仗自己躲避,瞪起眼来盯着,看 到那里裂纹掉土赶快跑!”他是刚刚回来时间不长。 万德功冷笑道“关键是怕跑不迭!” 孟庆春说道“我们要接受这次事故教训,大家有比较好的办法和安全措施自管 提出来。进行整改。” 当下又是一番讨论。 过了些日,二连又接到新任务:调大满承建水利工程。因此,这“深挖洞”工 作也就不了了之。二连像部队换防一样,经过一天的车马忙碌,从新沟向大满搬迁 到了不过十公里之外的张家湾。这里没有营房,整个连队八个班,分散住在当村老 乡家的民房里。 大满是乡镇公社所在地,离县城仅十几公里。从大满镇向东走,过四十里店, 不到一公里便是张家湾。从新沟来此没路,沿大渠走截道很近,“大满干渠工程指 挥部”设在四十里店与张家湾村之间,傍渠而建,还有个大院。 张家湾小村不大,十几户人家,全姓张。与古庙大队仅一渠之隔,属古庙大队 九小队。这里虽也不富裕,但地肥水美人勤俭,与周围其他村寨相比是好的。张家 湾靠近戈壁边缘,倚沙傍水,有树有草,环境独居一格,幽静秀美,比起新沟又略 胜一筹。 张家湾因渠得名,渠水由西向东流,到村东头约四五百米处折了个大弯,向北 老寺庙方向而去,因此,这里叫张家湾。 大满干渠由来已久,但无年代可考。据有关书载:甘肃省已有两千多年的灌溉 历史,多不靠天种田。干渠边堤多生红柳,村东渠段有高大粗壮的参天杨护堤,渠 堤东南有片天然奇特的大沙丘,方圆十多平方公里,远远望去,逶迤连绵,风光无 限。 当地人说,这片沙丘每年东移十余米,村庄和这条干渠至所以不被沙埋,原是 多刮西风,因此,沙丘只往东移不往西来。至于夏秋时节东风浩荡,从不会出现沙 尘暴现象。 这条水渠每年清淤两次,其余时间从不断流。如今兵团农建师从长远利益着想, 加大水利工程建设的资金投入,已经开始着手修建一条从大满到老寺庙十一团的水 泥干渠,以保障农业生产的需要。 二连知青来河西这么久,还是头一回与当地老乡住在一起。来此任务有两个, 清淤和开辟一个水泥予制场,为铺设水泥干渠予制水泥板。时下尚未停水,每日只 到沙丘北面平整予制场地,工作显然不忙也不累。 知青每到一处新驻地,总要四处游览一番,如同来此旅游度假的,熟悉一下环 境,领略这塞外风光,大漠风情。 时值初秋,气候宜人,小小村庄风景秀丽,秋色迷人。村中小溪潺潺流水,树 上小鸟啾啾鸣唱,果园里果实累累,村东有片苜蓿地,旁边有条土路可同向沙丘, 上去一土坡,渠上有座平面小木桥,过去向西是一片草地,村里人牧羊和放猪皆从 小桥过往。 一日傍晚,黄昏时分,云淡天清,爽凉无风,这是来张家湾的第一个周末。 五班王元超和李荣基一时来了兴致,晚饭后也没回宿舍便来到伙房的对面二班 院里,约上李秉川和郭风杰一起去逛大沙丘。几个人刚走出大院,迎面遇上了张正 民。张正民站住望着他们憨笑“你们几个这是要去哪?” 李荣基也不笑,只说“你管去哪,不关你事!” 郭风杰“来罢老撇,咱去大渠里游泳,洗个澡。” 张正民“胡说,大渠水镇凉,怎么洗?” “这天气还怕凉?”郭风杰拽他一把,又说“去逛沙丘,走罢。” “我道是!”便跟上他们来了。接着说“刚才国平和大万、狗子他们商量晚上 到果园偷苹果吃,先让我来看看有没有看果园的。” 李秉川“国平这小子就是谗!好道不学。” 郭风杰笑着说“狗子也是,再加大万,三人挺对撇子!没事总掂掇着吃。” 李秉川瞥了他一眼“你也不消说!在新沟让老撇扮成犯人,去誑老乡的鸡吃。 鸡没吃成,只吃了几个蛋。狼心兔子胆!” 郭风杰回过脸来瞅着他“伙计,怎么好当众揭短!你问老撇,鸡和捞面全让他 们享受了,我白出了三块钱!” 李秉川笑了“活该!谁让你溜了。”说着,又转过脸来,对张正民说“老撇, 你回去和他们说,果园里有老乡看守,别让他们去。初来乍到偷人东西算怎么回事!” 王元超也点头“是的。刚来这里别干这缺德事,何况这时苹果也不熟,摘下来 酸的没法吃,祸害东西。” 张正民不以为然地“我不回去,谁愿偷偷去。” 李荣基在旁笑着说“老撇个哈熊,永远没情况!” 张正民瞪他一眼“你有?和个真情况似的!” 说话之间,五个人步过小桥,向大沙丘走去。 但见茫茫沙丘,似岭如山,重叠起伏,连绵不断。这里不像一般沙漠那么迤逦 荒凉,沙坡地上还能见到稀疏生长着的野草。举目望去,就像一座座山峰,有谷有 壑,拔地耸立,且有雄险之势。大自然的神工,不知是何原因形成这么大的一片沙 山。登高望远,视野辽阔,虽是金色瀚海,可却有边有缘,简直就像人工堆积起来 的特大沙场,数量相当可观!东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了。 几个人翻过几座大沙丘,便越登越高。只见沙峰如削,流线曲折,涟漪清晰, 人迹罕止。五个人爬得累了,便在峰顶歇脚小憩。抬眼一望,前面突现一座高高沙 峰,上设一三角形标高木架,说是用来测量海拔高度的觇标。他们起身又向这座高 大的沙丘爬去,脚跐沙软,腿蹬如绵,及待攀上这沙山峰顶去,都已气喘吁吁了。 回首向下望去,张家湾村庄显得那般渺小,而那条生命之渠在夕阳黄昏中,却 似一条闪亮的宝带饶过小村向东往北伸到远处。朗朗天宇,荡荡空间,远远村舍, 依依炊烟。牧羊老汉赶着羊群,身后腾起一片尘土,徐徐扩散,那甘调的吆喝声, 村中的犬吠,又值着这黄昏烟霞,小桥流水,构成一副独特的塞上夕照图。身临其 境,令人流连忘返,给人以隐秘和寄思古远之感,从而使人不禁联想到元代散曲名 家马致远笔下所描绘的景色。 几个人立身于沙峰顶巓之上,望着这标高木架,如同一帮探秘者在考察什么。 这木架是用沙木杆架起,虽粗大坚实,可却被风沙剥触得光溜溜,有如滑杆一般。 郭风杰忽然仰天大喊“我来啦——” 李荣基和张正民也不约而同,竭斯底里地一齐狂喊“我——来——啦——”天 远地阔,沙海之中,声音像无线电波在空中震荡,飘向远方,散向四野……。 的确,这片神秘莫测的荒沙丘,幽幽冥冥,接连着碧空蓝天,东面那片茫茫无 际的戈壁,更充满苍凉久远之感。南面那祁连山雄伟壮丽,旷古未变,在这片洪荒 原始般的境地,不觉激起一种追远溯古的欲望,使人心动神驰。 这位被连里人戏称为“山东文人”王元超早被眼前这景色所迷醉,他冲李秉川 说“伙计,你发现没有,甘肃这地方很有特色,古人好多边塞诗中所描绘的景物在 此好像都能见到!譬如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今日咱居高临下俯瞰这张 家湾小村,不禁又联想到陶渊明那”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诗句,若非亲临 其境只怕是感受不到这种意境。我疑惑:莫非古人写的这些诗也都到过此地不成?” 李秉川听后,笑着说“对不起,咱可没研究过,当然前人诗词中佳句颇多,凭 我们这点学识,也只能阅读和欣赏。” 郭风杰也附和着说“说得是。这方面你是行家,读书多,见识广!要我说,那 些写过边塞诗的人八成当年也都支过边,只不过跟现在情况不同罢了。” 王元超听后,不禁笑了“说我是行家实在是挖苦我!我不过是喜爱古典文学, 有几本藏书得空读读,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叫我”山东文人“实带贬意,这我知道。 这几年少读了很多书,是个损失!现在似乎好多了,机会来了。往后我们几个应该 经常聚聚,讨论文学,相互启发,肯定有益,你们说是不是?” 郭风杰“当然。不过,我只是初中文化,怎能和你们这些老高中攀比,跟你们 学还行。” 李秉川也点头说“老王说得是,经常在一起讲究讨论文学知识是有好处,只不 过借不到书看,令人遗憾!” 李荣基见王元超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想笑,便瞅着他说“你王班是文人, 不同于我们。你一肚子墨水都要洒出来,谁敢和你比!正天研究古典文学,光书一 大罗,自己还写。我看你将来不愁成个文学家、诗人!”说着,又回过头指着身边 的张正民接着说“你们看咱这老撇,连他都会作诗!” 王元超一听,不觉一怔,转过脸来看看张正民,诧讶地问了句“真事?张正民?” “这怎么的!谁还诓你不成?我听过他的一首”戈壁诗“很有特色,纯军垦兵 之作!”接着李荣基拍了拍张正民的肩膀,“老撇,快把你那首大作背给他们听听, 让他们见识见识!” 郭风杰也不禁一愣“真假,老撇?” 张正民笑了“我老撇还有真假?老撇就是老撇!”大伙一听全都笑了。 王元超惊异地望着张正民“题目不小!那好,你背诵一遍听听。” 张正民略有些不好意思,因说“别听他胡扯,我哪会作诗!那天不过说了几句 顺口溜,他就打着鸭子上架!” 王元超从不小看人,他用手推了下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没关系,顺口溜也行, 民间顺口溜很有内涵,颇具时代特色,读来一听,咱们互相切磋。” 众人听说,齐都笑着点头,并催张正民快说。 张正民推脱不了,只好清了清嗓“说不好,大伙可别笑话!” 李荣基“行啦!快背罢。” 张正民这才背诵道:茫茫戈壁滩荒无人烟也! 说完,不见说下句。众人听了,相视而笑。郭风杰忙问“完啦?老撇,就这一 句?” 张正民一笑说“你急什么!谁完了?我得好好想想。” “好嘛!这还得吟诗,酝酿一下感情?”郭风杰忍不住想笑,可还是忍住了。 连连点头说道“那好,我不急,你慢慢想着往下说。” 李荣基在旁给张正民圆场“先起个头嘛!” 张正民来劲了,又咳嗽了一声,然后,装模作样地念道:戈壁戈壁,荒滩荒滩! 茫茫渺渺,不见人烟。 王元超听着,不动声色地看了郭风杰一眼“跟上句意思差不多。” 郭风杰不禁笑了。接着又问“我说老撇,这是诗?” 李荣基“你看,你听他背完再问!沉住气。” 郭风杰又一点头“是了。”便默然不语了。 张正民好像也要显示一下便从头背诵道:茫茫戈壁滩,一眼望不到边,全是戈 壁石,再是荒沙滩。从古到如今,始终都没变!经历多少代,过了多少年?自从来 了军垦兵,要将它改变。来到戈壁滩,两眼泪不干,一年四季常刮风,鸟儿都不见。 喝的西葫芦汤,吃的青稞面,三餐时冷时迟,谁也没咒念!今日挖大渠,明日搞平 田,一年三百六十天,常搞大会战!朝北看龙首,向南望祁连,忽听麻雀高歌,黄 昏收工晚……。 读罢,张正民说道“我就想这些,再没有了。” 众人听后,全都笑了起来。郭风杰直瞅着张正民,诧讶地说“我说撇弟弟,你 不一般,以前小瞧你了。这是你自己编的,还是跟别人顺口溜出来的?也别说,还 挺押韵!” 李秉川也不禁哑然失笑“我听着有点像”天津快板“词。不错,有些意思!” 王元超也点头“是像快板词,不过得再加工修改一下。这也难为他了。” 李荣基笑着说“怎么样,我没说错罢?管他是顺口溜还是快板词,反正老撇是 :买个羊拴个旦——不骟!老郭,你说呢?” 郭风杰不住地点头“是。不善,不善!” 张正民笑着说“这顺口溜算什么,连老甘子都会!什么”天上无飞鸟,风刮石 头跑,车轮大车盘小,大姑娘不结婚不洗澡“!这谁还不能说上几句。如果这是诗, 我能说一筐篓!”李荣基望着他说“老撇,别说你胖你就喘!实际不过是苍蝇拉屎 ——有点!你得谦虚才是。” 王元超忽然正色说“咱这些人良莠不齐,有的人几乎是文盲,连封家信都不能 写!可悲,可叹,又可怜。将来可怎么个活法?最近,我经常在思考这个问题,可 想而知,知识的贫乏必然导致愚昧和贫穷!因此,我考虑到自学问题。我们都还年 轻,不能将这大好时光荒废掉!总之,应提高自身的文化素质,强于这样荒度青春, 虚度年华。如果能办个”文化补习班“更好,以此来倡导文化学习,彼此交流,互 相促进,我想是有益无害的……。” 郭风杰听后说“这想法很好,不过,办补习班的层次似乎低了些,这又不是扫 盲,不如办个学社,搞点文学研究,创办个”沙丘文学“,兼学别样,才能有所提 高。” 王元超听后,不禁连连点头。 李荣基笑着说“这”沙丘文学“听起来倒像个刊物名称,如果真能办起来,的 确是个好事!” 王元超一直瞅着李秉川的表情,见他默默无语,便用探询的目光注视了一会, 然后才问“老弟有何见教?请谈谈看法。” 李秉川听后,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好是好,不过这是个敏感问题!是自由结社? 还是私办刊物?假如这事张扬出去,会惹麻烦的,甚至被怀疑为搞什么组织,加以 清查!那就得不偿失了。何况要办个刊物又谈何容易,你们说呢?” 郭风杰听后,不禁笑了,语带讥讽地“哥哥是被运动搞怕了!掉个树叶怕打破 头!其实倡导文学是个好事,况那位张连长一贯支持搞文化活动,我看是没问题。” 李秉川望着他冷冷一笑“如果说你动机不纯,咋办?以往还没尝那口辣汤!莫 须有罪名随时可以扣到头上。我说别没事找事。当然爱好文学倒不至于犯罪,只是 没必要办什么学社和刊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荣基听他如此说,心里仍有些不服,因说“运动都到后期了,还有什么可顾 虑的!咱又不是搞小集团,自找麻烦。” 李秉川回过脸来瞅着他“说得轻巧,你听说过这是运动后期?” 王元超见他们各持己见,心里也犯嘀咕,但不知为什么,胸中总有种奋发感。 听李秉川说得比较恳切,又不是不无道理,深知他处事比较严谨,决非谨小慎微, 因此,便点着头说“是的,秉川老弟虑的极是,常此以往我们不能不引以为戒,凡 事三思而后行。说句心话,我这人酷爱文学,一心想寻求几位知音学友共同探讨文 学知识。方才秉川说得对,咱不搞形式主义,也不闹腾什么学社,只讲实际!有时 间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讨论学习,共同提高。这样,谁也说不出别的来,连里头也无 可指责。” 这里正说着,张正民早听得不耐烦了,他像顽童一样,正从沙峰顶部的背面那 刀削般的陡坡上坐沙下滑。只见他双臂作浆,如同乘坐小船,两侧冲起沙浪,身后 闪出一道辙印,煞时情趣。不想在他急速下冲时,身子忽然失去平衡,一眨眼,连 滚带翻到了坡底。引得上面的人哈哈大笑。 李荣基“这撇小子挺会玩!” 李秉川也笑着说“老撇是再长不大!” 郭风杰在旁凑趣说“这世界少谁也不成!咱连里若没有老撇也就没有意思了。” 王元超无心儿戏,对此毫无兴趣,因说“三位弟兄听着,我有个想法:往后咱 们几个每周末聚上一次,只讨论文学,不涉政治。如果谁写出文章或诗词来,大家 一起品评之后收存起来,到时积攒多了,我们可以出个集子,暂定名为”边塞军垦 文集“诸如: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游记或短中篇小说都行,搞好了是具有深远 意义的。我想不会永远只有这两报一刊!这事若能得到大家支持,我会尽全力的筹 措这部集子,你们给我提供素材。” 三人听了,都表示同意。李荣基忽又问“王哥,那样不会再被人扣上个”三家 村“”四家店“什么的?” 郭风杰打趣说“那就再来次运动批判咱,那时也就出了名!值!” 王元超一摇头“不会的。咱也不公开,再说只是锻炼写作,有何不可。 李秉川问“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要倡导大家搞创作,写出来的东西给你,然后 品评修改收存起来,累积成册,将来有机会再发表?” 王元超听后,点了点头“是这意思。” 郭风杰道“就这么定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四周只有一片茫茫的黄沙,在这高高的沙峰上,听不到任 何声息,只有软风在轻轻吹。天地浑然一体,仿佛将人带入一个洪荒中的火星世界, 给人以神秘梦幻般的感觉。忽见一群沙鸡从空中刷刷掠过,惶惶南飞,霎时没了踪 影。 晚风里略带着丝丝凉意,但却干燥爽快,郭风杰和李荣基都侧卧在沙上,却依 然能感觉到太阳晒过之后所散发的余热。 正在这时,忽见肖国平和王中国呼哧呼哧地爬了上来。肖国平一见面就说“嗳 哟来!你们是哪里高往哪里来!” 李荣基笑着“人往高处走嘛!” 肖国平“不够意思!来爬大沙丘也不叫声?” 王中国道“老撇回去说了,才知你们在这里。” 李秉川笑着“你们不是去果园摘苹果去了?”郭凤杰接着说“就是。偷了多少? 没带几个来尝尝。” 肖国平一腚顿坐在沙上“快别提偷苹果的事,差点没让小队长看见。” 王中国“今晚没事,让李哥给讲《卧虎藏龙》。” 肖国平忙附和说“对,来就是听故事的。上个礼拜讲完《剑气珠光录》,李慕 白和俞秀莲上了九华山结束,这回是该讲《卧虎藏龙传》了。” 李秉川笑着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免了吧,都几点了还讲,改日再说”王元 超也随即站起来“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要讲回宿舍讲。” 肖国平心胸不快,抬眼看着他们“不讲也不再坐回?这时回宿舍干吗?不像话! 俺俩才来,你们就要回去?” 李秉川回过脸来,望着他笑了笑“那好,咱再陪这二位兄弟坐回。” 郭凤杰不动声色地挖苦肖国平“我看你小子是不大恣然,是不是没吃上苹果?” 肖国平瞟他一眼“听你说的,不至于吧!” 王元超默然片刻,便也坐了下来“明日是礼拜天,咱几个应该凑个份子打些酒 来,再买上几个罐头,到这里饮酒聊天说故事,怎样?” 郭凤杰高兴地“敢子好!多日没沾酒味了。” 李荣基忙说“对不起!我没钱,不来。” 李秉川笑着说“没关系,你和肖国平的,我给垫上。” 肖国平立刻来了情绪“今晚我见徐正贤和张大爷他们去四十里店打酒回来。他 俩好喝,经常聚聚。”李荣基喟叹一声“人没钱就像身上没血!” 肖国平略有同感“真悲!” 王元超“兵团都这样,不光咱。穷日子穷过!总不会永远这样吧。” 王中国沉不住气了“别说这个,还是讲段故事听听,提提情绪。”说着,取出 一盒精装海河烟来,打开先敬李秉川,接着,又给王元超等人挨个的分。 肖国平忙说“人家中国烟都准备好了,就为听故事!” 王元超也笑了,望着李秉川“老弟,没推辞了,讲段吧。” 李秉川无奈,笑了笑说“那好,只讲一回,否则我这就走。” 王中国点头“行。你说了算!” 肖国平瞥他一眼“拿什么把!” 当下,李秉川从《卧虎藏龙》第一回说起:一朵莲花初会玉娇龙…… 夜色澄兰,碧空幽深,新月朦胧,满天星辰。望着村旁那条闪着幽光的水渠, 使人别有一番感受。夜阑风定,四野沉寂,这里正说故事,忽而从西面大渠边飘来 一阵笛声,呜咽悠扬,凄清苍凉,于这空阔的荒沙野丘之上默然静赏,又引发另外 一种思绪和感触。 李秉川不觉停住讲叙,回过脸望着王元超“是谁在吹长笛?” 肖国平满脸不高兴“管他是谁,快讲!” 王元超默然片刻“肯定是尚延永。这曲子好听!”平沙落雁“,名曲,乃”江 南丝竹乐“。” 肖国平没好气地又堵他一句“好不好”头疼感冒药“!别打岔。” 王中国笑了,也忙说“就是。让李哥继续往下讲。我问一句:这神枪杨健堂怎 么又会是一朵莲花刘泰保的表兄?” 李秉川并不在意地“改日吧,明天得空我正儿把经地给你们讲。今天太晚了, 咱欣赏一会长笛,说回话就回去。” 肖国平这一听,大失所望,长叹一声,躺倒在沙滩上。 李荣基因问“王班,你懂得多。我听人说”江南丝竹乐“是用一种上好的竹子 制成笛子,又用丝线缠了,桐油泡了,用这种笛子演奏的乐曲才称为”江南丝竹乐 “是吧?” 王元超点头说“对,差不多。像”梅花三弄“、”烛影摇红“和”雨打芭蕉 “、”旱天雷“、”双声恨“等,这些江南名曲都少不了这种长笛演奏。” 李秉川听后,不禁摇头“老兄所说,并不尽然,所谓”江南丝竹“乃江南一带 所流行的一种民乐统称,非一支竹笛所能演奏,而是有几种乐器合奏而成,如笛、 胡、弦等。其代表曲目有”扼马摇铃“、”平湖秋月“、”春江花月夜“、”渔舟 唱晚“、”夕阳谯鼓“等。适才所说”雨打芭蕉“、”旱天雷“、”双声恨“等属 广东音乐,不能混为一谈。” 王元超沉默片刻,忙点头说“对,说得不错,实际我并不懂音乐,只不过是敷 衍李荣基罢了。”说着,不由笑了起来。 李荣基望着他似笑非笑“这伙计杂麻!才认你做老师就耍弄学生?是误导怎么 的?” 王元超连连点头“对不起,是误导!” 郭风杰不觉也笑了“这没什么,懂文学不一定懂音乐!”三人同行必有吾师 “。前几天俺班里出了个笑话。那天我和窦向东没事闲聊,谈论起中国名著《红楼 梦》和近代的名著《激流三部曲》。两部巨著有许多相似特点,可谁知我们班上那 位胡有利听了这话后,竟说他曾听过同学用小提琴拉过这首《激流三部曲》,特好 听!当场把个窦老三的鼻子都气歪了,骂他”棒槌“!快死了去罢!说话不着边际, 信口雌黄,老撇不如。” 大家听后,也都笑了起来。 肖国平忙接上说“可是的。这伙计不可救药!那回谈起游泳,他说自己是校队 的游泳健将,么泳都会。我问他有几种泳式,他却回答不出来。说起跳水,他又会。 王中国说青岛海水浴场有三个跳台,最高十米,一般没人敢上去跳。他一听,忙说” 么不敢跳?海河建闸二百米,我就上去跳过!那玩有么!“”当时没把人笑出屁来! “那是自杀!”班长孟老啃说他没羞没臊,工厂的烟囱最高不过百米,谁说海 河建闸二百米!纯粹胡说八道。都说他是高英培相声里的那位“钓鱼哥们”,有过 之,无不及!“ 王中国摇头叹道“快别说了,都让他给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