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连续两天河西地区普降大雪,冰封千里,银砌世界。 这下可好,大雪封门,一周内甭想干活。这里住的又分散,连里只能安排学习。 然而,学习目前只是个形式,连干部又懒得下去检查,谁有心学习,都各行其事。 一班屋里倒挺暖和,土炉子上坐着半桶水都快开了,冒着热气。 班长刘克训站在窗前拉小提琴,他拉琴时间有多久不知道,只是不见长进。啥 曲子到他手里一拉,全变味!不是音阶不准,就是拉不成调,断断续续,不成节拍。 这里他拉了一阵“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觉得不好听,便又拉起一首俄罗 斯民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这彭迪瑞闲得无聊便站在他身边,两手插在 裤兜里,踮着脚尖听他拉琴。听了老半天也没听出个牌谱来,不禁摇了摇头,笑吟 吟地瞅着他“我说头克,你这是拉了些什么?谁能听得懂?怎么我听着跟那荘家人 推木轮车似的,吱吱地挺躁人!快别拉了!” 刘克训听着不高兴了,转过脸来看着他,默然片刻,才言慢语迟地“啊……你 这样讲话,不太礼貌罢!那你来拉。” 彭迪瑞望着他,孩子般的笑了“我爱听可不会拉,你又拉不出个好声音来,真 让我失望。” 刘克训被他激怒了,瞪他一眼“你不会拉,那你说什么?”接着又“啊”了一 声,便默然不语了,他是气得说不上话来了。 彭迪瑞离开他,回过头还逗他“拉罢!你不是还会拉”山村小路通车了“么!” 申明远正在门口弓着腰为关洪奎理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好笑,才要取下推 子说什么,突然关洪奎“嗷”了一声,疼的咧着嘴“嗳哟来,哥,你不能慢点?疼 死了。”申明远笑了“这推子不好使,夹头发,待我擦点油。” 关洪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伙计,你怎么跟摘猪头毛似的!” 申明远笑道“你头也该洗了,尽是沙土,能不垫推子。” 这边刘克训被彭迪瑞气的也没兴致拉琴了,将琴放起来,穿上件棉衣便走了出 去。站下想了一想,一个人竟踏着雪爬大沙丘去了。 彭迪瑞见他走了,反觉无聊,便找出剃刀和小镜,呆在明亮处刮起脸来。那边 铺上几个伙计正围成一簇在摸牌赢烟。迟志先蹲在地上搓洗衣服,郭连升躺在床上 翘着二郎腿吹口哨。而那位从昌马水库调来的胡乃强则坐在自己床边缝补棉衣。 胡乃强:外号“胡老黑”,又叫“胡大吹”,山东历城人,皆因他长得黑而得 名。人挺老实,可却擅吹。吹起牛来不着边际,不假思索,也不贴谱,压倒二班胡 有利。在连里他二人被称为“昌马二牛”。然而,他吹牛次数要比胡有利略少些, 一般场合轻易不吹。 他个头不高挺浑实,长相一般不算强,小鼻子小眼但嘴不小,短胳膊短腿可身 不短,总之是个短身材。二十六七岁年纪,已婚,有个五岁大的女孩,家属都在农 村老家。他每月二十六元工资,顾了自己却顾不了家。每逢家里写信来问他要钱, 他必摇头顿足,长吁短叹,十分难过,经常愁眉锁眼,日子过得很艰涩。 这彭迪瑞刮完脸无事,也没个说话的,又不会打扑克,坐在那里发怔。一转脸 瞅见胡乃强,便凑到他身旁,知道他会说笑话,想找他逗逗乐。瞅着他笑笑“胡哥, 瞎忙活什么?快歇会,说个笑话听听。” 郭连升在旁边听了,也转过脸来“就是,老胡,吹吹牛玩玩,反正没个屌事!” 胡乃强“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小眼看看他,伤感地“没办法!这 大冷的天,棉袄破成这样,不补穿什么?我这棉袄穿了四五年咧!” 彭迪瑞歪在他被子上,不以为然地“可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 早着呢,起码再穿四五年。快,伙计,说个故事听。” 胡乃强“你干嘛要我说故事?” 彭迪瑞爽朗一笑“你年龄大,见多识广,肯定一肚子故事!” 胡乃强一听这话,立刻笑了,放下手里针线活,应承他说道“那好,我这就说 个奇巧故事你听。那年在玉门镇下河清农场传出个奇闻,说是畜牧连里有匹骡子下 了个驹子,是个”四不像“!不像骡不像马,也不像驴不像牛的,头上还有角,身 上有斑纹,你说奇是不奇?!老年人说可能是姜子牙骑过的”四不像“转世呢!好 嘛!那么多人都去参观,据说连外国人都知道中国有这么个怪物,说要用原子弹和 航空母舰来换回去研究。” 彭迪瑞和郭连升都听得津津有味,瞪着眼瞅着他,只等听下文。不料这胡乃强 再不往下说了,讲完了。 关洪奎忽有所悟地说道“老胡,你又吹!骡子本身就没生,怎能下驹子?” 申明远笑了,一面收拾着理发工具,一面说道“马配驴生马骡子,驴配马生驴 骡子。骡子一般没生,但生命力强,鬃短尾巴扁,肚大腚圆,有劲,只知干活不会 交配。” 彭迪瑞听着新鲜,不禁又问道“老胡,这”四不像“以后又是怎么回事?” 胡乃强只摇了摇头,咧着嘴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了。 关洪奎瞅着彭迪瑞说道“老胡骂你,你外号”蒙古驴“他这是编着故事骂你是 个骡子下的”四不像“!” 众人听了,不禁都大笑起来。 胡乃强连忙摆手说道“别听老奎的,老彭,我可没那意思。” 那边打扑克的崔家桦转过脸来,望着他笑道“老胡,你是真敢聊,外国人能用 原子弹和航母来个牲口?你不怕闪了舌头!” 这胡乃强自知说漏了嘴,但仍不改口,回过头来,瞪着一对小眼睛争辩“真事! 不骗你们,不信问去。” 崔家桦无奈地摇了摇头“操!为这事谁能再走趟玉门镇调查去?” 关洪奎一付公鸭嗓“你这胡老吹,吹起牛来不眨巴眼,吹的和真事一样,俺真 服你了!” 郭连升笑道“吹吹玩玩怕什么?反正吹牛也不纳税,不犯错误!” 时值三九,风寒似刀,冰封大地,长云暗雪,张家湾一片萧疏。 指导员王集德从场部回来,带回来新的消息和任务。当即在二班大房子里召集 全连开会进行动员,传达场部指示,说是贯彻执行中央军委命令,林副统帅亲自指 示“加强战备要准备打仗!”因此,场部决定暂时停止大满水利工程建设,一切服 从于战备需要。派二连九连于本月十日开赴三六八三飞机场,实施“战备工程”的 建设(挖飞机掩体坑道)。军垦战士戏称“挖机窝”,并声称兰州军区和所属建设 兵团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挖机窝”是首要任务,重中之重!有着伟大的战略意 义! 其次,出人意料的是原于六八年底支边来的兰州知青,迄今已有两年多,场部 允许探亲,假期一个月,但必须按期归队。时近年关,兰州兵有幸回家过上个春节, 这可是预料不到的事!因此,所有兰州兵无不高兴。与此同时,也批了昌马来的胡 乃强。 连里头专门成立了“战备指挥领导小组”,并立时安排了夜间值班人员,要求 昼夜有人巡逻,看起来真要打仗!据说苏修快要打过来了!一时间,闹的还挺紧张! 连里将值班巡逻任务交给了一排,一排长周同贵又责令他的部下二班长孟庆春安排, 并特别强调“提高警惕,加强巡逻,决不能麻痹大意!”这样,白天安排一人,有 李秉川负责连队驻地的安全警戒和巡逻任务,夜间则有郭凤杰和肖国平值班,挺美 的差事。 雪还没化完,地面上淖咕唧的,哪里也不能去,跟休长假似的,只等来车去机 场了。 有人还唱上了: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打起背包就出发…… 这机场地处漫无边际的戈壁滩上,据说那里生活不错,吃的要比兵团这杂牌军 好得多!福利设施也比较完备,诸如商店、澡塘、俱乐部;听说还住楼!有自来水、 电灯电话,样样俱全。 然而,这些穷军垦兵可都不愿去,那里活累不说,生活特紧张,全部军事化, 总不及已经习惯了的农垦生活自在。况又是战争要害部门,充满火药味!战争一旦 打起来,性命难保。可是,上级有令,不去不行!一个都不能少!听说这张家湾只 安排五个留守人员,负责看护房屋和行李,其余全部去机场。看来这战争恐惧症的 确存在。 一日上午,李秉川例行去巡察一趟回来,才进院门,就见房东家小儿子明娃不 知为啥又坐在院里啼哭。鼻涕都流到嘴边,跟冻住似的,两腮红肿,脸皴得能划着 火柴。他的哥哥圆娃正站在他身旁训他。用脚蹭他弟弟“起来!听见了么?”明娃 不理,照哭,“哇哇”地。他穿的那羊毛絮袄过厚,笨得不打弯,小手也冻得红肿, 捂不过脸来,还是哭。 圆娃有点火,瞅着他“你个脏娃子,起呀不?”明娃放赖,索性躺在地上。 李秉川站在一边笑了“圆娃,咋回事?” 圆娃一见李秉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熊不听话!娘母子干活去了,没饭 吃,饿得哭呢。” 李秉川“咋就没饭吃?” 圆娃“开饭不吃,玩下。饿下回来,娘母子走掉了,吃啥饭来?” “那你奶奶呢?” “去上寨姑家了。”圆娃一面说着,一面用脚又去碰他弟弟“起呀不?李叔叔 打你了!”圆娃在吓唬他。明娃一听,又一看,只见李秉川正用眼瞪着他。惊得打 了个滚爬起来,趔趄着往自家门口跑,立时不哭了,回过头来还看。李秉川装作生 气的样子,板着脸盯着他,用甘语说“谁家的娃子整天哭咧?再哭就揍你!”明娃 瞅瞅他,惊惧的样子,还应了声“对。” 李秉川刚要进屋,圆娃却叫住他说“叔叔,我的爹爹说,要你给我推个头哇!” 李秉川一笑,也说了声“对。”再看那明娃正站在门里扒着门朝他张望,一见 李秉川还在看他,赶忙掩上门。 李秉川笑着回过脸来,冲圆娃说“你来,拿个馍给你弟吃。”圆娃点点头跟着 他进来。李秉川从饭盒里抓了两个馒头递给他,并又说道“下午你到屋里来,我给 你理发。”圆娃回头笑了笑“对。” 郭凤杰刚起床不多会,望着李秉川笑笑说“李哥你真行!圆娃跟你挺近乎,也 不知咋的,他地瓜俩望着我害怕!圆娃见了我低着头走,他弟弟明娃见了我撒腿就 跑。” 肖国平早已醒了,可还躺在被窝里,听后也不觉笑了笑,说道“那是你身上有 瘮人毛!” 吕华升笑着接话说“可不嘛,明娃每日早起必哭上阵子,老郭和我见了总是一 边哄着他,一边照他头上弹叭!弹疼了他就不哭了,再以后见了我和老郭,老距远 就捂着头跑!真有意思!” 李秉川听了,回过脸来望着他笑了笑“你俩也没个人样,无事捉弄孩子玩!可 是见了你们就怕。” 郭凤杰忽然想起了什么“瞧我这记性,昨晚去连部领手电,见有你封信,回来 你已经睡了,也没给你。”说着,将信递给他。 李秉川接过一看,见是“农二师中心医院”字样,地址:永昌县西河堡。知是 许夏萍寄来的。 郭凤杰“信还挺厚的,八成里面夹着什么。” 肖国平“不是照片就是钱!” 李秉川讪笑着,没应声。正要拆看,只见孟庆春陪着周排长进来找他。周同贵 将叫他到门口,神秘兮兮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李秉川听后,诧讶地望着他 “真有此事?不会吧!” 周同贵“你马上去趟指导员那里,他还有事跟你交代,马已经借好了,是小队 长的那匹黑走马,可好骑了!去外面马厩牵走就是。” 郭凤杰瞅着李秉川出屋去了,不禁怔了怔,盯着排长问“老排,什么事这么神 秘?” 周同贵不以为然地“连里派李秉川去张掖执行任务。”接着又冲郭凤杰说“你 和肖国平值夜班可不能回来睡觉!这是连里强调过的。另外,最近几天要注意一下, 去机场前有人要逃跑!发现情况及时报告。” 郭凤杰听得没头没脑,仍困惑不解地望着他,说道“最近几个兰州兵探亲都走 了,哪有逃跑的?现在只有咱排胡大吹没走,他是没借足路费。场部也抠,批探亲 假不给钱,让自己筹路费,回来报销!这兰州的好说,十块八块买个车票一天到了。 可这路远的没路费咋回去?跟老撇似的去扒车?要着饭回家探亲?” 周同贵听了,摇摇头“那是上面的事,咱管不着!”说完,便走了。 不一时,只见李秉川回来,简单收拾一下,就要去马厩牵马。郭凤杰连忙跟了 出来,悄悄地问“连里叫你去张掖干什么?”李秉川迟疑了下“兰州兵崔家桦探亲, 刘思远和李荣基去张掖送他,不知谁告到连里,说他们要一起跟着逃跑。连里要我 去追他们回来。”郭凤杰忙又问“是谁对你说的?”李秉川道“指导员。”郭凤杰 因又问道“那为什么不早制止?”李秉川说“是他们走后,那人才去汇报的。” 郭凤杰默然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这事我知道。至于为什么要走我不清楚,昨 天李荣基问我借钱,他决定年前赶回去。我只有十块钱给了他。这事还让你为难! 连里派你去,你又不能不去!”李秉川听后,沉思了一会,只说了句“去到看看再 说!”说毕,径自去了。 郭凤杰回到屋来,心里还犯嘀咕,然而,他深知李秉川为人,倒也不必为李荣 基上不了车而担心。只是想:如果他们能在李秉川赶到张掖之前顺利乘上东去的火 车就好了,那样双方两不误!可是又一想,万一连里再派其他人与李秉川分头去追 赶咋办?!那可就难为李秉川了!想着想着,忽然心里一动,料想班长孟庆春必然 清楚此事,便想找他来个投石问路,探听一下情况。因此,瞅着班里没几个人,便 过来凑近孟庆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摸出烟来递给他一支,随便问道“孟班, 连里只派李秉川一人去追逃兵你说能行?怎么不叫上我跟他一起去?是信不过怎么 的?” 孟庆春听了,连忙摇摇头,说道“不是。”接着骂道“他妈的,追个毬!等他 们到张掖,人家早到兰州了!” 郭凤杰忙问道“怎么说?还有谁去追?” 孟庆春摆了下头“二排长朱瑞生和徐光远,他们步行去大满,再从那截车赶城 里,然后才能去车站。那得多长时间?而人家大清早就赶那和平公社到张掖的班车 了!据说那班车一天只发一趟,你想能追得上么?李秉川骑马虽快些,但我看也够 呛!” 郭凤杰听后笑了,心里有了底,不但不再担心,反而心塌实了。便又随意说 “这事也怪!连里怎么会马上知道谁要逃跑?” 孟庆春吸着烟,瞅着他说“刚才你来问我,胡有利那哈熊在这,我不好多说, 你与李荣基关系不错,这我知道,但是你们跟昌马来的那帮不对付,我也知道。这 回就是他们告的密!总之,这帮家伙不是东西,得当心才是!” 郭凤杰这下心里才算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不禁又恨起这老段来。心想:孟班 虽然已变得很明事体,像换了个人似的,但以前很刁滑,如此说来,他会不会借此 挑拨是非,激进矛盾,来个坐山观虎斗!也未可知。不过,从目前来看,还是个近 情近理并重情义的人。人嘛,也难完美!只要能说得过去就行!因此,心里对孟庆 春越发敬重信任了。 孟庆春见他凝神不语,便又说“其实这事也没么了不起的!走了走不了都无大 碍!本来连里都研究过的,要在冬闲时间适当多批几个家里有特殊情况的人探亲, 可谁想又要去机场挖机窝,所以才没有批!” 正说着,只见张正民和胡有利一前一后走进来,张正民进门就说“听副连长说, 去机场时间改了,得等到十五号以后才来车。” 郭凤杰一怔“为什么?” 张正民“大概机场的车都去大荒沟林场拉木头去了,拉完木头才能拉咱。” 郭凤杰“好嘛!这样一半会还不能去,干脆过了春节再去得了。” 胡有利“么?苏修可不过春节!能等咱过完春节再打来么?” 郭凤杰“嗬!备战意识还挺强!” 孟庆春没好气的“打来才好呢,该死的死,不该死的总活着!” 一语未了,又见肖国平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个包。郭凤杰见了,笑问道 “伙计,这老半天你去哪来?” 肖国平“起来床饿的!我去找吃的,不想正碰上兰嫚,她让我捎过衣服来给李 哥。谁知回来又遇上狗子,叫我去工地小屋吃拉面,王宜泉拉的面,味道不错!” 郭凤杰“王宜泉没探亲?” 肖国平“去年他逃跑一次给免了。” 郭凤杰“那咱班窦老三怎么没事?照探亲不误!” 肖国平一笑“这谁知道!” 孟庆春“只要班排长不报,谁想得那么清楚!” 郭凤杰笑了笑,点头说“这就是了。”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郭凤杰和肖国平才上夜巡逻。去追逃兵的人还没回来,李 秉川也不见人影。郭凤杰担心,难料会发生什么事。 二人先到伙房去关照夜班饭。进门见袁明清正在擀面,肖国平便上前问“伙计, 夜班饭吃什么?”袁明清回过头来望着他笑了笑“这不,老一套,爆锅面条。”肖 国平一面四下里看了看,一面递给他一支烟,接下说“伙计,能不能换换样?打上 个鸡蛋或切点肉什么的,做得质量好点,数量再多点!”这袁明清是领教过他的, 呲牙一笑“咱哥们没问题!这里有点肉我给切上。” 郭凤杰“今晚三份,多做点。” 袁明清“嗯?三份?” 郭凤杰“连里派李秉川去张掖出公差还没回来,所以连里关照给他留饭,不知 和老杨说了没有?” 袁明清听了,忙点头哈腰地说“行,没问题。” 这里说着,张正民也遛了进来。肖国平望他问“老撇,你来干么?”张正民瞅 着他“我来看看,怎么的?” 肖国平深知他的脾气,没再说什么,便回头又对袁明清说“今晚早点做。做完 你也好早回去睡觉。” 袁明清点头应着“那好,我先去投开火。”说着,便出门进了烧火屋。郭凤杰 一看,笼屉上有馒头,连忙向张正民一努嘴“快,老撇,拿馒头!多来几个。” 张正民干这个可不外行,过去掐了四五个半斤的馒头转身就走。二人见老撇得 手,便装作没事的样子,东瞧西望的,四处搜寻。这时,袁明清在烧火屋骂“这个 死老闷,怎么配的火?一点火星都没有!”郭凤杰闻声提上马灯回头冲肖国平说 “搜搜看,捞点。”便也进了烧火屋。 这里肖国平不失时机的上下翻弄,锅台摆着半盆菜籽油没法拿,菜案上那块肥 膘肉在明处也不便拿走,只瞅准面案底下那只筐子里不知藏着啥东西,用块破笼布 盖着。伸手一试,是一筐包菜。肖国平有点失望,也没继续再翻。站到门口瞧瞧有 无人来。他听见郭凤杰正在帮袁明清生火,便趁机回来跟抄家似的把整个伙房搜了 个遍,到底让他发现一只长方形的大木箱,用脚蹬瞪,沉甸甸的,肖国平打着手电 掀盖一看,里面放着一个猪后肘和半拉只羊肉,都冻得硬帮帮的。心想:这是元旦 节没用完的肉,也是伙伕们留着自己享用的。再一掀,下面还有一少半切开的后肘 肉,足有五六斤!肖国平想都没想,抓起来就掖进怀里。又将木箱盖好,随即溜出 伙房。边走边思忖着:送回班去,人多嘴杂!不如先放屋外冷冻着。进了二班院门, 站下看了看,当下脱掉破棉衣将肉包了,踏着房东梯子上了房顶,将包裹好的肉塞 进圆娃家的房顶草垛里。动作挺麻利!然后回去,好像一切事都没发生。 郭凤杰闻声出来,忙上前低声问肖国平“怎样?有没有收获?” 肖国平也不回答,只笑吟吟的瞅着他说“明日去狗子工地小屋喝酒,不过酒钱 得你付。” 郭凤杰听了,又惊又喜“找到什么了?” 肖国平“别问了,巡逻去罢。对了,我得回去找件棉衣穿。天这么冷!雪下起 来没完。”郭凤杰不由一怔“那你的棉衣呢?” 肖国平也没想,脱口说“包着肉呢!” 郭凤杰“噗哧”一声笑了“你小子不能做贼!还想瞒着我,说漏了不是!” 时近十一点,二人才都穿上棉大衣,头戴皮帽子,拿上手电出去围着张家湾小 村转了一圈,然后又到二排院里看了看,见王元超小屋里亮着灯,便又进屋坐了会 才回来。 才进大院,那袁明清便招呼他俩过去打饭。郭凤杰站住对肖国平说“这样,你 回去取家什把饭打回去,我再去一班查看一下,回来就没事了。”肖国平应了一声 “行。”便自回宿舍去了。 郭凤杰鱼贯的走进里院,夜已深沉,悄无人声,只能听见东墙根草棚毛驴的啃 草声。用手电一照,一头毛驴抬起头来,静静的站那儿,眼被光照得眨巴了几下。 另一头毛驴则仍低着头在槽子里吃草。 郭凤杰关灭手电,轻轻推开一班的门进去,顿感一阵暖气。他站在门里并无人 发觉,屋里的人都在酣睡,有人打着呼噜,有人在咯吱咯吱的咬牙,还有一个正鼾 声如雷。郭凤杰在想“查什么夜!这冷的天谁还跑?胡乃强批了探亲假都还没走, 多此一举!”想毕,正要转身回去,忽见对面床铺上一个被窝里闪出一道亮光,郭 凤杰不由一诧,心下纳闷“这是谁还搂着手电筒睡觉?!莫非是忘关电门了?他沉 思片刻,疑诧地盯着这床,忽一下又是一道亮。郭凤杰虽不甚清楚这是谁的床铺, 可断定这人并没睡。搞什么明堂?他猫腰过去待要看个究竟,跟侦察员发现什么似 的,轻扶着铺边屏息蹲下身去。忽又觉得床铺在微微颤动,借着窗前的微光,仔细 看时,这人蒙着头,被子还在抖动…… 郭凤杰立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小子是睡不着觉,在玩小动作!再侧耳听 听,还在里面呼哧呼哧的喘息着。郭凤杰忍不住笑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忽地将被 子掀开,问道”这是谁半宿拉夜的忙活什么?“同时手电一照,好嘛!只见关洪奎 正赤条条用手大把攥着自己下面那家什,一手拿着张女人照片,身旁的手电促了个 长明开关,脸红脖子粗的正要出火! 关键时刻,这一惊非同小可!亏得不是头一回!慌得他连忙捂住那勃起的老两, 仰头一看是郭凤杰“哎呦来,大老郭,可吓死俺了!” 郭凤杰笑着,低着头问“给你惊了管子是不是?”随即一把夺过那照片,举着 个手电“我看这是谁?惹得你不睡觉。” 关洪奎连忙翻过身来趴着,一迭连声地央告“大老郭,郭爷爷,好爷爷!求你 了,那是俺老婆的相片,你千万别声张!” 郭凤杰望着关洪奎笑了笑,说道“伙计,这才搞上恋爱就成你老婆了?人家给 你张照片你就拿着晚上取乐?这要让她知道你可怎么说?羞不死?” 关洪奎连忙拉上被子盖着,趴在枕头上一面叩头,一面告饶“你真是俺爷爷, 亲爷爷,快别说了!给你叩头还不行?” 这时,班长刘克训、申明远和胡乃强等都被吵醒了。申明远摸着火柴一划,点 上旁边箱子上的小油灯,朦胧着眼看了看问道“怎么回事?老郭值班?” 郭凤杰“嗤”地一声笑了,点头说道“把你们给弄醒了!伙计,我值这班倒好, 苏修没见打来!也没查着阶级敌人搞破坏,倒是意外发现咱兄弟半夜三更耍单杠!” 申明远没听明白,“嗯”了一声,因问“耍什么单杠?” 郭凤杰“这哈熊和尚不学好……”想了想又不说了,将照片丢给他,才又说 “想老婆没关系,学罗清明那样,赶快忙着结婚!别这么没出息,拿人家照片下火!” 关洪奎无地自容,又不敢发作,生怕张扬出去。再说平日又很怵这位大老郭, 因此,连忙又哭咧咧地求道“大老郭,俺都给你叩头了,你还说!你让俺再怎么着? 求你了!” 郭凤杰听他说得可怜,也未在意,便点头说“好了,不说了,我还得回去吃夜 班饭,明儿见。”说罢,转身要走。 胡乃强下床,拖着鞋要去撒尿,顺便问“老郭,不知今晚咱连会统从场部回来 了没有?说是要给探亲的借点钱呢。” 郭凤杰听后,摇摇头“不清楚,没看见。” 说完,一径去了。小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