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气开始转暖,春天已悄然来到这塞外平原。然而,早春那苗青树绿,莺飞燕 掠的秀丽景色指的是江南水乡,而在大西北这片辽阔的荒野上却仍看不到一点春色。 尽管天空的太阳已照得暖融融的,而扑面过来的春风里却还带着彻骨的寒冷。这里 的老百姓已按时节开始往田间送肥,并做些春耕农忙的准备。但兵团的基建连队是 不太讲究农时的,天好就干活。 世界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可笑!甚至一些国家的当权者都有可能做出 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误决定!譬如“文革”中的“特级战备”,声称战争要爆发,要 准备打仗!紧急战备动员,积极加强备战。一时间,吹角连营,众志成城。下面也 跟着摇旗呐喊,一惊一诈地宣传,战争将一触即发,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实 际是场闹剧,就像顽童喊“狼来了!”的游戏。一阵子折腾过去,警报自然解除。 人们虚惊一场。飞机掩体不挖了,半途而废。偌大的一些土坑倒像是战后被那巨型 炸弹轰出来的,遗留在戈壁荒滩上。费工费时又费财力不说,还无辜给人类赖以生 存的地球增添些疤痕!这是从六九年深秋以来进行第三次“战备”了。前两次为一 级,这次将“一”改为“特”——“特级战备”,足以让人重视!然而,中国文字 毕竟有限,即使再加上几个“特”字,也不过是多喊几次“狼来啦!” 这样,两个半连队分别从机场“班师回朝”,重又回到这张家湾来。该干正经 事了,因为大满新干渠水利工程还在迫切等待着他们去干呢。不讲实际的蛮干,去 做无为劳动,怎么行!人活着首先要解决温饱问题。放下正经事不干,去戈壁滩上 挖大坑,还不如到大海里去担海水!刚到河西那几年,整天没死拉活的挖那几十公 里长的防洪排渠,投入几十万个工日,倘然起不到任何作用,不下几年就被风沙屯 平!怎么说呢?劳民伤财!或说中国的劳动力也太不值钱了,随意滥用! 前几年还提出这样一个口号“学大寨,赶新疆,坚决打好农业翻身仗!”这样, 战天斗地学大寨,稀里糊涂学新疆,变冬闲为冬忙,折腾来折腾去,不知咋的,忽 然又不学了!说是一位首长说的“新疆兵团一些团场(除了石河子农八师)也是连 年亏损,不能自给,这个提法不正确!算啦,不学了。”就这样,一句话算完。跟 闹着玩似的。 暖风软系张家湾,远近一片秀色。麦田青青,绿野迷人。南北大山冰雪已经消 融,只有祁连山群峰仍白雪皑皑。 村里村外树木已成绿荫,枝叶随风摇摆,溪边小树长得格外茂盛,小鸟在树上 飞来飞去,唧唧喳喳。几个尕娃子在一起嬉闹,欢蹦乱跳相互追逐。村外的苜蓿地 一片紫花,几头牲畜蹓进地里啃青。渠堤两旁的红柳,生长茂密。东南面大沙坵在 明媚的阳光照射下,黄橙橙、光灿灿有如一片金沙滩。这里正是风晴日暖,春意盎 然时节。 张家湾小队的那牧羊老汉天天到这渠边沙坡地放牧。羊群散开他就不管了,倒 地躺下,仰面朝天,尽情沐浴春光,晒太阳。他的那肤色一年到头是红褐色,像是 熟透了的沙枣颜色。他披着羊皮袄歪在那里,远远望去只有一群羊,根本瞧不见他 在哪?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看他那羊,喝骂几声头羊,骂得倒不难听,跟唱差不多。 那头羊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不敢走远,只在周边吃草。他高兴了还来上几句“迷糊 调”唱得什么,谁也听不懂。 据说他是张家湾村里的老祖宗,叫张厚财,大约六十多岁年纪。男知青遇上他, 也愿跟他聊上几句,只是不易沟通,像与外国人谈话。他只会傻呵呵地望着你笑, 回答些简单话语。不是点头就摇头,点头说“对”,摇头说“听不来”。 “家里几口人!”他摇头。 “进过城没有?”他还摇头。 “到过张掖没有?” “张掖”?他笑了。“两回哩!” “咋去的?走着去的吗?” “马车。” “见过火车没有?” “啥火车?” “趴下跑的铁牛。” 他傻了“啥铁牛?”仍迷迷瞪瞪望着你。看起来在他大脑印象中比较深刻的, 就是这群羊了!再是张家湾这小村和大沙坵。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四十里地以外 的张掖城他只去过两回!想想他能见多大的世面?!再试着问“知道毛主席吗?认 得不?”老汉笑了“毛主席嘛,咋不认得?恩情大得很哩!”他走起路来趔趔趄趄, 头还直摇晃,看着就要跌倒。 二连自机场回来之后,一直在予制厂工地干活。这是一年之中制作砼的最佳时 节。人们朝出暮归,天天忙活在工地上。 前不久探亲者都已陆续归队,只有刘思远一人未回。但按假期回来的不多,大 部分都超假。胡乃强例外。二班先时探亲走的万德功和王中国等在青岛住了将近半 年,才跟李荣基搭伴一起回来。兰州兵一般多在春节过后壹个月之内返回。 这日是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从气候的变化来看,端午之后,气温开始显著 升高,这时公历已经是五月底了,的确也来热时候了。 清晨,一轮红日升起,大地被裹在一层金色迷离的晓雾里。南方迟迟飞来的大 雁排着整齐的人字形队伍,一路啼鸣而来,朝北直奔天际。 这里初夏可真热!大早起干活就出汗!但是气候很干燥,出了汗不一会就蒸发 掉。干这混凝土活是又脏又累,时间一长都疲了。谁还不会耍刁磨滑。解手走出老 远,半小时回不来。有的干脆去沙坵找个沙窝藏着抽烟或睡上一觉。这样,工时不 少,工效不大。因此,连里想出个办法,将任务下给班里,无论咋干,完成任务才 算。这样做可以惩治那些惯于偷懒的滑头们。如此这般,各班早晚两头干,图个凉 快。这时白天越来越长,早起不到六点日出,晚上九点半才日落,干两头是再好不 过的。 予制场工地仍有王宜泉和董中华看守,随之那只大狗也牵回工棚。 这日清晨,天刚朦朦亮,二班一帮伙计就来到工地。地窝子二人还没起床,, 李秉川他们就开始忙活起来。搬水泥拆包,挑水准备合灰,搅拌混凝土。 工棚门外那狗见着李秉川,急得拽着铁链团团转,不时的蹬着后腿立起,前抓 作揖似的朝着李秉川哼唧,急不可待的样子。李秉川望牠笑了笑,丢掉铁锹挟上棉 袄走过来……只见这狗高兴得又蹦又跳,逮着铁链哗哗响。李秉川蹲下身来抚摸着 它。它竟如小孩子般的撒娇撒痴,摇头摆尾,鼻拱嘴舔,显得十分亲昵。这时,地 窝子门开了。王宜泉惺松着两眼出来,头发蓬乱着,太阳光耀得他睁不开眼。站在 门口用手遮挡着强光,把周围环顾一番之后,问道“咋了嗄?这么早就干活!” 李秉川撇开狗站起身来,笑着说“这还早?日头都老高了!狗子还没醒?” 屋里董中华躺在被窝里说“早醒了,你们这早来干活,搅得人没法睡!” 李秉川“趁早干还凉快,大中午头晒死人!”说着便走进屋来,放下棉衣坐下。 王宜泉“噢呦!这不把人累坏喽。” 董中华骂道“干包活也不能玩命!他娘的,当官的就会哄诳这些当小兵的!你 见过哪个连干部来这里领着干活来!” 李秉川听了,并不在意,只笑道“谁像你俩这样舒服!” 王宜泉在一旁鼓起了水烟,不大一会就吹出一地小黑球,像些死苍蝇。回过脸 来还问李秉川“你抽下个水烟?”李秉川摇摇头,朝董中华一笑,说“狗子快起来! 点炉子燎水喝。”说毕,掏出烟来给董中华丢去一支,自己也点上抽着,站起身来 走出屋去,回头又说道“你快点,一会过来喝水。”董中华听后,连忙答应着爬起 床来,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嘟囔“我又成烧水的了!”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吵闹起来。王宜泉探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围聚着几个 人,正指手划脚的争竞什么。便连忙跑过去看热闹,而李秉川已经过去干起活来。 王宜泉走近跟前看时,见老撇张正民跟三班袁有银正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听张正民气呼呼地说“我们昨天才备下一大堆拌好的料,你们怎么给偷着使了?” 袁有银漫不经心地“大伙听听,他是不有病?谁偷你们料使来?告诉你老撇,别信 口胡说!拿出证据来!” 张正民据理力争“我怎么胡说?这车辙印子清清楚楚,你还不承认?” “扯淡!这里哪儿不是车辙印?你想诬赖?” 这时,肖国平和万德功都走了过来,肖国平问“怎么回事?”他手里还拖着张 铁锹,并板着脸。 张正民说道“昨天傍晚我和宋学忠来备下一大堆沙石料,今早来一看少了一多 半!发现是让他们给偷用了。你看这里有他们留下的车辙和沥拉的沙石料。我来找 他问问,他不但不承认,还咬着个屎头子犟!” 袁有银一听,沉下脸来,说“老撇你嘴干净点!怎么,想打架?” 万德功在旁问“老撇,咱今早用的那盘料是什么时间备下的?” 张正民“那是前天多备的,没用完。俺俩一向都是备下两天的料。他们趁咱不 在这里,就来推现成的用,可倒省事!” 郭凤杰也不知啥时来到近前,可没作声,只站在一旁冷然不语的观看。 原来他们组又各有分工,张正民和宋学忠只管备料。备多备少都是他俩的活, 但误了用料可是他们的责任。三班则是自愿联邦,三五结伙,或仨俩成帮,工作量 都一样。因此,各玩各的技巧,都想早干完早回去。这样就难免出现偷工减料,投 机取巧者。这袁有银与昌马一起来的两位弟兄,段建邦和刘清智结伙干。仨人瞅上 个窍门,每天只来干一回,多是晚上来。然而,人手少,忙活不过来,因此,他们 便就近取料,得手就用,管他是谁备下的料。有时还偷其他班组已打好的予制板为 自己充数。不料,这次被张正民盯上,当众揭穿。 因今日是端阳节,三人约好晚上要去新沟付班长徐光远家喝酒,因此头午便到 工地干活。不想昨晚偷用了张正民他们备好的现成料被找上门来,他如何肯承认。 正吵嚷着,肖国平心里早已窝上了火,他见袁有银还嘴硬,更有气了。上前一 步,愤然推了他一把,说道“不像话,想骑头拉屎?” 袁有银一愣“干你什么事?” 肖国平丢掉铁锹“你说该谁事?”话音未落,随发一拳,将袁有银打出一米开 外,差点跌倒。袁有银立时慌了手脚,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左右看看,接着两眼直 愣愣地盯着他“你敢动手打人?” 肖国平冷然一笑“动手怎样?像你这样的土孙污赖就是欠揍了!耍屎蛋也不看 地方,竟然耍到这些人眼前来了。” 张正民“他的眼让屎糊住了!” 宋学忠“不像话,前几次少了没追究,越发大胆了!” 袁有银仍分辩“我没偷,也没用!爱找谁找谁!” 张正民指着他骂“告诉你姓袁的,今天不把这料给我们备上就跟你没完!我日 你哈妈!” 袁有银本不把张正民放眼里,也用手指着张正民“你骂谁?老撇,你再骂句试 试!”袁有银不敢朝肖国平发威,却朝张正民来了。哪知老撇也不是个善茬,伸手 一巴掌搧在他脸上“骂你怎样?我剁你这驴日下的!” 袁有银顿时气黄了脸,从地上抄起一张铁锹就要劈张正民。肖国平眼疾手快, 上前一步,喝道“想拼命?”一手夺住锹把,趁势一拳,袁有银叫了一声,撒手跌 倒在地上。 众人一看,都猛吃一惊,有人悄声说“不好,这仗打野了!” 肖国平一脸怒气,眉峰怒耸,厉声正色地“你再敢撒野,可别怪我手黑!”说 毕,两眼紧紧盯着他。 袁有银气馁了,原来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几乎要哭起来,语不成句地说道 “你……你们三人打我自己!” 这时,他的两个伙伴,段建邦和刘清智齐都围了过来。刘清智向前跟肖国平劝 解说“伙计,有话好说,别发火!这也不全怪老袁偷用了你们班的料,也有其他人 ……” 肖国平正在气头上,抢白他道“这里面也有你的份是不是?你别忙,咱挨个理 争!” 原来这刘清智是个极老实的人,一般不多说话。今见老袁把事惹大了,自己又 和他一个组,因此,不得不向前劝解,不想,却被肖国平抢白了几句,反讨了没趣, 只好站到一边去了。 段建邦可气坏了,猛喝一声“姓肖的,别太离巴了!俩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肖国平根本就不理他这茬,睥睨他一眼,骂道“滚一边去,我看见你就想拉屎!” 段建邦一听,气得面色骤变,也回骂道“奶奶的,你小子也太狂妄了!你能打 几个?”一面说着,一面撸起袖子,但他却迟迟不敢动手。因为以前领教过肖国平, 打架不要命。别小看他个头不高,打架可挺俏!不敢轻易上手。正相持间,班长孟 庆春和李秉川走了过来。孟庆春两手叉腰向他们扫视了一眼,不急不忙地问“怎么? 你们光打架不干活了?”李秉川一把抓住肖国平胳膊“走,快干活去!”肖国平正 要走,张正民却仍不依不饶,说“不行!这事不能完,让他们给咱推够了沙石料才 行。”宋学忠也忙接话说“就是,俺俩那是干了两三个小时备的料,不还不行!” 不料,袁有银也来劲了,骂道“倒霉罢!谁让你们堆放在那里防碍推车来!” 他话音未落,肖国平已倏然转过身来,怒目而视“你说什么?”这又要脱身过去, 李秉川正色道“国平,不可多事!”便让万德功把肖国平推走。 那边郭凤杰可一直站在予制板垛跟前不动声色的瞅着,他是在想:肖国平不吃 亏便罢!否则,便会大打出手。他见肖国平沾了便宜,不禁赞叹肖国平越发机灵了。 不想这段建邦是一赖汉,本来就窝火闷气,趁肖国平被拉走之时,突然捞起半 截子木棍,气势汹汹地从后面向肖国平扑来。他是想撂倒他,以出胸中这口恶气。 肖国平哪里会料想到段建邦要向他下毒手,只顾往回走。郭凤杰急了,猛喝一声 “国平当心背后!”并随即奔了过去。肖国平一愣,闻声去看郭凤杰,李秉川蓦然 飞起一脚,正踢在段建邦手腕上,只见他疼的一咧嘴,急忙握着手腕倒吸气,棍棒 被抛到一边去了。 肖国平气极,突又上去跺了他一脚,狠狠地骂道“我日你老娘!想死不留后路?” 说着,仍要用脚踹,李秉川忙拖住他。肖国平豁出去了,脸色蜡白,一面力挣着要 上手,一面恼怒地指着段建邦喊“想玩命不要紧,你起来,我奉陪到底!咱都往死 里造!” 郭凤杰见李秉川也动了手脚,不由心道“这才是”关键时刻见真情!“他这一 脚给肖国平解了围,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因说“李哥,你可以!”李秉川看了 看他没作声,只望着段建邦说道“不好这样,伤了人可麻烦。”说着,便将肖国平 推走。 这时,看眼的人可不少,但女子班都还没来。一个个都凝神注视着,没人往前。 几个年龄较大的,刘克训、张长青、于春江等,放下手里的活,一齐围上前劝解, 连拉带拖将他们疏散开。 郭凤杰毫不掩饰情绪,转过脸去冲着段建邦不客气地说“伙计,你很亡命!不 过背后砸棍可不是好汉子,我早说,有本事单挑,正大光明嘛!这里不行去大沙坵, 那里宽绰。” 这段建邦也怪,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点本事都没有了。的确心怯了,知道这 帮伙计不好惹,只呆呆的站在那里。 张正民得意洋洋地“啥狗嘛!再让我抓住偷料,我给他打断腿!” 郭凤杰冲他说“行啦老撇,不是你这仗也打不起来!别再惹事了!”说着,二 人便往干活场地走去。 张正民仍不服,反问道“我找他们赔料不对?” 郭凤杰“我没说不对,不过,幸亏肖国平和大万过去,不然,你肯定吃亏!” 张正民“不一定,我揍老袁一贴药!怎么的,不相信?” 郭凤杰连连点头“相信,我敢不相信!” 那胡有利见张正民走过来,笑着说“老撇真哏!大耳光愣搧,老袁不敢还手!” 张正民“你快死过去罢,谁耳光愣搧?我就搧他一下。” 胡有利讨好似的又说“搁以前他俩倍横!掉你们手里他们不是个!” 张正民听着顺耳,倒渐渐的气色平和了。 这时,连里人都已来到工地上干活。女子班总是不急不忙地悠着干,进度比较 缓慢。五班的另一帮弟兄也跟女子班一个干法,一干一整天。李荣基一到工地,便 将捎来的几封信分发给收信人,其中有李秉川一封。 二班完成当天任务,回来后还不到九点。于是伙计们说说笑笑,谈论了一回工 地上打架斗殴的事方散。 李秉川回到屋来,便歪在自己床铺上看信。这信是肖静写给他的,内容不少, 有三四张信笺。主要谈的是有关办理病退的事,看来那常仲臣所得到的“内部消息” 基本属实。这“灿烂的五月”象征着他们的人生转折和新生活的开始。他们是幸运 的。信中开头写道:相别三年,仿佛是在昨天。场部、连队、张掖、车站,那些光 景都在眼前。所有情景,历历在目,使我心中惆怅无限……重返大西北的愿望已成 泡影,那屯垦戍边,扎根边疆的远大理想怕是再难实现!办病退回青岛固然是件好 事。但对我来说却无关紧要!我留恋大西北的白云蓝天,戈壁荒原。回青岛又当怎 样……我一直还在治疗中……将来也许我会成为一个老姑娘,固守终生…… 我给肖健去信了,我想我俩既然无缘,可终不能让她和我一样!因此,我想把 她介绍给你,想必你不会拒绝。肖健是我堂妹,我很了解她,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的…… 李秉川把信读完,不禁回首黯然,信中还提到“实际我大你一岁,以前不告诉 你是因为我太爱你,我怕……可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秉川默然了,他仰面倒在那里,望着屋顶那根粗大的横梁陷入沉思…… 正思忖间,只见郭凤杰从外面冲洗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见李秉川微锁双眉, 默然无语的躺在那里,因问“怎么不去洗洗?不舒服?” 李秉川见问,,连忙坐起身来“没事,肖静来信说办回青岛去了。” 郭凤杰听了,喜道“这好!伙计,该替她高兴才是。” 李秉川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地说“是个高兴的事!不过,回去也是个愁,像 她心脏不好,回青岛又能做什么?!” 郭凤杰回过脸来,瞅着他“看你说的!青岛水土养人,回去后白不住年儿半载 的养好病,再就业不迟。” 李秉川听了这话,没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只见肖国平和窦向东边说边笑的走进来。郭凤杰回过头去望着他俩 问“什么事把你俩恣的?” 肖国平“噗嗤”又一笑“真有意思!”刚说完,又听见门外也有人在哈哈着笑。 郭凤杰探头一看,只见班长孟庆春正在院里耍滑头,扎煞着两只手,浑身哆嗦 着转圈,伸开十指在学踩鸡动作。张正民和万德功、宋学中等,站在他身边瞅着直 笑。 郭凤杰不由也笑了,说道“邪劲!什么不好学,学踩鸡!”万德功笑着冲他说 “刚才你没见,还学醉拳来着,跟犯了羊癫疯似的!”张正民道“耍洋膘!”宋学 中笑得睁不开眼了,说“才将忙差点撞到门框上!这伙计邪不愣登的。”说着,都 一齐进了屋。 胡有利跟在后面进来,疑诧不解地问“么,这公鸡为么还要踩母鸡呢?” 孟庆春回过脸来,冲他说“这事你得回家问你爸去,无知蠢驴!” 众人一听,又都哄然大笑。 胡有利气不忿,也出言不逊,仍骂道“玩蛋去!妈的,不够揍!” 一语未了,只见周同贵兴冲冲地走来。他见班里活计们个个都喜形于色,便问 道“什么事把你们乐的?” 肖国平嘻嘻一笑“刚才班长教我们踩鸡!” 宋学忠补了一句“还教配狗!” 周同贵便向孟庆春瞪来嗔怪的一眼“没样子!”说着,又回过脸来,瞅着肖国 平问“小子,大早起就跟老袁干了一架,是不是?” 肖国平仰起头来,困惑地望着他,问道“你在胡扯些什么?别瞎诈唬!谁跟他 干架来?”一边说,一边坐在床边换鞋。 周同贵走近他一步,笑眯眯地说“我知你小子有两下子,把个袁矬子给揍了! 不过,这家伙不是东西。” 郭凤杰忙回过脸来,看着肖国平,又回头望着排长“谁的嘴这么快!工地上吵 两句立时你就知道了,这样说连里肯定也会知道的。” 周同贵笑了笑说“连干都没在家,去场部开会了。又是老撇惹的事吧?” 肖国平忙说“那些王八旦偷俺备下的现成料使,让老撇发现了,老撇找他们, 不承认不说,还要揍老撇!你说可气不可气?”他话音刚落,众人齐都数落这事。 胡有利在旁也骂道“没说的,打就对了,老袁那小子倍狂!” 周排长听后,只说道“为工作争吵几句也是正常的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张正民“他再惹我,我还揍!为民除害。” 周排长一听,吐了下舌“好嘛!我们老撇是英雄好汉!”于是,满屋的人都笑 了。 孟庆春忽然板着脸冲张正民说“告诉你老撇,往后再不准乱用词汇,什么为民 除害!” 正笑着,孟庆春马上又接着说“大伙听着,本班座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排座 已经提升副连长了。这是昨晚班长会上宣布的。待天让他请我们去新沟家里喝个升 官酒,咋样?” 大伙听后,齐都起哄叫好。胡有利兴高采烈的说“好嘛!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又 一伟大胜利!这酒是肯定要喝,值得庆贺!”话未说完,周同贵当即斥骂他道“去 你娘的蛋,别胡说八道!告诉你说,本人可从不喜欢拍马屁,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胡有利讨了个没趣,当时就红了脸,只好讪讪的站到一边去。 窦向东摇了摇头,便笑道“哎呀!咱班这胡有利也是把”好手“!这也不能怪, 他总这样说话!” 胡有利听着不对味,知他是在挖苦自己,便骂道“去你大爷,老三,干嘛跟我 过不去?” 郭凤杰忙说“你老排升连副关该请弟兄们个酒!” 周同贵面露得色,说道“没问题!只要大伙瞧得起我周本人,这个星期天就去 新沟,我好好请你们。” 孟庆春“咱老排是我们连首富!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是广州军区高干!知道我们 这儿艰苦,哪个月不寄个百把钱来!” 何连新不知啥时候进来,听了后惊诧的问“噢哟!真事?” 孟庆春没理他,又跟大家继续说“排长夫人是烈士子女,养父养母都是大干部, 你们想能亏待这宝贝女儿么?何况只有她这么一个养女!咱指导员老阴天都曾说过” 周同贵啊!你的鸡巴头子绑到摇钱树上啦……“ 大家听后,无不哈哈大笑。 周同贵得意的瞅着孟庆春笑骂道“你他妈啃子,当众揭我老底!刚才你发动群 众,让弟兄们去我那里喝酒,我可没说别的,可你干嘛要臭我?”说着,回过头来 又冲郭凤杰、李秉川等,笑着说“你们这啃子班长不是玩艺,滑头一个!众人听了, 都跟着直笑。 排长刚走出去,就见吕华升和王中国去卫生室要药回来。王卫国手指头磕破了 还包着纱布。吕华升进门就笑着说“咱班这何四真不像话,你们猜怎么着?他去卫 生室看病,卫生员宋玉香问他哪里不好?他说是疝气,毬胀的不行。把个卫生员闹 了个大红脸,说是给她出难题,这小子纯流氓!” 大家听后,都笑着用眼瞅何连新。这何连新闷头闷脑的站在那儿,沉吟片刻, 悠然说道“谁是流氓,这是事实。咋不能看?要她卫生员是干啥的嘛。” 郭凤杰接过话去说“何四,这疝气病可不太好治,得去场部卫生队就医。”疝 气“也叫”小肠串气“,俗名”气旦子“是阴囊胀大之故。刘思远也是这病,到时 肿胀起来走路都碍事,这病可能是遗传,严重的影响以后生育。” 肖国平忙抢着问“照你这么说何四他爹肯定也是”气旦子“?这不麻烦啦!走 路都碍事,那洑水更碍事了。” 众人一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有利用手指着肖国平“这伙计,真糊哎!” 窦向东仍笑眯眯地说道“既然是遗传,影响生育,那今天就不可能有何四这倒 霉孩子,这问题还有待研究。” 郭凤杰笑着说“那可能是偶然现象!” 胡有利忙又说道“他爹的病肯定不重,是偶然带出来的!” 众人听了,又笑了起来。 瞧这伙人,经常这样。本以为这何四会犯恼发火,却不想他根本不以为然,提 上水桶走了出去,一点脾气没有。 秋日的傍晚,天高云薄,地远辽阔,四野迷人,满目秋色。这里有个好处是很 少见蚊蝇肆虐。秋风习习,清清凉凉,毫无秋后暑热之感,可说这里的秋天最美丽。 这日晚饭后,李秉川正呆在屋里看书,忽见申明远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本书 《战争与和平》,是想来换他看着的这本《复活》。眼下读书不再是那么忌讳,可 都偷着传看。申明远见他班里没几个人,便坐下来与李秉川聊天。 申明远出身也不好,但为人却不错,也是高中毕业。有人说他傲漫,其实他待 人谦虚有礼。申明远见李秉川这书尚未看完,便起身要走。恰在这时,兰美玲在门 外喊李秉川,二人闻声,便同时走出屋来。 兰美玲一见李秉川,也不管申明远在跟前,忙上前拉住他“你来,我有要紧亊 找你说。” 李秉川笑着说“看看,这么大的嫚了还拉拉扯扯,我看你是永远长不大!” 兰美玲立时觍起脸,说道“我才不管呢,再大也大不过你去,谁让你是俺哥哥 来。秉秀来信说,你半年多才往家里写封信,只写半张纸,从不跟家里说你在这里 的情况。” 李秉川微笑着问她道“就这亊?你不是常与秉秀通信么,还用我说。” 兰美玲一笑说“走吧,有正经事跟你说!” 申明远见此情景,知是他兄妹俩有事商量,便打声招呼走开了。 李秉川瞅着她说“什么事还得出去说?我没功夫。”兰美玲笑容可掬地“你知 道我要说什么?快走吧!” 李秉川很不情愿地“你不说去干什么,我得看书。” 兰美玲瞅着他诡秘地一笑“去到就知道了。”说着,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拽着 他就走。 恰好肖国平和万德功走进院来,一看这情景,肖国平便一把拉住李秉川,瞪着 眼问兰美玲“怎么回事?你要拖他上哪?” 兰美玲见是肖国平,故意沉下脸来“你管不着!跟你什么事?”肖国平故意逗 她“不行,不说清楚就别想走!”万德功站在旁边只望着他们笑。兰美玲放开李秉 川,过来追打肖国平。肖国平忙躲到一边,气得兰美玲直跺脚,朝他瞋了一眼,说 “你别捣乱行不行,人家找他有事嘛!” “谁家找他?怎么不找我?”肖国平不以为然地笑着,接着又问李秉川“明日 是礼拜天,啃子说大头要请咱,听说正巧是他女儿生日,这样,咱是不得给他的小 闺女买个礼物带上?” 李秉川听了,说“当然,要是去的话,肯定不能空手。” 万德功忙说“这好办,买上二斤沙枣带上,既省钱又好看!” 肖国平回过脸来看了他一眼“那哪行!” 李秉川笑了,正要说什么。兰美玲却恼了,生气地“国平,你少打岔!”回身 拉上李秉川就走,又说“快点,人家等着你呢!” 李秉川笑着冲肖国平说“回头再说吧。”便随兰美玲走了。 肖国平指着兰美玲笑着骂道“小寇嫚,厉害什么?” 兰美玲也回过头,狠狠地说“滚!你才知道厉害?谁跟你嬉皮笑脸?” 二人走出大院,李秉川回过脸来,又问兰美玲“究竟要去哪?” 兰美玲不由笑了,瞅瞅他,不以为然地“噢,要是我这个妹妹请你出来走走, 带我去逛逛大沙丘,是不还不行?” 李秉川听了这话,诧异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俩是两姨兄妹,跟亲的差不 多,怎么不行?” 兰美玲又笑了“我道是!我还以为你总拿我当小孩看呢,见了面就知批评教训!” 李秉川歉疚地“你别怪乎,皆因我们是兄妹,所以我才敢说你。咱都远离家乡 在外,我有责任关照你。” 兰美玲听后,不禁动容地“我觉得在这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依靠。”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走着,不觉已走进了杨树林。李秉川因叹道“谁能想到咱 会一起支边来甘肃!将来咱这些人可咋办?一点希望都没有!这26块钱得挣到几时?” 兰美玲笑了,望着李秉川说“哥,犯什么愁,你不是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么!” 李秉川苦笑了下“说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咱……”说到这里,他没再 往下说。 兰美玲又咯咯一笑,“这河西走廊不是条古丝绸之路吗?哪里还通不到!” 李秉川回过脸来看看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看你总跟个小孩似的,天真烂漫!” 兰美玲又撅起嘴说“我在你面前永远也长不大,不是?” 李秉川只笑了笑,没再吭声,默然一会,才又说“秉秀给我的信上说,你二姐 从青海格尔木办病退回青岛了;你大姐也找上了对象,说年底就要结婚。这就好了, 四姨的负担也减轻了。” 兰美玲点点头“就是。俺二姐是个老齁,气管不好,办回青岛了。大姐对象是 刘大爷给她找的,说是在青岛娄山后一个大厂的小干部。管他呢,像咱这种家庭, 人家不嫌弃出身不好就很不错了!再说她也就业了,在青岛食品公司,以前的茂昌 公司。” 李秉川听后,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 忽然,兰美玲爽朗地一笑“哥,俺排长刘娟看上你了,她开诚布公地表示要与 你谈谈,让我约你出来,你说这事该咋办?她可一会就来了。” 李秉川一听,极感惊诧地盯着兰美玲,真是啼笑皆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略停片刻,才说“你这个三嫚,会不会办事?这是从何说起?” 兰美玲两眼紧紧瞅着他,好像有点害怕,但又无可奈何,两颊绯红,羞愧难言, 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李秉川见她这样子,虽有些生气,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哪有这么办事的? 不打声招呼就约会!如果她真来了,叫我说什么?” 兰美玲偷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哥,那么你和肖静姐还有联系?还是与夏萍 保持着关系?” 李秉川默然不答,想了一想,说“你是我妹妹,告诉你也无妨,肖静办病退回 了青岛,这你是知道的。她有病,我与她没事。许夏萍调走后,虽然通信,但并没 确立恋爱关系,因我还没打谱在这里找对象。咱这家庭出身敢跟谁谈?指望什么在 这里安家?” 兰美玲听后,恍然大悟,欣然地笑了,忙说“这就好办了!哥,既然与她俩都 没关系,那正好跟俺排长刘娟谈吧,我觉得你们俩再合适不过!再说是她主动,多 好的事情!千万别再犹豫了。” 李秉川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连连摇头“不行。实际她们都不了解咱的底细, 一旦打听明白准保砸锅!所以咱不能哄骗人家。不然不攻自破,到那时,既对不起 人家,也对不起自己。我说还是老成持重为好,别自不量力。” 兰美玲低头不语,想了半天,才说“哥,要我说咱不能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而误 了终身大事,连里头也没人瞧不起咱们,想想吧,你已经二十六七岁了,错过机会 只怕再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凭心说,我愿意你找上个像样的嫂子。家里对这事很关 心,来信说让我帮你长个眼色,所以我看刘娟就很好,人品不错,各方面都与你般 配。我说哥,你就答应了吧,跟她谈成了,小妹我也不白费一番心思。” 李秉川点着头笑了“想不到你小三嫚也能替哥哥说媒,你的本事长了不少!” 兰美玲笑了“正是。这有什么不好?帮着哥哥找嫂嫂是应该的!” 李秉川笑笑说“行。不过,等以后再说吧,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兰美玲“你看你,刘娟待会就来了,这还用准备什么?” 李秉川道“听说大满工程结束后,咱连要调山丹,等到那里再说。” 兰美玲瞅着他问道“真的吗?可是调动也碍不着这事,你快别推脱了!” 李秉川“不是推脱,我有难言之隐,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兰美玲“山丹在哪?离此多远?” 李秉川“朝东不过百余里地。” 兰美玲又望着他说道“管它多少里地,也不管调到哪里,反正我不能离开你! 家里老的都反复说过,无论调到哪里都让我跟你在一起。” 李秉川瞅瞅她,时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说“那好,你就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倒要看看你将来嫁不嫁人!” 兰美玲娇羞默默,情不自禁,调皮地望着他说“实话说吧,哥,三妹我真还没 想过要嫁人的事!将来你成了家,再打算我的。” 眼前这片高大的杨树林已有些年岁了,离此不远就是干渠。这时天色已逐渐昏 暗下来,周围一片宁静,阵阵秋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使人感觉有些冷意。 李秉川回过脸来望着兰美玲,说“美玲,天快黑了,咱往回走吧。” 兰美玲忙说道“别急,再等她会,她说天一黑就来找咱。” 李秉川瞅着她,略带愠意地说“我说过要等她来吗?你若不走,我可要自己回 了。”说罢,转身就走。 兰美玲急了,连忙又上前拉住他道“哥,再等会嘛!是她托我约你出来,你若 一走,可让我这脸往哪搁?人家刘娟一向大大方方,一点不俗气,你一接触就知道 了。你大度些,先跟她见上一面,行不行再另说,我相信哥不是那种拘谨的人。” 李秉川听后,反倒被她惹笑了“看不出你还挺会说,实际你是在难为我!” 兰美玲一笑说“哪里,我完全是为了哥着想。你的亊我时刻都挂在心上,这也 是受三姨的嘱托,秉秀来信说的!我才这样做。”说着,便引颈西望,这时暮色渐 浓,又有树林遮挡视线,远处已看不太清。兰美玲忽又回过脸来,笑着说“哥,想 想挺有意思的,妹妹帮助哥哥找嫂子,让家里人知道后能笑上阵子。如果真成了, 家里人肯定会夸我眼力不差!说实在的,刘娟与哥哥很相配!” 李秉川站在树旁抽着烟,听她如此说,便着带责备的口气说“你还好意思说!” 兰美玲“你别见了她腼腆就行。”说着,又悄声告诉李秉川“哥,她来了。” 说罢,便迎上前去和走来的刘娟打招呼。 李秉川站在那里向前张望,就听兰美玲笑着问“娟姐,你怎么才来,天都黑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正是刘娟的声音。李秉川忙丢掉手里的烟。只见二 人携手过来。这刘娟淡淡妆,清秀模样,纯朴自然的风姿,坦然从容的态度,面带 微笑地走过来,望着李秉川点头一笑,轻声说“抱歉,在要来时,连里又有亊,对 不起!” 李秉川面带窘态,只微微一笑,说“没,没什么,我在跟兰美玲聊天。” 兰美玲笑着说“俺哥等急了,正要回去呢!” 李秉川听了,虽不太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只看了兰美玲一眼。 刘娟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好的事怎能失信?”接着,又望他二人说“今晚周 末,咱随便走走好吗?自来到这张家湾还从未转转看看呢。” 兰美玲喜不自胜,忙说“哪敢自好!早就想到处玩玩,可咱女同志又不敢晚上 出来乱走。听房东大娘说,这里不但有狼,而且还闹鬼哩!有时夜晚能听到荒野上 鬼哭声,怪瘮人的!” 李秉川听了,忍不住笑道“那可能是夜猫子啼叫,跟小孩哭似的。” 刘娟也笑了“就是。没什么可怕的!这里的老乡思想比较落后,都什么年代了 还信神信鬼的!” 兰美玲“我也不相信。今晚仗着和俺哥在一起才不害怕,到明天休息咱翻过大 沙坵去那边戈壁滩上玩玩。” 刘娟听了,也高兴地说“好,说定了,我们一块去。” 夜幕己经垂下,天上布满星斗,因是农历月底也没月亮,但天色并不太黑,彼 此间还能看清面目。这荒僻小村虽无景观依恋,但自然野景却意趣盎然,东沙西水, 南北大山,树绕村庄,野桥横渠;农田中长满庄稼,果园里果实累累,还有那瓜地 里的各种瓜类,在此住过的人都会留恋这个地方。 当晚,三个人心情都异常兴奋,十分欢快,李秉川兴许是受到了她们俩的感染, 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但李秉川心中有数,况仍与许夏萍有着联系,不可见异思迁, 因夏萍一直坚定不移地爱着他。在兰美玲面前不可能倾吐泄底,只是含糊应承罢了。 这里兰美玲正与刘娟娟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逗趣,还商量要走过桥去沿大沙坵边 缘散步游玩……李秉川因说道“往那边去太黑,沙滩地不好走,还是在此散散步吧。 ” 兰美玲哪里肯听,含笑说道“没事,脱掉鞋袜赤脚走更舒服,难得一块出来玩玩。” 刘娟也望着李秉川,附和说道“这样也好,咱可顺便从西面小木桥绕回村去。”李 秉川听说,便和她们一起往大沙坵去了。 三人沿着沙丘坡地走着,脚底软绵走得很慢。兰美玲喜不自禁,欢快地像只小 鹿,连蹦带跳地纵情嬉乐,她一手提拎着鞋子,一手搀着刘娟,说着笑着,十分开 心。回过脸来又朝李秉川说道“哥,赤脚走吧,这样轻快,沙丘还热乎着呢!” 李秉川并未应声。 过了一会,她们已来到村南面几座矮沙丘上,刘娟回过头来说“咱就在这儿坐 下休息会吧,赏一下夜景。”李秉川只应了一声。兰美玲拽着刘娟先席地坐下,望 着对面干渠上的小木桥说“这儿隔村近,咱多玩会没关系。” 眼前张家湾小村已变得一片模糊,阵阵的暖风从东面浩浩荡荡地吹来,使人感 觉舒爽。这周围没人,但远处可有人语声。 望着这清朗的夜空,感着这凉爽的秋风,三个人各有个的感受,各有不同的想 法,但心情都很好。 今晚兰美玲显得异常高兴,好像是做了件自觉了不起的事情。她在与刘娟堆沙 玩,用那细软的黄沙将她们的脚丫埋起来,继而又往腿上捧沙堆积覆盖…… 一时,兰美玲情不自禁地轻声唱起歌来,歌词唱道:春蚕到死丝不断,留赠他 人御风寒。 蜂儿酿就白花蜜,只愿香甜满人间。…… 她的声音柔细,嗓音圆润,唱得又慢,又兼曲调本身委婉深沉,在此听着不禁 使人悠然心动。在她旁边凝神静听的刘娟不觉心动神移。 歌剧《江姐》唱段,“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支边知青熟悉并喜欢唱的 歌曲:……谁不盼神州辉映新日月,谁不爱中华锦绣好河山…… 李秉川听着,也不觉心有所感,陷入一阵沉思,引起那以往怀旧的思绪…… 这象征着某个时代的歌曲,感人心声,包藏着一种难言的心境,似乎感觉远方 在呼唤,令人心驰,临风洒泪。 歌声未完,忽听不远处有人在悲泣,三人听见都不禁为之一惊,相互对视。刘 娟诧讶地问“是谁在哭!”兰美玲瞅着她说“是个女的。” 李秉川只坐在那里,无动于衷,闷声不语。 刘娟略带不安地看看他俩,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兰美玲“就是。万一是咱排的呢?”说着,三人站起身来,抖去身上的沙粒, 便一起走下沙坡,朝干渠边走去。 这时天色更加幽暗,近处看不清楚。走到小木桥处,才见对面堤上有两个人影, 一个蹲在树下悲哭,另一个站在一边劝慰。匆忙从小木桥过去,才看清站着的是尤 秀华,但那啼哭的女子却不能确认是谁。 刘娟走上前去询问“怎么回事?是谁在哭?” 尤秀华年龄较小,一见是刘娟和兰美玲,忙叫了声“哦,排长。”接着又朝兰 美玲点头,还看了李秉川一眼。这才说“是蒋丽雯,她今下午才回来,说是要调去 黄羊镇,她不愿去。这不晚饭也没吃,说要出来散散心,谁知她呆在这里就哭起来 了。我劝她回宿舍她又不肯!排长,快帮我劝劝她吧。” 此时,那蒋丽雯听见有人来,虽止住了悲声,可却依然低头垂泪,一言不发。 刘娟回过头来瞅着李秉川,有些难为情地“你看这亊……” 李秉川会意,忙说“你们帮着劝一下吧,我先回去了。”刘娟歉然一笑,点了 下头。兰美玲白了他一眼,望着李秉川去了。 原来蒋丽雯自去年从张掖师范进修完,回到老寺庙场部,便在机关小学任教, 至今有一年了。其间曾回过二连几次,可每次回来都与肖国平见面。不想,今年一 开春,连队从机场回到张家湾之后,就有人风言风语,传闻蒋丽雯在场部跟一个生 产股干事搞上恋爱。这事被肖国平知道后,整日耿耿于怀,想方设法的打探事情的 虚实,然而,蒋丽雯拒不承认,仍与肖国平保持着恋爱关系,只是往来次数少了些。 不料,这次回来突然提出要与肖国平分手,说要调到黄羊镇去。肖国平一听恼了, 原来如此,闹了半天,你一直在骗我!当即指责蒋丽雯一顿,生气走了。回到宿舍, 找出以前蒋丽雯送他的一件手织毛衫,用剪子绞成碎片扔掉,发誓再不与她来往。 蒋丽雯十分委屈,回到原班宿舍,悲痛欲绝,嫌肖国平绝情,还骂自己是骗子! 凭什么?再说当初又没许愿订婚,骗他什么?!因此越思越想越烦恼,悔不该多此 一举,还回来作甚?一时生气走出宿舍,一个人顺着干渠走去。 尤秀华比蒋丽雯小,在家与她是邻居,支边来此二人一直呆在一个班里,彼此 照顾,亲同姐妹。这次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出去一趟回到班来,气色就变了。问她 咋的,她一言不发,忽然起身离去,像有什么心事,担心她出事,便跟上她去了。 蒋丽雯眼里噙满泪水,显得心情十分沉重,默默地走在渠堤上。问她几次,方 道出原委。尤秀华便责备她道“这事怨不得肖国平不好,连里人这么多,不该这时 提出跟他拉倒,你让他把脸往那儿搁?这分明是给人下不了台!给谁谁不恼?哪能 这样处理问题!亏得你还当教师!”为此对蒋丽雯十分不满。 这一说不要紧,蒋丽雯羞愧难当,伤心极了,恨不得跳渠自杀!然而尤秀华在 场,又无可奈何,不禁羞愧满面,低下头去,满怀罪疚地解释说“我不是有意伤害 他的感情,是为了他好,提前跟他提出来,好让他找个比我更好的,谁想他能这样!” 说着,便靠在一棵大树旁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尤秀华见此情景,自知言重了,无奈之下只好苦苦相劝。不想这蒋丽雯小性, 越劝越哭得厉害!尤秀华一时没了主意,索性不劝了,任她哭就是,兴许哭够了就 好了。恰在这时,刘娟他们走了过来,这下解围了!庆幸来了帮手。尤秀华这才将 蒋丽雯痛哭的原因悄悄地告诉了刘娟排长。 这里不言刘娟她们如何劝慰蒋丽雯,只说李秉川回到班里来,见屋里人不多, 只有吕华升和老撇、何四等几个人。吕华升正独自歪在铺上看书! 李秉川随便问了句“怎么没出去走走?” 吕华升翻身坐起来,朝他一笑“往哪走?今晚是周末不差,搞对象的、谈恋爱 的、神遛的、瞎逛的,剩下这些都是光代会的。 李秉川微微一怔“光代会!怎么讲?” 吕华升凄然笑道“你看这屋哪个不是光棍?”光棍代表大会“!那边躺着的刚 又加入进来!”他说完后,不由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李秉川不禁也笑了。摇了摇 头“真会开玩笑!”这时他才发现肖国平直挺挺的仰卧在灯影里,用被子蒙着头, 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李秉川笑着走了过去,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说道“天刚黑就睡觉?” 肖国平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吕华升放低声音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肖国平,说“失恋了。先回跟他那口子谈崩 啦,我看不如打光棍好!”何连新接上说“失恋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有啥了不起!” 说得周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肖国平一跃站起身来,指着何连新骂道“滚你妈的蛋!你何四也敢来戏弄我?!” 何连新一惊,连忙回身跑出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