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连队要调走,消息广泛传开,都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然而,指日即将拔锚启 程,怕此番离去再难重返张家湾,因此,趁还没走之时,都想在这里好好游玩一番。 这几天休息,伙房开两顿饭。早饭后,郭凤杰便到水管所二排宿舍来找李荣基。 他已借好一支猎枪,打谱去沙丘东面戈壁滩上打黄羊。 进到院来,四处静悄悄的,几间屋门都敞开着,里外无声息。走进六班大屋里, 就见对面三人大通铺上还睡着个人,孙建德爬在旁边正写着什么。他见郭凤杰进来, 便瞅着他问“找谁?老郭。”郭凤杰“李荣基和王孟源怎么没见?”孙建德直愣愣 地瞅了他会,半晌才说“都出去了。”郭凤杰“我是问李荣基和王孟源去哪了?” 孙建德将钢笔顶在嘴边,想了一想“可能到上寨子取裤子去了,”郭凤杰有些扫兴, 低着头看了看那蒙头大睡的人,问“这是谁?还他娘的死睡。”孙建德道“刘清智, 那边靠墙根的是高光明。他们昨晚打扑克到下两点!” 说话之间,高光明醒了,从被窝伸出双臂,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惺松着眼看了 看,问“几点了?快开饭了罢?” 郭凤杰冲他说道“下午四点开饭,这还没响天。” “嗯?”高光明忙翻过身来,说道“坏了,这饭不用吃了。”说着,便从褥子 下面摸出羊骨头水烟袋,仍爬在被窝里吸起烟来。 郭凤杰无意中瞧见孙建德摆满了一铺的信纸,不禁笑了起来,因问“伙计,你 这是写多少封信,用这么多信纸?” 孙建德被他这一问,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哪来,就两封。也不知怎么 回事,老写不好!”说着,连忙将写废的信纸归拢起来,憨然说“这些都是写坏了 的。” 郭凤杰忍住笑,瞅着他“好嘛!两封信用了一本信笺,这还没写好?来,让我 看看。” 孙建德仍爬着,两腿弯曲,脚板朝上,眼瞅着他。 郭凤杰拾起这沓子信纸,翻弄着看了看,只见张张信纸上面都只写着几个歪七 扭八的字,看上去不像完整的汉字,倒像部首,瞅了半天不解其意。再看那几个已 写好的信封上面,收信人地址是“十一团场部木工排,”那团字写成“田”字,场 字写成“玚”字,部字写成“剖”字;收信人是三个斜偏大字“压热蒜”;落款倒 还清楚,只写了个“二连”。郭凤杰看着纳闷,便瞅着孙建德问“这压热蒜是谁?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百家姓上还有姓压的?再说这”压“字也不对,应该在土字旁 边加个点,才是压迫的压。” 孙建德听了,立时又涨红了脸,忙说“不是姓压,姓庄!这不,写的明白”庄 执标“,怎么叫”压热蒜“?” 郭凤杰听说,将眉一皱,恍然大悟“我道是!你这一说就对了。不过庄字这点 应点在厂字上面;执字多了五点,那一点应加在九字的一撇上;标字应是木字旁, 不能写成两个示字,也不能加草字头。”说毕,他摇了摇头,因叹道“伙计,你仨 字写错了对半,这让邮递员咋的个投法?我来问你,你总共上了几年学?连封信都 写不好!” 孙建德翻身坐了起来,愣头愣脑地直瞅着他“不到四年。” 郭凤杰点头“是了!跟老撇差不多,这四年初小怕是也没正经学,否则怎能把 人家庄执标写成压热蒜!” 那边躺在被窝里的高光明不禁也笑了起来,说“咱这伙计目不识丁,直接是个 文盲!” 孙建德回过头来望着高光明,心不服地“你比我强不到哪里去!写信写颠倒了 地址,给退了回来。老鸹还嫌猪黑!” 高光明不正眼看他,只笑不语。 这时,郭凤杰正翻拣着看那写废了的信纸,看着看着,“嗤”的一声又笑了。 转过脸来问孙建德“这上面写的什么?你听着,我给你念念”亲见爰白勺女古女古, 你女子我女子,大家都女子!“这是个啥意思?” 孙建德听着,也是一脸茫然,直愣愣地瞅着他,半日无语,回头还瞟了高光明 一眼,这才反问“你说什么意思?我给俺姑写信,不得称呼问好?什么女古女古, 你没看明白!” 郭凤杰笑了,点头说“是,是我没看明白。原是部首与字旁写得间距大了些, 也难怪别人看不懂!” 孙建德默不吭声了。 高光明笑着爬了起来,一面穿衣服,一面冲郭凤杰说“老郭,他这是忙活了一 头晌,这下好,让你这一说,人家不写了,这算怎么回事?!” 郭凤杰“他是没信纸了,这个写法多少信纸顶这么划拉?”说着,把头一回 “建德,这样罢,我那里还有本信笺,你去拿来,再继续写。” 孙建德既不抬头,也不应声,只是跪在铺上收拾那写废了的信纸信封。 高光明穿罢好衣服下来铺,取笑说“等遇见庄执标,咱都关他叫压热蒜!” 孙建德白了他一眼“你会写,你来替我写。” 高光明哈哈一笑,一面叠着被,一面说“我可不会写你女子我女子,大家都女 子!将来世界上都女子,那不麻烦大了!” 时值老秋,天还不太冷,只是早晚偶有霜冻出现,然而,十月的边疆多是清朗 的天气。 这年可巧,国庆与中秋连着,十月三日是农历八月十五,又是星期日,间隔仅 两天,因此放假三天。两个节一块过,自然忙了炊事班。连干部大多有家属,都回 新沟家里去过团圆节。呆在张家湾的这些军垦兵也着实恣了几天。天不受地不管, 爱咋着咋着!外出只需跟班长打个招呼就行。皆因住在老乡村里,他们也是炖鸡烹 羊煮鸡蛋,又包饺子又捞面。偏在前几天傍晚,郭凤杰和李荣基还真猎了只黄羊回 来,足有七八十斤,跟小牲口一般,军垦兵弟兄都跟着享受这平时难得的野味,或 烧或烤或炖土豆,加之伙房里改善伙食,菜肴丰盛,大伙凑在一起,饮酒取乐,十 分快活。 节日刚过,上面来了通知:调二连去山丹十二团,即“四坝农场”,定于十月 六日开始全体搬迁。 其实这消息早已传开,人们思想上已做好准备,只等走了。调离十一团,军垦 兵心情是愉快的,不是说人挪活嘛!当兵的都愿往东调,知青之间有“宁东勿西” 说法。山丹位于张掖以东五十多公里处,二连被调到十二团一营青阳口,青阳口在 山丹正东四十四公里铁路旁边。这样,上面无须做思想动员,个个欢天喜地,搬迁 顺利。 调动范围做了明确交待:除去带家属的老兵老职工留住新沟,归属陀隍堡十一 连外,其余全部调走。另外据说十二团只要战士不要干部,因此,连队正付职干部 都留用十一团,只有新提升不久的连付周同贵随去十二团。同时三排长刘娟娟被提 升付指导员,调到老三连。 启程这天,天气不错。谁知十一团只派了一部大解放车来,得分批往张掖火车 站送人乘车。顺序是先女后男,打好背包行李集中汽车运送。十二团只派来一个姓 藤的教导员前来接受领队,这人尖嘴猴腮,黑不溜秋,个头不高,也是个三不变干 部,但态度还好,挺和气的,战士们围着这个未来的新领导,问这问那,他还耐心, 有问必答。 由于车少人多,又按班排分批运送,待轮到二班最后一拨已经是八日上午了, 他们殿后,而随车装卸押运行李。 说来也是,好事轮不着,出力干活总少不了他们,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们这班人 马。连日劳顿,吃住无着。然而,大调动的喜悦,也顾不了许多,一心只想早点到 达新目的地。 八日上午,二连最后一车行李连同二班这帮弟兄都上了大卡车,要拔锚启程了。 张正民颇有感慨地望着这片小村,摆了摆手“再见了,张家湾!再见大满!”汽车 歪扭的驶向土路,一群甘娃子跟在后面的尘土中奔跑。吕华升也在车上招手“明娃、 圆娃再见喽!” 车经大满,先到张掖,然后沿着漫长的兰新公路,一路朝东迎着高秋的艳阳向 山丹奔去。经过老寺庙场部时,班长孟庆春也扬起手,喊了句“十一团,我们滚蛋 喽!” 中午时分抵达山丹。车没进城,在公路边停住,司机老张是个复转兵,也是山 东人。他从车上跳下来,张罗着要吃完午饭再走,因为还有百十里地。二班这些伙 计听了,大眼瞪小眼。肖国平倚在行李上,冷冷一笑,说了句“操,没钱没粮票吃 个屌!”这孟班长可是与司机说好了的,半小时后开车。然后对车上大伙说“有尿 尿的、扒屎的快去!下车逛逛也行,可不能走远了,否则甩掉不管!” 众人听了,有跳下车的,也有站起来伸腰直腿的。何连新探着头问“咋这么远? 这大青阳究竟在哪里?”张正民接上道“这是山丹,大青阳在山上。” “好嘛!”胡有利头枕着行李躺在那里,听他们如此说,便也坐了起来,又说 “么,到青阳口这得几点?”孟庆春冲他们说“山丹到大青阳铁路是四十四公里, 六站;汽车转路得六十来公里!路不好走,最快也得两小时!” 胡有利“倒霉嘛!大青阳在那个山上?这里能见得着么?” 肖国平望着他没好气地说“你爬到祁连山顶上就能看见。” 胡有利不禁也笑了“你说的这是么话!那祁连山能上得去么?” 吕华升“听说去大青阳根本没路,全从山沟沟里转,待等转到山上,我看头天 黑是够呛!” 郭凤杰“火车方便,下车就是。” 肖国平坐在车棚顶上,一回眼,瞧见不远处有几个老乡在卖柿子、沙枣,便回 过头来冲郭凤杰说“郭哥,咱不能这么清等着挨饿!走,下车买柿子吃,我这里还 有块钱。” 郭凤杰转过脸去朝路边望了望,说“这季节吃柿子,哇凉!吃不好闹肚子!” 肖国平“看你说的,咱又没喝酒,吃柿子怕什么?别罗嗦,走罢。”说着,跳 下车去。 张正民也跟着跳下车,一声不吭,随他们去了。 刚走出没几步,郭凤杰忽然站住,回过头来招呼李秉川“走,伙计,一块过去 吃柿子。” 李秉川转过脸来,摇头说“你们去,我不爱吃那玩艺。” 二人转身要走,忽见张正民跟上来。肖国平不由一怔“老撇,你来干什么?又 想蹭他们?” “我看看不行?” 郭凤杰特为逗他,板着脸问“带钱了么?” 张正民怔了怔“带什么钱?我没钱。” “不带钱,不准看!”郭凤杰依然强忍着笑,瞅着他“你回去上车呆着去!” 张正民也紧瞅着他“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准看?”郭凤杰见他那模样既可笑 又可怜,便说“说这里老乡卖瓜果,看也要钱。” 张正民不知是羞是恼“少来这一套!谁说看还要钱?” 肖国平怕逗恼了他,说“来吧,我这里有钱。”说着,拉上张正民走了。 这里孟庆春在与李秉川谈说调十二团后可能要拆散老二连。这消息是从周同贵 那里听来的,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李秉川听后,感到这是很自然的事,入乡随俗, 到哪还不一样!然而,孟庆春却有点沦做亡国奴的感觉,干部都没来,只来了个周 大头还是个副职!这些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像一群没娘的孩子! 毫无疑问,十二团要瓜分二连,分连分排还要分班。当然十一团在交接时,会 把这个连队的所有情况全面的介绍给十二团的。至于调动范围,是以山上青阳口两 个农业连队,一二连为主。少数人有可能分散安插到山下场部附近连队。个别技工 或调机耕队、打井队、面粉厂、砖瓦连、或畜牧连。场部机关一个都没有! 这孟庆春来河西一直就干这小班长,五六年来感触颇深。兵团单位虽然庞大, 但升迁机会却极小!多年来使他感到途路茫茫,狂奔无尽头!。因此,使他性格变 得多疑善虑起来,自知徒劳无益,倒不如与伙计们同舟共济,投其所好,倒也相安 无事。这次调动对他触动很大,情绪不好,在与李秉川谈起这事时,心里又气又恼, 因骂“反正掉后娘手里了,没咱好果子吃,听人家摆布罢!” 李秉川因说“这些话不说了。这里也是知青连队,熟了是一样!凡事检点些就 是,也没什么。” 二人正说着,只见郭凤杰先走了过来,一面吃着柿子,一面冲他们笑着说“这 烘柿挺好吃,伙计,真便宜!一毛钱拾个。国平倒舍的,六毛钱连人家筐撮来了!” 二人一看,就见肖国平和张正民,一边一个提拎着一筐柿子走过来。张正民笑 嘻嘻地冲他们说“吃吧,多的是!”车上的几个伙计齐都站起来,吕华升道“好嘛! 成贩柿子的了。” 胡有利一看,颇感惊讶地“这多!看这色倍红,肯定好吃!快,提到车上来, 咱大伙一块吃。” 张正民至车前放下筐,嗔他一眼,随即捞起两个柿子吃起来,边吃边说“没人 伺候你,想吃自己去买!” 胡有利正朝车下探着身子伸出手,听他这一说,不禁羞忿难挡,火哧哧地问 “么,老撇,这柿子你买的?瞧你这德行!” 张正民又白他一眼,“别管谁买的,反正没你的份!” 胡有利恼了,骂道“你他妈够揍么?神气么?告你说,惹火我,废你毴尅的!” 张正民一听,仰起头来,忿然问道“你说什么?我拔你娘!骂谁?乖孩子你本 事小点了,你敢下来动我一指头?” 孟庆春呵斥道“行了,吃个柿子也要吵起来!” 肖国平笑着对张正民说道“老撇,别这么小气好不好,抬回来就是让大伙吃的, 不然买这么多干嘛?”说着,便将柿子筐发到车上去,吕华升、王中国连忙接住。 张正民不再吭声了,便随着肖国平也爬到车上去。大家都吃着柿子等司机。 不想,这胡有利小性儿,回过头去望远,不吃也不看,嘟噜着脸,在一边生气。 肖国平望见知是与老撇拌嘴之故,便含笑对胡有利说道“来伙计,吃罢,你跟老撇 赌什么气,他是跟你逗着玩的,当什么真!”吕华升也在一旁帮着劝“就是,刚才 还好好的,为嘛呢!说实在的,到了大青阳还不定在一个班里,何许呢!” 胡有利默然不答,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感到一阵凄楚,不知不觉眼里含满 了泪水。 郭凤杰见状,忙把话拉开,说“伙计,这司机老张去了有一个钟头了吧?孟班, 不去看看没撑死在饭桌上!” 这时,孟庆春与李秉川都坐在驾驶室里聊天,根本没听见。 肖国平将柿子皮啪嘁摔在路面上,说道“走,我跟你一块去把这小子揪回来, 绑起来堵住嘴,丢到那边深沟里,咱自己开车去大青阳!” 吕华升一边吃着柿子,一边说“是不像话!丢下咱们不管了。” 王中国是感冒了,身上还疼,一路上也不爱说话,一直躺在前面行李包上懒怠 动。吃了几个柿子,似乎觉得好点了,便也插话“老张是个老婆迷,这我知道。走 到哪里见了女人拉不动腿!” 肖国平道“就是,荘户流逑!走,郭哥,擒他去。” 郭凤杰笑了,“忍着点吧。这地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咱知大青阳在哪边! 再说中国还不舒服,跟他生什么气。”说着,又起身伸过手去轻轻拂拭着王中国的 额头,问道“怎样,身上还疼?” 王中国“多少疼点,我穿着大棉袄!没事。” 大家又等了会,才见那司机张成杰从南面撇拉着两腿,蹓跶着走来,手里还端 着个挂满茶锈的瓶子。这家伙的脸红到脖子根,醉醺醺的样子,全身散发着难闻的 酒味。走到车跟前,用那充满血丝的眼睛朝车上瞅了瞅,然后问“怎么样班长,人 齐了罢?” 孟庆春应声从驾驶室出来,诧讶地看着他“你喝酒了?” 张成杰点点头“不多,喝了二两白干。你知道开车跑路,不喝点酒不行!容易 打盹。” “嗯,不是喝上酒打盹么?”孟庆春益发惊讶地瞅着他。 张成杰恶声大笑“你这伙计!懂什么?冬天跑青海哪个司机不喝点酒!抗寒, 顶冻!真的,我一喝上二两酒就来精神了,驾车格外小心谨慎。” 孟庆春苦笑了下“是么?我看你得仔细些!” “没事!我开车你放心,咱什么险路没跑过?进祁连山拉木头,下着大雪……” 话未说完,将茶杯放到车上,转过身来刺尿。嘴里还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废话。 肖国平站在车上,鼻子都气歪了,憎恨的朝下瞅着他。忽然灵机一动,回过头 来瞧了瞧大伙,又朝郭凤杰使了个眼色,抓起几个柿子,冲着张成杰喊“张师傅, 吃完饭不来几个柿子尝尝?” 张成杰一听,随又抬头一看“哎,好好,谢谢!什么时候买的烘柿?”说着, 双手接过。 “刚才。”肖国平笑着“吃罢,有的是。不用急,张师傅,吃完再走。” 吕华升已明白肖国平的用意,忙说“就是,天大早早的,百十里地,两小时到 了。” 张成杰连连点头应着,也没多想,站在车下吃将起来。肖国平见他吃的挺在行, 把那柿子把一拧,只吸吮里面的果酱,边吃边点头“好,这柿子不错!软乎乎的, 甜丝丝的,还凉森森,挺好!” 肖国平瞅着不禁好笑,悄声对郭凤杰和吕华升说“这小子挺会吃,吃完光剩只 柿子皮。” 郭凤杰低着声音“他没死回!”说着,忍不住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 吕华升听着,都笑出了眼泪。周围的伙计可不知他们在笑什么,更不知肖国平 的险恶用心。 少时,车启程了。庆幸天好,又无风,不多工夫便驶进一片丘陵山区。这里哪 有路,只是汽车和拖拉机轧出一条山沟沟小路,曲曲弯弯,左拐右转。陵地起伏, 四顾荒凉,别说有人,连只小鸟没见。车在陵谷迂回前行,这驾车司机不知是技术 不佳还是饮酒之故,那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起伏,横冲直撞,跟乘船遇上风浪一 样,车上的人无不惊惧。 二连搬迁的最后一拨抵达大青阳口已经是日落西山了,早到的都已安顿下。二 班的这些弟兄来到这里下了车,就像一帮逃荒的,不知往哪里走上。他们面色憔悴, 疲惫不堪,东瞧西望,也无人问津。幸好被窦向东和宋学忠两个瞅见,立即跑了过 来。一问才知都已经分了。万德功和宋学忠分在一连;窦向东从兰州回来,下车正 遇上车队乘车去大青阳,便跟着集体上车。他分在二连。接着万德功也来了。 肖国平还没下来车,便站在车上问“没问问这些大爷分在哪里?”宋学忠一边 想着一边说“大概你在一连,还有中国、何四;老郭、李秉川、老撇、狗子都分在 东边二连;孟班长也在一连,听说是调炊事班干班长。” 胡有利一听没他,忙问“那我呢?我分几连?” 宋学忠摇了摇头“不知道,一二连名单上没你的名字。”万德功接上说“那你 是分在山下四连,靠近场部。” 胡有利不觉一怔“么,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 万德功“你看,四连有个付连长在这里,说是要三个人,一个女的俩男的。我 只知二排老蒋去开拖拉机,那一个八成就是你。” 胡有利听后,心中一喜“是么,天都快黑了,怎么去报到?” 窦向东“慌啥,等着就是。” 肖国平向着西边一连凝望片刻,怅然说“他娘个腚!我怎么会分到一连!” 孟庆春道“算啦!先卸行李罢,待会去营部找那尖嘴猴腮教导员,不都就清楚 啦!”当下,大伙卸下行李,各找各的铺板,反正就这么点家当。 原来这个来河西六年,基本保持着由青岛知青组成的连队框架主体,在离开大 满张家湾之后,来到这十二团一营大青阳,便被迅速瓦解了!煞时悲凉。这些共相 处、同命运,一个锅里摸了六年勺子的知青们,一时被拆散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 试想略有点人情味的,哪个不悲,哪个不酸!然而,现实就这么无情! 这大青阳地卑山近,南北皆是荒山野岭,没公路,只有一条兰新铁路贯穿于此。 东面尖山、芨岭,西面白水泉、马莲井。营部以南,横过铁路有条山间小路名为“ 蜜蜜石道”可通十二团煤矿,也可从这条道下山,勉强能通行车辆和拖拉机。这片 荒滩方圆约有十几平方公里,也就是“青阳滩”。这青阳滩,四处空旷,毫无人烟, 是片从未开垦过的原始处女地。眼下能看到的只有远处几口机井井房,有如火柴盒 般的散落在荒滩上。这里是河西走廊高寒地区,气候条件和自然环境与张掖、大满 等地相比可相去甚远。初来这里,心情浮躁,处处不适应。然而,牢骚再多也没用! 要心平气静,安心住下,老实服从,以适应新的连队生活和新的环境。 二连与一连东西相距不过一里地,都在铁路北侧,遥遥相望,中间只隔了个大 场院。一连与营部和卫生所的房舍相连接,连队宿舍是南北走向的半地窝子。二连 所有住房都是新建不久的平房,皆东西走向,坐北朝南,居住条件显然要比一连好 得多。四排平房以东不过五十米是机耕排。南面离铁路约二百余米。这里没有火车 站,只有个大青阳养路工区,沿铁路东走不过一里地便是,坐落于铁路南侧,靠近 工区以北不远就是一营砖瓦连和窑场。朝西北山根眺望,隐约能看到畜牧连,相距 十几里地,得等天好方能看得清楚。 站在这青阳口二连的伙房门前望上一望,四顾荒野,满目凄凉。山倒不高,起 伏连绵,自然形成一片长方形盆地,属龙首山支脉谷地。晴天向西可见一高峰—— —独峰顶。这里从无人居住过,兵团来这里安营驻扎后,首先从河西堡(永昌)拉 来电,并事先打下数十眼机井,开始在此垦荒耕作。这里是甘肃省最狭窄地区,南 临青海,北涉内蒙古,翻过一片荒山是阿拉善右旗。 实际这青阳口一营是个独立营单位。在十一团二连到此之前,先是从安西调来 一批天津和兰州知青,同时还从酒泉边湾调来一部分青岛知青。加后来的组建成一 个新的连队集体,与此同时,也象征着新生活的开始。 后到的二班这些人员,总算安顿就绪,有了着落。吕华生被分到一班,李秉川 和窦向东分在四班,郭凤杰分在七班,其余都在一连。当然其他班排分来的也不少。 他们像学校里的插班生,分别被安插在各个班里。起初还闹了个笑话,郭凤杰听说 他被分在七班,吓了一跳,以为是女子班。其实不然,这青阳口二连不同于十一团 二连,这里总共四个排,其中有个机耕排。其他三个排各有一个男子班和两个女子 班组成。也是因男女比例失调,劳动力搭配不均而组合成男女混合排,有利于农业 生产。这样,一四七为男子班;其余都是女子班。每个排各有两名排长(一男一女), 机耕排单列。 这连队总共不过百余人,但人员较杂,各地区都有,其中包括部分复转兵和老 职工。 十二团(四坝农场)编制较小,连队不比十一团多,地面范围也不及十一团跨 幅大。大青阳地多人少,农业生产多以机械化从事耕作。水浇地(水田)不多,因 机井灌溉有限。初开垦的耕地一眼望不到边,是以“创田”为主。创田耕种容易, 无须田间管理,播下种子便不管了,只等收获。种创田如同下赌注,春播时一次性 投入大量麦种,大面积播下,遇上好年景,风调雨顺,气候适中,那到秋后可获好 收成。反之,遇上干旱少雨或天灾荒年,创田变成不毛之地,那么粮种便白白抛洒 地里了。 这里一年只种植一季的春麦,四月里播种,九月里收,生长期不过五个月。 十月中旬,十一团调过来的这些人正赶上这里收甜菜。今年大青阳种了上千亩 的甜菜,偏又遇上个好收成!那甜菜个头大,“东方红”链轨车拖着新式耕犁翻将 出来,只等着人工来收集。因此,这些刚来的军垦兵还未来及休整,便立即投入到 “甜菜大战”中去了。 这青阳口很冷,冷得彻骨!若不穿棉衣棉裤棉鞋,不戴手套和棉皮帽子,那是 休想到户外去作业。老撇幸亏走了,不然能冻死! 李秉川和窦向东在四班,俩人做伴,有个说话的,那郭凤杰在隔壁七班住着, 闲时过来聊聊。再说这个班上人不错,都能和睦相处,并无排外现象。 四班两个班长,略高点是正班长,叫姜秋来,外号“逑毛”;略矮些的叫柳慕 铭,大家关他叫老柳。 俩都是天津哥们。柳慕铭为人厚道,讲义气,有人缘;姜秋来则性格开朗,爱 开玩笑,还有个嗜好,爱打猎。 苏学忠,外号“耗子”皆因长得又瘦又小,长脸型,眼小,两颗门牙挺显眼, 才落了个难听的外号。也有个嗜好,爱骑马玩,没事总爱往马厩跑,去骑马骑驴, 一身孩气。 席忠勋,说他老职工,好像又不是,不老不少可也不是知青,此地人。实际年 龄与知青相仿,外号“俅得勒”。这人憨厚耿直,没文化,但却好学上进,能与知 青们打成一片。 他们住房条件较好,宽敞明亮,玻璃门窗。进门三间,两大一小,那小套间只 有五六平米,班长姜秋来一人住着;内间是柳慕铭、苏学忠、席忠勋;外间则是几 个后来者住的大房间了。房门朝南,出门就能见到过往的火车。 一日,天气清朗,但可挺冷,二排的男女三个班都在三号井和七号井之间的田 地里忙着收集甜菜,砍叶去土,只将甜菜疙瘩用大筐拾到田间地头,堆积起来,以 便来车装运。这些甜菜都要运到西边白水泉火车站装火车,然后运往武威糖厂。 但跟女子班一块干活劳动有些别扭,想方便一下都得跑得远远的。这时,西边 的太阳快下山了。一列火车从营部后面飞速驶来由西向东瞬间在地平线上消失,知 青们都知这是70次北京直快,无须看表,时近五点。 窦向东叫上李秉川要去解手,回来就该放工了。二人摘下手套拿着,从地里往 北走去。可这片大田一马平川,没个遮挡,只好再往远处走。走着走着,窦向东忽 然侧过脸来向李秉川“大哥,有些事真不敢说!也不敢相信……” 李秉川听后,不觉一怔,回过脸来疑诧地瞅着他“什么事?” 窦向东摇了摇头,迟疑了下“中央出事了,林彪死了。” 李秉川一听,猛然一震,大睁着眼睛审视着窦向东“真事?!” 窦向东点点头“千真万确!兰州都传开喽!这里消息闭塞,还没人知道。” 李秉川凝视着窦向东“怎么死的?这么突然!” 窦向东“据说是乘三叉戟军用飞机叛逃苏联坠毁的。有说是被地对空导弹击毁 的。” 李秉川惊诧已极,看看天又望望远,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表情,说“倘 若是真,那是苍天有眼!” 窦向东轻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文革“再搞下去,那真要忘党忘国了!林 彪这熊人事不做,该死!他死了,”文革“也该结束了。” 李秉川点头“是的。他是个灾星,邪不压正!” 窦向东“瞧他那德行!贼头贼脑,还总有病,瘦得皮包骨!咱就搞不明白,毛 主席那么英明,”九大“怎么会确定林彪当接班人!这下倒好,到上帝那儿报到去 了。也是鬼使神差!不过,大哥,眼下咱还得保密!” 李秉川听着,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也是老百姓的福气!如此说来,有打 江山的才能,可没有坐江山的命,想当接班人不合天数。” 放工了。田野上静悄悄,远远望着人们已开始往回走了。这里上下工不站队, 各走各的,二人便也从田地里走捷径回连。 这日,收完甜菜回来,刚吃罢晚饭,李秉川在跟窦向东闲聊。这时,排长走进 屋来找他们二人。排长是个女的姓关,也是青岛知青。她待人和气,关心下属,大 家都十分尊重她。 将近半个月的抢收甜菜,基本已收完。排长以商量的语气对他们说“是这样, 连里要从咱排临时抽调两名责任心强的同志到七号井南面去看守甜菜,我想派你们 二位去怎样?去的话白天就不必下地干活了,只值夜班。” 窦向东见李秉川正用毛巾擦着脸,便先问排长“这甜菜咋还得看守,难道会跑 掉不成?” 关排长笑了“不是。因咱收获的甜菜太多,汽车运不迭,这些天光七号井那里 就堆积了上千吨,最近这周围的老乡成群结队地赶着毛驴车来偷,简直跟运输队似 的!连里为减少损失,决定派人看守。行的话,今晚就上岗。天太冷,你们可到七 号井井房去暖和会。” 李秉川笑了笑“行,排长。几点?” 关排长“九点。我是想你们能镇住这些偷甜菜的老乡。但不是让你们去打他们, 赶跑为原则。那些老乡多是上半夜来偷。一会到连部去领两个军大衣和两支半自动 步枪带上,每人一发子弹,必要时朝天鸣枪示警!可千万不能对人开枪,只用来震 唬他们,都清楚了罢?” 二人点头应着,班长姜秋来在旁边说道“我说老三,把我气枪带上,必要时用 气枪照腿上崩,打不死就行。要那枪没用,不给子弹要那玩干嘛!” 关排长听了,白他一眼“别胡来,万一打伤了人不好!这样,你随我来去给他 们领大衣手电什么的罢。”说着,一径去了。 少时,姜秋来抱着大衣背着枪回来,他将大衣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下,便拉 着枪栓拨弄着枪玩。柳慕铭从里屋出来,瞅着姜秋来,说道“你倒动么?看走了火!” 姜秋来不以为然说道“走么火,子弹在我兜里头。这枪来劲!若有子弹,礼拜天进 山打青羊么的。” 窦向东问“这儿没黄羊?” 姜秋来“有,黄羊青羊都有。不过,黄羊不上山,青羊不下山。待掂缀几发子 弹咱走山里试试去。” 柳慕铭“吹么?瞧你那端枪姿势!” 姜秋来斜楞他一眼“你知道么?你见过我打过枪?不是吹,嘛枪没玩过!”刚 说到这里,柳慕铭大笑起来,说道“行了,今晚夜班该你去放水了,准备一下去吧。 别在弟兄们跟前瞎掰!”说着,又回过脸来冲李秉川和窦向东,指着姜秋来说道 “这伙计哎!当班长的晚上放水,调腚人没啦!给人老席一个人干,他跟对象谈恋 爱去了。把个老席给累的,待打夜班饭时他回来了。”众人听说,都笑了。 姜秋来“那是说好上半夜他干,下半夜我干,那怪谁去!” 柳慕铭“可不嘛!下半夜你到三号井火墙跟前睡觉去了。”接着,又说“咱这 逑毛班长,时间一长就知道了,是个风流小子!自己有对象,没事还到处旋目,前 些天又看上卫生所高护士了,总去。” 姜秋来瞪着眼睛瞅着他“你胡说嘛?当心我们那口子来听见!我他妈长痔疮, 去那里要药,回来不过随便说说,她长得好,我还不定看得上她!”这两个班长跟 说相声似的磨着嘴皮,众人听着直笑。 李秉川和窦向东“全副武装”上了岗,来到七号井南面的开阔地上,田野上一 片寂静,北面不远处七号井房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在旷野上闪烁,风冷夜寒,十 分煞实。近前是一片堆积着像丘陵般的甜菜垛,只等着汽车来转运。两个人手执四 节大手电,四处巡查了一遍。用脚踢那甜菜疙瘩,冻得跟石头一般,哪里有偷甜菜 老乡。 窦向东笑了,说道“这冷的天,谁来偷甜菜,咱还是到七号井暖和去罢。” 李秉川应了一声,便和他一起朝七号井房走去。 进了井房,只见是两间不过十平米大小面积相等的小屋,一间是机井,井口盖 着,又有防护栏;一间为居室,另有房门。有两个兰州女知青分班轮换职守,日夜 不停运转。 二位女知青一看进来两个陌生的新战友,知是刚从十一团调来的。听说是来看 守甜菜的,比较客气热情,连忙起身让座倒水。这屋门口生着个大土炉子,烟道通 在火墙里很暖和。 俩女知青都挺瘦,年龄也相差不多。兰州市人,但却都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她们自己说是“铁路话”。性格也都比较开朗。 谈话之间,彼此互通了姓名。在兵团知青之间都是无拘无束的,也是特殊环境 所致。她们问这问那,无非交谈一些各自团场和连队的情况。于鹏芬说“你们刚进 门来,又背着大枪,吓我们一跳,以为是干啥的来了。” 窦向东笑了笑,说道“这枪是吓唬老乡的。” 田虹听了,忙问道“哎呀,这些天好多老乡都来偷甜菜,我们不敢管也不敢问。” 于鹏芬点头说“是的,都赶着驴车来。就你们俩可得当心点,他们来得人多!” 窦向东不以为然地“没关系,他们人多,我们有枪,老乡一见到枪准害怕。” 田虹说道“有枪也不能打,打伤人可坏事了。” 窦向东“连里讲过,开枪可以,不过枪口得抬高一尺!那就是朝天放!”说得 两个女的都笑了。 田虹见李秉川不言语,只坐在那儿抽烟,便故意跟他搭话“你是班长还是排长? 看你好像不是个当兵的。” 李秉川听了,说“是么?” 窦向东忙对田虹说“他原先是我们排长,调你们连来就成当兵的了。” 田虹回过脸来看了于鹏芬一眼,半信半疑。那于鹏芬诧异不解地问“这是为什 么?” 李秉川笑而不答。窦向东却淡淡一笑“居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于鹏芬“不都是农垦连队嘛!哪有这等道理。” 李秉川笑着嗔了窦向东一眼“说什么说!” 窦向东摇摇头,闷声不语了。 寒冷的冬夜,万籁俱寂,这青阳滩就像月球表面,一片死寂,但耳边细听,才 能隐隐听到外屋井下几十米深处那电机运转的声音。 屋里暖和,使人困倦,那于鹏芬依靠在自己的被子上,盖着个棉衣睡着了。田 虹则坐在床上安闲的织着件大红毛衣,今晚也许是她当班。李秉川和窦向东挨着靠 在火墙边打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噪乱,李秉川从眯朦中醒 来,张目一看,屋里一片沉静,都已睡着了。他对身旁的窦向东轻声说“老三,外 面有声音,我出去看看。”窦向东惊醒,睡眼惺松地,略一镇神,随着站起身来, 说“我和你一起去。” 田虹也醒了,翻身坐了起来,默默凝视片刻,忙问“你们去哪?这么晚就别回 去了。我跟小于挤一挤,你们在这床上睡一回。”再看那于鹏芬已睡熟了,还发出 均匀而低微的鼾声。 李秉川摇头说道“不打扰了,我们出去看看,没事就回连了。” 说毕,便和窦向东往外走,回头又说“请关门吧,再见。” 田虹忙又说“当心点!” 走出屋来,无比寒冷,两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但见外面已不似先前那么黑 暗,而变得灰蒙蒙的一片,似有月光,可又不见月亮,田野上仍然是静静的。夜色 中,黑影憧憧,纷乱嘈杂,又走出不远,触目的却是十几辆架子车,纵横交错的围 拢在那甜菜堆旁,老乡们正悄悄的忙着往车里装。二人疾步来到近前,两个四节手 电一亮,刷的两道白光直扫过去。同时,窦向东大喝一声“干啥的?”这一喊不打 紧,唬得老乡丢魂失魄,仓惶逃窜,各跑各的。跑不动的束手就擒,都跪在地上。 李秉川持枪奔跑几步,喊道“站住,不许跑!”老乡哪里肯听,弃甲曳兵,四处奔 逃。 窦向东火了,大声骂道“哈熊,再跑就开枪了!”话音刚落,“砰”的一声脆 响。 李秉川转身说“老三,怎么开枪?” 窦向东笑着“朝天放的,吓吓他们!” 这枪声一响,众老乡都站住了,有的已蹲在地上,老老实实,一动也不敢动。 窦向东用手电照着,挨个看了看,训斥道“都给我呆着,不许动,动就开枪!”有 个胆小的老汉,不禁惊道“莫开枪!” 李秉川提拎着枪,用手电扫视着他们,放声说道“你们都过来,集中到这边来, 快!”老乡们嗳嗳地应着声,陆续靠拢过来。 二人一看,好嘛!足有二三十人,其中还有几个婆娘和娃子。个个穿戴破旧, 虽也穿着羊毛絮袄,但却都是粗布烂袄,腰里束扎着草绳,还有几个穿羊皮、戴破 毡帽的中年汉子。 李秉川故意板着脸,质问“你们是哪里来的?为啥来这里偷甜菜?知道这是个 啥地方?” 有个老年人,口齿嗫嚅着揉着眼说“是了。嗳……同志,没吃的嘛”说着,默 默地流下了老泪,连声叹息。 李秉川见这些老乡实在可怜,但犯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半夜跑来偷甜菜。 窦向东“你们不像话,拉着架子车来偷!” 李秉川用手电照着,看了看这些被冻得直打哆嗦的老乡,轻声对窦向东说“放 他们走!甜菜留下。” 窦向东冲老乡们说“你们听着,就这一次,下回不许再来,如果再让我们逮着, 那就啥都不要说了!好,把甜菜都卸下,拉着车走罢!” 众老乡一听,连声应着,各去各的车上卸甜菜,不一会功夫都走掉了。 二人背着枪,亮开手电在周围搜寻一遍,便回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