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初夏的青阳滩一片翠绿。去冬的雪是一场接一场,使土地 滋透了水分,今春庄稼苗情普遍见强,尤其创田长势喜人!无边的麦田翻着层层绿 浪,长得几乎跟大田里差不多,真乃老天帮忙!青阳滩今年渴望有个好收成,可见 有水就能多打粮。 眼下所有机井全开着,白天黑夜的放水浇地。正北较远的十号井,刚打出水来, 还没来得及挖砌,就使用灌溉了,只等浇完麦子才能施工建井。 麦熟季节,天却时阴时晴。条田里小麦齐腰,已略显麦黄,连那创田的麦子都 过人膝盖,丰收在望。这大青阳耕种面积广大,收割时间长,从小麦七八成熟开镰, 一直收割到秋尽冬初,麦地里自然脱粒超过播种面积的密度,方才收尾。前后历时 达两个多月,这里能见到下雪天打麦场的情景。 最近山下农业连队麦收刚刚结束,十几台康拜因联合收割机都已陆续开到青阳 口一营,另有几台专割机道的小型收割机也已到位,连队已做好各种准备,时机已 到,麦收在即。 这日早饭开过后,李秉川照常去马厩赶来那头大毛驴,到伙房西头套好车,径 直往北去四号井拉水。一路行去,土路两旁杂草丛生,大田的麦穗随风起伏摇摆, 四野无人,显得特别宁静。时下机井都已停水,只留四号井供生活用。往北有条毛 渠,水可流入苜蓿地。 一会来到井上,李秉川将水管插入铁桶,便伫立眺望,但见宁静的蓝天,只漂 浮着几屡淡淡的白云。苜蓿地以北是一大片旷野向前展开,靠近山坡有几个羊圈稀 疏的散布在坡地上,隐约能见。再往北是绵延起伏的荒山。唯独青阳滩这片麦地才 显出生机,以前谁相信这里能种田?! 日头还不高,悬在半空中,汩汩的渠水声,拌着啾啾的鸟鸣,田野上散发着植 物的芳香,一大群羊正在渠边饮水。畜牧连的羊倌胡成山早早赶着羊群过来,他是 个天津知青,外号“狐臭”。人不错,挺随和,已经放了五年羊,那模样跟当地人 差不多。他躺在草地上,沐浴着夏日的阳光,眯着眼在那里哼着他那自编“羊倌的 歌” 天苍苍,野茫茫,青阳草滩来牧羊,何年何月何时了,春夏秋冬晒阳阳。 日光光,明晃晃,身上披件破皮氅,拌着羊儿卧土坡,这的是个啥时光? 倚西风,背残阳,独自凄凄独自伤! 满天沙尘遮个黑,不见日头昏黄黄。 心怏怏,迷恍恍,肚里咕咕空荡荡,夕阳西下返羊圈,围着篝火喝羊汤。 秋将暮,寒日上,斜风细雨泪两行,目送归雁南飞去,古道无路望家乡。 这胡成山脸上扣着顶破帽子,翘着二郎腿,躺在那里,一面哼唱,一面还跷脚 打拍,却不知站在那井旁听的李秉川正望着他笑,听他唱罢,方冲他喊道“狐臭, 你的羊掉进水渠里了,还唱!” 胡成山听见这话,一骨碌爬起来,回头一看,见是李秉川,忙问“哪儿?” 李秉川一看他那模样,头发老长,面色黝黑,脏兮兮像个叫花子,比老撇还老 撇。不禁笑道“方才掉到水里的两只羊又爬上来了。” 胡成山听后,不觉也笑了,走上前来问“嘛,拉水来了。带烟没有?” 李秉川掏出烟递给他一支,瞅着他问“刚才你唱的什么?山丹小调?怎么还带 点秦腔味?” 胡成山猛吸了一口烟,望着他咧开嘴笑道“嘛,山丹小调,这我不懂,是我们 圈上那戴眼镜的班长孙文水自个胡编的,叫么”羊哥晒太阳“,我听熟了,没事也 瞎鸡巴唱!” 李秉川一回头,见车上大桶水已灌满,忙抽出输水皮管丢进水池里,回过脸来 又问“是那个挺瘦,个头比你略高些,总戴一副黑框近视镜的人吧?他可不常下来。” 胡成山点点头“他总在圈上,一半会替个班嘛的。” 李秉川带趣的注视着他,仍笑着说“看来这人也有才,只是没处发挥!” 胡成山“可是。他,老高中!嘛都会,反正有天分!” 李秉川故意逗他“你也行!小调唱的不错,挺有个味道!” 胡成山欣然一笑“我是狗屁不通,随便唱唱罢了,不然一天呆在个野地里怪闷 的!” 李秉川调过水车,望着他笑了笑,正待要走,胡成山忙又喊住他“哎,我说, 吃羊肉么?” 李秉川回过头来,瞅着他问“生的熟的?” “熟的,昨晚煮的,不过没盐味。” “行,拿我看看。” 胡成山从他躺过的那儿拎起一只方形帆布包过来,取出一布袋羊肉给了李秉川 “这布袋盛干粮用的,别嫌脏。多日没吃羊肉了,昨晚跟班长一商量,当摩将那瘸 腿羊给煮了。我们仨没吃了,带些来,见谁顺眼给谁,你都带走罢,我这儿还有面 饼。” 李秉川瞅瞅那布袋里,好嘛,多是些腱肉。他望着胡成山问“你们在圈上私自 宰羊能行?” 胡成山不以为然地“嘛不行,到时交回张羊皮就得!不过这事也不能总干,延 不遇弄一回,放羊的能缺羊肉吃!” 李秉川只一笑“好家伙,足有二三斤!布袋下趟捎给你。”说着,便跳上车去, 胡成山忙又说“把你那烟再来一根!”李秉川忍不住笑道“好伙计,拿羊肉换烟抽, 没说的!”接着掏出半合烟来扔给他,胡成山连忙接住,得意地笑了。 李秉川还没走,一回眼,望见杜效成骑着马巡青过来,手里还执一梢棍,头戴 一大草帽,胡子拉茬,跟个吉可德武士一般,来到近前跳下马来。 李秉川见他这身装扮,笑道“杜子,这井上可没有风车!” 杜效成跳下马来,问道“你们俩干嘛那?”说着,从口袋摸出烟来,给他们各 递去一支,自己一面点着烟,一面又问“为么不进井房坐会?” 胡成山讪笑说“今儿是那”修女“当班,谁敢进!” 杜效成斜瞅他一眼“怕么?进去歇会她能撵你不成?” 李秉川“不啦,我得先送回这车水去,伙房等着用。哎,我说杜子,吃羊肉不 吃?” 杜效成“我不吃那玩,我讨厌那膻味!”他抽着烟忽然问李秉川“听说没有, 一连出了个事?” 李秉川摇了摇头。 胡成山忙问“么事,你说。” 杜效成一面眨着眼,一面习惯的弹了下烟灰,说道“他们连江得龙、广子、玉 良、张文政,还有俩,全都给弹起来了。 “为么呢?”胡成山疑诧地瞅着他问。 杜效成“不太清楚。八成是盗窃集团。我们连不也关了仨!反正这帮家伙没有 不偷的,逮谁偷谁!只听说前儿他们不知是谁,把营教导员家给偷了,反箱倒柜, 拣去百八十块钱,正巧让查夜的给逮了正着!撞到枪口上了。” “是谁这么大胆?”胡成山又惊异地问。 “小广子跟江得龙俩。” 李秉川听了,也颇感惊诧,因问“那教导员家里没人?” 杜效成“教导员下山去场部了,老婆回了四川,可不没人嘛!” 胡成山在听了这情况之后,不禁连连摇头,沉吟片刻,忽又问“既然是他俩干 的,干嘛逮他们六个?” 杜效成“听说他俩被审了半天一宿,熬不过,一个个都给咬出来了。” 胡成山“好嘛!倒霉嘛!” 李秉川毫无表情地“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作自受罢。”说毕,赶上毛驴走了。 李秉川正赶车往回走着,杜效成却从后面骑马跟了上来,边走边招呼他说“哎, 老李,有件事还忘问你了,待会咱赶车去趟白水泉行吗?” 李秉川转过脸来望着他“等拉完水罢。赶车去白水泉干么?骑马多快,来回不 用一个小时!” 杜效成“嘛,家里给发来个大包,挺重,提单上填着四十八公斤,骑马能拿的 了么?不得去车拉?” 李秉川听如此说,便点了点头“下午罢,下午三点,拉完两趟水咱就去。” 杜效成“行,到时言语声,我在宿舍等你。”说罢,拍马要走。李秉川忙问 “家里寄来些什么?有没有”进口货“?” 杜效成回过头来望他笑笑“那还用说!信早来了,里面么玩都有!吃的穿的用 的,一年这么两回。” 李秉川朝他笑着摇了摇头,便径直回了伙房。 要开镰收割了。青阳滩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二连几位正副连长察看麦情,喜 得合不拢嘴,不胜感慨,今年年景不错,意想不到的大丰收,真乃老天的恩赐!青 阳滩这片土地从古到今这还是头一次为人类奉献粮食。 根据麦熟情况,条田较创田略晚,这样首先收割创田,次后适时收割条田,因 这时条田里的小麦才刚黄梢。时下大青阳一营全面投入到繁忙的麦收中。张营长面 对丰收的喜悦,高兴地说“想不到头一回种创田就让咱创着了,少说也得收获上百 万斤小麦!”的确,耕种面积大,长势又好,十几台康拜音联合收割机在平阔的田 野上布开,远望着就像一个个的火柴盒在蠕动。东头走西头,一个直趟过去就是一 大麦斗麦粒。大解放和嘎斯车忙着运麦。可喜天气晴好,气候干燥,宜于凉晒。连 队干部各忙各的:杨开渠担任指挥;王大兴负责机耕作业;陈正道主管后勤,抓生 活。他要求司务长每周制定一次饭菜谱,改善麦收期间的伙食。 司务长金固本毫不含糊,尽全力搞好生活,连里没上士,他亲自出马,山上山 下,东奔西跑,不辞劳苦忙着采购,竟连全国出名的金华火腿都给搞来了,这在当 时可是少见的。得空还帮厨,跟炊事员一起忙。青岛人,高中生,瘦高个,戴着一 副高度近视镜。工作认真,比较干练,但性格内向,待人冷漠。有个不中听的外号 “仅够本。” 炊事班人手不多,只六个人,其中还有个小猪倌。陈正道又从家属排抽调两人 来炊事班帮忙。班长魏玉明,外号“魏婆子”济宁人,年龄大些,未婚。中等个头, 长得丰满,如同胖少妇,模样老相些,天生像个大娘。她性情温和,人缘不错,只 有个嗜好,喜欢认弟弟,据说她到河西来几年已经认下了几个弟弟,也是个特长, 善于人交,没错!这不,来大青阳在炊事班又认下个弟弟,陈玉林,是个天津知青。 年龄不大,个头不矮,长得挺好,只是眼球上长了块云膜,俗称萝卜花,但无大碍。 这青年老实厚道,寡言少语,干工作十分塌实,从不耍刁偷懒,是个很诚实的人。 这陈玉林原与同来的初中同学傅明华恋爱,虽说不是青梅竹马,却也两小无猜。 二人年龄相仿,都还没过二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时,俩人相亲相爱热恋纯真,朝 暮相处,形影不离。工作之余,手挽着手,一起去田野上、铁路旁散步游玩,或追 逐嬉戏,说笑打闹,有如幼儿园小朋友一般。 傅明华也属炊事班人员,只是专管喂猪,其它事与她无关。连里人都不叫她名 字,只关她叫“小猪巴”。她心性直爽,话多语快,但有口无心,有啥说啥,干活 泼辣,象个小伙子。只是她一个人,整天跟猪打交道,默默无闻的给猪拌食煮食, 委实憋得难受,就跟猪说上回话,有时还大呼小叫的,跟和谁拌嘴似的。 为喜庆丰收,连里特别关照司务长要宰头猪,以示庆贺,再吃上顿大米饭,让 全连人都高兴高兴。开过了早饭,司务长金固本过来问炊事班的人“谁能杀猪?连 里领导叫咱将那口大个猪宰倒,全连吃顿红烧肉。” 魏玉明没应声,只望他一笑,摇了摇头。 钟丽红瞅着司务长说“去找陆排长来得了,看他倒像个杀猪的!” 司务长笑了“我问过了,他说连只鸡都不敢下手。以前宰猪都是去一连找老樊, 不行就让玉林去请他。” 邱明山在旁听了,忙说“杀猪不小菜!干么还得去请人?” 司务长异诧地瞅着他“能行大泼子?” “怎么不行?没杀过猪还没见过猪跑!” 司务长不无幽默地说“那口猪可跟侠客似的,会高来高去,窜圈越墙,足有二 百来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邱明山大话既然说出口,就不能更改,一拍胸膛又一竖拇 指“司务长,别说杀猪,好不好宰牛!怎么小瞧人?” 司务长听他如此说,深信不疑“那好,说定了。让陈玉林和刘学友帮你抓猪去 吧。”说毕,转身走了。 邱明山自调来大青阳,本事长了不少,进了炊事班则开始炫耀起来,开始他只 管烧火,后来上了面案,干活卖力,班长喜欢,叫他干啥就干啥,魏班有心再认他 做弟弟,只觉其行为不稳,有待斟酌。熟知底细的人评论邱明山:头脑简单,四肢 发达,本事不少,满腹是草,样样都通,样样不行,什么都知道,就不知害臊! 大泼子要去抓猪。他嫌人手少,又去男子班宿舍请来几个闲人帮他赶猪。好嘛, 来的人不少,连“张大爷”也跟着来了。都想看看大泼子怎样杀猪。那一班的高健 魁自长了这么大,猪肉吃了不少,可从未见过这杀猪的场面,今日也定要开开眼界, 看看光景! 猪圈在伙房北面,不过五十米,众人随邱明山齐都来到这猪圈墙外。“嗬!喂 养的猪真不少,大小足有二三十头。东西一排猪舍,七八个猪窝,外面是干打垒围 墙圈养着,中间有隔墙,墙高不过一米半,两个拦圈门。那头要宰杀的肉猪被单独 拦在西边圈内。 小猪巴傅明华望见一大帮人来抓猪,便没好气地说“嘛,抓猪来了?要我说, 快都宰了得!省我喂了,一天从早到晚伺候它们,没给累死!” 邱明山望着她笑了笑“连长、司务长下命令,我就统统给宰掉!不行连你也捎 着!” 小猪巴一听,愣睁着一双大眼盯着他“嘛,大泼子,你这胆够大得,想杀人? 你敢么? 邱明山一笑“我那敢,别说杀,我若动你一指头,陈玉林不先宰了我!” 小猪巴将嘴一撇“谅你也没那胆!” 陈玉林瞥了傅明华一眼“说么那!你说,哪头是跳栏的猪?” “西边圈里。”小猪巴是喂腻了猪,总有些情绪。 邱明山嘿嘿一笑“就这头?好罢,它的死期到了!咱就挣这个大猪头吃!”说 着,回头招呼陈玉林和刘学友进圈。 小猪巴回过脸来又狠狠瞪了邱明山一眼“想得倒好,挣猪头吃!咱班长那头大, 你挣得了么?” “哟嗬!小猪巴,吃呛药了?”邱明山回过头望着她。 陈玉林责备她道“你说得这是么话?班长又怎么得罪你了?” “你管的着么!”小猪巴赌气似的,提上猪食桶喂猪崽去了。 众人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并没在意。张长青却摇了摇头,只说“大泼子,咱 这猪杀不杀了?说话别耽搁卖疥药!” 姜秋来不知啥时候戴上了眼镜,望着邱明山说“这猪个头大,能逮得着么?” 吕华升笑笑“没问题,大泼子比这猪的个头小不多少!” 邱明山“哪有这么比的!” 苏学忠瞪着一双小眼睛,瞅着他说“我看你的分量不一定有这猪重!” “去你娘的罢!”邱明山伸手去抓他,苏学忠闪身跑到一边去。众人都望着笑。 邱明山和陈玉林跳进猪圈里,刘学友胆小,怕猪咬着不敢进,站在墙外瞅着。 邱明山回过头来一招手“再进来个伙计,俩人不行!”刘占明略一犹豫,翻身跳了 进去。当下三个人三面包抄,慢慢的挨近那猪,邱明山早就备了根麻绳,并挽了个 套扣提在手里。那头壮猪愣头愣脑避在猪舍墙根,似乎觉出情况不妙,只低着头, 弓着身两耳竖起,四蹄立定,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做好逃跑的架势。邱明山 沉稳的往前蹭着,嘴里还轻声地唤着“啰啰,啰啰……”及到近前,猛然一套,没 套住,这绳太软,猪只哼了声,往后退退。邱明山接着去抓,谁知这猪会躲会闪, 忽左忽右,东跑西窜,那边有陈玉林和刘占明堵挡,这边有邱明山拦截,这猪无出 躲藏,“噌”地一蹿,越墙而逃,直奔菜地了。 众人见状,齐声大笑。 邱明山眼瞅着猪跑了,气的骂道“我拔它娘,还挺俏!” 苏学忠“好嘛!这下麻烦了。” 姜秋来笑道“这猪真哏,会跳高!” 张长青又摇了摇头“完咧!这顿红烧肉没咧!你还拔它娘来,拔它爹也不行!。” 说着,转身走了。 众人都笑着。吕华升忙说“等么呢?还不快去截回来!” 这时再看那猪,正被家属排老耿他们拿着铁锹追逐着,吆喝着从菜地里驱赶出 来。众人停住追赶,猪也不跑了,遛达着闲逛起来,跟没事一样,它哪里知道中午 伙房里那顿红烧肉正等着它下锅。 众人正要再次去围剿,只见老头连长陈正道倒背着手走来,边走边冲他们喊 “你们都站在这里,那猪敢进圈么?快分散开,把猪赶回圈来。” 大家听说,连忙四散开来,兜了个大圈,吆三喝四地追逐着,才将这猪又赶回 圈内。 当下陈副连长吩咐大家,拉开距离站在墙外,别让猪跳出去。又指着邱明山 “你随我进圈捆猪。”只见这陈老头,用手一按墙头,纵身跃入圈内,手脚挺利落。 这时司务长也来了,连忙和陈玉林、刘占明都跳进猪圈,帮着陈副连长抓猪。 这猪先是受了些惊吓,这时四处瞅瞅,里外是人,正想再逃。冷不防被陈老头 一把抓住后腿,用力一提,刘占明迅即抓住另一只后腿。这猪挣扎着叫唤。司务长 和陈玉林趁机楸住两只猪耳朵,一起用力将猪扳倒。邱明山忙骑到猪身上压住,七 手八脚用绳捆了。这猪声嘶力竭不停地叫唤。 陈副连长拍打着手上和身上的泥土,招呼大家将猪抬到伙房门前去,便和司务 长一起向菜地走了。 跟着看眼的人都乐呵呵地,苏学忠说“嘛,大泼子,你他妈真笨!连头猪都不 会抓,要不是老头连长来,怕是这猪早跑到畜牧连去了。你能干嘛?” 邱明山听着生气,瞪了他一眼“你耗子少多嘴!关你什么事?” 苏学忠也瞪着一双小眼瞅着他“么不关我事?这猪跑了,中午全连人吃么?噢, 宰了你给下锅?” 众人听后哈哈大笑。 邱明山一把抓住苏学忠手腕,瞪眼问道“你想找事不是?” “嗳哟!你放手,抓得倍疼!” 姜秋来笑着说“嘛,耗子,大泼子可是个屠夫!当心他连你也给宰喽!” 邱明山无心与他们斗嘴,再也不理,只走里走外忙着准备开宰。 这苏学忠闲不住嘴,见邱明山吩咐刘学友去烧锅水,走过来时,便又望着他说 “哎,我说大泼子,这猪你能宰得了么?我看不如去连部拿支半自动步来,一枪结 果了完事,走,我跟你一堆儿去!” 邱明山“行啦,不关你事,别在这搅和了。”其实他心里也犯怵,自己以前从 未宰杀过猪,只是听人说过宰猪的方法和程序,觉得也无甚技巧和学问,有力气就 行。然而,轮到实践了,这心中没底,一直在嘀咕,常言道:看事容易做事难。咋 办?这时怯场打退堂鼓,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没辙!只好硬着头皮试试。但又一想, 这猪个头大,杀不好再给咬着!咋办?一闪念,有了。急忙跑去机耕排,找来一根 八号铁条,捎带借来把钳子。这猪被放在事前支好的木板上,命陈玉林和刘学友给 按着,自己一阵忙活,将这猪的拱嘴牢牢的扎住拧紧。这下好,万无一失!猪也叫 唤不出声了,只哼哼。 一切就绪,大锅里水也烫了,这回放心宰罢。当下,邱明山冲陈玉林喊了声 “去拿刀来!” 陈玉林应声去了,将那长长的牛耳尖刀取来递给他,还说“这刀够快的,倍亮!” 邱明山接过刀,看了他一眼“没看谁磨的!” 苏学忠在旁站着说“这猪够倒霉的!遇上你这主,挨刀不说,愣将嘴巴给捆死, 叫不出声来,残无人道嘛!” 高健魁忙说“大泼子这办法好着哩!咬不着人!” 邱明山一面操起刀来,一面挨个瞅瞅,说“好好学着点罢。”回头命陈玉林和 刘学友用力按住猪身,他一手扳住猪头,一手操刀,对准猪脖下方用力将刀捅了进 去,只露刀柄外头。也不知动着要害没有,这猪死命挣扎,闷着声叫唤,仨人差点 没按住。邱明山又用力往里推了推刀柄,这猪依然还动弹、叫唤…… 高健魁吓得又离这远远的站着,其他人仍都围着看,不吭声。 苏学忠在旁边紧紧地瞅着,咧着嘴“哎呀呀,疼死啦!” 邱明山回过脸来看着他,笑问“我杀猪,你疼什么?是条件反射?”众人都笑 了。 姜秋来道“大泼子,我教你个方,干脆将猪头卸掉得了,省得费劲!” 吕华升忙说“别听他的,大泼子,卸下猪头没法鼓气了。你这毛咋退?” 邱明山也笑了“伙计,说明白了,退谁的毛?”周围众多看眼的,又都笑了起 来。 这时柳慕明走了过来,上前一看,诧讶地问“嘛!大泼子,你会宰猪?好家伙, 刽子手嘛!” 邱明山瞅瞅他,没吭声。 柳慕明仔细看时,那猪还在动,不禁咋舌“我的天,这猪没死?怎么刀还搁里 头?” 邱明山微红着脸,心里烦他“没放血它能死?”说着,冲刘学友道“快去端个 盆来。”刘学友连忙去了。 邱明山见盆子拿来,抽刀要放血。不料,刀一抽,忽地一股猪血喷射出来,直 接喷了他一脸一身,众人齐都倒退闪开。这柳慕明没躲及也被溅上了血,只听他骂 道“大泼子,你他妈会杀猪么?我刚过来就给沾了身血!”他一面擦拭着,一面还 嚷“妈的真背!就你这熊样也给人杀猪!” 邱明山一脸无奈,心里却想“活该!”只好又说“没办法,你看我!” 柳慕明苦笑不得,自认倒霉、晦气。 苏学忠笑笑“这猪杀得有水平!” 这时再看,满地满板台上都是猪血,盆子里却没有多少。邱明山竟成了个血人! 可别说,他还真泼实!毫不在意。他怕猪不死,放锅一烫再蹦出来,便又捅了一刀, 一阵乱豁,这猪再一动不动了。他这才拔出刀来直起腰,长吐了口气。 众人也都各自散去,只等这顿丰盛的午餐了。 夏日的清晨,天刚刚亮,小猪巴傅明华便挑着猪食桶来到伙房要担些烂馍菜水 去喂猪。伙房门开着,静悄悄的。猪巴轻步走入,只见陈玉林独自一人正在那儿瞅 着锅熬稀饭。他瞥见小猪巴进来,也没吭声,只点了下头,依然注视着锅里已经冒 泡的稀粥,准备一开锅就去压火,今日是他早班。 小猪巴放下挑桶,趁此没人,步履轻盈的走到陈玉林身边,悄悄地耳语说“我 说小子,上个礼拜六晚上你摸我哎,这些天怎么感觉摸大了呢?别在是怀孕了吧!” 陈玉林听了,不禁一愣,怔怔的望着她,半天没言语。想了一想,才说“哪能, 别瞎说!那得结婚才行。告你说,我这人胆小,你可别唬我。” 小猪巴摇摇头“不唬你,我是说,不知为么,这些天哎,吃过饭就想吐,听说 女的怀孕才这样。我想咱俩经常亲热亲吻么的,所以我担心。” 陈玉林怔怔的站着瞅她一会,扑哧地一笑,说“看你说的这是么话?莫名其妙! 咱俩啥都没干,你怀的么孕?这不胡说八道么!”他一回头,见那锅开了,赶忙出 去压火。进来摘掉破手套,心里也犯起嘀咕,挠了挠头,望着她说“你别瞎琢磨, 要我说别在是胃不好,今儿咱去营部卫生所看看去。” 小猪巴见他那憨直实诚的样子,不禁感到开心,心里直想笑,从他的身上感到 一种欣慰和希望。便又挨近他,悄声说“玉林,其实我也没说别的,你急么?我的 意思是咱以后再出去玩么的,别再那样。我呢,也很想跟你呆在一起,只是怕出事, 万一闯了祸,那还活得了吗!听说男女呆在一起热火大了,非出事不可,你想,我 能不担心么?” 陈玉林听了这话,眼巴巴的瞅着她,点了点头“那好,你放心,往后我不靠你 就得!有么事隔我远点说,说完各走各的,省得你整天担心。”说罢,便又冲她说 “过来来帮我把这笼屉抬上。” 陈玉林没再搭理她,自去案板上切咸菜。 小猪巴显得有尴尬,忙走上前去偏着头问“嘛,生我气啦?” 陈玉林也不看她,只嘟囔说“看你说的,么叫怀孕,你懂么?我不信男女之间 拉拉手亲个吻么的就能怀孕!那好,从今儿起,你别再理我!” 小猪巴微红着脸,紧紧的瞅着他,解释道“玉林,我可没说别的,也没说不理 你,我那意思是当心点好,别跟他们似的,没结婚就出事!”说着,便不由自主的 靠在了陈玉林的身旁。她那对鼓圆并带有弹性的乳胸,正触在陈玉林的左臂上。 陈玉林不由一惊,只觉得软乎乎热乎乎的,心也随之速跳起来。他慌忙闪开, 脸也一下子红了,忙说“嘛,你该去喂猪了。一会来人看见多不好!” 不料,小猪巴说了句“我才不管呢!”竟一时冲动搂着他亲吻起来,老半天还 不肯松手。一会又将脸贴在他的耳畔,忘情地说“玉林,不知为么,我特喜欢你— —”。她已完全忘记这是众人出入的伙房。陈玉林抚拥着她,忐忑不安地说“快, 来人了!”小猪巴连忙放开手,退后几步。 “你干嘛骗我?”小猪巴撅着嘴。 陈玉林无所适从的整整衣服,不觉问了她一句“不怕怀孕了?” 小猪巴兴奋的涨红了脸,一把拉住他悄声说“不怕,怀上不也是咱俩的么!” 陈玉林异常高兴,说了声“该干活了。”小猪巴转身要去找铁舀子擓猪食,一 眼瞧见魏班长站在门口阴沉着脸,她那冷肃的面孔,严厉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倒霉嘛,恶心!怎么偏遇着她”小猪巴虽有些紧张,但不卑不亢,很快镇定 下来,只当没看见。十分麻利地擓上猪食,挑着担子从西门悻悻走了,陈玉林讪讪 地向班长点了下头,刚抬脚要走,佯作去看火。 “站住”!魏玉明慢吞吞趋步进来,眼里闪出一种嫉恨和嘲讽的神色。看来这 位大姐是要教训弟弟了! 陈玉林惊诧的望着她,屏息静气的立于锅台前,噤若寒蝉。 魏班长愠怒地“大清早这是干什么!拉着手什么意思?不像话!” “坏了,她是不都瞧见了?!”陈玉林垂手无语,任其批评。 魏玉明又斜瞅着他问“今天不是你早班嘛,光顾谈恋爱了!你都干了些什么?” 陈玉林的确有点怵她,脸上带着一种卑敬卑诚的神色,抬起头来望着她,嚅嚅 地说“饭都做好了,猪巴她——挑猪食来了。” 魏玉明依然满目怒容,凝视着他,冷然说“怎么,挑猪食挑出恋爱来了?也不 挑个地方,这可是伙房炊事班!在这里谈情说爱?” 陈玉林是个老实人,听她如此说,不觉红了脸,见班长发火,面目严厉可畏, 不敢吭声,洗耳恭听。 魏玉明默然片刻,态度开始平缓下来,因又说“以前我看你挺好的,什么时候 学成这个样子!”她一面说,一面戴上围裙,但余气未消,依然数落“真是近朱者 赤,近墨者黑!好好的个大小伙子,也学成厚脸皮!不知羞耻。再个小猪巴,小小 年岁不学好,还没退下孩子皮就忙着谈恋爱!整天家疯疯癫癫没个女孩样子!一点 教养都没有。” 这魏玉明还真有些婆婆嬤嬷,唠叨起来没完。陈玉林也好脾气,听见这话虽觉 反感,但却始终不吭声。 再说小猪巴将猪食挑回猪圈,心内不觉踌躇起来,自思道“刚才魏玉明那熊样, 沉着个脸,会不会冲陈玉林发脾气?看态度有些不对劲!这魏婆子不是东西!对, 我得瞧瞧去,玉林他太老实。”想毕,猪也没喂,拔腿就走。 原来这小猪巴傅明华与班长魏玉明不和,性格脾气都格格不入,各抱成见,平 时吵过嘴,发生过摩擦。班长瞅她不顺眼,小猪巴也经常窝火。自从跟陈玉林相好 之后,不知因为何故,常遭班长白眼,甚至处处寻衅,事事责难,无以复加,使她 忍无可忍。 小猪巴绕了个弯子折回,来到伙房东头,那大泼子杀过猪的地方,避在门外, 侧耳倾听。不出所料,魏玉明不但肆无忌惮的斥责陈玉林,并且还捎带着羞辱她小 猪巴。她忍气吞声默默的站立门外听着,脸色渐变惨白,嘴唇微微发青,真气极了, 咬咬唇,压抑不住心头的恼怒,忽地冲进伙房,手指着魏玉明厉声喝问“魏婆子, 你死不死?告你说,嘴干净点!刚才你说么了?谁厚脸皮?谁还没退孩子皮?噢, 你退啦?你退给我看看,是个么样,我跟你学学!” 这里魏玉明正收拾着面案,准备来齐了人发面。忽见小猪巴风风火火地闯入, 劈头盖脸的发问,说话又很粗野,使她如闻迅雷一般,突然被惊呆了。她脸色难看, 神色惊惶,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小猪巴不管那一套,越发撒起 泼来,盯着她说“我谈恋爱搞对象怎么了?碍你事啦?你个小班长管得着么?我看 你是找不到对像气的!告诉你说,你老实呆着罢,没人看上你这老太婆!作一辈子 老姑娘去罢!” 魏玉明脸色煞白,浑身发颤,又羞又忿,无地自容。 正在这时,于占云、钟丽红、王焕玲等几个女炊事员都进来了。一瞧这情景便 明白了一半。于占云是副班长,走上前来问猪巴“为么呢?大早起喊么?要开饭了, 不怕人笑话?”其他人也随和着劝解。 小猪巴有恃无恐,管你是谁,管他开不开饭,既然较上真就顾不得许多了!她 面红耳赤,攘臂挽袖,要当众给班长个下不来台,当众骂她个狗血淋头,以抒自己 胸中以往的积愤。 “瞧你那德行,瞧你这熊样!噢,当个小班长就自以为了不起,逮谁踩谁,正 天就知教训人!没别的。告诉你,我受够了,你一边呆着去罢,没人怕你!想欺负 人?没门!” 钟丽红看不过去便走上前来劝道“猪巴,你有完没完?行啦,快别数落了。” 魏玉明气极之下,索性一语不发,只是暗自伤心。因见钟丽红去劝猪巴,才说 “你们都别管,让她放肆撒泼就是,看她今日能疯到什么程度!”这话一说,更加 激怒了小猪巴,她毫不相让的回击“嘛玩?我疯?我能疯过你么?谁像你都快急疯 啦,找不到对像就到处认弟弟!着急呀!” 开饭了,男的女的熙熙攘攘来的不少,见伙房里正吵架,都向这边赶来围观, 少时就集聚了一大群人。不知是谁,一旁逗乐,喊到“快来看!好嘛,小猪巴大战 魏婆子!热闹!”有的人还跟着起哄。 小猪巴的确不是个善茬!人多,她越发来劲了,当着众多人的面,腥的膻的, 荤的素的,一齐往外抖搂,只说的眉飞色舞,嘴角带白沫,喋喋不休,眼里还挂着 泪! 有观战看光景的,可没有人前去劝解;有的在偷着乐,有的还不时地哈哈大笑, 还有的则嫌不够,希望她俩能动手撕打起来才好。伙房的于占云和王焕玲,以及邱 明山、陈玉林等,都怕事情闹大,一齐前来好言相劝,连拉带拽的抚慰,苦口婆心 的劝说,总算把个小猪巴给劝出了伙房。小猪巴并不罢休,一面被人推着走着,一 面还大声说“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嘛是情理!” 班长魏玉明不禁黯然神伤,眼里噙满泪水。想都未曾想,今日能意外的受这场 窝囊气!心中那番懊丧就不必说了! 麦收大忙季节,田野上昼夜响着联合收割机的马达声。机作人员两班替换,歇 人不歇机,吃喝在麦地,伙房直接送饭送水到机上。炊事班人手不够,老头连长又 从七班抽调郭凤杰和刘占明专为机上人员送饭。这虽说是个美差,但收割机多都远 离连队作业,甚至接近白水泉附近,往返十多里。这远距离挑担子送饭送水,可想 而知,辛苦不说还常常误饭。经过一番协商,连里同意骑马送饭,这样他二人,一 人一马几个点,既快捷又省力,再不用徒步去量。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天郭凤杰时来运转,好事不断,前不久他又 欣幸与一天津女知青触上了对像,虽然尚未明确爱情关系,然也是默许了的,彼此 之间心照不宣,先谈着看。曾记否?郭凤杰一度被那钟丽红恋得神不守舍,丢魂失 魄!也着实失落了一阵子。 然而,否去泰来。不是情人不聚首,没有缘分不聚头!爱情终于来到郭凤杰身 边。这时的他,今非惜比,春风著意,心情舒畅,再也不似以往那样沮丧。 这日,时近中午,郭凤杰早早来到伙房。见了那钟丽红也不再那么含窘了,反 而隐露一种骄傲之气,顾盼自得,毫无颓唐自弃之色,心中自鸣得意,沾沾自喜。 他见饭菜都已做好,是馒头和红烧土豆,外加糖拌西红柿。便提过两个水桶走上前 去,跟于占云说“小干巴”于占云的外号“,我送八个人的,你快给我打上,我去 牵马。我的路远。”于占云点头应着,接过桶去。 郭凤杰一溜烟直奔马厩,只见那马早已备好等着。说来也奇,这王德真是没怕 的人,但可总惧郭凤杰。郭凤杰也纳闷“是不我身上有渗人毛,他见了我就转腿肚 子!” 刚牵马走过连部,迎面瞅见王春环提着把暖瓶要去伙房打水,一见他便笑吟吟 地问“干嘛,送饭去?”郭凤杰来至近前站住,望着她直笑。 王春环不觉一怔“你笑么?” 郭凤杰连连点头“好!这个打扮好!我喜欢。” 王春环睇视着他,不禁也笑了。说“有么大惊小怪的,不跟从前一样?” 皆因这王春环一直是女扮男装,自与郭凤杰恋爱之后,郭凤杰几次提出要求, 请她换回女儿装,她这才恢复了庐山真面目:摘掉军帽,露出一对小短辫,穿上便 装,显处女性特征,鞋也换成女式偏带鞋,显出了女人味。郭凤杰乍见,看着新鲜, 方不住赞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太好啦!”他一脸欣喜之色,心里充面满喜悦。 王春环见他牵马,因问“骑马送饭可得当心点!以前骑过吗?” 郭凤杰应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在十一团骑过,没事。” 王春环莞尔一笑,瞅着周围没人,趁机说道“傍晚八点半,我在铁路道口南边 等你。”说着,便和他一起去了伙房。 回到伙房,饭菜早已打好,于占云还责怨他“哎呀,你这大老郭,可够粘糊得! 刚才还急,多咋才来?”郭凤杰只笑不语,忙忙就绪,一径去了。 原来三排女子班有两名假小子,二人虽然相貌形态各异,但性格脾气却相差不 多,都有些男孩气,都是天津知青。稍大些的王春环,号称“女老头”,略小些的 袁慧婵就叫“假小子”。这王春环性格豁达、开朗,言语行为皆男子汉味,不论遇 上谁,统称“哥们”。也不知她有意识无意识,走起路来还晃晃荡荡,外衣总敞开 怀,歪带一顶旧军帽,遮着头发和前额,正天大大咧咧,爱说爱笑,一年四季不爱 红装爱男装;再与众不同的是:还会抽烟喝酒,经常叼着烟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 子。 袁慧婵只是相貌服饰像大男孩,常年留着男发式,但体态和行为仍显女儿态, 性格脾气也很豁达,不拘小节,经常皮打皮闹,满不在乎。 她二人都不愿与同性交往,而都喜欢跟男知青相处。因她们总爱女扮男装,也 曾经闹出过笑话和误会。 袁慧婵已与司兰新谈成对像,彼此相好不分你我,吃用在一起,只差没同居。 一日吃过午饭后,司兰新又上班了,袁慧婵收拾了一下,便倚着被子仰在床上,用 帽子遮住脸睡着了。恰好肖国平来寻郭凤杰,一见她那双高筒反皮靴伸在床边,以 为是郭凤杰,偏腿骑了上去,说“觉迷,吃完就睡!”袁慧婵被压醒,不禁一愣! 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再是春天里去场部,戴着帽子穿棉衣,一时要上厕所,匆忙 冲进女厕,那厕所里的女子一见闯进个男人来,惊慌失措,连忙提裤子。不料,听 她咯咯一笑,方知是同性。过后为了避嫌,入厕时,不是哼着歌曲就是咳嗽扬声, 以示性别,挺可笑。 王春环外表看似粗鲁拉沓,貌不惊人,但可却是个性情中的人,颇具内秀。去 秋,她曾与刚调来不久的兰州知青崔稼桦产生情感,恋爱不长时间就探亲回了天津。 一个月后回来,这崔稼桦竟与他同班的方秋萍好上了。开始她想不通,感觉委屈, 嗒然若失,心中有气无以言表。然而,爱情这玩艺不能勉强,须虔诚虔心。这样, 她只能把哀怨和嫉恨藏于心头,从失落中解救自己,从郁闷中抚慰自己。算就算了 罢,既然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人,还想他作甚,恋又何益!就让那秋胖子跟他好去 罢!因为王春环想得开,能把那些无谓的怨恨都抛掉,很快从失恋的苦恼中解脱出 来,这是很明智的做法。 有道是:人生本是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正是这话,至于郭凤杰因何与王 春环触上恋爱,搞成对像,这还的从头说起。他二人都是从失意中走出,因一次偶 然机会相爱了,可说是机缘! “八一节”前夕,杜效成和李秉川从白水泉车站提取回慢件之后,拆启一看, 好嘛!用杜效成的话说“嘛玩都有”,甚至还有一大钢精锅凝满的猪大油!装满一 只大木箱。杜效成家境不错,住天津和平区劝业场附近。家里知他这儿生活艰苦, 经常支援他。杜效成本人又义气,有东西同吃,有福同享。因与李秉川商量“明儿 不是八一建军节么,咱哥几个聚聚,来个一醉方休,咋样?” “这种好事还用商量,只不知你想约谁?”李秉川笑着问他。 杜效成想了一想“你叫上大老郭和一连的肖国平;我呢,通知张景林和马三, 马三从畜牧连来了,在营部开会。只有咱六个人,去5406实验室陈志红那儿,她一 人两大间地窝子,特宽绰!她跟我对像王春玲特好,没嘛说的。” 李秉川不禁问道“她们也参加?” “她们参加干嘛?五号井小豆子去山下场部了,陈志红去跟王春玲作伴,咱只 借她地方用。”杜效成说完,又不停的眨眼。当下就这样说定了。 这兵团农垦连队,虽说不是正规部队,但“八一”建军节还是要过的,不但放 假,而且还要改善生活。二连的司务长有办法,节前不知又从哪鼓捣来二百多斤杂 鱼!伙房里又忙开了,既要炸鱼,又要包饺子。据说一连也不错,吃红烧羊肉。 这样,他们将伙房的饭菜打来,再加上杜效成寄来的腊肠、鱼干、牛肉干,以 及罐头之类,也是满丰盛的一席酒宴。 杜效成这人讲派场,嫌家里只放进箱子里两瓶“剑南春”不够,早又去小卖部 买来两瓶汾酒和几瓶色酒。他说:要喝就喝个够! 傍晚,人都齐了,酒菜也齐了,刚要开喝,忽听门响,有人敲门。是杜效成班 里的张少怀,狗颠屁股的闻着味来了。原来他与杜效成在家是街坊邻居。这家伙挺 憨挺谗,跟老撇差不多,杜效成一向烦他,总不爱搭理。尤其遇上这种事,不管人 嫌不嫌,就愿向前凑合。杜效成听出是他,起身骂了句,过去一开门,差点闪倒他。 因板着脸瞅着他问“干嘛?找谁?”也不让他进,只挡在门口。 张少怀睁着他那双金鱼般的鼓眼,偏着头往屋里旋目,嘴里还有搭没搭地自语 般地说“那女老头到处找大老郭,我看在这儿没有,告诉他一声”。 郭凤杰坐在里面暗处,没吭声。他没瞧见,还纳闷。杜效成不耐烦地说了句 “不在!你去班里看看去。”说罢,随即把门关上。回头重新坐下,骂道“正个一 傻鄙!讨厌!” 李秉川笑着说“八成是来蹭酒喝,让他进来就是。” 杜效成没好气地“去他妈,外面蹓跶玩去!” 马慕秋和张景林也都笑着说“不理他,我们喝酒。” 当下一齐端酒碰杯,兴致勃勃,谈笑风生。 郭凤杰暗自纳闷,心想“女老头找我干嘛?” 肖国平因笑道“这伙计憨头憨脑挺实在!” 杜效成“实在么,心眼都歪着长,你若留他这儿,这鄙剋的嘛东西都给拾掇出 来,咱都别吃了,没见他长得跟猪似的。” 张景林说“这人就这德行,没治!” 肖国平回过脸来问郭凤杰“女老头找你干什么?是不有景?” 郭凤杰正吃着鱼,没顾上看他,只说“谁知道。操,我有什么景?我考虑是不 又为崔稼华的事。” 张景林点头说“白不住的事,自打王春环探亲回来,为个崔稼华正跟秋胖子怄 气那。我和她一街道,跟我说过这事。其实这玩有么,行就行,不行拉倒!干么总 跟自己过不去。” 肖国平听了,便又问“就那常叼着烟,歪戴着帽子敞着怀的姊妹?” 杜效成接话说“嘛!烟酒都会,不次于咱哥们。不过,这秋胖子够损得,夺人 之爱!” 马慕秋看了看李秉川,禁不住笑了“来,我们干杯!”说着,端起酒来跟李秉 川碰了一下,又说“大家随意。” 郭凤杰只顾吃,忙说“我不行,今天有点头疼,不敢多喝。这剑南春好是好, 就是劲大!” 杜效成听说,伸手取过一瓶青梅煮酒,递给他“这酒行么?倍甜!你喝。” 郭凤杰忙说“行,我就喝这个。”李秉川因笑说“三国曹操爱喝这酒,青梅煮 酒论英雄嘛!不过劲也不小。” 张景林“我也来这个,我陪你喝。” 肖国平“这酒喝不恣,没煞头!” 接下六个人又喝过一圈。杜效成刚放下酒碗,忽然转过脸来问马慕秋道“哎, 我说马三,听说广子跟大龙得判几年刑,还有我们连那死皮良子,听说没有?” 马慕秋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法说。广子跟大龙是涉及破门盗窃!失主又是营部 教导员。据说起码得判个两三年。那死皮良子犯的是流氓盗窃罪,大概的判四年罢, 反正不确切,都这么议论。” 肖国平接着问“那俺连的副连长周大头是不也得判上几年?” 马慕秋摇头说“不清楚。不会罢,免职调走已经够他受的了!” 李秉川说“他根子硬,老婆又是革干烈士子女!再说他也够冤情的,啥都没干 还赚了个盗窃集团后台的坏名声。” 张景林叹道“咱连刘秀峰更冤情,只给人打过几件家俱,做点木工活,愣给指 导员逼上绝路,至今没个下落!半夜里一人逃走,荒岭野地里不给狼撕了也得累死!” 马慕秋“可不嘛,只能按失踪上报。” 张景林“上报管屁用!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把个老婆于华可给害苦了, 无依无靠不说,还有个女孩丢在天津。” 六个人一面喝着酒,一面闲谈,无非都是连队里发生的事情。 郭凤杰喝着这“青梅”酒挺顺口,不知不觉已干了出来,放下酒碗,还不住的 咂嘴称赞“好酒,这酒不错!不过多少有个后劲。我看这是哪个地方出的?”说着, 擎着酒瓶看了下商标“上海。伙计,南方也出这等有后劲的酒?” 肖国平“喝多了一样醉你个不吃食!” 李秉川也笑着说“这酒好,又名”见风倒“,喝醉后三天不省人事!”大伙闻 听,不觉都笑了起来。 郭凤杰酡颜,望着他笑道“看你说的,我不信这酒能如此厉害!” 李秉川不以为然“不妨试试。” 杜效成听说,顺手又抓过来一瓶,说道“给你,倒上罢。” 郭凤杰连连摇头“免啦,我不上这个拖脱计!你咋不喝?” 李秉川一笑“我们几个喝白酒。” 郭凤杰挺精神,连忙差开话题,回过脸来问马慕秋“马三,打井队还在你们连 打井?没见姑爷李德起?” 马慕秋笑了笑“咋没见?天天见。这哥们跟你们连四号井的冯道习好上了,知 道么?这阵子经常去四号井。” 郭凤杰笑道“呵,真成我们连姑爷了!这不跟申明远成连襟了!” 杜效成“俩人小倒班,隔天去一回。” 马慕秋“也不一定,反正得空来呗。” 张景林“好嘛,”修女“也开化了,谈起恋爱来了!真哏!” 杜效成瞅着他“这有么奇怪的!其实姑爷早看上她了,打十号井那阵子,总去 予磨。”回过头又问郭凤杰“你找姑爷干嘛?” 郭凤杰笑了笑“他穿我件破棉衣走了,到今没给我送来。” 杜效成听了,乜斜了他一眼“我以为是么值钱玩艺,不就件破棉衣嘛,还要么!” 郭凤杰一怔“伙计,我就那么件棉衣,不要冬天穿什么?” 杜效成毫不在意地“穿我那件,我还有个皮袄。”说着,顺手从身后取出一条 大前门烟来,一面拆着,一面说“家里没么寄的,哥几个喝口酒,抽根烟,聚一堆 乐呵乐呵得了。”说着,每人丢给一盒烟,然后又拿出两包递于肖国平“这烟你带 给张文政,他到现在还受监督,也不便叫他,给两包烟得了。” 正说着,又有人在外敲门,这次敲得山响。杜效成愠怒的顾盼左右,然后问 “谁?干嘛?”外面是一女子应声“找人!关门干嘛?老郭在这么?”郭凤杰闻听, 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张景林说了句“是王春环。” 外面天还没全黑,借着明朝外看,正是那“女老头”王春环。 众人一看,她也喝过酒了,手里还夹着烟。那面色晕红,醉眼惺忪,脚底发轻, 有点摇晃。见到郭凤杰,便手指着他鼻子“你小子,躲这儿!”说着,探头朝里瞅 瞅,点点头说“哥们也在喝酒,行,不打扰,我只找老郭说句话,不碍事!”说毕, 还朝众人一拱手。张景林早已站起身来,招呼她道“来罢,进来坐会。”王春环摆 了摆手“不啦,你们请!”说着,一调脸转过身去,拽上郭凤杰便上去了。 众人不明究里,也不便再说什么,瞅着郭凤杰随她去了。 肖国平回过脸来,惊诧地说道“我的天!这哪是个姑娘,简直像个夜叉!” 张景林笑着说道“这人还行,你是不太了解她,她是特为出这样!心眼蛮好, 挺讲义气,到时打扮起来也行!” 杜效成有点恼“妈的,管她是么,咱喝酒。不说她!”当下众人又继续喝酒。 郭凤杰被这喝得醉醺醺的王春环踉跄拽走之后,也不便吭声,随她走出营房, 径直向南来到铁路道口,从这过去朝东便是去青阳工区的一条土路,但王春环却带 他一直往南,又走出一段距离,才在一片坡地上停下来。 王春环回过头来,用她那双充血的眼睛斜瞪他一眼,身子还晃了下,有气无力 地“知道我叫你出来干么?” 郭凤杰虽然也喝了些酒,但头脑尚清醒,只摇头说“我哪知道!找我有事?” 王春环像煞有介事,愠怒地“不错,找你算账来了!” 郭凤杰不禁愕然,睁大一双惊异的眼睛紧紧的瞅着她“算账?什么账?” 王春环脸色苍白地“你们合伙玩我,把我给当傻子耍!” 郭凤杰听后,啼笑皆非,因说“老头,别开玩笑,咱无怨无仇……” “谁跟你开玩笑!我来问你,秋胖子跟崔稼华相好是你给扯的皮条罢?明知我 跟他好,为么充当他们介绍人?” 郭凤杰惊诧地“老头,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当介绍人!说实在的,你们之 间的事我是全然不知,怎能无故埋怨我?!” 王春环冷冷一笑“我探亲后,不是你从中为他们俩牵线搭桥嘛?” 郭凤杰不禁哑然失笑“你这人!他俩的事还用我搭桥,秋胖子在你没走之前就 常去我们班,她找谁与我无关!” 王春环依然一副醉乎乎的样子“你小子甭跟我矫情,不然我去前面铁道上卧轨! 反正我活腻了,你给我作个见证人,我他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郭凤杰听后,猛吃一惊,心虚地顾盼左右,焦灼不安地“老头,你怎能说出这 种话来!值得么?你别吓唬我,这里面可真没有我的事!” 王春环瞅着他,嫉恨地“别装蒜!你当我嘛事都不知道!在我回天津探亲之后, 秋胖子到五号井去替班,你呢,跟”画家“(崔稼华外号)在一起放水,每个夜班 下半夜,吃过夜班饭之后,你就回到班里来睡觉是罢?特为给他俩让出地方来胡混! 可倒好,跟两口子似的。更可气的是还在背后议论、诽谤我,说我男不男女不女的, 是个二胰子!我说的没错罢?” 郭凤杰听后,不禁有些惶惶然,心想“这原是玩笑话,她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 至于五号井夜班放水,已成惯例:上半夜打好坝埂,下半夜只留个人放水就是,谁 料想还有让地方一说?倒霉!人家拉屎咱跟着给擦腚!”想毕,竟一时语塞,不知 该说什么才好。回眼一看,王春环正双手掐腰,傲然站那儿,冷冷的注视着他。郭 凤杰一时不知所以,只尴尬的笑了笑,说“这话我可没说,我从不会中伤任何人! 再说我对你一向尊重,有些谣言你别听信,人言可畏!”他话未说完,忽见王春环 弯腰蹲下身去,两手捂着腹部。 郭凤杰怔了一怔,两眼注视着她。不料,只见她把头一伸,忽地一声喷吐起来。 郭凤杰不由一惊,一时惶然无措,只瞪大眼睛呆望着。那声声作呕,使他听着非常 难受并恶心,甚至连自己都想吐。 “你愣那儿干嘛?帮我捶下背!”王春环好容易缓过口气来说。 郭凤杰应了一声,连忙弯下腰去为她捶背。一股熏人的酒味拌着呕吐物的酸味, 使他大气不敢喘,情不自禁的把头歪到一边去。 “真笨!你不会到上风头来。” 郭凤杰应声转到一边来,继续为她捶打。 “轻点,行不?”王春环止住呕吐,长吁了口气,连连摇头,看来是不好受。 这时再看王春环,好嘛!眼泪、鼻涕,嘴边还挂着黏涎,全身仍喷发着难闻的酒气。 郭凤杰见状,连忙取出一条自己用过的手巾递给她。王春环接过手巾,也不看他, 又喘息一会,方站起身来。郭凤杰连忙扶她一把,换了个地方又站下来。 王春环一面擦拭着,一面说“多谢你了!真对不住你!”接着,摇了摇头,不 禁喟然长叹郭凤杰一直瞅着她,听她如此说,便笑了笑“哪里,没什么!现在好点 了?” 王春环心里感到一阵酸疼,转过脸呆呆地望着他,眼里流下了眼泪,赶忙又低 下头去,默不吭声。 郭凤杰不知此时该劝她什么才好,只怔怔地望着她。看着她那可怜的模样,便 又趋步上前,放低声音说“行啦,别难过了,我送你回去罢。”不想,这王春环竟 感动得鸣咽起来,也不走,反而又蹲下身去,低头垂泪。 也不知何故,郭风杰见她的容态神情和那一举一动,完全都是个女人模样,哪 里还有“女老头”形象!心里不觉一动,突然闪起一个念头。他见天色尚早,月亮 才刚刚升起,便又底下身去,试探着问“你起来走走,散散步也许会感觉好些……” 王春环点点头,站起身来,顾望一下,说“那好,咱就往青阳工区那边走走罢。” 郭凤杰瞅着她笑了“这会好点了?” 王春环略带羞涩的“差点没死了!” 郭凤杰“把我好惊!你去哪里喝的酒?喝成这样?” 王春环轻轻叹了口气,愀然说道“别提了,我这心里窝囊!堵心。先回我去打 饭,遇着崔稼华那小子和秋胖子一块,也打上饭往回走。我一瞧见两人那德性,嘻 皮笑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打完饭没吃我就走小卖部了。买上瓶 青梅煮酒,回来路上全都喝光了。开始没事,只想找你谈谈,当初是个嘛事,说出 来兴许心里会好些。可转了一圈也没找见你。浑身就热燥起来,酒劲上来了,想吐 还吐不出来,刚要回宿舍躺会,不想又遇上张憨子,他说你在5406喝酒。我想了会, 便借着酒劲就去了。本以为是你小子从中作崇帮他们忙,殊不知你这人还挺义气! 今儿是我不好,冤枉你了,多有得罪!在这给你赔礼了。” 王春环的这一番话,说得郭凤杰心里热乎乎的。他一面走着,一面谦恭地说 “哪来,开始我真不知这段故事,也不知还牵扯到你!但我可知道你的为人很好, 你是个好人!不过……”郭凤杰把话打住,没再往下说。 “不过么?你继续说。”王春环略带笑意的瞅着他。 郭凤杰又回过脸来,看了看她,迟疑了下,才说“依我看,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是不会见异思迁的!当然,看上的人追不上,另当别论!不过,像”画家“这样既 然爱上了秋胖子,你也不必再为此伤脑筋了,没意思!咱这里三条腿的蛤蟆找不见, 两条腿的大青年可到处是!再说这棵树上吊不死,咱不吊!再找棵树吊吊试试。你 说呢?” 王春环听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忽然转过脸来望着他,深情地笑了,点 了点头“你说话还挺幽默!行,我不吊了,为这死了也不值!我听你的。”她的心 头荡起一阵快慰和振奋,不再吭声了。 月亮越升越高,土路上一片灰白。走着走着,路旁靠铁路基下有几垛道木,前 面不远就是的大青阳铁路工区,显出一排房屋。王春环指着一堆道木对郭凤杰说 “咱在这儿坐会,休息一下再回连吧。” 郭凤杰并没回她的话,却转过头去朝连队宿舍顾望了下,因这里地势较低,已 被铁路基挡住而瞧不见,因说“我这酒也喝不成了!” 王春环听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不喝了!待天我请你。酒本不是什么好东 西,喝不好伤人!先回没让酒给折腾死!”说着,便走上道木垛坐下,郭凤杰坐到 她一旁。 郭凤杰默然一会,忽又转过脸来问她“怎样,现在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王春环也回过头来注视着他,两人的眼光正好对碰在一起。 郭凤杰连忙把目光移开,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是说醒酒了吧。” “头还有点晕!”王春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时郭凤杰无所适从,挠头,不 停地挠头,也不吭声。 王春环一直在旁冷然不语地瞅着他,忽然含情带趣地问他“哎我说,老郭,你 说我这人咋样?是不感觉我很讨厌?” 郭凤杰看了她一眼,心里不解,困惑地“你什么意思?” “只谈你的看法,有么说么,我不会恼你!”王春环依然凝视着他,面含笑意。 郭凤杰犹豫片刻,笑了笑说“很好!真事。不光我说,大伙都这么说。” “别闹了,你在胡说么!” “儿撒谎!不信你去问问刚才那些人,他们都说你这人好。骗你我是个鳖蛋!” “是么,我有好的地方吗?我像个女人吗?” 郭凤杰茫然地“你这人!怎么不像?只是我想提个建议,不知你能否接受?” “说。”王春环朝他莞尔一笑。 “你是不应该还你庐山真面目?再别做假小子、女老头了!”郭凤杰这话说得 很诚恳。 王春环被他这句话逗乐了,探过身来,注视着他“现在这样不好,是么?名声 也不会好,是吧? 郭凤杰又挠头,并频频点首。“王春环仍盯着他”是不我给人印象太坏?野哥 们形象?“ 郭凤杰只搔头微笑,摇头不语。王春环一撇嘴,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得那样 开心。 月亮越来越明,群星在夜空中闪烁。 夜风初起,温暖和煦,夏日的夜晚总是这样凉爽。二人沿着铁路旁的小道往回 走,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兴致勃勃,十分投机。 过了铁道口,郭凤杰忽然又转过脸来,面含得色地“你说巧是不巧,怎么今晚 咱俩喝的都是”青梅煮酒“!不谋而合。” 王春环听了,爽朗一笑“是吗?”她低头沉吟着,忽然深情地说“这么说,我 们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郭凤杰从她这句话中听出了好的兆头,心里充满喜悦,因又说“好,这话说得 好!不是还有”青梅竹马“一说么?” 王春环望他笑笑“这都挨不上……” 四周一片寂静,两条乌黑的钢轨突然明亮起来,东面尖山方向出现了一盏白灯, 愈来愈近,越近越明…… 一趟列车正朝这边开来。王春环连忙拉了郭凤杰一把,二人从路基上下来,仍 走土路。车头上那雪亮的大灯,射出一根长长的光住,迅即闪过,随着一阵风响拌 着有节奏的铿锵,车轮滚滚,呼啸而过,长长的货车蜿蜒如同流水奔向白水泉。旷 野上又恢复了宁静,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在这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