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青阳地区麦收已经结束,但收尾工作依然多的是,诸如打场扬场,晾晒入库, 调拨外运,放火烧荒,放水灌地,开挖机井等多项农活,忙个不闲。 初步估算,小麦产量净收成已逾三百万斤即“一千五百余吨”。正如老头连长 陈正道所言:老天恩赐!农垦连队终于能够自给自足了。 九月上旬了,天气一直很好,气候格外爽适,只是中午的太阳依然使人感觉炎 热。这时节正是大青阳一年之中最佳季节,再过半月是八月中秋了。 申明远已将结婚报告递交连里,一直在殷切企盼着能早日批下来,争取十月国 庆节之前回家探亲结婚。麦收期间不批,现在总该批了罢。只因王冠芳已身怀有孕, 使他暗自焦急,倘若再继续拖延下去,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可怎么好!庆幸还无 人发现!这期间虽才几个月,感觉好像已历一年。最近王冠芳感觉肚里的孩子突然 骚动起来,为此二人更是焦灼不安。申明远见情势紧迫,有如燃眉,忖度再三,决 定硬着头皮去连部找连长和指导员请求探亲。按规定:未婚知青两年一次探亲假。 自己已超出两个月,理应当批,无可非议。然而,指导员独揽审批权,杨连长说了 不算,两位副连长更不沾边!不料,这梁贵田特矫情,报复心理极强,嫉恨人。想 当初申明远因工作当众顶撞过他,好像眼里没有他这个指导员,而被他牢牢记住。 因此推诿工作太忙,尤其男子班人手不够,眼下一排还要突击挖出十号井来,要撵 在结冻前出水冬灌。假如都回家探亲谁来干活!还特别指出,王冠芳刚探亲回来不 久,她的事假更不能批。 申明远明知指导员是在刁难自己,也不敢再得罪他,小腿怎能扭过大腿?弄拧 了更麻烦,只能忍耐。又与王冠芳商量,另做打算,万不得已,只好在这大青阳草 率结婚了,但凡有一线希望,仍要争取。 孰料,没过多久竟批了姜秋来、大申和小唐的结婚申请,情况都一样,他们也 是要借探亲假期回家去结婚。但只没有批申明远。据说姜秋来的爱人也是提前怀上 孩子,小唐的老婆都快生了!这理怎么讲?令人气愤! 申明远越想越气,这不明发熊么!因何不一视同仁?一怒之下,真想去宰了这 个没人肠子的指导员,欺人太甚!逼急了,寻只枪来,一枪崩了这狗杂种!然而, 申明远并没因此丧失理智,他忍了。考虑到爱人和那没出世的孩子,不能蛮来,况 自己家庭出身又差,若不冷静,必然出事。因此又顾虑重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心中恼怒,充满怨愤。他想来想去竟束手无策,再瞧瞧王冠芳那日见挺起的肚子, 更加忧心如焚,常言道“不到黄河心不死”。神定思凝,忽然心中一动,找排长讨 个说法去,因陆排长也是连支部委员,平时又比较同情和怜悯知青疾苦,兴许能帮 助说几句好话。果然陆排长二话没说便去了连部。谁知他也被指导员促了一鼻子灰 回来,气的他说梁贵田不近人情,不讲情面,强调种种理由就是不批!要批,除非 挖完十号井,并且砌好装机后再做考虑。完啦,说死啦。没辙! 这件事引起众多非议,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平时与申明远不错的哥们 弟兄都抱不平,纷纷帮他出主意。郭凤杰出言不逊,先把梁贵田骂了一通,然后愤 然说“明远,不管他,反正批了假也不给路费呗,还得自己想办法,回来后不知猴 年马月才给报销。你既然跟家里说好要头着国庆节之前回家结婚,先走了再说,别 误了婚期。待等回来白不住梁贵田就死了!那时侯事情也就好办了。” 窦向东在旁一举拳头说“对!这贵田一郎不死,我们这些农垦兵就得不到解放!” 说着,回过脸来又问身边的刘继年“哎我说伙计,抗日战争是哪年胜利的?怎么日 本人还在这里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他这话把周围的人都惹笑了。 刘继年因说“这梁贵田是坏,很混账!一种情况两种对待。都在一个连里,他 还分出个亲娘继母娘来,实在说不过去!应该找他论理去,不行就去团里告他!” 吕华升接话说“告他有屁用!他们上下都一个鼻孔出气。这小日本是该死!他 对我们这些十一团来的总是两眼看待,我说咱得给他点颜色瞧瞧,红的。设法折腾 他几次,准好病!” 窦向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是给他放血?怎么放?那不事情就闹 大啦!” 吕华升不由把涌上心头来的仇恨释放出来,恨恨地说“我不死想他一辈子!去 年一句”光代会“玩笑话,差点没让他要我的命!所以我一直怀恨在心,兴许有一 天我提高了觉悟会为民除害!” 郭凤杰一听,忙说“哎,吕氏这话说得好,义气!这坏水是该惩治了。不过不 能要他的狗命。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人不能跟他明着干,得暗下黑 手!若能明着来,我不早拖出这个哈熊摔他个半死!然后再拽他去见营长!” 刘继年笑着说“你以为营长能替咱知青说话?还不都一样,一丘之貉!不然梁 贵田能如此妄为,在二连一手遮天!他们既是老乡又是战友,还是上下级。咱们之 间说说,无非是出出气罢了。刚才所言倒是,适当在暗地里报复他一下,还是有必 要的。他拿咱知青不当人看,任意践踏!不反抗怎么行?毛主席不是讲过么”哪里 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我们得学会对付他,不能再让他猖狂专横下去!但 必须得讲些策略。” 众人听着都没吭声,默默沉思。 吕华升因说“我始终不服,咱这么多人怎能容他为所欲为!细想想,自打咱调 来,这家伙就没停止过整人!人别逼急了,逼急啥事都能做!这要是我,在逃离之 前,先去废了这梁贵田!然后再亡命天涯,置生死于度外。中国人死都不怕,再怕 什么!尤其咱这些穷军垦兵,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不就是三根筋挑着个头,甩着两 只老茧手嘛!申明远好容易找上个同甘共苦的对像,这要结婚了,竟连探亲假的权 利也要给剥夺!有这么霸道的么?旧社会的恶霸工贼又当怎样!年底我也要申请结 婚,看他批是不批,不批我就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罗嗦。”吕华升越说越 激忿,说到此处,停下话来,忙过去朝小里屋看了看,回过头来又喃喃自语般地说 “得当心内奸,先别捅漏子!” 郭凤杰斜瞅着他,打趣地说“你吕氏也只有副伶牙俐齿,真要玩起命来,怕也 是一触即溃!狼心兔子胆,没说错罢?” 吕华升笑了笑“怎么小瞧人呢,说句不中听的,到时驴屎蛋子也发热哩!” 申明远听了这些话,心里不觉暗暗吃惊,但他只是听,默不吭声,他乃明智之 人,决不会因一时气愤而去拼命。 一直未曾开口的李秉川却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望着吕华升说“话最好别说过头! 当然发发牢骚也罢了。咱兵团连队早就这德性,你能怎样?说来道去是为批假,要 我说,最好别来硬的,瞅个机会再找指导员商量商量,白不住能批,跟他硬呛着来 不好,目的达不到,还生气!又把事情办砸了,划不来。如果能哄着他把假批下来, 那才是本事,蛮来怕是不行。常言说的好:打死人偿命,哄死人活该!” 不等吕华升说话,窦向东忙说“对,这话在理,硬的不行咱跟他来软的!行, 老申,咱再去试试,看他到底批是不批。” 吕华升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刘继年也附和说“就是。委实不行,就硬软兼施,反正批了假为原则。” 郭凤杰听着,冷冷一笑“跟那个王八羔子鳖杂种讲二十四孝?他能听才怪!快 拉倒罢!” 申明远心里自有主见,情知再求也无用,只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理清思 绪再做道理。因说“算啦,不必再议论这事了,谢谢大伙关照,等过几天,压停一 下再说罢。”众人听他如此说,也就罢了。此后,申明远索性不再提这事了,兴许 另有打算。 李秉川原因负过伤,自到这大青阳地区常感不适,时而痛疼。在经过李大夫一 番治疗之后,身体基本完全恢复,感觉良好。二位大夫的一片热诚帮助,使李秉川 感恩匪浅,但李大夫却不以为然,并建议他再到师部中心医院检查一下,并举荐找 个高大夫给做个透视,便可放心无虞了。 这样,李秉川跟老头连长告了两天的还休假,着人替他拉水,便于次日清晨乘 火车去河西堡“永昌”———二师中心医院复查。 师部中心医院高大夫原来是李玉川大夫的知己同事,上海人,跟李大夫年龄相 仿,挺热情。当即二话没说,为李秉川做了详细检查,并拍了片。结果出来,一切 良好。 一谈起李大夫两口子为人,高大夫竖起拇指,赞不绝口。并又十分关切地问这 问那,询问李大夫两口子的最近情况,可见关系不一般。谈及医院那般嫉贤妒能的 家伙,运动中乘机中伤倾轧,迫使二位医学专家情愿下连队去劳动改造,也不想呆 在这充满政治压抑,倍受折辱的医院里。只觉得侥幸活着度日,再艰苦也心甘情愿。 高大夫愤愤然“我也想下连队去!” 李秉川困惑不解,惕然问道“为什么?” 高大夫喟叹一声,脸上隐隐露一丝悲凉的神色“现在好人难为!这医院里也没 法呆!” 李秉川不禁惶惶然,但又不便多问。高大夫又发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实不 相瞒,这里的当权者很专横……”说到这里,却突然打住话头,说声“请稍等。” 转身出去。 少时,高大夫拿来一个大纸袋,交给李秉川“请将这听诊器和一点药品带给李 大夫,他在连队会有用的。 李秉川接过纸袋,顿觉心头一热,但又感到一阵难过,显得神情茫然。 高大夫凝视着他,眼里含有探询,默然片刻,方笑着说“你和李大夫很像哥俩! 名字仅一字之差,分明是兄弟两个。” 李秉川听了,不由笑了,点头说“四海之内皆弟兄!” 高大夫也笑了“说得好!”李秉川迟疑片刻,便问“高大夫,请问这里是不有 个许夏萍也在这医院里工作?” 高大夫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对,以前在这学药剂,不长时间就到兰州医大上 学去了。怎么,你们认识?” 李秉川只“嗯”了一声,不知怎样回答才好。迟豫了一下,才又说“哦,她原 是我们连的卫生员。” 高大夫“噢,原来如此。小许是个很优秀的姑娘,聪明伶俐,长得也漂亮!” 说着,仍不住的点头夸赞“不错!很好……” 李秉川听说,不好再说什么,只觉得心在往下沉,立即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 心头,暗自忖道“看来这许夏萍的心是凉了!不然,为何到兰州上学也不写信说声? ;来时还打算看望她呢,不想人已去了兰州!”当下他告别了高大夫从医院出来, 心中还在考虑这事,也弄不清自己是在惋惜留恋许夏萍,还是在向往思念她,心中 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意,不禁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李秉川走着想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怎么是肖健?! 李秉川不由一诧,忙站住问“肖健,你怎么在这里?” 肖健走上前来,笑着说“我调这里了。刚才你从医院出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 了,怎么,好久没见,还好吗?” 李秉川也高兴得直笑,连忙点头“好。你好?我来医院做检查,拍个片。想不 到能遇见你,真高兴!你是什么时候调到这里来的?” 肖健笑容可掬地“去年就来了,在这三级批发站工作。怎么,身体好多了吧?” 李秉川点头“谢谢关心,完全好了。实在对不起,去年秋连里拔点调十二团时, 也没来及向你辞行,抱歉!” 肖健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没事。好长时间也没见了,后来才知你们连全都调去 了山丹。怎样,那儿还好么?” 李秉川“行,不过不如张掖大满,冬天气候太冷!” 肖健说“你看光顾说话了,快到屋里来休息会。”她说完这话,便带领李秉川 来到了她的住处。 这里住的宿舍全是平房,师部机关就座落于永昌通向金川的公路旁。肖健仍然 是单独住一间房,比较宽敞,布置淡雅,比起她在张掖管理处住的房舍要好得多。 进到屋里来,肖健还是那样热情,忙着招待他,倒像是来了远方的客人。她一 面为李秉川倒水,一面又问“今天还回去么?” 李秉川望着她说“回去。傍晚有趟慢车在大青阳停,早来晚回挺方便!” 肖健忙说“那就不急,傍晚吃过饭去赶车也来得及。那趟车大约在晚上九点左 右吧?” “是的。差十分九点。” “那就在这玩一天。这里总算是师部机关所在地,虽然没啥好玩的地方,,可 商店、邮局、理发店和澡塘还都齐全!看你的头发都老长了。呆会去理个发,洗个 澡。中午就在这吃饭。” 李秉川正求之不得,立刻站起身来要去。 “不急,喝点水歇会再去。”肖健将毛巾和香皂递给他。 李秉川摇头说“不累,回来再喝罢。”便先去了理发室。 时近中午,李秉川回来了。 发也理了,澡也洗了,干净利落,一看挺精神。不想,肖健早已将午饭准备下, 还特为抄了盘苜蓿蛋和烤干鱼,因机关伙房的饭菜也是一般,不过是烧土豆和苞苞 菜。肖健启开一听午餐肉罐头,放在李秉川面前。李秉川反觉不好意思起来,不免 客气几句。肖健却大方自然,也不见外。 二人一起用餐,边吃边谈。相叙的不过是别来各自的情况以及兵团连队的事情。 李秉川听来,好像是肖静又在面前,音容笑貌既亲切又熟悉!时光多么快,一晃就 是两年多……。 肖健忽然话题一转,问他“大哥,你还跟我姐肖静通信吗?” 李秉川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很长时间没通信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肖健笑了“她结婚了,你不知道?” 李秉川不禁一愣“是么?这我可不知道。” 肖健望着他继续说“来信说那位姐夫是个复员军人,南方人,比她大三岁,在 青岛港务局干保卫工作。 李秉川听后,连连点头,既未露惊诧之色,也无惋惜之意,只是笑了笑说“不 错,成家就好,有了归宿。她的身体好吧,就业了没有?” 肖健“好是好了,可这先天性心脏病,怕是不容易去根的。工作也有了,在一 个什么轻工仪表厂。”接下她又将肖静近期来的两封信找出来给他看,说明仍不见 外于他。 一时饭罢,肖健在收拾。 李秉川读完信,不住的点头,脸上却浮出一种恭敬和卑诚的神色。但肖健只字 没提及当年她的堂姐曾想把他二人撮合成对的意图,好像一点也不晓得此事。然而, 李秉川却忽又联想起前年冬天下着大雪,在管理处肖健的屋里住宿那充满羞涩和懊 悔的一夜。事后也不知肖健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至今想起仍有些愧疚。因此, 言谈话语中,神色也变的有些拘谨,尽量避开肖健的目光,心感惶然。 回想起来河西这些年,虽然也有幸遇上几个女子的爱恋,然而,却都像过眼烟 云,一触即散,又如黄粱一梦,惹人思念。为此常常自怨自艾,自悔无能,拿不定 主意,无法定夺。归其原因,还是消极情绪滋长,自渐形秽,对于来到身边的爱情 不能稍加珍惜呵护,从而失去多次良好机缘,至今个人问题仍无头绪。 眼前这位肖健,依然青春魅力无穷,然自己却想都不敢想!肖静走了,机遇错 过,何以追寻?回顾以往,疑虑再三,只能作罢。 肖健瞅着他那般窘态,不禁好笑,因问“大哥,你在想什么?是不因为我姐结 婚没有告诉你而生气? 李秉川愕然,只含糊的“嗯”了一声,忙说“没有,哪能呢!肖静是应该结婚 成家了,她的年龄好像比我还大些。这样好,有爱人照顾她了”他说完这话,心里 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似乎有种失落感,默然不语了。 肖健笑了,笑得挺开心。她从李秉川的那双满含怅惘的眼睛里似乎觉察出他依 然还在怀念着肖静,也许是因失去了那珍贵的爱情之后而自然产生一种感情上的压 抑,或说是心里上相思之苦闷。然而,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成为过去,伤感又何用! 李清照词云:——想离情别恨无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但肖健却被他的执着精神所感动,她哪里知道李秉川此时心里的复杂感情。肖 健侧过脸向他瞟了一眼,带着试探的口气问“大哥,你与我姐的年龄相差不多,是 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李秉川听后,感到微微一震,想不到她能突然这么问,思忖片刻,方说“说得 是。不过我想等探亲回来再说。差不多到年底就批探亲假了。” 肖健笑了笑“也是。对像是一个连的吗?” 李秉川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问,又怕说多了会引起她的误解,只点了点 头:哦,不急,等以后再说。“ 肖健果然信以为真,以为他在连里正谈着,兴许还没定下来,不便直截了当地 说,也就没再深问,只说“这就好。”随即站起身,过去给李秉川沏了杯茶端过来。 淡淡一笑,唇边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悲凉“你就在这房里休息回,待会睡个午觉, 我要上班去了。不过,没事我就回来,现在工作不忙。你甭着急,反正是晚上的车, 早去了也得在候车室等着。吃过晚饭我去送你,” 李秉川连忙站起身来“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你看,我来就麻烦你!” 肖健一笑说“晚饭后天也不黑,顺便散散步。”说着,拿了本子就出去了。 李秉川随她走至门口,见她又回过头来望着他柔柔一笑,说“午睡起来你可以 到前面商店来转转。” 李秉川点头应着,也不禁笑了。 当晚李秉川从河西堡返回大青阳来,已经半宿了。回到宿舍人都睡了,他只洗 了把脸,漱了牙,便上床躺下。这时他已住进了大里间,因是小耗子苏学忠调去马 厩学赶车,这样,他与柳慕明和席仲勋同住一间,席仲勋上夜班,此时只有柳慕明 在他的对面床上打鼾。 李秉川有些疲倦,但回想白天在肖健那里的情景,却始终不能入睡,心里充满 了无从诉说的滋味,感到一阵阵的怅然若失,一阵阵的迷惘难禁,犹如突然从梦里 醒来。此次河西堡之行引起他的忧伤,使他忧虑重重,不得不思前想后,仔细的思 索一番。是啊,已经是二十七八的老青年了,再这么稀里糊涂的混下去,到哪才是 个头!常此以往不敢设想,这些年也不知怎么过来的,再看看眼前的处境,不觉心 灰意冷。尤其个人问题依然渺茫。肖静已经结婚,许夏萍和刘娟娟远在兰州读大学, 到大青阳来之后,田虹虽然有情,却遭到家庭的制约和父母的反对!至于今日所见 到的肖健,其堂姐肖静虽有意撮合,然也失去了时机。再是那位初恋的江南女张茹 秀,邂逅相识时间虽短,然音容笑貌毫无淡忘,如今却也是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这几位女子虽然先后曾与自己有过一段恋情,但现今却都各走东西,杳无音信。这 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使他不禁怆然生悲,满怀凄楚。也许命运该当如此!但命运 的忏悟和懊悔重又袭上心来,使他对以往又感到一阵阵的惋惜和留恋。因此,深咎 自己以前做事思虑不周,过于谨慎,以至一次次的失去良机,全都荡然无存。又想 到连里的战友同事们,一个个都已有了着落,不少的同事已经成了家,但自己却依 然孤寂冷落,不觉心情越发沉重起来。然而心里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是孤独和寂寞, 也不只是惘怅和后悔,而是日渐消沉和过于颓丧。再不能这样沉沦下去了!是该理 清头绪重作打算了。他沉思默默想了许多,想了许久,只希望能为自己寻出条出路 来,觅镜自照,明确方向,在今后生活的道路上坚定信心。消极处世,终无益处。 人生光景皆虚幻,有如做梦一般,然而,这样乏味的生活着,岂不辜负了自己,也 辜负了人生!瞻前顾后,痛定思痛,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地度春秋了,必 须重新振作起来,摆脱许多无谓的烦恼,遇事要仔细推敲,做事要当机立断,要像 个真正的男子汉!此时心中仍有所思,但极力屏除,抑制住满怀的愁绪,总算平静 了下来。 沉沉的夜,周围一片宁静,外面一列夜行车掠过一道亮光,随着一阵声响疾驰 过去。李秉川的思绪也跟着这东去的列车飘远,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才迷迷糊糊地 睡去。 李秉川对自身过去所作所为以及眼前的处境进行了反思,并对以往过失追悔莫 及。尤其在恋爱问题上所持消极态度,却始终没能端正和改变,从而失去几次机会, 如今后悔也无益了,想那失去的爱不会再来,只能感到惋惜。其实,来河西这些年 一直也没安下心来,远忧近虑,心事沉重,曾抱幻想,有朝一日能离开这兵团连队, 因此,不敢涉足于恋爱与婚姻领地,既是来到身边的爱情也未能加以珍惜和袒护, 以至坐失良机。一晃几年过去,情景依旧,希望和企盼已成泡影,既然跳不出这农 建兵团去,那就该死心塌地的呆在这里,至于家庭拖累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况家中 尚有妹妹照应,想来想去,总算铁了心,决意长久呆下去。因此也打算在此物色寻 求一位伴侣扎下根来,一切从头开始,注意已定,好歹由命了。 不想,那位单独在5406室专搞农业良种培育实验的兰州女知青陈志红,却悄悄 的向李秉川发出爱的情感信息。但少艾之女,文雅持重,深沉含蓄,不善言表,可 彼此却心领神会,遥以心照,正处在感情酝酿之中。李秉川素闻陈志红性情贤淑, 端庄大方,长得虽不及许夏萍和刘娟那样漂亮和成熟,然也相貌端正,眉目清秀, 且隐露靓丽,略显俊俏,在连里也颇受推崇。因此,从心里爱上了她,但表面仍和 无事一样不露声色,这是他一贯态度。再说这陈志红在连里排年龄是最小的,然而, 她却很有心计,并有过人的细心和机敏,其实她对李秉川早有好感,只是藏而不露, 当她确认李秉川与田虹却无恋情之后,方以诚挚的态度逐步和他接近,并以巧妙的 方式暗传爱情。李秉川自然心领,充满虔诚。自此后,二人开始往来,日见情热。 看来这事会有些眉目。 眼下呆在农垦连队的这些老知青,尽管回城无望,但好多人还在各打各的主意, 各想各的办法,还是那句老话: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确是,都在这兵团呆够了,受 够了,也苦够了!试问哪个不想离开这里?什么“扎根边疆闹革命”,说得好听, 说到底都想走。就连那些入了党,被提干和上大学的积极分子,最终目的也要跳出 这兵团去。 再是那些渴望等待办病退的哥们,也算是有本事,有能耐,并且还有毅力,坚 持不懈,软泡硬磨,甚至自我摧残,装死狗!因为只有病退才能获得新生。所以, 为达到这一目的,则不择手段,想方设法去寻求能够上病退条件的疾病,好比要去 另托生! 这里最早办病退者是在68年秋,三连的杨乃起和吕树森等便是头一批回青岛的。 他们远见卓识,下手早,一到边疆就看倒了这步棋是输著,管他怎么着,豁出去了, 死活泡上。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给他们带来了福音,成为知青群体中 第一批幸运者。返城后基本都好病,并各自奔前程。他们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成为办理病退的样板和表率。激励着后来者一批批亡命般地效仿。但说句实在话, 无论真病假病,办病退可真难! 另外知青中还有一批顽固不化的强硬者,他们是没病没灾,就是长久呆在城市 或农村死活不肯回来。并能以各种方法维持生存,实施长期“抗战”,也不管户口 不户口,黑人不黑人,前途不前途,只要能活着,死不了就行! 话又说回来了,呆在边疆老实干活的可也不是些傻子弱智,他们是先呆着看, 捱一天算一天。但也不甘由命,也想力图摆脱这农垦连队。然而,男知青却没有多 少依仗!而女知青则优越多了。她们早已开始实施“四个面向”的婚姻自主方案: 一部队、二工矿、三铁路、四地方“城镇”,无奈才嫁知青郎。 这样女知青外流,可着实苦了一批尚未找上对像的男知青哥们,不言而喻,他 们要想在这里成家扎根,难度就更大了。同时,“光代会”成员也会日益增多,这 样下去,不用三五年,农建连里将会出现一大批光棍和尚!可倒好,连干部轻松了, 全是些正壮劳力,不用担心没人干活,也不必为老婆孩子的家庭琐碎事犯愁。看来 这势头还无法逆转和阻拦,顺其自然又怕将来是麻烦,因此,个别连队干部也为此 忧心忡忡,无计可施。 然而,女知青争相嫁地方,也不是件容易事!虽然部队和地方上都盯上兵团的 这些城市女知青,但女知青要想寻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怕是挺难!原老二连有两个 女知青,因急于离开兵团连队,探亲路上相识,匆忙结婚,以后怎样且不说,一个 跟去了乌鲁木齐,一个去的更远的伊黎。并且男方年龄都偏大,一个大九岁,一个 大十一岁,这也罢了,好歹总算归了地方!从此与兵团拜拜了。 青阳口二连三排有个姓韩的大令女知青,年逾三十还出头,人物一般,挺老相, 并且脸上还有麻子,青岛籍贯。大家称她韩嫂,可没人敢称韩大麻子。她年龄虽略 大些,可姻缘却来了。正个连队女知青不少,相比较而言,比韩嫂年轻且又长得好 看些的还没能触上个合适的对像,然而,韩嫂倒是捷足先登了!并且条件不错,找 的是大青阳工区一位姓王的铁路职工。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做的红媒,反正几天就 成了,速结连理,闪电般地结了婚,即时搬到工区住了。韩嫂从一个兵团知青,摇 身一变,成了铁路职工家属,来劲! 这青阳工区虽然荒僻,但因靠铁路,诸多条件皆比农建连优越,住房也略胜一 筹。至于他俩的这桩婚事,工区的人可没少操心,光棍娶妻,皆大欢喜!工友们忙 里忙外,操持置办,从张掖、山丹等地购来新家俱,漆得锃光发亮,双人床、写字 桌、大半橱,一应俱全,其他结婚用品也应有尽有,把个新房布置得红红鲜鲜,喜 气洋洋,并且窗明几净,真能滑倒虼蚤跌倒苍蝇!把个大老王乐得抓腮搔耳,合不 拢嘴。这要与知青们结婚相比,真是天上人间了!连里女知青望着,皆堪羡老韩有 福,感叹不已。 新婚燕尔,看看哪里都顺眼!这新人新房新家俱,再经韩嫂一番装饰点缀,真 如小姐绣房一般!然而,韩嫂可少不得要给大老王立些规矩,大老王则惟命是从, 一切行动听指挥,韩嫂叫干啥就干啥。他一脸憨态,只知搔首微笑。多少年来养成 的懒惰习惯,统统要改!别的不说,首先要解决一个“脏”字,讲好个人卫生,跟 训小孩似的,洗头洗脚剪指甲刮脸,一日两次刷牙,三次洗脸,饭前便后要洗手, 坐凳子不准坐床等,清规戒律立下不少,老王都遵守。 大老王已四十挂零,父母双亡,家无亲人,学没上几天,大字不识几个,在兰 新线一干十几年,钱攒了不少,却当了多半辈子的光杆司令,如今娶上老婆也是乐 不可支。他外号老憨,说话吐字不清,还吭哧吭哧地有些口吃,让人听不懂。这伙 计虽忠厚老实,性情憨直,可头脑简单,脾气挺倔,上来牛劲也是拉不过头来。韩 嫂相中他,一因有钱,二因他干铁路。每月工资四五拾元,外加补贴,月月七八拾。 既无家庭拖累又无经济负担,这样条件在兵团里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人物虽差点, 也就不必计较了。若是找个模样好些的知青,不顶吃也不顶用,净受穷!再说自己 也是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人老珠黄不说,还有张麻脸,如此这般两将就了。 然而,韩嫂不亏年龄大些,挺有心计,她想过段时间看看并不急于登记办调动, 算是试婚。眼下仍去连里上工,到晚上回来住宿。这叫人不辞路,虎不辞山,预防 万一,怕遇不测。 这韩嫂的脾气有点怪,虽其貌不扬,却有一“洁癖”毛病。别的不说,每日洗 脸洗手无数次,所有物品谁都不能动她的。床铺平整如熨,无人敢坐,得空便扫便 整理,想这等人物能与这大老粗结合,也难为她了。 这日,韩嫂去连里上工,临行前吩咐老王,那写字桌上少块玻璃,去搞块来好 镶照片。这大老王如接圣旨,当即就随调车单机去了趟山丹,买来一块大玻璃压到 写字台上。 老王新婚,摘掉戴了多年的光棍帽子,这在工区里自然是件新鲜事,再说工友 们多是些中青年壮汉,工余之时,少不得跟他唠侃,硬逼着老王谈体会。想这大男 大女俱是初婚,儿女情事自然是不教即会,必然是烈火烧干柴,热烈得很!其中一 个叫黄三的问他“憨哥,娶下个婆姨好呀不?新婚之夜啥情况?你给我们说说。” 大老王哧哧地笑着,好像还有点羞涩,半日才言道“咋不好?好得很!” “嘉,咋好得很?你说个清楚。” “甜的很嘛!”老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你个憨熊!咋好,咋甜?我再问你,韩嫂跟你是一个被窝窝子睡觉,还是各 睡各的?” 大老王依然是哧哧地傻笑,抬起头憨然望着他,迟疑了会,方说“开始还一起 睡下哩,后来就分开了,她说是一个人睡惯了的,两个人睡不好觉。” 黄三又紧逼问他一句“你们是穿内衣睡下,还是光着屁股睡下?” 大老王听他这样一说,连忙摇头“咋的个话?女同志咋能光屁股睡下!她穿着 秋衣哩。”老王的确憨直,心里有话搁不住,有问必答。 黄三听了,不禁摇头叹道“咳,韩嫂不像话!结婚为生娃,穿着衣服分开睡咋 能生娃哩!” 大老王似有所悟,眨眨眼望着黄三“生娃?急啥?咋结了婚就生娃?” 众工友听后,不禁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谈论这事,各抒己见。有的还夸赞 老王思想进步,是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之表率。 黄三不高兴了,责怨他“不为生娃,你讨老婆干啥?干脆做一辈子单身汉得了!” 老王只是嘿嘿笑,手摸脖儿不吭声了。 工长赵四海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当心,可别让老婆跑掉!她是知青。”老 王只低着个头,在用手撮土,仍不吭声。 黄三见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既可气又可笑,因耐着性子开导他“憨哥, 你给我听好,结婚娶老婆就要生儿育女,将来给你做接班人!当然你刚结婚也不可 能马上怀孕,不过你要记住,你是个男子汉,要积极主动,尽快让老婆怀上个娃!” 这时大老王似乎听进去了,便抬起头来,瞅着黄三问“你说的咋就那么容易?” 黄三一听,哭笑不得“嗨!你这人,咋就不开窍!再要我怎么教你?听好:以 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要想三个人,必须人压人!知道罢?” 众人听了齐都放声大笑起来。好嘛,这话说得明白!哪来的自然逻辑? 要干活了,赵四海站起身来,他回过头来对大老王说“你这憨熊!待收了工, 让黄三给你单独上一课。我不相信你这么大的人了,咋就不知娃儿是从哪里来的呢!” 说到这里,不禁也哈哈大笑起来。 傍晚,韩嫂从农建连回来,她已在连里吃过晚饭了。这大老王却早早的下了多 半锅的烂面条在等她,一听说她不吃饭了,顿时抓耳挠腮,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 天没见了,两只眼直瞅着韩嫂,嘻嘻地憨笑。韩嫂并没理会,放下包儿取出洗好的 衣服凉上,顺手拿出一个铁皮瓜来给他。老王接过瓜,饭也顾不上吃了,便要杀瓜 吃。韩嫂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能吃完饭再吃瓜?”老王一听,连忙放下 瓜,自去盛饭吃。他倒像个听话的孩子,百依百顺。韩嫂换下外衣和鞋子,便又习 惯的整理起屋子,不停的擦抹。一回眼,瞅见写字台上新铺的一块玻璃板,走近一 看,明镜一般,下面压着是她年轻时几张放大的六寸黑白照片,其中还有张着色上 彩的,都是65年支边以前在青岛照的,姿态优美,一点麻子都看不出来。瞅着这些 照片,韩嫂骤然想起阔别多年的家乡——青岛,一瞬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岁月 无情,一晃六七年,多么不禁混,不觉已步入中年,并且还结了婚!回头一想,真 像做梦一样,如此来看,再想回青岛怕是难了,为此,她突然伤起心来,青岛虽然 只有个老父亲和兄嫂一家人,但在她的心中那还是自己的个家。心里总觉不塌实, 况又嫁了这么个憨头憨脑的呆汉,往后日子还长,难道就这样跟他过上一辈子?想 着想着,心里好不酸楚,抑制不住自己对家乡的向往和思念,一时又后悔在这里结 婚,不觉泪水涌满眼帘,眼前的照片也变得模糊了。 大老王因见她注视着玻璃板下的像片正在默默地沉思,不禁也是满心欢喜,心 想肯定能博得韩嫂的好感和夸赞。不料,见她愀然作色,愁容满面,独自在那儿拭 泪,便不敢出声,只眼巴巴地瞅着她,不知所以。 此时韩嫂忧思难解,心里充满伤感,这也许是环境突然改变的缘故,时间长了 自然会习惯的。天色渐渐黑下来,韩嫂打开灯。她一眼瞥见那玻璃边上竖着几个大 铁钉,用手一扳,不由一惊,回过脸来问“这铁钉是什么意思?” 大老王一听,喜得眼都眯成了道缝,憨笑着说“玻璃板放上面滑着哩,我给它 固定住。”说完,只望着韩嫂呆然发笑,憨态可掬。 韩嫂又仔细一看,我的天!大铁钉皆入木三分,四边全钉上,倒牢靠!韩嫂的 鼻子都气歪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大老王却没有料到韩嫂会因此生气,他一面刷着 锅,一面又把脸转向韩嫂说“这样好着哩,再滑不掉!” 韩嫂一听更气了,冲着他怒喝道“好个屁!我说你是不是缺脑子!你见谁往一 个崭新的写字桌上楔钉子?亏你想得出!”她大失所望。 大老王有些费解“咋啦?” 韩嫂气急败坏,两眼怒视着他,恨恨地说“算我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痴种!罢 了,罢了,想不到你竟这么愚蠢!简直是个二五不知多少的人,往后可怎么跟你过 日子!” 大老王愣睁着眼瞅着她,像个小孩子做错事,望着大人发火害怕,心情不安地 要等着挨揍似的。 韩嫂怒气未消,强忍着满心的悲楚,头不抬,眼不睁的在一旁收拾自己的东西, 看来她是想走。她那显得生气和带怒的面容上,还露出一种怨恨的神情。其实韩嫂 不只是因这件小事而恼火,而是借题发挥。原因在于这老王表里不一,貌似壮健, 实际如同太监!他的那男性器官天生短小,且又先天性阳痿!娶个老婆只能摆着当 花看,望女兴叹!而这韩嫂正值成年成熟女子,又当如火如茶,如饥似渴之时,不 料,这老王却是个假汉子!瞅着个媳妇打盹,压根不是个办事人。因此,韩嫂在新 婚第一夜就凉心了,后悔了,绝望了。她独自夜立窗前,仰望星空,对月凄楚,含 泪吞声,心中多怨,不禁黯然神伤。然而,这种事怎么说?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 说不出! 这冷落难堪的处境,使韩嫂去意已决,今日正好借故走人。她这里怒气未消, 强忍着满心的悲楚在一边收拾东西。大老王也预感到情势不妙,眼巴巴紧盯着她, 怯生生地问“老韩,你干啥?”韩嫂不屑一顾,也不应声,只管赌气似的往包里塞 她的东西。老王直勾勾地瞅着她,壮壮胆说“行了,莫生气!我……”他说这话时, 心里惶惶不安。 韩嫂仍没吱声,脸色越发难看,神情冷漠,样子蔫莠,并且一直嘟噜着脸。 大老王实在沉不住气了,冒愣愣的站起身来,逼近一步,喝问“你要干啥?咋 不说话?看你个啥样子!” 韩嫂一听,猛然回过头来,冲他怒目圆睁,喊道“你说我是啥样子?嫌我不好 你再去另找好的!你不是有几个臭钱么,我不稀罕!”韩嫂心中的怨气和悔恨正无 处发泄,这回正好抓住话柄,同时也认定这是走脱之机。于是,心一横,拎起提包 和一个包袱扯身就走。情知跟这号人叨叨也无用,如同对牛弹琴,再不理他。 大老王慌了,连忙上前拦道“霉鬼,刚结下婚几天就走!不行,不行!……” 韩嫂怒喝道“你闪开!我冲你钉那钉子也要跟你散!” 老王急了,顺手抄起那只小铁锅,朝那写字桌用力摔下,只听“咣当”一声, 连玻璃带锅齐都摔碎。他脸色蜡黄,呆立在那儿,就像傻了一般。韩嫂用力推开他, 跌跌幢幢地奔出房去。 大老王是没张逞了,一腚蹲在地上双臂抱头,放声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还嘟 囔着骂“你个哈熊黑心麻脸婆,要我死哩!”呜呜…… 韩嫂沿土路深一脚浅一步的,只管低着头走,泪水洒在身上和地上,一过铁路 道口,便一溜小跑回了连队。 工区里开始有几个工友闻声出来探看,但因不明情由,也不好冒然前去劝解, 觉得这是新婚夫妻不知因何在拌嘴吵架,因此都远远的站在各自的房门内外倾听。 不料,忽见韩嫂气冲冲走出屋来,手提包裹包袱,咧咧趄趄,径直回了农建连,这 才陆续围拢过来,到老王屋里询问究竟。 这老王低着头,痛哭流涕,乌乌拉拉也说不出个子曰来,只听清一句话“这麻 脸婆心歹!逼我死哩……” 赵四海和黄三等人相互瞅瞅,情知不妙,因拉他起身坐到凳子上,好言相劝抚 慰他,并答应许诺他,待等双方都消了气,平静下来,定准去农建连请回韩嫂,给 二人调解合好。 不料韩嫂回连之后,次日上午工区里就来人了,并先找到连里领导,请求帮助 动员老韩回去。但这事关系到女知青的“涉外婚姻”,连里只好责成三排长胡玉美 调查此事,单独找韩嫂谈话,做她的思想动员工作。谁知这事还麻烦,又涉及到个 人隐私!韩嫂万般无奈方道出原委:原来是因大老王生理缺陷,先天性功能障碍。 胡排长一听,再咋说!只好如实禀报连里。这种事清官难断!工区的人听说这情况 后,立时也目瞪口呆,无话可说,只得悻悻离去。这件事还幸亏没办手续,不了了 之,是场婚姻闹剧。但其他女知青会从中得到教益,事要三思,免劳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