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中洛到察瓦龙(2)
从丙中洛到察瓦龙等待已久的藏族马帮终于来到丙中洛,我们和他们一起出发。
此去将有半个月无法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临行前才不得不打电话告诉母亲要走到西藏边上,母亲一听急了:“你行吗?
不行现在就收拾起回来吧!”那怎么行!
马帮在丙中洛秋那桶村村委会的院子里整装待发。马儿们纷纷在太阳地儿打滚。
这是在《最后的马帮》里看到过的场面,当时觉得马很可怜,现在知道它们这样可
以消除痒痒,不觉替它们感到舒服。
木老师说他们1990年行走滇川藏时只雇了7 匹马,今天见到这么多的马,倍觉
壮观,不禁激动。
导演有点踌躇满志的样子。他构思“茶马古道”已有好几年,1999年还来试拍
过一些东西,但今天才算是真正地跟上一支马帮。
开始行走。碎石、红土、栈道,爬不完的山。胖子王昱和阿钊气喘吁吁,开始
体会到做瘦子的好处,但在后来的几天中他们竟越走越厉害。特别是剧组统筹阿钊,
到了后来不仅自己能走好,还能去帮扶别人,甚至有一天连走带跑去追赶在最前头
的“老木”。
第一天状态不好的木老师“好汉不提当年勇”,说可能得挂靴了。但第二天又
早早起床去打头做探路先锋。
队伍里,连上我总共只有三个女孩儿。荒山野岭,极不方便的是上厕所。要么
赶到离队伍远远的前头,要么耐心等待大队人马全部过去,瞅准四周没人,动作还
得飞快。
每晚安营扎寨宿帐篷,梦里常常不知身在哪里,只听得帐外怒江呜呜咽咽,想
起《约翰·克里斯多夫》的第一句:江声浩荡。
藏族马帮的一匹骡子在一天夜晚吃草时不幸失足摔死。骡子的主人正恩忍不住
掉下眼泪。赶马人对自己的牲畜一直倍加爱惜,决不让它驮的东西超重。导演觉得
这笔损失剧组应该负担。
想和藏族马帮的人交流,可惜语言不通。但你若肯和他们一起吃糌粑、包谷面,
喝酥油茶,他们就会赞许而高兴地冲你点点头。你把拍的DV放给他们看,一瞧见自
己的影像,他们就会兴奋得大叫。他们的眼神特别善良,但又不乏精明。
惟一能和他们交流的是执行导演白马。他本就是藏族。大家又羡慕又妒忌白马,
但无论如何听不懂他和他们唠叨些什么,又总不能叫他句句翻译,便打趣他说话是
“咕咕噜噜”。
68岁的老马锅头在摄像机的监视下铺床睡觉,自言自语嘀咕着些什么。事后白
马告诉我们,他埋怨说:“那么多人,裤子也脱不成。”
除藏族马帮之外,剧组另雇了一支傈僳族马帮唱一支怪怪的歌。教唱的人说那
是关于爱情的。后来处熟了,有一次小马锅头小王悄悄告诉我:别跟着唱,那是
“丑话”,听见了应当害羞的。
但无论是藏族马帮还是傈僳族马帮,他们的歌声都很动听,想唱就唱,随兴所
至。在宽阔的峡谷江河之间,你才明白为何赶马人的歌喉会那么好,歌声为何会有
一种飘荡回响的恒久魅力。
“小红帽”是小王的侄子,7 岁就死了父亲,长年跟着赶马的叔舅往外跑。我
问他乐不乐意这么累地跟着我们,他说老呆在这里很闷,我们和我们的工作令他好
奇,还让他有事可干。他才二十出头,人小鬼精灵。我才略一低头定定神,他马上
就问我在想什么,还不等我回答就断言一定是在想男朋友。后来我不跟他一块儿走
路了,这小子居然还会生气和妒忌。
头两天的拍摄乱了套。当导演和摄像发现了可拍的镜头,驮着器材设备的马帮
已经过去了。队伍太长路太窄,难返回。后来,52岁的导演尽量地走到马队的前头,
及早地与摄像们商量。他是剧组里年纪最大的,有高血压,我曾担心他,但看他很
坚强。后来知道他担心很多人,也曾担心我,因为我是队里比较瘦小的,还是女孩
子。但我觉得自己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大家都觉得,走过这样难走的路,将有信
心走其他的路。
当走得实在太累的时候,我会想起出发前有人说羡慕我们,说愿意丢弃两个月
的工资跟我们走,我这时觉得那人是傻子。
随行的郭大夫鼓励我们要从生理、心理上不断地调整自己。不知为什么,这句
朴素的话让我特别感动。我越来越觉得,人的一生就像蚕,不断地蜕皮,不断地新
生,就像脚下的路一样,不会永远好走,但也不会永远难走。你就是得不断地调整
自己。
拍花絮的必欣和杨蕊先后生病。必欣在之前就被谣传与“非典”病人有过接触,
差点来不成云南,如今又在路上发起了烧。但没有人想起“非典”,“非典”早和
我们隔了数十座山。在郭大夫的帮助下,他坚强地带着病走。杨蕊不小心扭伤了脚,
无法行走,只得上马,屁股被颠得很疼。但没有人想就此作罢走回头路。
炊事组在制片的带领下每天打头阵,控路做饭。陈刚第一次做制片,又当爹又
当娘,忙个不亦乐乎。但他说越来越从导演身上懂得一个男人应该如何坚强。
我们吃的是大锅饭菜。才走没几天带的蔬菜就吃完了。大厨师阿俊利用仅有的
一些罐头换着口味做给我们吃,大家轮番到一个大布袋里翻找写有自己名字的不锈
钢口缸,舀上两勺午餐肉、土豆之类的杂菜,找块可坐之地,居然吃得有滋有味。
洗过的口缸通常还腻着,没办法,反正下顿接着吃。
吃饭的时间经常不固定,越来越知道什么叫“吃了上一顿,不知下一顿”。于
是总有意地吃多一点,担心被饿。到了下一顿,因为走得太辛苦体力消耗大,又多
吃。等到离察瓦龙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点长胖了。
喝的是怒江的水,大部分时候水都不清。有时能在军用壶里灌一点煮过的普洱
茶,就是最大的幸福。煮过的普洱茶有股特殊的枣香味。我明白,这股气味可以封
存一段难忘的经历在我们的心壶里。等有一天它弥漫出来,相应的那扇记忆之门就
会打开。
有饭吃,有水解渴,有块平坦点的石头可以坐下,有片树荫可以乘凉,有点时
间再多睡一会儿,人就会特别容易满足。
但是因为太累,每个人都犯点错误。大家都忍不住在大段大段的人物采访到来
时瞌睡。必欣得意地说他的DV里装有每个人采访中偷睡的镜头,包括两个身强体健
的摄影助理刘颇和张硕,包括两位持掌机器的摄影师,包括告诉导演“尽可放心”
的白马。导演是惟一的例外,他从不打盹。录音助理小丁的吊杆话筒则总是忍不住
低垂一下落进拍摄画面里来。后来他进步了,导演反倒不习惯起来。
在距离察瓦龙只有一天路程的时候,木老师要离开我们回昆明。他有急事,不
得不走。我很难过,是他把我们引上的茶马古道,大家应该一起走完。而且他一人
折回去,只有一个赶马人同行,语言不通,叫人担心。王昱过来和“老木”话别,
说这一趟重在踏踏实实地走路,人的身体和思想都会获得一种更新,拍片尚在其次,
但可以拍点儿,那便是锦上添花。这话让我难过的心释然,不由得对王昱刮目相看,
虽然之前就知道他是《周渔的火车》和《紫蝴蝶》的优秀摄像师。
丙中洛的绿早已不见,仙人掌越来越多,我们离察瓦龙越来越近。
马帮走三天的路,我们走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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