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中洛到察瓦龙(3)
在察瓦龙“察瓦龙”是藏语“热”的意思,属察隅县。察隅县人称“西藏的江
南”,但它的察瓦龙乡却又干又热,山像重彩画,与丙中洛的苍翠形成鲜明的对比。
蔬菜只有莴苣,据说当地人习惯食肉。
察瓦龙让我相信地理环境决定论。风干物燥,尘沙飞扬,太阳炙晒,人被弄得
恹恹的,懒得什么也不想做。我渐渐地发现自己的手快要黑得跟当地人一样了。
在察瓦龙,好多东西不通。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水源缺乏,最重要的是不通
公路。察瓦龙有四个出口,分别通往云南的丙中洛、西藏的察隅县城、昌都、左贡
和芒康,但没有一条路不依靠马帮。我们在这里买得到的矿泉水、伞、布、香皂、
饮料,一切都是马帮从外面运进来的,所以价格偏高。跟我们同路的赶马人折鹿就
在这里开着个小卖部,生意不错,有机会便向我们兜售他的马铃铛、马袋和毯子。
水源很紧张,小旅馆门口的洗脸水水流小得可怜。聪明的阿钊夜晚打着电筒,
率先在乡政府里循声找到一股比较大的水流。于是男同志们蜂拥而至沐浴更衣,女
孩子们则只有趁夜晚来临请人把守关隘,稍微意思一下。
乡里的小干部们一股脑儿来见导演,坐在导演房里的木板床上,很兴奋。这里
并不经常来这么多的外人。欢迎的话儿还没说完,“轰”的一声,导演的木板床给
坐塌了。
这些干部们好多不是本地人,是外来的援藏干部,不少是北方人。大个头会计
来自陕西,说想念家乡的拉面。女乡长山东人,新婚燕尔,丈夫却在察隅县城。她
说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也不适合这个行当。在我看来,前者似乎更为迫切。只有甘
肃酒泉来的女医生小月成天笑嘻嘻的,快人快语,每天穿一身白色便装,不怕脏得
快,只为符合职业身份,也凉快些。
82岁的次旺桑珠据说是察瓦龙乃至察隅片区最老的茶马古道的见证者。从小随
父亲赶马队做生意,老人见多识广,最远去过下关、丽江,所走过的昌都、甘孜、
雅各等路线恰恰是大三角地带重要的茶马古道干线。我问他对通公路怎么想,他通
过藏语翻译说,这将是人的解放,也将是牲畜的解放。一个对茶马古道很有感情也
很有发言权的老人,在面对它即将的变迁和消逝时竟能如此坦然而乐观,这让我再
次体验到双脚踏地时那种真实的感觉。茶马古道不是为了外来的猎奇者而存在,不
是为了什么“古道西风瘦马”之类的诗情画意而存在,也不是为了什么刻意的记录
而存在。
23岁的次仁布赤怯于面对镜头,她抓住我的手说“紧张”。
未及初中毕业的布赤早早辍学帮持父母,在察瓦龙小学当代课教师,天天四五
节课,回家还帮母亲干活儿。三个姐姐都已远离家乡,孝顺的布赤认为自己应该陪
着父母,但偶尔的感叹流露出不能继续上学的遗憾。
第一次被拍摄,布赤在不自然之间有点漫不经心,被一下子上了脾气的导演冲
上去讲了几句。薄脸皮的布赤忍不住眼泪汪汪,不等导演说完甩甩手扭头便跑,表
示不愿再干。这是这次所有的被拍摄者惟一一个说“不”的人。
大家赶上去劝慰,不得已说些自己也没底的话:“接受拍摄对你、你的学生、
学校和家庭都有好处。”
安静下来的布赤对我说后悔答应接受拍摄,后悔刚才哭,觉得丢脸,说自己不
在乎有没有什么好处,还说妈妈不高兴她被拍,也是觉得丢脸。
后来听人说,她们家近来不顺,而“被拍”和“被照”在一些当地人心中或许
都是不吉利的。
杨蕊又去耐心地做布赤的工作,做布赤母亲的工作。最终布赤换上漂亮的衣服,
接受了采访,并在大家关注与赞许的目光和话语中羞涩而笑。
后来回去和导演议起这事,我说布赤“单纯”,但导演说布赤是所有被采访的
人中最“复杂”的一个。
我们总在一个地方吃饭。整个察瓦龙主街上也只有这一家食店——察瓦古食店。
老板居然是江苏人,他做的馒头包子不错,面是从贡山县城拉来的。他含含糊糊地
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留给人一点神秘的感觉。他说实际不喜欢这里,但想把两
个孩子哪天带过来住段时间。因为如果能在这地方呆过,就不会再觉得别的地方呆
不下去。
外面太阳炙晒,在不拍片的间歇偷个凉,坐到察瓦古食店里喝杯清茶。我突然
觉得有时人生的理想其实就是这样静静地喝一杯茶,邻座的必欣说人生最大的悲哀
莫过于盲目地随波逐流。我们都突然觉得如果在这小食店里架台DV静静守候,一定
能拍到不少精彩的东西。这里好像老舍的《茶馆》,各形各色的人都会来这舞台上
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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