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刘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人可以帮助他戒毒。临走的时候,我和他分 别回了家,和双方的父母告别。我们只说,想去旅行,为蜜月做打算。刘冰的妈妈 悄悄地往我兜里放了一个信封,那是一叠钞票。他妈妈高兴地说:“拿着,不多。 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方便。”我推让着,他妈妈最终还是把钱给了我们。刘冰拿着钱, 手颤抖着说:“妈,谢谢您。” 刘冰开着车,带着我向河北的方向驶去。路边的景色很迷人,但我无心欣赏。 我没有告诉刘冰,这次我打算和他纠缠到底。临出发时,我给单位发了电子邮件, 告诉他们我要辞职了,等这次旅行回来我会把辞职报告补上。饭馆我交给了小妖的 弟弟小枫,希望他能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帮我照看。做完这些,忽然觉得很悲凉, 我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我也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但我知道我和刘冰之 间现在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一份我对他的责任。 刘冰带着我进了一个村子,还算整洁的房屋就是我们临时的家。我什么都没问。 虽然我也好奇他为什么对这里如此熟悉,这里是不是就是他上次戒毒时来的老家? 看着屋外的庄稼地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找到了一丝生机。 第三天,刘冰把我赶出了房间。透过窗户我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守着他, 从窗户的缝隙里传出了刘冰的哭喊。我躲在窗户底下拼命地用手捂着耳朵。在这个 陌生的地方,我找不到任何依靠。 刘冰在屋里疯狂地叫喊着我的名字:“步步,步步,求求你,再给我一点,就 一点,我真的不成了。步步,救救我……。”不论我怎么使劲地捂着耳朵,刘冰的 声音始终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咚”的一声,惊醒了我。我忙站起身来,透过着灰尘的玻璃窗向里张望,只 见刘冰已从床上摔了下来。我心疼地闭上了眼睛。不!不!我疯狂地在心底哭喊着。 这样刘冰会死的,一定会的。他不能这么一下子就不吸了,他应该一点一点往下减。 可是,我知道刘冰昨晚已将他带的最后一点毒品吸完了,可是…… 我要回北京!我要去给他取毒品。 我跑着进了屋,看着刘冰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我去给你取,咱们一 点、一点地戒。你等着我。”说完,我望着那个膀大腰圆的人说:“你帮我找个认 识路的人跟我回北京,这点钱你先拿着,等我回来再给你。”那个男子看了我一眼, 把钱又揣还给了我,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刘冰蜷缩在冰凉的洋灰地上痛苦地说: “步步,再给我一点,我真的不行了,步步,求求你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狠心地转过头去追刚才那个男子。 等我在车旁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小个子男子,我说了声: “谢谢!”就发动车,带着小个子男子向着前天我们来时的方向奔去。 路上,我将车开过了130迈,一阵风似的超越着身边的车辆。 快进京的时候,我减下了车速,给蝇子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毒品。现在就要。 蝇子结结巴巴地问:“嫂……嫂子,您……您要……那玩意干嘛?”当我告诉他是 刘冰要的时候,蝇子在电话里告诉我没问题。 挂断电话,我哭了。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我知道如果一会儿我拿着毒品走, 那就是携毒,是会被警察抓的。我想起了我妈,不知道如果我被抓了,他们会怎么 样。但我现在无暇去顾及这些。刘冰现在正等着我去救命呢。 当我在蝇子住的地方看到他时,他把一个小布口袋交到我手里,看到我往车里 一扔就要走,他一把抓住车门喊:“嫂子,这可不成。”我停下已经起步的车,不 解地看着他。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嫂子,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去开车,跟你 一起回去。” “不用了,我带了一个人,他认识回去的路。”说着,我指了指那个小个子男 子,只见蝇子和他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嫂子,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您就把那玩意往后座一扔不太安全。 您看,要不我开车在后面跟着您,我带这东西过去。” “蝇子,你放心吧,我会安全把你嫂子带回去的。”我身边那个小个子男子坚 定地说。 蝇子对着那人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车的后门把后座上的座套拆了下来,马上, 后座中间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可以掏出的洞。蝇子熟练地掏出那个填塞物然 后把小布口袋塞了进去。看着他做着这一切,我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稍 一移动,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嫂子,您现在可以走了。不过您开车慢点,小心点。有事您给我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刚把车开出去两步,蝇子又追了上来,我把车窗摇下来问:“怎 么了?” “嫂子,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当然我是一千个、一万个希望您能平安的回 去。我……我是说万一要是碰上警察,您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车我前几天开来着, 至于车里有什么东西,您什么都不知道。您没案底,警察容易相信您。” 听着蝇子的话,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我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说:“蝇 子,谢谢你。” 当蝇子的身影在后车镜里变成了一个黑点的时候,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一路有惊无险。在城里,等红灯的时候,我的眼睛使劲盯着马路中央的交警, 只要交警的身子往我这边移动,我的心脏就开始疯狂跳动,腿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头上冒冷汗,耳鸣也随之而来。路上,只要有警车从我身边开过,我的手就按不住 方向盘,眼睛左顾右盼。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小个子男子看不下去了:“你把车开成 这样,警察肯定不请自来。你别那么紧张,只要不违反交通规则警察是不会拦你的。” 听了他的话,我努力地放松自己,但没办法,手和脚还是颤抖着,思想怎么也 集中不起来。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最后,我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把车开回去的。 当夕阳斜斜地照进车里时,我终于看到早上我离开的那个屋子。当那个男子把 东西拿出来去找刘冰时,我趴在方向盘上哭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担惊受怕,一 切都需要发泄出去。我想到了爸爸,想到了妈妈,想到刘冰的妈妈,那么多双关爱 我们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可我做了什么?我用手捶着方向盘。 抬起头,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侧过脸,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冰站在车旁一 动不动,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车门被刘冰打开了,他一把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搂着我一个劲地发抖。 刘冰的怀抱是温暖的,但是他无法温暖我此时冰冷的心。 吃饭的时候,刘冰给我介绍,那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叫“五叔”,那个小个男子 叫“二哥”。我红着脸一一叫过。二哥开始给他们讲今天我开车在路上的情景。我 红着脸不好意思抬头,只听二哥说:“去的时候,这个姑娘把车开得飞快,我心里 嘀咕,不愧是跟着咱们冰哥混的人,冲。真够冲的。有胆量。可回来,我可傻眼了, 小姑娘就差给车上插个旗子,在上面写着:车里没有毒品。哆嗦,害怕。弄得我都 特紧张。我是真服了。”听了二哥的话,他们都笑了。我偷偷地看刘冰,他笑得很 牵强、很苦涩。 晚上刘冰坐在床沿上,帮我揉着依然有些发抖的双腿。看着他的侧影,我说: “真希望此刻是永恒,我希望咱们能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 我的腿感到了潮湿。 我拉过刘冰的手问:“那个‘五叔’和‘二哥’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和他 们很熟。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老家吗?” 刘冰看了我一眼说:“以后告诉你。傻丫头,睡觉吧,我有点累了。” 看着刘冰躲避的目光,我只好躺下。 那夜辗转难眠。明天在哪里?明天一切都会过去吗?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躺在刘冰身旁,依然能感觉到爱的温度,但只是心情变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已显破旧的天花板,眼前慢慢勾勒出小妖的笑脸。我惊奇地望着、 看着,笑脸越来越清晰,耳边响起了小妖的话:“嫂子,你是没尝过,所以你不知 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美妙,那种感觉真的让人欲罢不能。”是什么样的感觉让他们这 么欲罢不能,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呢?这会是刘冰的最后一 次吗?在记忆中他好像说过太多的最后一次了,可最后一次是哪一次呢?小妖的脸 逐渐模糊起来,另一个声音把我推向了绝望的边缘。“你到底有多大耐心可以奉献 出来,很多人都是吸了戒,戒了吸,重复着,没有尽头。你能陪他多久?一个月? 半年?一年?还是十年?我想人的心里都是有底限的,你肯定也有,只是我感觉到 你并不想承认或面对罢了。”这段话当时清晰地折射在黑夜的天花板上,我反复地 看着,我的底限是多久?如果他注定要在这条路上反复地往返着,那么我呢?我是 一辈子都这么跟着他?直到彻底麻木吗?可是离开?不,我爱他,是用心在爱着他, 如果连我都离开他了,那么他岂不更肆无忌惮了吗?我该怎么办?我想起了妈妈担 心的眼神,这样无助的夜,好想念他们。可面对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不一样要把所 有的苦所有的痛往肚子里咽吗?所有的伤口不一样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去舔舐 吗?照样还是要用脸上的笑容掩饰着嘴里的血腥味道。整夜我不停地思索着所有的 问题,甚至在睡梦中还在寻找着。 “怎么了?睡不着吗?想什么呢?”刘冰坐起身点了枝烟,晃了晃也许是睡累 了的头。 在黑暗中我没有应声。 刘冰见我不回答,自顾自说起来:“明天我打算和二哥去地窖。我不想让你看 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离开你的视线我的压力会小些,你也不会那 么心疼了。” “地窖?地窖在哪里?你去了我怎么办?”我不安地问。 “傻丫头,地窖就在这个院子里,离你很近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呢?我只离开几天,仅仅几天而已。” 我能理解刘冰的心情与想法,但是他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我要 怎么办?他离开是真的为了戒毒吗?他是不是在敷衍我,然后去吸毒呢?这些问题 渐渐显露在表面上,我歪着头看着刘冰没有生气的脸,揣测他的心理。 “晚上你能回来吗?”我害怕地问。 “不,不上来。我这几天都不见你。步步,对不起,你要自己过几天。明天我 让五叔带你出去转转,看看哪天有集市让你去赶赶集。知道什么是赶集吗?”刘冰 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说。在笑容里我没能找到开心与轻松。 “刘冰,我真的好害怕。这到底是哪里呀?我一个女孩,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两 个陌生的大男人?你晚上回来睡行吗?我一个人真的害怕。” “傻丫头,你不用担心五叔和二哥,他们不会伤害你。相信我。还有就是对不 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能回来,我不想前功尽弃,那样咱们离回家的日子就更遥远 了。” 我还有选择吗?我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 第二天,刘冰和二哥一起去了地窖。临下去的时候,他狠狠地抱了抱我说: “步步,我要和二哥去地窖了,原谅我好吗?好好照顾自己。二哥和五叔是自己人, 有什么需要就对他们说,别客气。等我上来,咱们就回家。”无论我在心底说服了 自己多少次,眼泪还是禁不住夺眶而出。虽然是白天,但地窖的深处黑漆漆的,让 人看着就止不住从心底冒寒气。我沉默无语。 刘冰进地窖的同时把我的心也带了进去。 白天我无所事事,整个院子里就我和五叔两个人,每次看到五叔坐在院子中央 的躺椅上悠闲自得地抽烟,我的心就能平静下来享受乡村的宁静。偶然有风吹过, 我也会情不自禁地向地窖门口望去,猜想刘冰他们是否也可以享受到这份暖意。有 时我甚至想不走了,这辈子就在这了,虽然这里没有城市的繁华,但这里是一片净 土。人在这种环境下,本能的欲望会被降低到极点。 快到中午时,五叔在厨房忙碌起来。我悄悄地依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想起了爸 爸,思念的泪水悄然而至。五叔突然一回身,我们都被对方吓了一跳,随即五叔咧 嘴对我笑了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用手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 “村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凑合点啊。”五叔客气地说。 五叔的话,让我更不好意思了:“看您说的,我们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还没 谢您呢。” “呵呵,别那么客气,到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村里没有你们城市的那些规 矩。” “五叔,刘冰什么时候能出来?” “快,别着急啊。没几天他就能出来。你放心,有你二哥陪着他呢,没事。” 这是怎样的一家人?挺大的院子里除了二哥和五叔外就不再有其他的人,两个 大男人冷冷清清在这里生活。刘冰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为什么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 还有着他如此熟悉的人和环境? 吃饭的时候,五叔说下午等我午睡起来后带我去村子里转转。 午饭在我的沉默中结束了。躺在床上,沐浴着午后暖洋洋的阳光,猜想着刘冰 现在在地窖里的情景,耳边回响着的还是那天刘冰痛苦欲觉地喊叫:“步步,求求 你,再给我一点,就一点,我真的不成了。步步,救救我……”我真的可以救他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在睡与没睡着之间游荡,我如同一个鬼魂在阳光普照的下午出来寻找温暖。可 惜我终归无法见得光日。累了以后,我该做些什么?是继续游荡在没有希望的生活 里,还是应该选择逃避?我伸手想去抓住一丝阳光,可是顺窗而进的阳光因我拦截 而被阻断。刹那间我发现自己不过只是生活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被动地摆放在不同 的位置,这是命运吗?难道真的有命运的安排吗?如果当初没有和刘冰重逢,那么 我现在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我闭上眼睛猜测着种种可能。我问自己:后悔了是吗? 不!答案肯定是不,只是我爱得太悲凉,想哭,有哭的欲望,但眼睛干涩,连一直 陪伴我的眼泪也游荡到他乡。 五叔朝这里张望了很多次,我假装睡着了。人在不开心、无助的时候,喜欢逃 避与躲藏。我不想去面对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一直以来,我总告诉自己嫁不了最 想嫁的人,嫁给谁都一样。现在我有机会嫁给最想嫁的人,可是面对着残酷的现实, 我没有开心,只有心痛。黑暗与光明只有一线之隔,却是两个世界。伸手触摸刘冰 曾经躺过的地方,似乎还留有余温,却有了陌生感。 天黑下来,我一直没有出去,甚至没有翻动一下身体。我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着 钟表的秒针一下、一下地震动,心脏仿佛也跟随着这震动而跳动。刘冰你现在好吗? 你在干什么呢?你也如我这般地思念着我吗?闭上眼睛,回忆着我和他的点点滴滴。 虽然和他在一起有三年的时间了,不长也不短,但承载着我全部的快乐与哀伤。耳 边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随即又宁静下来。我想起小超,他们在做什么?有瞬间的快 乐吗?难道他们真的愿意为这短暂的快乐付出一生的代价吗?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 微小,如同此刻的我。我想改变他们,可我连自己都无法改变。 天快亮的时候,我隐约听到有人扫院子的声音,爬起来,把窗帘撩开了一个小 缝,看到二哥在晨雾中一下、一下地扫着…… 我迅速地穿好衣服,拉开房门。二哥应声望来,笑了一下说:“怎么这么早起 来了,听说你昨晚没吃饭,还好吗?” “他还好吗?昨天他怎么样?” “他还好,你放心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着二哥继续清扫院子,我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他的话:这不是第一次了、这不 是第一次了……那么这是第几次了? 我痛苦地蹲在地上,也是在这个时候二哥告诉我,他见过很多已经戒了两、三 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人,但最后都复吸了,因为短短的几年,对吸毒的人来说可以 忽略不计。 听了二哥的话,我更加无助了。等刘冰这次戒毒之后,一定要带着他离开这个 环境,换个城市去生活。可是世界这么大,我们要去哪里呢?看着早晨的第一缕阳 光,我茫然了。 “步蕾,吃饭了。”五叔在门口叫着我。 看到热气腾腾的早饭,我心不在焉地说:“五叔,谢谢您。” “不是跟你说了吗?到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甭客气啊。再说,我和你二哥 现在的这一切都多亏了刘冰,要是没他,我……”五叔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我赶 紧安慰道:“五叔,您忙半天了,赶紧吃吧。吃完了,我还想让您带着我四处转转 呢。” 嘴上安慰着五叔,心里嘀咕着:刘冰还隐瞒了多少事情?从在歌厅里见到的杨 哥到离京城几百里的五叔和二哥,隐约中我感到刘冰一定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自从刘冰全家搬离后,他有过怎样的经历,到现在为止对我来说都还是谜。一个让 人想知道又怕知道谜底的谜。 五叔端起碗笑了笑说:“今天不成,我一会儿得出去一趟,你在家歇会儿。给 你找了几本书,你随便翻着看看,打发时间。” 收拾完碗筷,五叔开着一辆破拖拉机“轰隆隆,轰隆隆”地走了。我百无聊赖 地翻看着那些书。 字在眼前飘忽,脑子里全是刘冰没有毒品时的痛苦表情。他现在怎么样了?还 那么痛苦吗?想到这些,我的大脑就会一片空白,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在现有的世 界里找到可以填充的画面,更加增添了我的思念与好奇。于是,我悄悄地来到了地 窖门口。 手放在地窖的门上,犹豫了好久,最终冲动战胜了理智,地窖的门在我面前打 开了,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漆黑、阴冷。顺着台阶往下走,拐了几道弯之后进入了 另一个世界。这里很干净,如果不是从地面上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这里不过是个三室一厅的房间而已。隐约的哭声与乞求声引着我来到其中一间虚掩 着的房门前。 “二哥,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你就再给我一口吧,就一口,我求求你了… …” 刘冰的乞求声隔着房门撞击着我的心,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如同拿着刀子在我心 头上狠狠地挖了一下。我屏住呼吸趴在门缝间向里望去,一个黑黑的背影挡住了我 全部的视线。 我推开房门。 这是刘冰吗?这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刘冰吗?这是那个在众人面前风度翩翩 的刘冰吗? 刘冰整个人被粗粗的绳子绑在床上。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就连我进来,也没 能感觉到。 我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二哥伸手想拉我,但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衣袖。从 门口到床的距离不过六、七步而已,仿佛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床头。看着被汗水浸 湿了的头发紧贴着他的额头,我伸手颤抖地想帮他擦去汗水,手刚伸出去就害怕地 缩了回来。 刘冰歪过头看到我,本来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步步,求求你,你帮我 和二哥说说,再给我一口吧。我真的不成了,我快死了。”他的话使我本来已碎了 的心更加疼痛。百想千想万万没有想到,他见到我的第一句居然是要毒品。看着他 陌生的眼神,我的身子向后倾斜,再倾斜。最后一双有力的胳膊搂住了我。我的身 子瘫软下来。 当二哥把我扶到床旁的椅子上时,我痛苦地把头靠在了二哥的肩头。许久,我 才抬起头看着二哥说:“再给他一口吧,不然他真的会死掉的。”二哥松开臂膀, 我顿时感到一丝冷风向我袭来,不禁哆嗦了一下。 “没事,他能扛过来。”二哥说着低头把烟递到我手中。我颤抖地把烟点燃, 看着烟雾中刘冰的痛苦表情与让人不敢看的被绑了绳子的身躯,我深深明白了我此 时的痛苦不是能随着这烟雾慢慢散去的。刘冰不停地重复着他的话,仿佛此时此刻 他除了会说这些外,丧失了其他能力。 刘冰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但他还是不停地扭动着,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并没 有因此有片刻松懈。 “行了,走吧,让他休息吧。”二哥说着过来拉住我把我往门口带。我跟随着 他向外走,不住地向后回头张望。我是多么期盼刘冰此时能和我说句话,我多么希 望他此时能告诉我他想我了。直到房门再次被关上,刘冰渐渐在我眼前消失,我也 没能听到。失望?不,此时应该用绝望来表达我的感受。我的绝望是对刘冰、对这 个世界的绝望。我不能明白为什么毒品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能让一个人在离开它的 几天里变得如此可怕。 二哥推开地窖的门,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抬起手挡住了耀眼的光芒。光亮从指 缝间渗透过来。我回头望去,期期艾艾的楼梯仿佛在述说一个被诱惑了的故事。一 门之隔,把我和刘冰安排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一个人站在这个凄凉、陌生的院子中央。手机的铃声划破了院子的宁静,响 了很久很久……直到铃声嘎然停止,我还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步。铃声再次响起, 我惊醒过来,跑着进了屋。看到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害怕了。不知道要怎么对爸 爸妈妈解释。铃声不甘心地响着。无奈之下,我按下了接听键。耳边顿时传来了妈 妈关切的声音:“干什么呢?打了半天电话都没人接,又玩儿疯了吧?”听了妈妈 的话,我张开嘴,话还没出口眼泪就落下来。妈妈听到我这边的哽咽声,关心地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想您和爸爸了,想家了。” “你这孩子,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你吓了我一身汗。想家了还不容易,那就 早点儿回来。玩儿得怎么样?现在在哪儿呢?”妈妈显然已经相信了我的谎言,我 只能继续在这个谎言里自圆其说。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我们都挺好的,只是这两天太累了,所以就……对不 起,妈妈,我们打算再住一段时间。您和爸爸多注意身体。手机快没电了,我不说 了,过两天我再给您打电话。”我继续编着谎话。 电话挂断了,压抑的眼泪瞬间爆发,我趴倒在床上呜呜地哭着,仿佛要把前世 今生的委屈都哭出来。可眼泪洗刷不了心中所有的迷惑。我知道家其实就在离我们 很近、很近的地方,只是现在我无力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