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相当一部分人不信科学信菩萨的年代,他未能免俗。 由于近年来在国内外奔走,在股市里搏击,不平静与不平常成了他生活的主 旋律。忙碌中度日,日子过得特别快。最热季节里的一天,他隔着证券交易所的 玻璃墙,看窗外的人群,熙熙攘攘如蝇如蚁,脸上的表情大同小异——一奔柴米 油盐为房子票子;再回头看室内仰望股票显示屏的一张张脸,怎么也都像出自一 个化妆师的手艺——渴望发财发大财目光炯炯。 当天是7 月8 日,按说是不错的日子,七、八——期望着发,可整体低迷的 股市并不如多数人期望地发起来,依旧是烂泥一摊扶不上墙。好在他做得早,看 盘操盘脑子蛮灵光。个股稍涨就抛,大跌再买进,稍涨再抛,居然在多数人只赔 不赚时,稳稳坐进了大户室,当天,他小发一笔收手不做了。面对室内室外芸芸 众生,他有了一种高居人上的满足。 望着墙上的日历,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他30岁生日!怎么赚钱赚得连生日都 忘了?而且是30而立的大生日,钱迷心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做了不做了, 一星期收手不再做,好好歇歇,静心想想,想想前三十年,后三十年,找个老和 尚看看相,好好调理一阵,再说。 他并没有马上找到老和尚,而是拖到黄叶满地的初冬;他也没到哪个名山大 川求佛访仙,而是在股友的指点下,找了一位据说蛮灵的陈大师。他并没一上来 就问契阔穷达,而是让大师给他看看身体如何,有无疾病? 陈大师稍加端详,问他清早排尿是否细而断续,时间比较漫长?问他晚上是 否觉睡得不安稳,一夜总要醒好几次?他想了想,觉得对路,遂问陈大师怎样调 理。大师给他在纸上划了一张方子,无非几味有益无害的中药:构粑、莲芯、西 洋参、六味安神丸。他把方子好生叠起揣进口袋,迟疑着还想问些什么。 大师不愧为大师,要他但问无妨。 他说他今年30岁了,三十而立,请大师给他看看命相如何。 陈大师这回把他好生看了一阵,沉吟良久,面无表情他说,你今年前半年还 可以,命旺财旺。 那后半年呢?他问。 后半年不太好。 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个不好法? 看你印堂间有股煞气,后半年恐有血光之灾降临。 他愣怔片刻,信了怕了。求大师指点个避灾的方子。 陈大师想想,说,你住的地方不好,像汪洋大海中的孤舟,下不了锚舵,也 无岸礁依托,浪大势必翻船。换个地方住住。 他诚惶诚恐地谢过大师,递过一份不菲的礼金。 这一年往后的日子,他一直没回自己家住,自己那个破家也真没什么住头, 三天两头改换住所,找他成了一件挺困难的事情。捱到本年度最后一天,1994年 12月31日中午,他住进上海市中心一座五星级饭店,为了最后一天避灾,也为了 有个像样的地方迎接海外飞鸿。 他小小年纪居然也相信命啊运啊那一套! 或许命运对他和他的同代朋友是有些特殊。上海电视台制作过一部电视连续 剧《孽债》,讲几个云南知青子女到上海找自己亲生父母的故事。据说上海做过 知青的中年人的形象为此大大受损。不少人戏问他们:可在天南地北留下过孽债? “孽债”一词已成为不和父母在一起过日子的知青子女的代名词。 他和他的朋友就是所谓的“孽债”。父母当知青多年,又就业回城,只是回 不到出生、上学的故乡都市,回不到上海,那一份融化在血液中的思乡之情怎能 一斩就断?为了孩子的教育和前途,父母亲纷纷把他她们送回姥姥家或奶奶家, 先上学,后就业。 这又是一个不算小的社会问题。隔代教育要么溺爱,要么放纵,要么不管也 不会管。而知青子女从相对艰苦的边疆来到中国第一大都市上海,又正值心理极 不稳定的青春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好与坏,不好不坏…… 可能穷尽一般人的想象,可能黯淡所有的文学艺术…… 什么都可能发生。 我的采访是在事情结束后的一年半,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所以我无法了解 更多。无法了解这些返城知青子女的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只听说本案中一名知 青子女也找人看过相,那个看相人从他名字的笔划中算出会有灾祸临头。叫他改 一个名字,躲过预示着灾难的笔划。 于是他信了,改了。 可是灾难并没有躲过。不仅他没有躲过灾难,还给别人带来了灾难。就在1995 年那个元旦。 ---------- 无忧书籍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