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败 看守所,杨国柱在苦思冥想。想他作下的一件件案子,想成功处和失手处, 他想得好吃力。属于他的生命只有倒计数的日子,听得见死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来,越来越响。相信意志再坚强的人,此时也难以集中精力回溯即将打住的人 生履历,何况杨国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只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聪明,并不是缺点,可是如果倚仗聪明玩聪明,不顾及其它,不考虑用聪明 去做些什么事情?行善,还是作恶,那份聪明就不一定是长处,还有可能给别人 和自己带来灾难。 这是不同于以往的算计与设计,以往他只算目标,只算达到目标的措施,只 算实现目标的好处,换句话,只算胜,不算败。以往聪明和精明的算计,不是大 大地胜过?而且逢凶化吉了么?即使细节上出现与设计不符的误差,只能怪当时 运道不够好,而后靠着聪明也补回来了。喝凉水还有塞牙的时候,人不能总走鸿 运,当然也不会总走背字。不是说月有圆缺天有阴晴人体的生物钟有涨潮落潮么? 缺了会圆,落了会涨,难道这一潮落下去再也涨不起来?一辈子就这么落花流水 去了么? 不甘心。错在哪? 细想起来,自己从没把这辈子怎样活当做一件大事好好设计过,更没有想过 一次次自以为成功的纪录相加会等于失败,而一次失败就覆水难收,直至搭进自 己40岁的生命。 重新走进这四墙一顶有地无天的地方使他压抑,心乱如麻;六年前自己不是 从这种地方出来了,并且发誓再也不进去了么…… 六年前,自己是以劳动改造好减刑两年的身分走出这种地方的。 记得那是初冬的一个晴天,大阳好暖天好蓝风不冷不热。记得那天老婆来接 自己,记得管教干部对老婆和自己说,都还年轻,回去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一 切从头来过。记得老婆泪湿眼角,记得自己一脸悔过自新再干坏事是孙子的表情。 那表情并不都是装出来。明晃晃的初冬太阳可以证明。管教干部笑着送他们走。 不说再见了,管教说,再见也别在这地方。记得这句话让自己和老婆热泪盈眶连 连点头,胸口填满斩钉截铁的誓言……可怎么吃盅茶的工夫点头就变成摇头,老 婆摇头,老母亲摇头,街坊四邻摇头,那些死对头警察冷着脸摇头,直到这里的 看守叹口气摇头…… 上次住这种地方,手上脚上还没有这么多累累赘赘,这些不锈钢的铐、铁的 镣是对自己犯下罪行的回报,是给出去到进来这段日子成绩的打分——不及格, 而且糟糕透了,不可收拾。 回想那六个狱中春秋,由于自己识得眉高眼低,嘴乖手勤,还当上帮管教干 部做点杂事的事务犯。在管教提审那些重刑犯时,自己帮着叫个人,搬个凳子什 么的。原本是受抬举的好事,可自己偏爱支楞着耳朵东听西听,听那些重刑犯怎 么作案,作案后怎么消灭痕迹,警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然后把听来的花花点 子在心里消化,想像自己比那臭小子高明,作这个案子只需这样或那样改进就一 定不会失手,想得心痒痒十分投入恨不能有实践机会……管教一上课,一找自己 谈心,谈狱中的表现,谈出去后的打算,自己又感觉不对,坐了六年牢,好容易 熬到快出去了,不想好事光想这些,打住。 出了监狱,自己是没想再进去,甚至想象自己从来没进去,可以干干净净从 头开始。外边的世界既热烈又冷酷。热烈是人家,冷酷对自己。没有金光大道等 自己走,连个体面的工作也轮不到做。人家的话也有道理。满大街好人还有待业 的。话外音:监狱出来的着什么急?出来后他最强烈的感觉是上海变化老大,变 得叫人眼花绦乱心焦心痛。几年里,起了这么多高楼,出了这么多高消费场所, 有了这么多阔人……相比这下他杨国柱是个什么?瘪三么,小赤佬么,穷光蛋么! 凭他的身强力壮脑筋活络,不该有更好的活法么?勤劳致富——哄鬼去吧!满大 街的款爷有几个靠勤劳致富?勤劳若能致富,劳模早成百万富翁了。 (杨国柱的思绪变化或许在刑满释放人员中相当有代表性,而这些人重新走 入社会的安置和管理一直是薄弱环节。残存的好逸恶劳,社会不良影响催化,文 明的荒芜,校正的缺失,使相当多的杨国柱们再次走上犯罪。再次可要比初级阶 段更恶更残更狡猾,单一转化成多元,轻罪转化成重罪,本科升级为硕士、博士 ;杨国柱是其中“佼佼者”。) 错在第一次偷盗?错在六年改造不彻底?错在出来后没有好好作事?错在经 不住灯红酒绿的诱惑?错在低估了警察?还是错在应该更聪明些…… 此生已无法从头来过,说对或者错都无意义。如果有来世,来世再设计,争 取设计得好些,高明些。 属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再把作下的案子一一想过,究竟失手在什么地方, 死也要死个明白。 “10·6 ”天潼路这一起,应该讲自己设计得天衣无缝,那俩弟兄也操练得 一丝不苟。坏事不在操练者,还在自己,是自己把这无缝的天衣撕破了…… 当晚麻将桌边,那小子的爹呼机响,自己拦挡了两回,又拖延着出牌,实在 拦挡不住,估摸着那边也干得差不多了,才放那小子的爹离开牌桌。自己思谋, 万一那边没做利落,叫那小子的爹撞上,自己也好跟着“剁馅包饺子”,连那小 子的爹一起剁了包了——于是乎跟上那小子的爹一起回到他家。 (看来,这是错误的第一步。) 听见那小子的爹嚎陶大哭,就知道弟兄们这笔买卖做成了。既然跟来了,也 不能当下就走呀,聪明劲一上来,再跟他们逗逗闷子,添点乱。于是乎跟着忙活, 抬那孩子,找车拉人,家里医院一通跑,把现场弄得乱上加乱,心里那个乐呀! 只等着这出戏演完走人,跟那俩弟兄找地方“分红”。 乐晕了!不祥的兆头摆在眼前就愣没往心里去——被子里捂死的那只猫多吓 人!半大狸花猫,毛乱乱的,眼睛半睁半闭,好像什么都明白,只等着开口说话。 自己最怕猫了,老人说猫有九条命!谁知它前生是什么变的?没准是个名捕,也 没准是个大侠。别看它是只猫,可它绿眼睛里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明白,一 准是它“瞄瞄”叫来着,想给什么人报信来着。我那弟兄手也忒残,先取了猫的 命,再取了那小子的命。弟兄俩走时倒是把那猫弄走哇,别留在这吓人! 往后,那只死猫复活了,时不时弓着背,乍着毛,蹑手蹑足走进杨国柱的梦, 一把把他的梦抓醒! ---------- 无忧书籍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