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她问。 “说到你来了那家餐馆。”我说。 “那我们还要说多久呢?”她问。 “说到你睡着。”我说。 “胡小玫走了的第二天,我来到了这家餐馆。包吃包住一个月两千法郎,如果 是白工至少要在一万法郎以上。还能分点小费,也不多,一两千吧。餐馆不大,主 要靠送外卖了。一共四个人——老板和老板娘,大厨,还有我。老板一般在厨房里 帮忙,或者出去买买东西。我负责跑堂,老板娘管吧台酒水和结账。如果客人多了 我招呼不过来,她也出来帮忙。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乐清人,四十多岁了,有两个孩 子,一个刚刚偷渡到英国,另一个在意大利。大厨是丽水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 口大牙黄黄的,跟你说话永远都是色迷迷的。老板不在厨房的时候我去端菜,他常 常冷不防就掐你屁股一下。还呲开大黄牙笑着说:‘挺肥嘛。’好像我是老板刚扛 回来的猪肉。他总这样,我就跟老板娘说了。老板娘说大厨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每 个月一万五千法郎的工资,还能分两三千小费。一个子儿也不往家里寄,全部赌光 嫖净。她劝我忍着点,说以后老板不在我尽量去把菜给你端出来。我知道他们也挺 不容易的,在法国中餐馆里的大厨一般工资都很高,两万法郎是平常事。可他们的 餐馆小,生意也不好,根本雇不起好的大厨。这个家伙虽然手艺差点,但工资也要 得不高。他们得罪我可以,但是不敢得罪大厨。像我这样儿的有的是,但大厨要是 走了,餐馆立刻就得关门。没办法,凑合着干吧。” “你不是说一自由了就回国吗?你去找中国驻巴黎大使馆,我不信他们连这点 事儿也办不了。不行我明天陪你去!”我说。 “你省省吧,我才不回国呢。”她笑着说,“那是我被关在柜子里时的想法, 一出来就不那么想了。我受了那么些苦,遭了那么多罪,前后已经花了四万块钱,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别说家乡人会笑死我,自己也心不甘呀!要你你能吗?” “能。”我说。 “我不信。”她说。 “咱们别争这个,你往下讲。” 下面是路嘉的叙述: 干了几个月,我一分钱都没敢花。一算,到一年的时候,刚好能把利息还上。 虽说我大姐夫也在想办法,但他们也没有钱,我不能为自己的事儿给人家带来那么 大的麻烦。正好这时候他们派打手找上门来了,警告我到日子还不了钱就剁手。我 知道他们绝对做得出来,巴黎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心里着急,就买中文报纸 看,想再找一份工打。可是没有合适的——不是工作不合适,我还挑什么工作呀? 是时间不合适。我下班,人家也下班了。忽然看见有个什么伴游公司在招人,工作 时间弹性很大,而且说为你保密,为你介绍高尚男子。这后一条我不信,高尚男子 不会来找我。但是保密这条很诱人,咱们毕竟是中国人嘛。我就心动了,先试着打 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是个女人,很亲切,一通话把我所有的顾虑都打消了。我这边 万般无奈,她那边循循善诱,就决定先干一段时间看看。我就自己租了这间房子, 把电话号码给了伴游公司。那女人帮我起了个假名字,叫琳达。她对我挺好,说你 刚开始做,没有经验,我尽量给你介绍文雅的男人。我说那就太谢谢你了,我宁可 少挣点钱,也不想碰上坏人。还好,她说到做到,虽然客人不多,但都是挺和善的 人,凶神恶煞的家伙一个也没有。从这时开始我对出来嫖娼的男人有了新的看法— —他们好多人并不是坏人,就是想来找女人玩儿。大概男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吧— —我可不是骂你啊。伴游公司给我介绍的多数是法国人,语言不通,我也不知道他 们是干什么的。但有一个懂中文,是一位老头子,还是个教授。他说他热爱中国, 所以一个月要跟我来一两次。我都是去他的家里,离美丽城不远。房子很大,就他 一个人住。他太太早就去世了,他没有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所大房子里。 他年轻的时候去过中国,在北京和南京都住过。他很老了,很多时候我们并不做爱, 只是聊聊天。 华人社区的治安状况一直不好,经常有抢劫、绑架、杀人这样的大案发生。有 的是晚上在家里被抢的,有的是在停车场被绑架,有的干脆就在大白天,光天化日 之下,冲进办公室就把人砍死了。有钱的华人老板们都很害怕,举行了好几次游行 和请愿活动,向巴黎警察局递交请愿书,希望法国警察能够尽力保护好他们。法国 警察其实也不是不尽力,一有大案发生他们就跑来调查,可中国人不配合,问谁谁 都说不知道,没看见。大家都有这么一种心理——别惹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 有能耐的警察也没办法,一点线索也找不到。我们穷人一点儿都不担心,绝不会有 人来找我们的麻烦。说实在的,每当听到哪个老板被绑票了,被敲诈了,心里全都 是幸灾乐祸的感觉。我们餐馆的老板胆子很小,一听到这种消息就惶惶不可终日, 总觉得说不上哪天就会大祸临头。我说不会的,你看看绑匪绑的都是什么人——除 了开黑工厂的就是蛇头。像你这样老实巴交做小买卖的,你听过有被绑的吗?听了 我的话,老板心下稍安。 一天中午有客人打来电话,要四份盒饭。 路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而温暖,还有一点淡淡的凄迷。眼神里是那种诉说 一段难以忘却的往事的悠远。 那天比较冷,我穿着单薄而沾着油污的衣服(稍微好看一点的衣服是用来接待 客人的时候穿),送盒饭的地方离我们餐馆很近,是在一座公寓楼里。上了楼找到 房间号码,一按门铃,里边的人警惕地问:“是谁?”我说餐馆送饭的。门打开后, 一个黑黑壮壮的年轻男人打量了我一眼后把我让进了屋子。他个子不高,有着鹰一 样锐利的眼睛。也是像我那样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客厅很零乱,地上随地可见 扔掉的烟头和堆放的啤酒瓶。空气里有一种呛人和让人睁不开眼睛的东西。我忍不 住皱了一下眉头。发现他正看着我,我有些尴尬的样子。他对我笑笑,让我在客厅 的旧沙发上坐下。卧室的门紧闭着,我隐约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他敲开门把盒饭 提到房间里,然后又关上了门。转身从衣袋里摸出钱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三百法 郎。我错愕地看着他,疑心他看花了眼。他又对我笑笑。我感激地看着他。四盒饭 才二百法郎,小费就给了我一百法郎!这绝对是大手笔。我连声说谢谢,心里乐开 了花。 从此以后他就经常打电话来要盒饭。有时要四份,有时要两份,有时也要一份。 不管要几份都照例是要给不少小费。如果他好几天没打电话来要盒饭,我心里就惦 记着。我其实当时并不知道我是惦记着他还是惦记着他每次给的小费。从那以后, 我每天都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暗暗期待着他打来电话。一来二去的就熟了。他有 时要我多坐一会儿,跟他聊几句。当然,都是在他只要一份盒饭的时候。 有一次他问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要给你那么多小费吗? 我摇摇头。 “你让我想起我的妹妹,家乡的妹妹。”他说。“我走的时候答应过她,只要 我在外边站住脚就接她出来。” “就因为这个原因?” “难道还不够吗?”他颇有点促狭地反问我。“还有你穿的衣服。” 我的脸红了,我想起我那天穿的那件脏兮兮的衣服。 “你穿的衣服和你站在门外很冷的样子,让我觉得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他的话让我差一点掉下泪来。在这异国他乡,还没有谁像他那样关心注意过我。 以后我在那间杂乱无章的小屋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有时在我下班的时候打 电话到餐馆来要我到他那里去坐一下。我照例坐在沙发上,他让沙发旁边的位置空 着,坐在我的对面,长时间地看着我。他会买许多他认为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堆放 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上。 我说你好像挺有钱的,你做什么工作?能不能介绍我也去。 他沉默了一下对我说:“我那里的工作对你不合适。” 我还想继续追问,可他转移了话题。 他问我出来多久了? 我说一年不到。 又问我原来在家乡是做什么的? 我说:“帮人看摊卖衣服,每个月500 元钱。钱刚一到手转眼就没了,因为要 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所以你就跑到外面来了?”他说,把桌上洗干净的水果递给我。 “是啊,我在家乡的时候就听说外国没有穷人。我们那里出来的穷人回去以后 就变成了有钱人。” “还有很多人穷得走投无路,精神失常的,抢劫杀人的,沦落风尘的人。我们 在家乡的时候都没看见,也很少听说。”他冷冷地说。 “也有混得风光体面的。我就是看见和听说了那部分人,不然不会出来。” “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相信我的运气就那么坏。” “出来以后感觉怎么样?”他问我。 “一言难尽。”我黯然。 “想过要回去吗?” “有首歌不是说‘没有岁月可回头吗’。” “说不定回头是岸。” “那你怎么不回去?” “我要回去的,我还要给我的妈妈养老送终。” “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我打趣地说。 “养儿防老嘛,自古如此。”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 生病死了,我妈妈把我和妹妹养大很不容易。我小时候的人生目标就是想让我的妈 妈和妹妹过上幸福生活。” 他说到这里眼角有些湿润。 我说我跟你比可是自愧不如。我没担负着你这么艰巨而崇高的任务,我只想做 一个有钱的人,做一个体面的城里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庸俗?”我问。 “哪里,我认为你很坦白。每个人都想过上好的生活,有房,有车,别人有的 自己都有。这没错。” 我又问他:“你在家乡有老婆吗?” “没。”他回答。脸有些发红。“我喜欢我家对门的一个女孩。” “漂亮吗?”我问。心里有点失落。 “漂亮,我不大敢正眼看她,她有很漂亮的头发,梳成各种各样的样子。” “那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她嫁到县城里去了。听说嫁的是一个局长的儿子,是个瘸子。” “你没对她说你喜欢她吗?” “她肯定知道。说了也没用,我家里太穷了。”他深深叹息。 “我要是那女孩我宁愿选择你。”我安慰他。 “谢谢你,路嘉。”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叫的有一点伤感。 “你是个好人,那女孩错过了你,是她没那福气。” “你真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他。我们都笑了,气氛轻松了些。 “你在家乡有男朋友吗?”他问我。 “读高中的时候和一个男同学有过一段。他上了大学,刚开始还通了一阵书信, 后来就慢慢地淡了。我也难过了几天,想到迟早都会有这个结局,还不如早来的好。 后来也有很多人给我介绍,不知为什么我一个也没看上。可能是缘分没到。”我说。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肯定以后会找到好的归宿。” “轮到你安慰我了吧。”我说。心想,我都残花败柳了,谁会好好待我? “真的。” “无所谓,我现在是一心只想挣钱,哪里顾得上说爱情。” “要是有人喜欢上你了,你怎么办?” “没有人会真心喜欢我。” “假如有人喜欢你,你会拒绝吗?”他固执的追问,眼睛里闪烁着激情。 “你不会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吧。”我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他沉默不语。 “你不是说我像你妹妹吗?”我仍旧用调侃的语调。 我看见他的眼神暗淡了。我的心里隐约有点痛楚。 他点上一支烟。 “我们勉强算是老乡。”他说。 “你哪里的?” “青田的邻县——永嘉县人。” 我再问他哪个镇哪个乡的他就只是笑,不说。 “你还挺神秘的啊。” 他还是笑笑不说。 “不说算了。”我佯装生气不理他。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我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我看见他的脸上出现焦虑 不安的神情。 “你们别乱动,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过来。”他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手 机。见我在旁边盯着他,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说,我的一个朋友找我有点急事,改 天我们再好好聊聊。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我站起身往外面走。 他进卧室拿了一样东西后就飞奔着下楼去了。 他这一连消失就是好几天。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电话。我想起那天在他的那间小屋里对他说过的有些 言不由衷的话。他会不会生气和失望了?我突然有点懊恼和害怕。害怕他从此以后 再也不给我打电话。可能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人,或者别的什么人。 尽管我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天晚上我刚做完一单床上的生意,电话就响了。 “是路嘉吗?”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我想见你,你能出来吗?” “你在什么地方?”我问。心里沉甸甸的东西突然消失了。 他说了一个地址,我急忙坐出租车赶去。 是在一条偏僻小巷的酒馆里。 我看见他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独自喝着啤酒。 我坐下后,他说喝点酒好吗? 我点点头。他就往我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了啤酒。 他好像瘦了一些。胡子没刮。但看上去精神很好。 他一言不发的只是盯着我看。然后他说路嘉你想我了吗?他不等我回答又说: “我非常,非常的想你。” 我突然想哭。想对他说我这几天如何想他,如何怕再也见不到他。 可是我说你瞎说的,你那么想我,干嘛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来个电话。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很忙。”——他欲言又止,“总之请你相信我说的是 真话。” 要我相信你很简单,就是你以后不准无缘无故的突然消失。 他看着我。说:“你也在想着我。对吗?” “我要你以后不要莫名其妙的失踪。” 他的脸上显现出无可奈何的沉重表情。 “你做不到,是不是?” 他不说话,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华丽的小盒子郑重其事地放在我的手里。 我说:“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看见一条镶着一颗钻石的白金项链。我把它拿出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的眼睛也被它照亮了。 “喜欢吗?”他有些紧张地问我。 “这礼物太重了。”其实我当时想要换成钱多好,他那时并不知道我欠着高利 贷。 “对自己喜欢的人,没有什么礼物是算重的。” “你对我真好。” “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我该怎么样报答你?”我想到我除了身体没有别的可报答。 “我心甘情愿,没想要你报答。”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习惯了交易的我说。 “那你就记着好啦,以后总有报答我的时候。” “你发财了吗?”我问。 “一小笔。” 我好奇,想追问他怎么发的财。但见他不愿意说的样子我就放弃了。我想管他 做什么的,只要他对我好,就是个好人。其实我这样想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产生了 怀疑。只是我不愿意多想下去。 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掩饰地说,“我们还是说说家乡的事吧。” “好啊,我就盼望着有谁跟我一起说说家乡的事。” “你说我听,我喜欢听别人讲。” “从小我还算是个聪明的小孩。我喜欢读书,我想考大学,而且是重点大学。 但我爸爸在我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离开我们了。我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实在不忍 心看我妈妈整天为我读书的事发愁和操劳,狠狠心就回家做农活了。后来我又学过 木匠,学过修理家电,还学了修理汽车。我想,做个安分守己的手艺人也不错。” “那怎么还是跑到这里来了?” “我想钱的魔力真大。没有钱连爱情都不配有。顺其自然的做个手艺人只能填 饱肚子,要想让我的妈妈和妹妹过上好日子根本就是个梦想。更别说爱情的事。要 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得冒险,就得赌一把。” “我看你现在好像过得很风光?” “那是因为你对很多事情不了解。” “那你说给我听,我不就了解了。” “以后吧。”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 我只得把问号装在心里。 他买单。我们走出酒馆。 秋天巴黎夜晚的街头更具有风情万种的浪漫。 他说我们走走。 我们像一对刚刚开始的恋人梦幻般走在巴黎的街上。 我们从这条街又走向另一条街。 那些熟悉和陌生的大街小巷在那个夜晚留下了我幸福而迟疑的脚印。 我们走到了一家婚纱店门前。店已经关门,玻璃橱窗里摆放着一个跟真人差不 多的模特。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件美妙绝伦的婚纱上。在家里的时候喜欢 看电影和电视,最羡慕那些穿着婚纱,在教堂举行婚礼的场景。我认为在平常的人 只要穿上婚纱就会有一种奇异的美,我一直认为婚纱是为女人设计的最好的礼物。 当然我知道很多女人一辈子也没穿过婚纱,甚至见也没见过。也许我沦落到现在的 处境可能就是想拥有很多华丽优雅的东西。 “你有一天会穿上它,戴着钻戒,成为最美丽的新娘。”他说。 我突然有些悲哀,因为我想象不出一个应召女郎穿上像这么一件纤尘不染的婚 纱是什么样子,能不能感受得到那种幸福。 “可能我永远也没有穿婚纱的那一天。”我用绝望的声音说。 “我肯定你会穿上。” 他当然不知道我其实已经不想穿我曾经渴望的婚纱。做应召女郎最可怕的地方 就是总觉得自己会玷污那些美好的东西。 我突然有想把一切都告诉给他的冲动,但我还是忍住了。 那晚我们在街上游逛了大半夜。走到我家楼下附近的地方。我们就分手了,我 没叫他上去,他也没提出来。黑暗中他拉了一下我的手,我迅速地扑向他的怀里, 把头靠在他结实宽厚的肩上。朦胧的街灯下我们的嘴唇粘贴在一起。我们像情人一 样拥抱再拥抱。然后分别,然后再回过头来,再看上一眼,再分别。后来他对我说 :他在那一刻想起了他最喜欢的歌手张学友的那首叫《吻别》的歌。然后他唱:我 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我说想不到你还是这么一个浪漫的人。 他告诉我,他叫闵飞。 有一天夜里,已经12点多了,我从那法国老教授家回来。正等电梯呢,从外面 急匆匆走进一个人,正是闵飞。见了我他也一愣,马上问:“你就在这儿住吗?” 我说是。他又问:“能不能让我在你房间里呆一会儿?你是跟人合住吗?”我告诉 他我是一个人住,他当然可以去我的房间呆一会儿。 我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我问他这么晚了在外边乱跑什么? 他笑笑说来附近会个朋友。 我当然不信,会朋友到我这儿干嘛?撇嘴一笑。 他也知道这谎儿编得不圆,想了想,对我说:“我是个偷渡客。”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是,而且……” 闵飞问:“而且什么?” “没什么。” 闵飞说:“你住的地方很整洁,不像我那儿乱成一团糟。” “我是女人嘛。几个男人挤在一间屋里,不乱才怪。”我说。 闵飞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几个男的?” 我说:“我又不傻。每次我送两份以上盒饭的时候你就把你卧室的门紧闭着, 刚开始我还猜想是不是里面躲着女人。后来每次来都看见烟头,酒瓶、扑克牌我就 知道是几个男人住在一起。他们是你的什么人?是亲戚还是朋友?” 闵飞:“朋友。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我问:“你好像怕让我看见他们?” 闵飞:“和我一样,都是偷渡客。你看。” 他把双手伸出来给我看——两个手腕各有一道深深的,黑紫色的勒痕。 我惊诧地问:“怎么弄的?” 闵飞:“把我在地下室整整铐了一个月!” 我把眉头皱紧:“天呀!我真不明白我们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来到这个地方到 底值不值?” 闵飞苦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得呆下去。要混出个样子来。 我是不是该走了?” “为什么要走?不走可以吗?” “不走?”他迟疑地问。 “对,不走!”我把卧室的床单被褥统统扔了下来,换上干干净净的床单被褥, 就像今天一样。我说:“你等着我。”便冲进了卫生间。 在花洒下面,我拼命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我穿着浴衣走出来。 他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我。 空气里有一种等待中的暧昧。 我倒在他的怀里。 他把我抱到了床上。很轻很轻,好像他抱着的是一团棉花。小心翼翼,好像我 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名贵瓷器。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很久没有人像这么小心翼翼的 抱过我,好像会弄疼我。我是一个应召女郎啊! 他把我放在床上。这床曾睡过多少老的小的胖的瘦的男人。从家乡出来后,只 有在这一瞬间,我才希望我是个干净的女人,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一无所知。一无所知的他细心的为我解开浴衣的带子。他的手碰到我乳罩的位置 了,我感觉到他颤抖得更厉害了,我甚至听见了他的心跳。他的手颤动着摸到我内 裤的位置。我看见他的额头上冒汗了。我在经历了漫长的过程之后,终于一丝不挂 的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克制着自己没有一下子扑到我身上。他稍微距离我远了点, 我知道他想好好的看看我。然后他抚摸我,一寸一寸的抚摸我的身体。他开始吻我 了,吻我的头发,我的柔软的嘴唇,我的耳朵,我的颤动着欲望的乳房,我的手指 和指甲还包括我腰间的那颗黑黑的痣。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烫,变软,直到柔 若无骨。他迅速地褪去他的衣服。我看见他结实的身体闪着油光。我在他身下是一 朵盛开的湿润的花。他像一把坚硬的剑插进我的身体。我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幸福 的呐喊。 那天晚上,我变成了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丽女人。 我们几乎说了一夜话。 他身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他说全部是蛇头留下的纪念。我看见他的眼 里跳动着仇恨的火花。他说就是这些伤疤让他选择了现在的生活。 我问他现在干什么? 他含含糊糊地说打零工,什么挣钱干什么? 我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疤说:这些蛇头也太狠了点。 我想起了胡小玫,她在哪儿呢? 他给我讲述了逃出的经过:在转移关押地点的半路上,他拼命撞开了关着九个 鸭子的雷诺货车的后门,在高速行驶中一跃而下。蛇头知道有人跳车了,但他们根 本不敢停车去追,而是把车开得飞快一一他们害怕跳车人报警。闵飞光天化日之下 从行驶的车里突然跃出,在巴黎的大街上翻了好几个跟头,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着实把路上的巴黎人吓了一大跳。他们哪儿见过这种事儿呀, 纷纷围了过来。有给警察局打电话的,有给急救中心打电话的,乱成一团。其中有 一个漂亮的法国小姐,跪在地上把闵飞的头抱在怀里,从手提袋里取出面巾纸,细 致又轻柔的为他擦拭满脸的血污。就在警车和救护车赶到前两分钟,闵飞从法国小 姐的怀中醒来,他咬紧牙关站起来,突然向小巷里飞跑,留下一群瞠目结舌的法国 人。 他同样不愿落在警察手里。 我也讲了我出来的经过——在地下室的日子,我的女伴儿胡小玫,高利贷。但 是做妓女的事我没有讲。 他一脸阴沉地听着。 早晨8 点钟,他说要走了,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一共有四千多法郎。 他把零钱揣起来,说打的用,把四千法郎都塞在我手里。我说这怎么行。他笑笑说 怎么不行?只是今天带的少。你放心,我帮你还债。“别跟人说认识我,我会给你 打电话的。”他说。 我们像情人一样吻别。 十点钟我到餐馆上班,老板娘惊恐万状地对我说:“可了不得了路嘉,昨天夜 里赵老板家被抢了,赵老板给了十万法郎还不算完,生生让砍了十几刀,现在还在 医院里抢救呢!你说吓人不吓人?” 赵老板是一个小蛇头,住的离我们餐馆很近,经常带着老婆来吃饭。我惊问: “他太太呢?也让砍了吗?”老板娘摇摇头,说:“他太太没事,听说被一直关在 储藏室里。” 老板出去买了几份中文早报,已经刊出了这条消息。说赵老板以前多年行走江 湖,难免与什么人结下梁子。警察向赵老板的太太了解案发时的情况,赵太太均以 受惊吓刺激为由三缄其口。还有一条消息说,就在案发不久的时间,一辆例行巡逻 的警车见有四个中国人在距案发地点不远的一个已经打烊的花店前说话,警察欲停 车盘查,四人惊慌逃散。警察遂报请警力支持,封锁路口严查行人,终无所获。警 方怀疑此四人与本案有关。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从此再没有他的消息,我趁送外卖的时候悄悄去他住的地方找过他,出来的却 是一个黑女人。 一个多月以后,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我高兴极了,问他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 他说去南部了,今天刚刚回到巴黎。我说那你来吗?他说你要是欢迎我就去。我说 我当然欢迎你了,你快来吧!你现在在哪儿呢?他笑着说你打开门就知道了。我疑 惑的一开门,他正站在门口向我嘻嘻地笑! 我把他拉进门,拽上床。 消停了以后,我从枕头底下取出那张有赵老板消息的小报给他看。他问我: “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说。 他一笑,说:“你说是我干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我也一笑,说:“你认识。” “你怎么知道?” “你那天晚上说梦话了,反复提到这个名字。”我说。其实我是撒谎,他并没 有说过梦话。 “该死!”他狠狠的骂了一句,双手枕在脑后,不说话了。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我只是担心你出事,再说了,他已经给了你们 十万法郎,你们为什么还要把人砍成重伤呢?” “重伤?我后悔没有砍死他!”他猛地坐起来,拍着满胸膛的伤疤,“这都是 他给我留的纪念,我手下有一个弟兄,曾经被他逼着吃过他的屎!” 我哭了,扑在他怀里,说:“可是我害怕呀!” 他拍拍我的背,说:“别怕,这些家伙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们为什么不怕?我 们受尽了欺凌污辱,反倒要害怕?不义之财,取之无碍。刘欢那歌儿唱得好一一路 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说完,他竟在被窝里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一一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早晨他要走了,又拿出一万法郎来给我,说让我零用。我说我还敢零用?到日 子能还上高利贷就阿弥陀佛了。他说我懂,你放心好了。我还有些钱,但我有个弟 兄急用钱,他叫吴三儿,正经是你们青田人。家里穷得底儿掉,老爹又得了胃癌, 别说做手术了,连住院的押金都拿不出来。做手术还得给医生红包,手术完了还得 化疗,还得用好药,还得补充营养,没二三十万不够支应的。吴三儿是个孝子,急 得哭。上次弄了十万,我的那份全给他了。自己还存了点儿,连存折都给了他。过 些日子再给他弄点儿,也就对付过去了。剩下就是你的事儿了,我也想了,在刀尖 儿上行走不是个长事儿,总得做点正经生意。法国不能呆,有身份也不能呆一一仇 人太多了。我多弄点钱,你跟我去南美洲怎么样?我托人打听了,法属圭亚纳,地 方不错,中国人也少。咱们也开个小餐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不好? 我哭着说我愿意跟你去,去哪儿都行,咱们快点走吧!他说你别急,不是那么 简单的事儿,你以为是从青田到丽水哪,说走拔脚就走?咱们第一步是弄点钱,第 二步是托人买假护照,还有第三步第四步——事儿还多着呢。只要把目标定下来就 行,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他把手机号码告诉了我,让我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 都说是在外地。问他什么时候到巴黎来?他说很难讲,要看事情是不是顺利。我不 愿也不敢问他是什么事情,我知道都和暴力、绑架、杀人有关,充满了血腥和恐怖。 我只能在心里为他祈祷,祈祷他平安,祈祷他快点带我去南美洲。 后来,伴游公司给我介绍来一个中国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西服革履,表面上 看斯斯文文,但我总感觉他骨子里透着杀气。他说话不多,句子很短,从来不笑— —哪怕是在床上最消魂的时候。不怕你笑话,我既干了这行,见过的男人就不会少。 但是像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碰到。 我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他是个在生意上或感情上遇到困扰的老板,但马上我 知道错了。他按响门铃,我去开门,他一脸阴沉地问:“琳达?” 我笑着说是,请他进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看我,说:“脱。” 天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可是我敢说什么呢?我干的就是脱衣服的勾当, 客人的粗鲁和文雅都是一样的,最终都是光着身子在床上或者其它什么地方。 我站在他面前,一丝不挂。 他仔细的审视着我的裸体,好半天,才开始慢慢的脱衣服。先把西装脱下来, 我慌乱接过挂在衣架上。脱下长裤,这回他不用我了,自己细心的把它搭在沙发的 靠背上。然后又脱下马夹,这时,我看到了他腋下的手枪。 我明白了,这一定是个黑道儿上的大佬。 他并不在意我的惊诧,甚至于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他把枪轻轻放在 茶几上,继续脱衣服,直到脱光。 接下来的句子仍然简短,不但没有赘语,连主语都省略了—— “转身。” “弯腰。” “抬腿。” 他不肯上床,大概也是嫌床上不干净,就在沙发上跟我办事。他经验老道,不 瘟不火,不疾不徐,不急不躁,时间很长。我腰酸背痛,实在难以承受。 结束以后,他依然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把枪又藏在腋下,从钱夹里数出一千 法郎放到茶几上,说;“再见。” 过了几天,闵飞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到了巴黎,但是最近非常忙,不能到我这 儿来。等忙过这几天,他会再打电话来约时间见面。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最近报纸 上报道了好几件事,有绑架勒索巨额赎金的,有抢劫华人金店的,有恐吓爆炸餐馆 的,都是惊天大案,我不知道他在忙哪一件。 第二天晚上,那位黑道儿大佬又来了。闵飞就在巴黎,我根本没心思做生意。 可我不敢回绝,只能硬着头皮做。 程序和上次一样,指令依然简短有力。所不同的是他也许有些疲惫,自己不再 操作,而是仰面躺在沙发上,让我在他身上腾挪起伏。时间又是很长,我挥汗如雨, 腰膝酸软,两条腿不时有要抽筋儿的感觉。正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懒洋洋的拿起电话,问:“谁?” 我乘机停止了运动,赶紧缓口气儿。 “吴三儿呀,说。”打电话也是这样简短。 我一愣,吴三儿不是闵飞的弟兄吗?便仔细听了下去。我背对着他,他看不见 我的面部表情。 “在哪儿?” “拖住。” “两小时。” “你继续。”他拍拍我屁股,我只好又动起来,但耳朵还在搜索着他的每一句 话。 “算数。” “不就五十万嘛。” “今天付。” “没系领带。” “好,挂了。” 我虽然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不出是什么事儿,但却凭直觉感到这件事跟闵飞有 关。我一边机械的动着一边想怎么样弄清这件事,他正好又在我身下打起了电话。 这回就听得一清二楚了,因为是他在和别人讲。 每一句话都让我心惊肉跳。 “大肖,闵飞的手下吴三儿刚刚打来电话,是在卫生间里偷偷打的。现在闵飞 正在美丽城兄弟酒家喝酒吃宵夜,算吴三儿一共四个人。” 对方大概问情报是不是可靠,会不会有诈。 “绝对可靠,吴三儿绝不会使诈,他惦记着我许诺给他的五十万呢,我答应今 天晚上就付。你赶紧带弟兄们过去,把他们都砍了。” 对方大概问对吴三儿怎么办? 他说:“先砍他,记住了,他没系领带。告诉弟兄们,千万别放过他。为了五 十万就能把大哥出卖了的人,还留着干什么?你现在就出发,我也马上赶到。” 他放下电话,猛的站起来让我弯腰,在后面疯狂的干着,头一次的斯文不见了。 他刚一离开,我连衣服也没顾上穿就赶快抓起电话拨闵飞的手机。拨不通,他 关机了。我急得在屋里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我看看表, 距他打电话已经30分钟了,我就是现在坐TAXI赶去,也只能为他收尸了!现在只有 警察能救他,能使他免于一死。可是怎么才能通知警察呢?我急中生智,想起了因 为热爱中国而每个月要嫖我一两次的老教授,赶紧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告诉他我是 琳达,我有急事要他帮助。他问是什么事?我说请你立刻给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 赶快派人到美丽城兄弟酒家,那里有两帮中国黑手党在火并!他问我什么叫火并? 我说就是杀人!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哭喊着说求求你先不要问了,再问就来 不及了,那里边有我的哥哥呀!他说明白了,我马上就打。过了几分钟,老教授又 打来电话,说已经打通了,警察马上就会赶到。警察问我是谁让我报案的,我没有 说出你的名字。我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他知道我是偷渡客,一旦要到警察局作证的话,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电话,隔一会儿就给闵飞拨一次,当然一次 也没有拨通过,就这么眼睁睁熬到天亮。 第二天,巴黎几乎所有的中文报纸都在显要位置报道了这件大案。说两个中国 黑社会 帮派昨晚在美丽城一家中餐馆发生火并,一死六伤。巴黎警察迅速出动,帮派 杀手悉数就擒。死者姓吴,系非法移民,是受伤被擒的帮派首领闵飞的手下马仔。 身中数十刀,当场毙命。闵飞本已夺路而逃,见吴姓马仔被人围砍,遂回身相救, 连中数刀倒地。也有记者采访负责此次行动的警官,他们是如何侦知中国黑社会帮 派火并情报的?这位警官微笑着告诉记者,任何低估法国警察能力的观点都是错误 的。 连续一个多星期,关于这个案子的追踪报道不断,而且全部集中在闵飞身上— — “系列惊天大案告破,侠盗闵飞坦承均系他一人所为,与手下无涉。” “身边爱将竟是暗藏奸细,吴姓马仔为五十万法郎出卖大哥。” “偷渡路上血斑斑——中国罗宾汉闵飞细诉心路历程。” “我心中你最重悲欢共生死同——闵飞称事已至此死而无憾,唯一牵挂神秘情 人。” “后来呢?”我问。 “唉!”路嘉长叹一声,“他被判终生监禁。” “怎么会判这么重?”我问。 “我问过律师,说按法国的刑法来讲并不算重。他有人命,而且他为了减轻手 下兄弟的罪责,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律师说得亏法国在1969年废止了死 刑,否则绝对得上断头台。”她幽幽的说。 “那边儿的人呢?” “都判了,事儿也不少一一绑架、杀人、敲诈。他们是靠蛇头供养的杀手,专 门替蛇头铲仇的。来我这儿那家伙姓孙,也判了终生监禁。他们那伙人没一个仗义 的,谁都怕扛事儿,全互相推。让警察顺藤摸瓜破了不少案,好几个蛇头都栽进去 了,还有一家专门给蛇头洗钱的公司,也让他们给供了出来。” “你以后再没见过闵飞吗?” “我不可能去看他,因为我没有法国的合法居留。” 在黑暗中,我能看到她眼中有泪花在闪烁。“你为什么不在那间餐馆干了呢?” 我想转移话题。 “大前天的晚上,伴游公司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客人选中了我,告诉了我 门牌号码,让我去上门服务。一进门,是大厨在那里淫笑。我说怎么会是你?他说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厨告诉我,他不想去玩儿法国女人了, 碰巧看到小报上有伴游公司的广告,就打了电话。‘我怎么会知道琳达就是你呢? 你在餐馆里装得可满正经啊,摸你一下屁股都生气。没想到你晚上就做鸡,来来来, 今天我跟你痛痛快快玩儿一回。’说着就上来动手动脚。我一把推开他,说你听好 了,我就是做鸡,可是我做鸡也不跟你上床!说罢我摔门就走。第二天我一进餐馆 门,就看见大厨正和老板跟老板娘在那儿嘀嘀咕咕,见我进来,大厨便嚷,老板你 给我评评这个理,他指着我说,她就是卖的,为什么就不卖给我?你老板在这儿开 餐馆,能说给这个客人吃不给那个客人吃吗?老板你得给我作这个主,公买公卖, 我又不是不给钱?你要想让我在这儿做,就得让她卖一次给我。老板娘一声不吭, 但看我的眼光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老板说:‘既然做这行,就别挑三拣四。跟谁 做不是做呀?行啦,今天晚上你们做一次,你们是熟人,打打折儿。’我跟老板说 :‘让老板娘去给他打折儿吧,现在你给我算账。’”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我问。 “先找个工作吧,有一家制衣厂的老板说要我去给理货,就是质量检验。活儿 是个好活儿,可那老板,一一他也是我干了这一行后的客人,去了还不等于成了他 的专职玩物?我正琢磨呢,要是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去。”她说。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呀!”我叹口气说。 “你不说我如果不想在巴黎混,可以去布拉格找你吗?那我跟你去布拉格吧?” 她在黑暗中侧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说话。 “骗我呢吧?我就知道是骗我的。你怎么会带我去布拉格呢?我不过是一个跟 谁都可以上床的妓女。”她冷冷地说。 “你说的不对,我不是骗你。”我怜悯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说的是将来一 一你有了身份以后,起码要有一本合法的护照。你想想,我怎么带你穿越法国和德 国、德国和捷克的边境呢?就说可以偷渡,我也没听说过从西欧往东欧偷渡的。我 建议你应该马上去中国驻法国大使馆,讲清楚你的情况,要求他们给你补发护照。 他们不会硬让你回国的,只是劝说一顿而已。你如果拿到了护照,如果真想去布拉 格的话,我可以找关系给你签证。”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点点头。 “拉勾。”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的撒进来。 她在我的臂弯里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嘴角还噙着一缕头发。 拥妓女入怀的我却没有一丝的睡意,只觉得巴黎的月光怎么会惨白的像一张死 人脸。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