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老刘朋友的家里一觉睡到中午,被老刘推醒了,说快穿衣服洗脸,给你把肘 子都焖好了。 我说是吗?那我赶紧起。等我洗漱出来,肘子已经上了桌,香气扑鼻。 我夹一大块放嘴里,一边嚼一边埋怨,“跟你说焖烂点焖烂点你就是不听。” 老刘笑着说:“你就对付点吧,不是没时间嘛。” 正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问:“你那朋友呢?咱俩吃,不等他?” “他中午回不来,忙着呢。对了,你不是想看看难民营吗?我一会儿就得去给 几个难民做翻译,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真的?几点去?”我问。 “市政府的难民管理处约好让两点到,咱们早去一会儿。这都是我朋友的事儿, 他忙不过来,就推给了我。”老刘说。 我看一下表,说:“快吃快吃。” 一点钟,我在老刘的带领下来到了难民营。 与我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铁丝网,没有探照灯,没有围墙,没有哨兵,甚至 连一个管理人员也没有。是一幢普通的居民楼,坐落在许多居民楼中间。 我和老刘走进一楼的一个单元,有六个从中国青田县来的“难民”住在这里。 我估算了一下,这套公寓应该有一百多平方米。墙壁是瓷砖到顶,地板上铺着地毯。 有三间卧室,每间卧室里放着两张单人床。被褥、毯子都一模一样。卫生间很大, 有宽敞的大理石浴盆。厨房也很大,厨具一应俱全。有一个单独的餐厅,摆着一张 长方形的木质餐桌。客厅有差不多三十平米的样子,一套沙发和一台彩电。客厅的 门通向阳台,从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 老刘说:“我姓刘,是陪你们去难民管理处的翻译,你们收拾一下,带上有关 文件,咱们赶紧走。” “难民”中有一个中年汉子姓龙,大约有三十几岁的样子,是他们的头儿。因 为其他人都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儿。老龙说也没啥文件,就是寄来几封信,要不 请刘先生先看看? 刘先生皱皱眉,说先不看了,去了再看。 我们八个人走出难民营,来到大街上。 纽伦堡市并不算小,有五十万人口。历史悠久,名胜古迹很多。“难民”们显 然心情很愉快,在大街上高声说笑,互相追逐,乱闯红灯,高兴得很。路人频频报 以白眼,他们浑然不觉。或者已觉而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老龙毕竟年长,沉稳 得多。对我苦笑笑说:“都是小孩子呢,一点事都不懂。”说罢,把一口浓痰狠狠 地吐在一家时装店门前。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难民”们掏出万宝路,一人一根在难民管理 处的走廊里喷云吐雾。老龙给我一根,我说谢谢,不会。又给老刘,老刘铁青着脸 指给老龙看墙壁上不许吸烟的标志。 老龙笑笑说没事的。 两点整,我们进入办公室坐下。老刘对那位官员讲了一通德语,那官员笑着看 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老刘先对我说:“我跟这位先生说你只是想听一下,他说可以。”然后对“难 民”们说:“你们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讲了,我来翻译。” 老龙说:“市政府已经连着两个月没有发给我们难民生活费了,请刘先生问问 他是为什么?” 老刘用德语讲了一遍。 那位官员似乎很生气,板着脸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话。 老刘对“难民”们说:“这位官员说你们知道为什么,他让我问你们这两个月 去哪儿了?” 问了几遍,“难民”们谁也不吱声儿。 还是老龙开了口,说哪儿也没去,就在市里会了会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了几天。 老刘把这话翻译过去,那官员立刻就火了。他哇啦哇啦的讲了一大顿,然后气 咻咻的等老刘翻译。 老刘说:“你们根本不是去会朋友,去玩儿,你们是在中餐馆里打黑工。纽伦 堡难民管理处早已知道了这个情况,连续给你们寄了三封警告信,你们仍然不停止。 打黑工是违背德国法律的,你们不承认也可以,我会报告市政府取消你们的难民资 格。” “难民”们这下慌了,不知该怎么办好。 老刘说:“你们应当懂得,一旦取消了难民资格就全完了。既然让我做翻译, 就得告诉我真相,我才能想办法帮你们。” 老龙说:“刘先生,不瞒你说,我们确实是打黑工了。你看怎么跟他讲一下, 千万别闹出事来。” 老刘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就说你们本来就是去看老乡的,看那里忙, 就帮着干了几天活儿,不是以挣钱为目的的。” 老龙叹口气,说:“试试吧。” 老刘就这样对官员说了。 那位官员面无表情地说了一通。 老刘说:“你们这样做会受到处罚,而且,停发的难民生活费不会补发。希望 你们以后能遵纪守法,不要再干这样的事。” 出来以后我对他们说要请他们去喝啤酒,他们都很高兴。我让老刘也去,老刘 说他可不像我这样闲,还有许多事要做,匆匆忙忙地去了。 我带着“难民”们来到一个酒吧,每人都要了一大扎啤酒。德国啤酒天下驰名, 我们一边喝一边聊了起来。 德国政府的难民政策是世界上最宽大的。由于在纳粹疯狂迫害犹太人的时候世 界各国几乎均向德国犹太人伸出了救援之手,因此德国政府感恩图报,用最宽大的 难民政策回报国际社会。哪想到此一时彼一时也,大批各国的刁民无赖蜂拥而至, 搞得德国政府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我问他们怎样才能申请难民资格,他们告诉我说,越境前先把所有写有中文的 纸片都撕碎扔掉,包括护照和电话本。一越过边境就向德国警察宣布政治避难。你 身上连护照都没有,也没有可以证明你国籍的文字,想遣返都不知道往哪儿送,只 能把你交给难民管理部门。到了难民管理部门后,再正式提出政治避难。 “可政治避难总得有个理由吧?”我问。 由于我的无知他们都笑了,一个小伙子说:“瞎编呗,以前都用想生二胎来避 难,后来不灵了,用的人太多。现在都往宗教上扯,就说中国政府不让信仰宗教。 有一段这个办法也不灵了,德国人不相信,就派懂点中国事情的人问你是信仰什么 宗教的?都是农民,谁知道有啥宗教呀?就说是信仰佛教。这么一说就坏了,人家 德国政府知道佛教在中国随便信,根本没人管的。马上说你欺骗,取消难民资格, 立即遣返回中国。我这回自己编了一个宗教,他们查都没地方查去,看他们怎么办?” 我摇摇头,又问:“德国政府一个月给多少钱?” 老龙说:“六百马克,但房租水电全免,看病也不要钱。换季的时候还给发服 装费,生活是足够了。” 我说:“那你们好好呆着得了,遵守人家的法律,做个遵纪守法的好难民。为 什么非要去冒险打黑工呢?” “难民”们一齐笑,好像我是那个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的皇帝。 老龙说:“你以为我们愿意去打黑工呀?挨骂受气不说了,人家洗一个小时碗 能挣十个马克,我们洗一个小时碗只挣两个马克。可是不干不行呀,出来的钱全是 借的。小李子”他指着一个小伙子,“老婆在家天天抱着孩子东逃西窜,债主到处 追。小吕”他又指着另一个小伙子,“为他出来老娘把房子都卖了,如今就在山上 搭个破席棚住。不为了快点还债,谁愿意去打黑工?” 我告诉他们在德国生存也很难,不光德国,我刚从意大利和法国过来,中国人 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们语言不通,又不是身怀绝技,到哪儿去挣钱?相反现在国内 机会却很多,真不如回国发展。 “难民”们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小李子说:“就是难民批不下来也不能回国。欠下那么些钱,回 去怎么办?在外边总好一些,家里人还有话说。两手空空地回去,只怕连命也保不 住。” 我说喝酒喝酒!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