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7月6日1966年7月12日
1966年7 月6 日 星期三 我发现姨夫有点偏心眼。他对我们几个女孩儿都挺
好的,对我妈和姨也好,尤其对我妈,我妈说东他不说西。虽然他有时跟我姨吵架
拌嘴,但吵完了也就没事了。可他对家里两个男的不很喜欢。而且我看得出来,好
像姨夫身上有什么毛病,爸爸有点看不起他。俩人极少交谈,双方有了事,都是推
出母亲去交涉。好在爸爸每天上班一走了之,俩人互相见不着,晚上回来又各有各
的房间。但对振西,姨夫有时爱数唠。那天新伏叫她哥到后院菜地帮她揪个西红柿
吃,哥俩都在,让他碰上了。他不说新伏,专说振西,有点不太公正。
但姨夫也有他的优点。他性子慢,待人温和,不像大姨和妈妈,她俩的脾气都
特大。大姨父每天在家劳动完了,没事老挑着两个土篮上街捡粪。捡回后把粪存在
后院,到了星期天,他通常就把这些粪,还有我养的那些小鸡儿拉的粪,一起装进
一辆手推车。
有一次我说姨夫你上哪儿去呀? 我跟在你后边跑着玩行不行? 他说行。结果他
把一辆手推车的大粪拉给了郊区条子河大队的一个生产队。队上的社员感谢他,他
说学习雷锋①做好事,分文不取。【张颐武评点:这里张新蚕对于姨夫的细腻的观
察是非常敏锐的。姨夫和父亲之间的微妙的关系显示了那个时代大家庭中人际关系
的复杂性。当时社会所极端强调的“集体性”的价值并未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
系,从张新蚕童言无忌的表达中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由于性格、利益、地位等等
方面的差异所造成的关系的微妙、复杂,是不可能通过当时抽象的政治性的解释获
得解决。同时,有关姨夫拾粪的记载让我们发现那时的中国中等城市与乡村的异常
紧密的联系。其实,那种与农村、农业、农民的联系,正是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和日
常生活的一个重要的部分。经常的农业劳动,干部下放,对于农民体力劳动和简朴
生活的高度推崇,都是这种文化的体现。一方面,农民的日常生活在那个时代仍然
比城市居民艰苦,但另一方面,他们在伦理上的纯洁和美好,也经常性地被社会所
肯定。这种矛盾的表达是非常有趣的。】
1966年7 月12日 星期二
今天劳动完了,感觉十分累。经过一场思想斗争,想到毛主席“完全彻底为人
民服务”的教导,便把帮助杨艳华的任务担当起来。完工时,又勇敢地承担了帮助
冯立华的任务。【张颐武评点:这里开始涉及当时日常生活的关键部分——政治。
自己的工作完成了,又帮助他人,而这种帮助是要经过“思想斗争”的,这是当时
非常典型的思想活动的过程。这是一种“集体性”价值对于“个人性”价值斗争的
结果。个人的欲望当然希望得到些自我享受,即所谓的私心。而“个人超越自我意
识,决意进入一种无私的境界”,体现了那个时代所倡导的思想、精神和文化的特
征。】
昨天,我发现校园许多大字报不知被谁撕去了下半截。想了一会儿,便向三年
二班护校同学提出了意见。因为我记得有张大字报的下部分写着:×××老师为了保
持模范教师的荣誉,平日不敢吃,不敢穿,活得成难受了。现在一搞大鸣大放大字
报,她比以前更难受,不但当不成模范了,反倒成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执行者。
【张颐武评点:这张大字报透露的信息非常值得重视。它无意中显示了一种压抑的
生活形态。对于清贫生活的追求并非来自内心的渴望,反倒被看作“活得成难受了”。
让人感到一种禁欲式的自我强迫感和空虚感。大字报所揭示的幸灾乐祸式的视点也
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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