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还好,龙王老董发明的牵拉式探路的跋涉方法要比我们刚开始的瞎撞安全得多 了。不愧是老谋深算的老董,就在大家在大地震面前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却沉着 地跑回席棚,收集了几条扁担和手电筒,然后才带着自己的弟兄进行转移。他的好 处第一是每两人拉着一条扁担,可以互相照应以防摔倒;第二个好处是群体走路, 万一谁不慎掉进了水坑,还可以用扁担连接采取互相救助。 不管怎么说,见到了他们以后我的心里就感觉踏实多了,再说跟着他们走人多 势众,起码能壮起胆来也不会担心有性命之虞了。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路 有多长。在这个时候,互相紧紧挽起的手臂让我们都感到生死与共的依靠,谁都已 经把自己的生命信任地交给了对方。一路上极少有人说话,能听见的只有哗哗的趟 水声和粗重的喘息。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走了有多长时间,我们终于看到了前方有了火光和隐 约的人影。走近前去还隐隐听见有了说话的人声。一听见熟悉的人声,我们每个历 尽惊恐和磨难的逃亡者的心里都一阵惊喜的狂跳,我知道我们有救了!这简直就是 从地狱重返人间的再生,我们几个人打起了最后的精神稀里哗啦的向前狂喜的奔去。 等到了眼前一看,在一座遍燃篝火的长长的堤坝上,满是我们那些玩命脱逃出 来的大队人马。天呀,这是一堆什么样的人群呀:个个都是满身满脸的稀泥,互相 间根本就认不出个模样,只有脸上冻得呲着的牙齿和偶尔一抡的眼球让人知道这还 是个活物。 几座燃烧的火堆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他们都在向火堆聚拢着。离火近 的有的干脆就脱光了身子,守在火堆旁烤着棉衣棉裤。然而大多数离火远的人们都 象雪地的羊群一样紧紧拥坐在一起,互相用自己可怜的体温抵御着冬夜的寒冷。到 了河堤跟前,趟着没膝深的泥水走了一夜的我想找个干爽一点的地方赶紧坐下,可 是棉裤已经冻得硬邦邦象两根直立的木桩,腿已经根本没法打弯了。往前刚一挪动, 我不禁“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我这时已经累得没有一丝力气了,最后一段的那个 小坡我简直就是用手扒地拖着身子爬上去的。亚岩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别人的帮 助下把老八岁放了下来,然后就瘫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 着,冷、饿,累、惊已经把我们折磨得筋疲力尽,我总觉得人要死时的状态和我此 时的感觉应该是完全一样的,而我现在就正在品味着我自己垂死时的感觉。 等我歇息了好半天才从恍惚的感觉中跳回了现实,我才想起向四周看寻着,心 里还在惦记着保安大哥他们不跑出来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人都在什么地方。我 还想着挣扎着喊两嗓子,可是我努力了半天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放弃了努 力。远处,传来了政委断断续续的呼喊: “大家伙注意了。千万别坐下呀,慢慢地遛达着,不然腿就冻完了!再坚持一 会儿,苇场的人们在给咱熬粥呢,喝上就暖和了。……大家互相关照一下,可别睡 着……”听得出来,他也没气力了。 “兄弟,坐不得呀,快站起来走走。”龙王连的老董把一只扁担向我伸了过来, 我抓住扁担吃力地站起来。不停地挪动了好久,终于听见了喊声,说是粥来了,大 家这才拼命地挣起身来。一会儿工夫,几个比我们穿着干爽一点的人,提着冒着热 气的桶和盆的来到了这些泥人的中间。没有任何打粥的家伙,只是几个人端着一个 盆把着盆沿轮流地喝着。在微弱的火光里,我看到这是一盆什么样的粥啊,满盆的 粥根本看不到米粒,只是极其稀薄的粥汤,但是这些疲冷已极的人们喝得是那么香 甜,满场只能听见嘘嘘的喝粥和咂嘴的声响。一个端盆的老头在低声说着:“兄弟 们,慢点喝,别烫着呀。”又歉意的说道:“大家伙将就着喝点暖和一下身子吧。 没办法呀。烟囱都倒了,现挖的坑灶。来了好几百号人就这点米了,咋能不稀呢? 好歹喝点吧。” 轮到亚岩我们了。盆里的粥水已经所剩不多,亚岩先让我喝了两口,我喝了两 小口以后就又推给了亚岩。说实在的,我是拼命地忍住了热粥的诱惑,此时我也恨 不得一口就把它喝光。可我不能太贪了,还是给亚岩多喝一口吧,他昨晚也是历尽 了九死一生早累坏了,如果要不是他带着我和背着老八岁冲出了绝地,那我俩现在 还是否活着都很难说了。所以我执意让他多喝两口,想表示我的感激。 亚岩接过了粥盆,定定地看了一会后,只是用嘴舔了一下盆边,然后就蹲下身 去,给刚缓过气儿来的老八岁喝了起来,在咽了几口热粥之后,老八岁苍白的脸上 才有了几丝血色。他活过来了,我们都活过来了。有人在问现在是几点钟了,有带 手表的回答:快六点了。听了这话我这才知道,我们在没膝的冰水中已经走了整整 一宿。那是怎样的逃亡啊,翻转的天地,狰狞的蓝光,遍地的冰水,亡命的人流。 活命的欲望让这些原本脆弱的人们曾经面临过的一场什么样的极限挑战。 然而,我们终于挺过来了。当我们在大堤上纷乱无章的逃难人群中遇到了保安 大哥和柴会大叔他们时,不禁都悲喜交集,我们都嚎啕大哭着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这时遥远的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片鱼肚白,天亮了。远处,已经依稀看见村庄的 轮廓,听见了此起彼伏的鸡鸣。 以后的经历就简单多了。我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我们呆的地方就是地名叫东 郭的一个苇场,这里距离我们的工地有一百一十余里路程,天知道我们那一宿是怎 样跑出来的。等到了天大亮了以后,大家登上了从金城造纸厂开过来的拉苇子用的 小火车,将我们这些死里逃生的“难民”送到了真正的火车站,然后就各自分手回 到了自己的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