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毛主席穿军装, 带领着工农红军上井岗, 二万五千里长征路, 踏破千山冲破万里浪…… ——文革歌曲《毛主席穿军装》 这天的上午,工地上刚进行完首次爆破,就在大家伙拿着工具纷纷想站起身准 备回到各自的路段干活的时候,可是等了半天怎么也没听见解除警戒的号声响起, 更没见高坡上竖着的警戒旗撤下。按规矩,警戒旗就是生命旗,为了防止出现意外, 旗不撤大家就不能进炮区。于是大家伙又接着等了一会,可是等了半天还是没见撤 旗,大家伙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今儿这是怎么啦?于是就纷纷胡乱猜测,是不是这 几天干活累得连拔旗的都睡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高坡上的号兵突然吹响了集合 号。随着尖厉的号声响起,各连的连长赶忙整好队伍带着大家伙儿跟头把式的向着 集合地——二百米外的高坡跑去。 等跑到了坡下站好队形后,大家伙儿才看到指挥部的全体领导早就来到了坡上, 都站在坡顶一动不动地向着远方了望,可就不知道在望着什么,看那架式好象在等 待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似的。于是,疑惑不解的我们也全都跟着他们往远方了望, 老远一看那架式就象一大群伸长了脖子的鸭子似的。 始终没动静,就在大伙等得都有点失去耐心的时候,才见远方漫漫荒原上的泥 沼中出现了一列移动的黑点,待这些缓缓游动的黑点走近些后,我们才看出那是一 长列清一色的军用车辆,在凸凹不平的沼泽地中正向我们这里磕磕绊绊,点头哈腰 的开来。 当这些浩浩荡荡的车队到了近前停下的时候,大家伙才看出从吉普车上陆续下 来的都是一些干部模样的人。他们大多都穿着整洁,举止不俗,而且还有一个穿黄 大衣带红围巾的女干部,这可让我们这些一个多月连母家雀都没看到过的男性公民 们大饱了眼福。你就看吧,这帮大老爷们贪馋的眼睛就象要把这女干部看透明了似 的,死死地盯着看个没完到了,只把她盯得神情荒乱,浑身发抖一头又钻回了车里, 再也不出来了。话说回来,和他们这些人相比之下,我们这些站在坡坎下面的满头 满脸满身的稀泥、面容憔悴一点人模样都没有的民兵简直就是一帮要饭的灾民,寒 酸得不能再寒酸了。 车队停稳后,只见为首下车的一个披着新军大衣的精壮汉子率领着后面的一干 人等旁若无人地越过了我们,径直地走到张团长跟前,老远的立正敬了个礼后,伸 出双手就够了上去:“哎呀呀老首长,你可把我想死啦!怎么样?还好吗?”然后 就一个劲地寒喧起来。可老团长却背着双手只是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好半天 没作声。 新军大衣汉子尴尬地收回手僵在了那里只是讪笑着:“老首长辛苦了,等这条 路修完我得请您一定坐上我的车,在咱们自己修的这条路上好好兜兜风!”张团长 这才冷冷地说了句:“我当是谁呢这么气派,原来是大领导来了,没用的虚套话就 不用说了,看看我这些叫花子兵成天泡在泥水里打滚的份上,来点实的吧。” 新军大衣汉子连连点头讪笑着说:“那是那是,要不我干嘛来了,就是特意看 望老首长您和大家来了嘛。”说完回头一摆手:“拿来。” 在他身后一个带眼镜的瘦子连忙递上一个大信封,新军大衣汉子接过后麻利地 从里抽出一张红头文件,面对着人群开始抑扬顿挫地大声念起来:“伟大领袖毛主 席教导我们说: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他们能够彻底的战胜敌人而不被敌 人所屈服……总指命令:鉴于上级要求的工程竣工时间非常急迫,总指命令全体筑 路指战员要充分发扬抗震筑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加快工程进 度。务于二月二十八日之前完工撤离。此命令宣布完毕。”新军大衣汉子在念完之 后,双手将命令放入信封交给政委,然后又一脸笑容地看着张团长。 张团长却依然沉着脸看着他:“完了?”新军大衣汉子恭恭敬敬的一脸笑容: “还有,我还带来了两车大米,一筐冻饺子,两吨柴油,十箱烟卷。老首长您看— —”张团长一脸的不屑:“这一纸空命令和吃的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你 看我的这些弟兄们吧,没黑没白的在泥水里摸爬滚打的,都快累零碎了。就是工程 结束了,这些前边露杆子,后边露眼子的叫化子兵我怎么能往外带?!你虽然是我 带过的兵,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可是我说了算的顶头上司。我的要求不高,看在 咱俩一起穿过二十几年黄棉袄的面子上,能不能给我的兵们每人配发一套棉装?也 让我的残兵败将们象个人似地回家去见他们的老婆孩子?” 新军大衣汉子摸着脖颈咂了半天嘴为难地说道:“老首长,不瞒您说,我虽然 背着副总指挥长的虚名,可分区给我的权利也有限,发棉装的事我说了也不算。这 么的吧,我的仓库里还有些剩余的单装,我回去请示一下,等整理清点完后拉来发 给他们——” 没等他把话说完,旁边的政委一个箭步蹬上高坡:“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 消息,总指已经答应给你们每人发一套新军装啦。我们要感谢上级领导对我们全体 筑路指战员的关怀。我们要再接再厉,不怕疲劳,坚决完成任务!” 没等政委的话说完,队伍就沸腾了,大家伙都乐得蹦了起来。这可是天上掉下 来的好事呀!那个年代,军装就是受人崇敬的象征,在当时的农村,不管多穷的光 棍汉,只要穿着军衣去相亲,连老婆都好找!何况还是崭新的军服呢。于是堤坝上 的人们立刻振奋了起来!人头涌动,欢声如潮啊。 政委清了一下嘶哑的嗓子还在继续煽动:“我代表筑路团全体指战员一定不辜 负总指的关怀和期望,不怕苦不怕累,抢时间争速度,保证按时完成筑路任务!” 他索性带领大家喊起了口号。张团长的黑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一笑,而后马上又板 起了脸。而新军大衣汉子却搓着手尴尬的低声嘀咕:“这人,我什么时候说发新的 来着……” 总指前来慰劳的车队走后,这一天工地上的人们始终都沉浸在欢悦之中,发新 军装也就自然的成了各连队每个人都唠不完的热门话题。这天晚上,熄灯号已经吹 过了好长时间,可是几乎所有的连队住的席棚子和草房里都亮着灯光,里边是人影 攒动,笑语喧哗。大家伙都一反常态地忘记了连日的辛劳,破天荒的谁也没有睡意。 在我们住的土屋里也是,都后半夜了,大家还在吵吵嚷嚷地唠着家常,对面炕 的何家连的弟兄们都在热火朝天地研究着穿军装上照相馆照集体相的事儿;三豁子 则光着屁股在地下“一二一”的练着正步耍宝,胯下摇来晃去的破锣锤子直惹得屋 里的人们一阵阵地哄笑;老八岁则是盼得都睡不着觉了,老是缠着亚岩没完没了地 问他,自己应该穿多大号的军服合适(他个子太矮了,瘦小枯干也就一米四左右)。 亚岩摸着他的小脑袋笑了笑没吱声,老八岁又不厌其烦地又挨着个地问了一遍又一 遍。惹得在地下的三豁子实在不耐烦了,就开始讽刺他:“得,老八岁,明儿部队 再征儿童兵的话你赶紧报名!那个时候就肯定有你能穿的。”他这一句话把大家伙 又逗得哈哈大笑。 可惜老八岁满腔的热情之火让三豁子的损词儿给浇灭了一半,只好噘着嘴小声 地回了一句:“你不就嫌我的个子小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兔子嘴……”然后就 蔫头搭脑地爬到门板上的被窝里睡去了。三豁子这回却没急,只是用手摸了一下上 唇诙谐地说了一句:“也挺好呀,吃你媳妇奶都省得张嘴啦。”大家都禁不住地又 笑成了一团。 果不其然,第二天司务长就拿着登记表来到了工地,开始挨着路段地现场登记 服装号,看来这回真的要动真格的了,工地上的人们都兴奋地直跳高。于是每个人 都按着自己的身材报起了服装号。别人都兴高采烈的的,就是老八岁还在犯愁。因 为他身材太矮小,就是报了最小的五号军装,那上衣的下摆也得搭拉到他的膝盖。 所以在报号的时候老八岁就老是叨咕:“怎么就非得五号是最小的?怎就没六号的? 再有小一号不也就把我给成全了……”他这里一直地唠叨个没完,闹得大家都没法 接茬,最后还是三娃子劝了他一句:“老八岁,五号就五号吧,非得一根筋地找什 么六号?不合身回家再改一下不就行了,大改小还总该行吧?你真要耽误了这个千 载难逢的机会,过这村儿还有这店吗。”老八岁一听三娃子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于 是就痛快地报了个五号的。 在我们几个人中间数我和亚岩的个头最高,肯定就是一号;保安大哥,二哈子, 三豁子要的二号;三娃子要的三号。而同样能穿三号的柴会大叔却偏要了一套一号 的,我们大伙儿都笑他,要是穿上一号的还不得象戏台后面打锣的?!可他自己却 自嘲地说:“我本来也是凑数来的。都老头子了,穿上它再合身也象部队喂马的, 还是要一套给儿子穿吧。”其实柴会大叔五十年代还真是在农场大车连当过兵,一 连喂过三年马就复员了,遗憾的是连枪都没机会摸过。现在就是再给他一次穿军装 的机会,他那么大岁数的老头子就是穿合身了还想上哪美去是怎的? 在我们筑路团里所有的兵员当中,柴会大叔的年龄堪称是最大的,今年都整五 十二岁了。虽然他也确实有过当兵的经历,但按年龄来讲,他早就该被开出“基干” 的系列。可就这次的筑路工程他一听说要征调民工就非要死乞白赖的跟着来,为这 事他还找了好几次我们大队革委会的领导,在闹扯了好几天后,把个大队书记也是 缠得没办法,最后权衡再三,觉得找一个岁数大点的老家伙帮带队的保安大哥压压 阵角,倚老卖老地管管我们这些生瓜蛋子也不是不可以,就破例把他也派来了。可 话和他说得明白:“老柴头,人家通知上可没说要你这么大岁数的老头帮子,你去 了人家真要嫌乎你太老把你打发回来,那你可自认倒霉吧。”柴会大叔一听笑着满 口应承:“行,行,没说的,咱知道,我这也是秃子当和尚——凑合事儿。不就老 点么,我好好刮刮脸装点嫩就是了。”话是可以这样说,可他再怎么精细地收拾脸 面,满脸的核桃皮也是要露馅的,谁都看出他和我们这些基干的年龄差一大截子呢。 刚来到这登记的那天,司务长在造花名册登记的时候死盯了他老半天,问他:“说 实话,你到底多大岁数?”柴会大叔理直气壮地说:“三十二!”值星排长看看我 们大家伙儿,又斜着眼睛看看他,刚想说话,柴会大叔又连忙抢过去说:“那还问 啥,我是岁数小长得老呗,怎的,你不是要干活的吗!”他多少还是有点心虚。司 务长将信将疑地揉了半天眼睛,又看了看我们,又盯他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才 把他的名字写在册上了。其实,柴会大叔非要来的本意并不单是愿意和我们这些年 轻人混热闹,而是另有原因的。其最主要的缘故就是因为他家的孩子忒多,那几年 他那高产老婆粗制滥造地给他连生了五个大秃小子,眼瞅着男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 哪个不是往死吃饭的主儿?一顿一大锅干饭,都要把他吃傻啦。那粮囤子眼瞅着要 见底,所以这次他算计着:如果在外出民工两个月,他在这算白吃,家里的粮食不 就可以省了一个人的份儿么。再者他又思谋着,这个工程完了以后不光是省了家里 的粮食吧?再怎么的也还能捞点出勤补助费什么的,还够给家贴补个油盐酱醋的零 花钱吧?所以,柴会大叔顾家的劲儿,在新兴屯老家那边谁都知道他是个算盘精儿。 论算计起过日子来直到目前还没有能比得上他的,当然他这回要一套大号军装也是 情有可源的事了。 自打司务长把各连的在册兵员的服装号登记完毕后,大家就天天的在心里慌慌 着,这军装还是早点发到手里的好。于是大家伙儿就天天盼,夜夜想的恨不得眼睛 都蓝了,估计娶媳妇结婚那阵子也就是和此时的心情差不多吧。可是一天,两天, 一个礼拜都过去了,这发军装的事却音信皆无,好象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于是有些 沉不住气的人就追着司务长打探消息,司务长两手一摊说我只管登记,什么时候发 军装那是指挥部的事,我可不知道。于是大家又都缠着龙王的董连长,说就你和政 委和团长熟,你去给大家伙问问?董连长抠了半天脸上的麻坑,一脸严肃地又开始 卖上关子了:“这个嘛,领导上嘛,肯定是心里有谱的呀。问也没用还是等着吧。” 唉,这屁和没放一样。可把大家伙儿都气了个倒仰,一扭身嘟着嘴都走了,心里边 都十二分的不服气:哼,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相)呢。自个儿都不知道还打什 么官腔腔,你以为你是副团长呢。真不是玩艺儿!这样又过了几天后,还是心细的 政委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于是在工间休息的时候给大家开了个会透了一下口风,说 大家不要着急,发军装的事既然上级已经点头了那就肯定黄不了,总指挥部的意思 是说,等筑路工程都结束了以后才能给大家发,让你们这些人都穿新鲜的好回家去 风光风光。请大家伙放心,先安心的干活吧,快了。 还是他的这番话给大家伙吃了粒定心丸,于是就都憋着劲干活,就盼着工程完 工的那一天好穿上军装风风光光的回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