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姨快别哭了!你看你的脸都哭成什么样子了?谁不知道你是咱病区里长的 最秀气的一位啊!大家都喜欢你,爱你啊!” 别的病房里的病友,听到哭声不约而同地都来了,站了满满一屋子,有光着头 的,有戴帽子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这个大妹子的病不算最厉害的。昨晚又 送来位肺癌晚期的,疼得是死去活来,注射了杜冷丁都不管用呢!”这些病友也不 管别人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管在这里畅说欲言,不遮不拦。伊兰呜呜地哭得 更加伤心…… 就在这难解难劝时,护士长走了过来,只见她背着双手:“我看看是谁在这里 大哭?不遵守纪律!” 病友们自动给护士长让道。 “伊兰,你可是答应过我,等病好了要帮助我排练舞蹈节目的。” 是啊,伊兰曾经跟护士长说过,如果春节不能回家过年,她的病也基本好了, 她要帮助护士长排二个舞蹈,名字都起好了:“快乐天使”、“感恩的心”。 伊兰这会也顾不上理会护士长了,还是一个劲地哭。 “伊兰,你看这是什么?”只见护士长哗地从背后举起了双手。 “哇……”大家眼前一亮,眼光都停留在护士长的双手上。 只见她象变魔术似的,右手一大束粉粉淡淡的康乃馨、左手一张精美的礼仪电 报。 看到了护士长手中的鲜花,那么漂亮、那么鲜艳!全体病友都伸出了双手,啪 啪……掌声回荡在病房中。 伊兰慢慢抬起了哭得象桃子一样沾满泪水的双眼。看着护士长送来的鲜花,她 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看这漂亮的小脸哭成了什么样子了!”护士长心疼地说。 伊兰用抖动的双手从护士长手里接过鲜花和电报卡,礼貌地道了声:“谢谢护 士长!” 她天天想、夜夜盼的不就是这神秘的来客吗?顿时一股暖流在她周身每个血管 流淌。一种温暖、一种幸福、一种悬晕涌上心头。泪水又情不自尽的顺着脸流了下 来,但这是高兴、甜蜜的泪水。 伊兰小心翼翼地翻开彩色精美的电卡,是她所在得城市“舞蹈家协会”发来的 :“悉病情趋于稳定在康复中,甚感欣慰,信心和勇力最重要!此祝早日恢复健康 重展艺术风彩,以慰亲朋与社会!” 伊兰读完了电文,又把它送到病友手里让大家传阅观看,伊兰想让大家分享她 的快乐。此时的伊兰心中有万语千言:“家乡的亲人和朋友们,我在异乡求医治病, 每天都是在疾病中挣扎。今天能在千里之外收到朋友们送来的珍贵礼物,好似看到 了家乡的亲人!” 电文就象是一座山,给了伊兰依靠的力量。她在日记里写道:“虽然我一人在 京治病,此时我不再感到孤独了!我知道家中有我的亲人和朋友;她们在惦着、念 着、想着、关心着我的病情。大家工作都是很忙!能在百忙中专门发来慰问电,这 是我一生之中感到的骄傲。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想办法去克服,去战胜!” 伊兰把电报卡放在枕头下面,象收藏着一个宝贝似的。 这张神奇的电报卡,地地确确给伊兰带来了战胜疾病的的勇气和动力,伊兰借 助于电文里的话语度过了一次次的放射治疗。 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每当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每当想念朋友和亲人的时候, 每当躺在放疗中心那台玛刀床上的时候,我就背诵着电文内容和大家说话。是电文 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伊兰每餐依旧是半块方便面,体质一天不如一天,头发掉得只有原来的三分之 一了,原来漂亮的脸现在枯黄干燥,脸一侧明显凹进去。因为营养跟不上去,放疗 又对身体内好的细胞大量地杀伤,谁看到昔日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如今可怜的样子 时,都会落下同清的泪水。 “当我们作为一个健康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你可能没有感觉你是多么 地健康!只有病人才真正懂得健康的含意。”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十次放疗,也是最后的一次了。这个时候的伊兰连嗓音都 变了,说活含糊不清,呜哩哇啦;体重仅剩下四十公斤。 在放疗中心的办公室里,大眼睛医生关切地问伊兰:“最近感觉如何?” 伊兰说:“睡觉多,吃饭还不行,全身少气无力。” 大眼睛医生又说:“你的体质和身体的免疫力很差!已经到了极限,可万万不 能感冒!如果感冒了就会造成上呼吸道二次病毒感染,气管里出现了炎症就要咳嗽, 咳嗽就会震动口腔。这种震动可以使你放疗后口腔里残余组织出现开大会的局面。” 伊兰双眼充满泪水,带着满怀感激的心情点了点头:“谢谢医生!我会记着您 的嘱咐的。” 走出了办公室,走进了放射室。躺在了玛刀床台上的伊兰,突然听到了电视里 传来了邓丽君甜美的歌声,正要做放疗的她马上被这歌声所吸引。这首歌曲正是伊 兰最喜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深情委婉的嗓音一下子把伊兰带到了她的家乡, 带到了她和青云共同筑建起的爱巢里面的那架钢琴旁。那个迷人、温馨的黄昏…… 伊兰坐在钢琴旁,心潮澎湃。窗外是伊兰幼儿园的院子。 青云所在的三楼办公室的窗户,与伊兰办公室里摆放的那架钢琴正好是遥遥相 望。 每当下过班没人的时候,伊兰就开始弹奏这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曲子。不 厌其烦一遍又一遍:“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 看,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 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 变,月亮代表我的心。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 到如今。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 我的心……” 大眼睛医生说:“好了。”伊兰还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猛地起身坐起, “咚”一声头碰在了伽玛刀仓的上顶。大眼睛医生笑着说:“我还没把床摇下来呢!” 伊兰的脸唰地红了。她稳定住情绪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了!刚 才在听歌。” 伊兰的感觉还是没有欺骗她!在伊兰所在城市的四星级饭店里,青云,他昔日 的哥哥,理想中的白马王子,正笑容满面地搀扶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二次步入婚 姻的殿堂。不过,不是那位小学教师!就在伊兰的头被碰响的这舜间,正是青云和 他的新娘在喝交杯酒的那一刻。 碰撞的声音虽发生在同一刻,但是在多么截然不同的场合:一位春风得意,面 似桃花;另一位半死不活,疾病缠身。 伊兰对青云真可称得上心缘。千里之内的事,她在千里之外就有感应。这不能 不是一种神奇的情感!这种情感在当初萌芽时,是来自心灵的震撼! 从那次舞会的不期而遇,到后来的频频接触。如果不是心灵中对一个人的热爱、 盼望、渴望,如果不是伊兰对青云的一见如故所产生的熟识、亲切,如果不是伊兰 被青云的气质、风度打动、感动,如果不是看到青云就好象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那 种似曾相识所产生的感觉,如果不是伊兰早已把青云、当作是这辈子不会分开的人 当作一生永远爱恋的人、当作比自己生命还要珍贵的人,如果不是伊兰把对青云的 情注入到了自己的整个生命当中并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对一个人的刻 骨铭心,她是不会倾囊对青云相助的。 这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爱”!爱,曾使伊兰快乐过、幸福过,精神、心灵、 身体伤害过、痛苦过!她应该去恨青云,可是伊兰不是这样。 经过这么多的病痛之后,她的整个外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凡是见过她的人都 会惊叹:“一个风彩照人的女人,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云来北京看她了!手里捧着一大束像征着友谊和爱情的红色玫瑰花。他们来 到了平日里游人云集,到处充满欢声笑语的“颐和园”。天蓝得出奇,白云一朵一 朵的。奇怪,公园里今天好似被暴雨洗劫一空,难得出现这般的清静、冷寂。游人 寥寥,草木萎萎。昆明湖上看不到飞舟竞渡、游船嬉逐的情景,湖岸旁也看不到情 侣们在散步。碧波荡漾的湖水,仿佛不甘忍受这样奇怪的寂寞。微带寒气的小风似 怨似诉不停地波击着石岸,发出哗哗的响声。 他们俩手牵着手沉静在诗画里,陶醉在浓情蜜意中,不必担心四面有眼,林后 有耳。偌大的一个皇家公园里就只有他们俩个,随处都是他们的天地。然而,尽管 如此,仍然不胜遗憾:草坪上,花丛后,树林子里……到处都是水淋淋、泥糊糊的。 实在不堪委身一坐!于是,他们只能把臂搀得更紧些,把脸贴得更近些。顺着碎石 铺筑的湖涌道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地走着,陶醉着,戏语着…… “请阿姨醒醒,要测体温了。” 听到护士小姐软软的嗓音,伊兰不情愿的挣开了双眼:“青云……” 话没说完,她就已经明白了,原来是“燕京一梦”。真可谓“好梦留人睡啊”。 安拉又给伊兰开了个玩笑。 常言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的确是个梦,一个美梦,一个白日 梦!梦中的情景,是伊兰的思和念。但这也只能是在梦中,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境。 莎士比亚说:“隐藏的忧伤如熄火之炉,能使心烧成灰烬!”对于伊兰来说, 隐瞒、吞咽心中这段情感,要比假装根本没有这段情感,更让她悲痛难忍!病床上 躺着的伊兰心中一阵阵发酸。 从这以后的几天里,伊兰象是变了一个人。脸色煞白、无有血色,整天默不作 声。不是坐就是躺,脸上没有笑意,只有永无止境的念想,木雕般地。她此刻已经 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疾病缠身的病人。 每天这样子的痴想呆念,她感到世无前例的失落,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感到嗓 子哽噻,心灵的创伤再次隐隐作疼。 伊兰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自己对别人那么好,为什么换不来一丝丝的关 心?还不如一般的朋友?”她实在是想不通! 由于思索得太苦,她胸中的隐痛像条虫子,啮啃着她的胸膜,往外拱爬。自己 这是怎么了?仅仅是因为那个梦吗?思绪似一条没有缰绳的野马拉也拉不回来。 她神昏迷乱地陷入沉思,又是一天不言不语。伊兰把这段已经消失过去的感情, 又一次一厢情愿地硬拉到了自己生活当中,妄想把它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而现 实是不听她安排的。 她只能走进她自己编织的梦里,在梦中得到实现,在梦中得到安慰,自己欺骗 自己。痴情的女人,可怜的女人,你可知道,你的路标已经显示出了“此路不通” 的招牌?这种感情自从进入伊兰的身体和灵魂后,她接二连三地遭受到多么大的痛 苦,蒙受了多么大的耻辱,但还是无法驱散这象妖魔一样的情感。它死死的缠住了 伊兰。这种力量之大、神通之广,是一般常人无法体验到的! “情感的烈焰,你越遏制,它越烧得历害!” 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不要指望烦恼会中止,因为如果烦恼中止了, 生命也就中止了。” 还有人说:“人生有两大快事:一件是闭上眼睛死去,一件是睁着眼睛疯掉。” 一个人当痛苦、烦恼到了极点,心中苦闷、负重到绝望的时候,死神便常常会 微笑着向她走来,笑呵呵地说:“来吧!快来吧!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那另一 个世界才是你快乐的老家!那里没有忧苦、哀愁、烦恼,没有屈辱,没有疾病的折 磨……一切你所害怕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一死万事休!你没听说过吗?” 伊兰整夜地想这个问题,就是想不通。一个人在京治病,身边没有个知己倾吐 衷肠,一个人在忍受着感情的煎熬。感觉病房里好闷,睡不着就起来吧。到外面透 透空气也好,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天还不是很亮,空气好清晰。昨夜 下雨了吗?伊兰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空气凉丝丝的,马路两边都积了水,看来夜 里的雨还不小。拖着沉重的脚步,心事重重的伊兰,感到身心疲惫,步履蹒跚,踯 躅街头。她的心已经麻木,非常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往那里去?这次真绝望了! 也不知道此刻走在了哪里,走向哪里? 伊兰恍恍惚惚中猛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吱蛙”和斥责“找死啊你”。伊兰神经 质地一愣,神志顿时清醒过来。一辆奔驰小汽车停在她前面,司机正探出头教训她。 但这一切她似乎视而未见,依旧木然地移动着两脚。倒是那一声喝斥象扔在了她头 上一块石头把她惊醒了。 我在干什么?家中有年迈的慈父和宝贝儿子盼望自己回去,眼巴巴地已经是望 眼欲穿了。她好似看到了过世的母亲在她耳边说:“小兰子,我的好女儿!你不听 妈妈的话呀!” 伊兰妈妈在世的时候,就极力反对她和青云的这段感情,曾多次阻拦他们的交 往。妈妈每次见到女儿,看着她的眼睛,从她那迷离无主、喜悦、恍惚的眼神里, 就能判断出她和青云最近有没有见过面。妈妈真是了不起!“知女莫如母啊”伊兰 多次被妈妈这种神奇的洞察力所折服。 现在后悔,再想听妈妈的话已经是“晚八秋了”(这是句民间留传下的俗语, 指已经很晚了的意思)。 伤心残酷的事实。尤如一条帆船在海上,突然沉掉了。在原来曾经寄托了多么 大希望的大海上,连一根绳索、一块木板都不曾留下来。 伊兰在感情的旋涡里痛苦挣扎着。她的水性并不好,她什么也抓不到! 有些和伊兰经历相似的被丈夫或情侣遗弃的女子,会去大吵大闹、寻死觅活想 把自己心爱的人给抢回来,要不就是想方设法去捣乱破坏他们。而伊兰在最初受到 伤害时,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有安拉知道!依目前状况,已经没有能力,没有精 力了,更何况远在它乡。 她只能不声不响地忍受着身体疾病带来的痛苦,忍受着隐忍情感的折磨。 她啜泣、震怒、相思、祈祷、祝福让这种情感伴随到她生命的最后,也别离弃。 这就是爱,是真爱,是天使的爱,是痛苦的爱,是把别人的性命看作比自己还 重要的痴心高傲的爱。 伊兰又悄悄地回到了医院,走到了幽幽的小树林中、假山旁。这里真美!雨后 的早晨,太阳从遥远的天边泛开一缕缕红光,瑟索的小风在解放军总医院的花园里 诉说着絮语。突然扑嗒一滴水珠从已经没有叶子的梧桐树上滚落下来,落在了伊兰 的脸上。扑嗒又一滴落在了伊兰的身上。伊兰抬起了头,原来是一只不怕冷的小鸟 静静地立在这棵高大的桐树上,窥视她良久了。突然不声不响地飞下来,落在了对 面的假山上的石头上,扇动着翅膀,抖抖水湿的羽毛,侧着翡翠般的小脑袋,好奇 地审视着她,不时发出两声啾啾的啼叫。伊兰此刻感到一丝安慰,还好总算来了个 伴! 看着蹦蹦跳跳的小鸟,伊兰感到不再孤单了。她坐下来和小鸟说话:“小鸟, 你是否能分担我的忧愁?”那只漂亮的小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突然伊兰身上感到一阵发抖,望着天,眼里慢慢泌出一眶眼泪;眶满以后,那 眼泪便沿着她那被化疗过的面颊流了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