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要把闪光的历史翻成一本黑账,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1)
前面说过,由于这个“伊玛尼党”的重大疑案,在1952年的“三反”运动中,
装甲兵党委就给丁铁石胡乱加了一些“经济问题”的罪名,给了他行政降职、党内
留党察看半年的处分,由装甲兵党委委员、技术部副部长降为技术部的一个处长,
抗美援朝回国后,去南京军事学院装甲兵系担任副主任。1959年庐山会议后,尽管
他与彭德怀、黄克诚等无交往,装甲兵党委也硬说他是个“彭黄反党集团分子”,
说什么也要开除他的党籍;军委总政治部不同意,装甲兵党委只好给了他一个党内
“严重警告”处分,行政上由副军职的军事学院装甲兵系副主任,降为副师职的装
甲兵科学技术研究院组织计划部的副部长;1966年3 月,又让他改当这个科研院的
副总工程师,彻底剥夺了他的行政领导权。
1966年6 月“文化大革命”,他刚刚从海南岛又一次测试了水陆两用坦克回到
了北京,一些造反派也许认为他已不属于当权派的序列,就没有让他加入装甲兵司
令员许光达等人戴着高帽弯腰撅屁股的大队。
1967年1 月,得到毛泽东支持的跳梁小丑王洪文们,在上海刮起了“一月风暴”,
装甲兵的一些人也跟着抢班夺权。装甲兵科学技术研究院副院长宋昆,立即夺取了
这个研究院的第一把交椅。
1967年8 月25日,科研院召开科研院副政委汪志华被戴高帽游街一周年大会。
会前一刻钟,两位“造反派”走进了丁铁石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敬了礼,请他去
参加这个大会。丁铁石只得跟了去,并被安排坐在最前面。会议进行了半小时,新
四军老战士汪志华在台上被折磨得面如土色,田永兴突然跳上了台,向台下大吼一
声——“把‘三反分子’丁铁石揪上来——”丁铁石即刻被早坐在左右的两个造反
派一人抓一只胳膊推上台去,当场撕下他的领章、帽徽,随后就在他自己的住处被
“软禁”起来。所有来信早就被查收,丁坚、丁溪野等人在哈尔滨和黄骅县等地已
经遭受的一切磨难,他全然不知。
1968年4 月1 日黄昏,丁铁石在有人盯梢的氛围中去水房打水。他还没走到水
房,就突然被人从前截住,扭送到技术保障队的一间平房:窗户早用木板封死,还
被糊满了报纸,报纸上还又抹了一层黑,成了完完全全的黑牢。
不一会儿,田永兴就带着技术保障队的一名排长、两名班长和一个老兵走了进
来。田永兴一进来,翻出一本《毛泽东选集》上的毛泽东像,往窗台上一放,几个
人按着丁铁石的头向毛主席九十度弯腰“请罪”,要丁铁石“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
“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我无罪! ”
低头弯腰的丁铁石话音刚落,田永兴立即给他一个大耳光,接着用双腿夹住他
的脑袋,命令那个排长、两个班长和那个老兵,对他使劲打。从此,丁铁石每天都
得“五请罪、三挨打、挂黑牌”。
所谓“五请罪、三挨打、挂黑牌”就是每天早起床、晚就寝和三餐饭,都得面
对毛主席像,脖子上吊着重达十五公斤细铁丝勒到肉里的上书“反革命分子”的大
铁牌,再撅着屁股就“喷气式”,嘴里还要大喊“毛主席万岁”,其中必有三次挨
打。这样直打得丁铁石遍体都是伤。
两三个月之后,丁铁石被带进了自己很熟悉的原来处长以上干部的小食堂,此
刻成了专案组的审讯室。田永兴在审讯台边翘着二郎脚,丁铁石则被按坐在审讯台
前的小凳上。田永兴瞪着眼睛问:
“你还认识我吗? ”
“什么意思? ”
“四七年三月间,你是坦克学校校长,坐在一个大转椅上,多么威风,多么神
气! ”
这一下丁铁石才突然想起,他当年在大连担任解放军第一个坦克学校校长时,
田永兴曾是那里的一名学员。丁铁石遂严肃地说:
“你不用讽刺挖苦,直截了当地说什么事吧! ”
田永兴阴阳怪气地说:“那一次我向你请假,去市里办事,你不但不准假,还
狠狠地批了我一顿。”
“噢,就为这个? ”
“今天你落到我的手里啦! 你不能再那么威风、那么神气啦! 你做的那些事,
对头吗? ”
“你不用再讽刺挖苦! 你说说,我批评你,到底对不对? ”
“你甭嘴硬问我‘对不对’! 我说这是不对! ”
“我当时做得非常对! 因为是你违反了纪律、违反了校规! 你当时明明也知道,
坦克学校的同志去市里活动,必须两人以上同行,而不能一人独自外出。这是为了保
密,确保安全。咱们坦克学校之所以穿警察服装,对外叫做‘警察学校第四大队’
而不叫坦克学校,就是为了保密。这些你都是清楚的, 而你偏偏要一个人独自上
街,这是明知故犯! 另外,学员请假,学员队的队长、指导员就可批准,根本用不
着找我,我也不应该代替你们队领导的工作。是你完全错啦! 对这样一件琐碎小事,
事隔二十多年,你也成了一个团级干部,竟然还怀恨在心,可见你的党性、人格和
肚量是多么的卑下! ”
田永兴“啪”地猛拍了审讯台跳了起来,大吼一声:“你向毛主席请罪! ”两
个打手应声卡着丁铁石的脖子,又按着他的脑袋,使劲地向下压。丁铁石也使劲地
顶着不低头,并大声说:
“我当年做得非常对,没有半点儿错! 随你们的便吧! ”
从此,丁铁石的每天“五请罪、三挨打、挂黑牌”便升了级:每次审讯,几乎
都是先罚他跪在众目睽睽的走廊上,然后由田永兴带头,一个班的年轻战士上去用
皮鞭抽打,有的还脱下脚上的解放鞋猛打他的耳光,终于把他的耳朵打聋。
一日三顿饭,每顿饭都让他蹲在令人作呕的泔水缸下面吃。每日罚他掏空全院
的男女厕所不算,还故意让他去喂猪,实可谓“放手大胆”地破坏党的民族政策和
侮辱他人的人格。
人常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而我们那个混沌时代的无数怪事,似乎其生
命力强大得“无与伦比”,是不会自败的。所幸者,丁氏家庭的成员,就偏偏不奉
行这个“见怪不怪”、“忍字心头一把刀”的哲学。丁铁石的妻子白琴也是敢于向
这些“怪事”英勇抗击的一名战士——
她1938年7 月17岁,由八路军长沙办事处主任徐特立介绍,迢迢数千里奔往延
安,进入陕北公学学习,而后逐步升入陕北公学高级研究班和鲁艺、抗大等校组成
的华北联合大学社会科学部深造。1940年春天,她从华北联合大学毕业,被分配到
晋察冀第二军分区“七月剧社”担任分队长兼政治教员,参加了百团大战宣传队。
1941年秋,为发动群众配合八路军粉碎日寇的扫荡,她转去山西定襄、孟县等县担
任县文救会主任和宣传部长。1942年秋,因敌后医生奇缺,党组织推荐她去白求恩
学校学医,数月后即考入延安中国医科大学得到重点培养,抗战胜利时毕业,被分
去东北,先后在辽宁军区和哈尔滨医科大学当医生。辽沈战役胜利结束,她也随东
北野战军入关。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她被调进中国铁路总医院担任副院长。丁铁石
从朝鲜前线回国,去南京军事学院担任装甲兵系副主任,白琴也从北京调往南京,
担任鼓楼医院副院长、党委副书记和眼科主任。1965年又被调回北京,担任著名的
协和医院副院长。她像丁氏弟兄们一样,平生从未做过亏国亏民亏心事,岂怕这混
沌时代的“咄咄怪事”?!
1968年3 月底的一天黄昏,白琴带着十岁的儿子丁中刚乘坐郊区的公共汽车经
过卢沟桥到达槐树岭,直奔已夺了装甲兵科学技术研究院大权的宋昆家。宋昆刚吃
完晚饭,正坐在客厅里心满意足地品茶。白琴一见,不禁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宋昆
的衣领,要他拿出了丁铁石的“反革命”证据来。
白琴说:“我和丁铁石都是经党教育几十年的革命干部,我们都是讲道理的。
如果丁铁石真是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是‘暗藏的反革命’,只要你们能够拿出真凭实
据来,我立即与他一刀两断,断绝夫妇关系,绝不含糊! 否则你得放人,现在就答
复我! ”
白琴边说边抓着宋昆的衣领不放手。宋昆支支吾吾,既拿不出证据,又不答应
放人,也不敢还手。宋昆的老婆急忙溜出去“告急”。不一会儿,涌进来科研院的
几十个造反派。他们谎称要宋昆去开会。宋昆也忙说他马上就要去开会。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答复。”白琴说。
宋昆连忙逃之夭夭。然而这几十个造反派却一个也没走。他们的一个头头对白
琴说:“宋院长走了,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
听到这句话,白琴反而顺势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白琴说:“我所以特地到
宋家来,就是为了向他讨个说法。他去开会了,不管他开多长时间,我都要等他回
来给我一个说法再走。这与你们没有关系。我不找你们,你们也不要妨碍我。”接
着她又把刚才对宋昆说的话说了一遍:如果拿不出丁铁石的“反革命”真凭实据,
就必须放他回家。
这些造反分子哪能听得进这些? 他们纷纷指手画脚围攻白琴。白琴仍然稳坐沙
发面不改色。她说:“宋昆不回来,我就不走! ”
造反派们没法,也只得一个个离去。白琴一直等到夜间十二点左右,宋昆也没
敢回来。白琴眼看着儿子中刚一个劲地打瞌睡,就带着儿子离开了宋家,将事先准
备好的一张大字报,贴在装甲兵科研院俱乐部门前的墙上。大字报说:
丁铁石是久经战争考验的革命干部。他忠于党和人民。宋昆陷害他,是想转移
斗争目标,嫁祸于人,逃避自己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行。宋昆这样做,似乎是得势
于一时,但历史是无情的:好人终归有好报,一切问题总会被搞个水落石出;而宋
昆之流则必会恶有恶报,绝不会有好下场。
大字报末尾写着“丁铁石老婆白琴”和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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