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珞文化渗透与讲不完的故事 珞巴族与藏民族之间的交往,历史相当悠久。从神话传说和藏文古籍的记载来 看,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在众多的珞巴族部落中,都有关于珞巴族和藏族祖先 是同胞兄弟的传说。通过长期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特别是经过原西藏地方政 权对珞瑜地区的管理,藏族文化对珞巴族文化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接近藏区的 上珞渝地区,如墨脱北部的加热萨、旁辛一带的珞巴族,由于长期受到波密土王的 统治,同藏族的交往十分频繁,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民族语言,他们着藏装,说藏话, 其风俗习惯几乎与藏族无疑。在宗教信仰上,把鬼灵和神佛都请到了祭坛上,出现 了原始宗教和藏传佛教同室而居、各司其职的状况。就在我们所去过的达木和卡布 村,人们也深受佛教的影响。既信奉固有的原始本教,遇事又请喇嘛念经,并保持 节日转山的习俗。尤其在民间文学方面,从顿加讲述的珞巴族的“讲不完的故事” 《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中,便可看出藏族文学对珞巴族文学的明显影响。 从前,有一个画匠,一个木匠,一个涅巴,还有一个巫师。 有一天,他们几个人聚到了一起。巫师说:“咱们不能总呆在这个地方,应该 往前走一走。”于是,大家跟着巫师来到一个岔路口,巫师说:“咱们各自选路走 吧,三年后再来这里相会。”其他人都表示赞同。分手时,巫师让大家各自从树上 砍了一段木棒,插在岔路口。巫师说:“我们再回到这里时,木棒就会长成大树了, 如果谁的木棒没有长成大树,就说明他遇到了不幸。” 大家各奔东西,就此分手了。涅巴选了一条陡峭的山路,走到天黑才见到一户 人家。他敲敲门,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妙龄姑娘和一个老妇人。姑娘长得十分漂 亮,涅巴爱上了她。他不想往前走了,就和姑娘成了亲。两人感情很好。有一天, 涅巴陪妻子去河边洗澡,一不留神,妻子的手镯被河水冲走了。他们找了很久也没 有找到,只得伤心地回家了。 手镯被冲到了下游,下游住着一个十分贪婪的部落头人。有一天,这个部落的 一个人在河边捞到了这个手镯,就交给了头人。头人问清了手镯的来历,就说: “河上游一定有一个富有的人家,我们要去征服他,把财宝统统抢回来。”第二天, 头人就带着全部落的人沿河向上游走,找到了这户人家。他们残忍地杀掉了涅巴, 并挖了个大坑,把他扔进坑里,在上面压了块大石头。又杀了老妇人,把姑娘和财 产全部抢走了。 三年后,画匠、木匠和巫师按约定回到了岔路口,看到自己插的木棒果然长成 了大树,只有涅巴的木棒在长成小树时枯死了。他们把小树的根扒开,看到还没有 死,决定去救涅巴。他们走啊走,终于见到了涅巴的房子。巫师开始念咒语,过一 会儿,巫师说:“涅巴就埋在门口的大石头下面。”画匠和木匠用木头撬开了石头, 发现了涅巴的尸骨。巫师接连念诵咒语,一天之后,骨头上长出了肉芽;两天过后, 涅巴复活了。大伙问涅巴:“你是怎么被害死的?”涅巴就将和姑娘成亲以及被杀 的经过说了出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木匠做了一只木鸟,画 匠在上面画了羽毛,巫师施展巫术,让木鸟活了。涅巴骑上木鸟,巫师念诵咒语, 让木鸟驮着涅巴去找回自己的妻子。涅巴骑着木鸟飞到了那个头人的屋顶,人们看 到这只怪鸟驮着个人,吓得四处逃窜。涅巴飞到妻子跟前,向妻子讲述了事情的经 过。并对妻子说:“我是来接你的,你跟我走吧。”妻子说:“我不能马上跟你走, 等我把头人的财宝都拿出来,你再来接我。”过了一天,涅巴又骑着木鸟来到妻子 身边。涅巴终于带着妻子飞回到几个朋友住的地方。 画匠、木匠和巫师看到涅巴的妻子十分漂亮,都想占为己有,就争抢起来。巫 师说:“没有我的巫术,怎么能接回她呢?她应该做我的妻子。”木匠说:“如果 我不做木鸟,怎么能接回她呢?她应该做我的妻子。”画匠说:“我给木鸟画了羽 毛,它才飞了起来,这女人应该做我的妻子。”互相争执不下,涅巴说:“谁也不 能要她,把她杀掉吧,否则她会惹祸的。” 这是一篇比较特殊的生活故事。首先,故事中不同人物的职业称谓,在民主改 革前的珞巴族现实生活中是比较少见的。由于珞巴族社会尚未出现明显的社会分工, 所谓的巫师也并不脱离生产劳动。而本故事中却出现了画匠、木匠和以巫术为职业 的纯粹的巫师。同时,其故事情节与藏族《讲不完的故事》中的《六兄弟》故事类 似,反映出藏族文化对珞巴族文化的渗透和影响。 在《六兄弟》中,包括猎手的儿子尼玛、医生的儿子达瓦、画师的儿子拉巴、 巫师的儿子米玛、木匠的儿子普布、铁匠的儿子本巴在内的六兄弟,为了出去开开 眼界,集体来到了一个多岔路口。大家商定各自选择自己的路,去寻找新的生活。 并各自栽下了代表自己的一棵“生命树”,约定三年后再来此处相会。猎手的 儿子尼玛经过了千山万水,来到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地方,和“身材窈窕、容貌美丽 得叫人越看越想看的姑娘”——巴桑拉姆结了婚。有一天,巴桑拉姆在河边梳洗时, 不慎把一只宝石镶嵌的金戒指掉到河里去了。国王的侍从在下游洗澡时刚好捡到了 这枚金戒指,并交给了国王。国王认定戒指的女主人一定是一个美貌的姑娘,并对 大臣们下令,要求一定找到这个姑娘。大臣们顺河流而上,终于找到了巴桑拉姆, 把夫妇二人一起抓进了皇宫。好色的国王见到如此美丽绝伦的女子,急于纳入后宫。 巴桑拉姆坚贞不屈,国王恼羞成怒,派人杀死了尼玛,丢进一个石洞里,并压 上了大石头。三年后,五兄弟都回到了约定的地方,唯一不见尼玛,他栽的“生命 树” 也干枯了。大家按照米玛占卜指定的路线,找到了尸体完好的尼玛,医生的儿 子达瓦用起死回生药把他救活了。随后,木匠的儿子普布做了一只神奇的木鸟,铁 匠的儿子本巴给木鸟装了一个可以控制飞翔和降落的圆盘,画师的儿子拉巴给木鸟 涂上了美丽的花纹。尼玛架着飞翔的木鸟来到了皇宫的上空。宫里歌舞升平,姑娘 巴桑拉姆却在一个小黑屋子里炒青稞花。循着凄凉的歌声,尼玛架着木鸟找到了心 爱的姑娘。巴桑拉姆和尼玛回到了朋友们中间,六兄弟终于团聚了。 我们来分析一下两个故事中类似的人物安排与故事情节。先来看人物安排:藏 族故事《六兄弟》中的“猎手的儿子尼玛、医生的儿子达瓦、画师的儿子拉巴、巫 师的儿子米玛、木匠的儿子普布、铁匠的儿子本巴”等六个人,在珞巴族故事《画 匠、木匠、涅巴和巫师》中变成了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四个人。实际上减少了 猎手、医生和铁匠,增加了涅巴。减少医生和铁匠,增加涅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 在珞巴族的早期阶段,连兼职打铁、看病的人也没有,而涅巴则是墨脱所特有的。 至于取消了猎手,似乎很难理解。这也许和故事的情节叙述有关,离开了猎手, 也并不影响情节发展。再说故事情节:两篇故事中,最初,都是为了出去开开眼界, 集体来到岔路口,分手时每人都栽了“生命树”,约定三年后再来此处相会。随后, 猎手换成了涅巴,但情节却是类似的,在故事中,都遇见了漂亮的姑娘,并与姑娘 成了亲。新娘的首饰又都在江河里丢失了,只是《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中丢 的是手镯,《六兄弟》中丢的是金戒指;这大概是因为珞巴族女子多带手镯,藏族 女子爱戴金戒指的缘故。手镯落到了下游的部落头人手里,金戒指则落到了下游的 国王手里。这是因为藏民族有国王的概念,而珞巴族则没有,最高的主宰便是部落 头人。接着,得到首饰的“上等人”又都以势欺人,抢走了美丽的新娘,杀死了新 娘的丈夫,丢进了坑里或洞里,并压上了大石头。三年后,大家又都回到了约定的 地方,齐心协力,使涅巴或猎手起死回生。不同的是,《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 中采取的是巫术活动,《六兄弟》中使用的是占卜推算和起死回生药。最后,大伙 又都做了能飞行的木鸟,涅巴或猎手架木鸟飞到了部落头人或国王所在地,救出了 妻子。不同的是,《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中,木鸟飞行依靠巫师施展巫术, 念诵咒语;《六兄弟》中,给木鸟装了一个可以控制飞翔和降落的机械圆盘。故事 的结尾,在《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中,四人为争女人失和,最终杀了她; 《六兄弟》中,也有争妻的描写。 其次,在《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中,部落头人为了得到涅巴家的财产, 竟然“残忍地杀掉了涅巴,并挖了个大坑,把他扔进坑里,在上面压了块大石头。 又杀了老妇人,把姑娘和财产全部抢走了”。这和珞巴族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们 处理财产和女人纠纷所采取的传统方式是不相吻合的。此种方式应是阶级社会以强 凌弱的艺术反映。如果没有藏民族的文化影响,这样的情节描写,在珞巴族故事中 是不可能出现的。 另外,画匠、木匠和巫师为了得到涅巴的妻子,发生了纠纷,各不相让,最后 竟然在涅巴的倡议下,将他自己的妻子杀害来平息彼此的矛盾。杀掉一个美丽的女 子,竟然象扔掉一件物品那样简单,说明故事形成的年代大概在父系氏族社会的晚 期,女性的权威已经完全丧失,男性的中心地位已经牢固确立。 由此看来,珞巴族的《画匠、木匠、涅巴和巫师》这朵奇葩,的确是在藏族故 事《六兄弟》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是在珞巴族的文化土壤里成长起来的。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