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晚9 时,按说时间并不算太晚。可是南京正处于非常时期,所以郊区公路上 已显得空空荡荡,除了军用汽车不时驶过,很少有其他行人和车辆。 西北风吹得落叶飒飒发响,似乎山影都在摇晃。 黄仲洲将军的汽车通行无阻地行驶在南京郊外的公路上。这是一辆崭新的美国 “道奇”军用卡车,是最近的一批美援军用物资。车上挂着国防部的车牌,挡风玻 璃上贴着“特许通行证”,免予一切检查。 车上整齐地放着几只大箱子。两边端坐着七八个彪形大汉,众星捧月般地围守 着这几个大箱子。 当黄仲洲的汽车刚开出市区,寒风中早守候在城门边的谢梦娇就接到电话。她 朝身边的魏照暄使了一个眼色:“上车。”魏照暄丢掉烟蒂,向身后两个“柳花缥” 汉子打了个响指,敏捷地钻进谢梦娇搞来的一辆“福特”轿车。 今晚,魏照暄没有穿平日最爱穿的那套藏青隐条西装,而是换上了呢子军服。 这还是他在重庆特工训练班时,一次赌博赢了钱,一个川北的什么司令抵押给他的, 没想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场。他的4 个“柳花缥”同伙,也穿上了谢梦娇临时搞来的 军衣。这个能干的女人,真是神通广大,考虑问题又那么周到。“今晚的行动,只 许成功,不许失败!”她一再叮嘱魏照暄,并关照每一个细节。看来她是反复推敲 过了。 “放心,一切都不会出问题。”魏照暄指着身边兄弟说:“和这几个弟兄,走 南闯北,保过多少镖了,从未出过岔子。”十分钟后,这辆黑色轿车已尾随在军用 大卡车的后面。大卡车开着大车灯,像两柄雪亮的长剑在公路上横扫着,一路呼啸 而去。完全没料到有个小精灵般的黑色甲壳虫粘在身后,若即若离,紧追不舍。 茫茫夜幕中,前方出现了一个山岬。车灯照见了黑白相间的电线杆,电线杆上 挂有一面小红旗。这是暗号,黄仲洲忙对陆奎之说:“停下,快停下!”黄仲洲打 开车门,探出头朝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证实周围确实没人时,就伸手揿了三下汽 车喇叭,然后又亮了三下车灯…… 这时,山岬转弯处立刻作出反应,也“呜——呜——呜”响了三声喇叭,车灯 也同样地亮了三下。不过这车喇叭声音有些暗哑,不很响亮。车灯光线也不强。 一辆木炭汽车拐过山嘴隆隆地朝黄仲洲的汽车驶来。车身破旧、灰暗,油漆都 已斑驳不清,上面还隐约有“某某商行”的字号,不知从哪儿借来的。 驾驶员旁边,坐着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正警惕地注视周围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就是石亦峰。 石亦峰的汽车在距黄仲洲5 米之外停了下来。几乎在同时,从各自车上都跳下 三四名汉子,分别陪着黄仲洲和石亦峰向中间地段走来。 “亦峰兄,你们来了?”“黄将军,我们来接应你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妥当,箱子就在后面的卡车车厢里。”“好,我们就动手搬吧!……”这 时,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疾驶到跟前。从车上跳下了谢梦娇和穿军服的几名保 镖,向两伙人大步走来,亮出了枪:“站住,不许动!”黄仲洲不知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作出相应的反应,只是脸色苍白地呆立在那儿,战战兢兢地说:“你们…… 你们要干什么?”“奉命检查。”谢梦娇故意趾高气扬地说。 “凭什么?”黄仲洲马上恢复自身平日那种威严,“你没看见车子的牌照和特 许通行证吗?我是黄仲洲将军,知道吗?奉总统的命令押运这批物资去机场。”谢 梦娇毫无怯色地说:“我就是奉总统的命令前来检查你“你是谁,这么大胆……” “谢梦娇。”黄仲洲虽然没和这个大名鼎鼎的女人正式打过交道,但久闻芳名,更 何况他已听说这次押运宝物去台湾,暗中监视他的就是这个女煞星。顿时,全身的 血都涌上了脑门,黄仲洲紧张得心都要蹦出胸口。心想,如果让他检查汽车,发现 箱子里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不行,得马上阻止她检查。 “这汽车、箱子谁也不能检查!”黄仲洲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你们快散开, 否则就不客气了。”孙大贵等几个“苏北帮”已走上来,对谢梦娇动手。谢梦娇迅 速作出反应,敏捷地掏出手枪,对准黄仲洲,大喝一声: “不许动!”静夜里一声喊,如一声霹雳,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魏照暄也用 枪对准黄仲洲身边的孙大贵。四支枪,对准黄仲洲和石亦峰的人马,使他们不敢轻 举妄动。 自从枪这个怪物问世以来,拳脚刀剑就在枪口面前失去了原有威力。武功再好 的人,也闻枪而栗。 黄仲洲和石亦峰事先约定: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双方接头时都 不带枪支。石亦峰虽说对黄仲洲有戒心,把枪悄悄藏在腰间,但此时此刻拔枪已来 不及了。 谢梦娇像是得胜的将军,双手叉腰,神气十足地扭动着屁股,检阅部队一般在 三股人马中间走动了一圈,然后撒娇般对黄仲洲说:“黄将军!告诉你手下的人, 统统下车步行回去,把这辆卡车让给我们。快,快执行命令。”黄仲洲气得快要发 疯,脑袋浑浑沉沉,如堕五里雾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不通。莫不是走漏 了风声,或者是老头子信不过我,派她一直在暗中监视、检查…… 此刻,石亦峰也陷入异常尴尬的境地,满脸怒气地瞪着黄仲洲。他在暗暗思忖 :这一切会不会是黄仲洲有意设计的圈套,勾引自己上钩,以报过去的一箭之仇… … 谢梦娇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已觉察到黄仲洲和石亦峰的特殊关系,他们在这儿 接头绝非一般。她一看石亦峰的样子,不是商人,也非兵痞流氓之类……会不会是 中共方面的人,一种职业的敏感使她猛然醒悟:莫非黄仲洲秘密通共,想把这批文 物送交给共产党。对,要千方百计盘问一下,把证据搞到手。 “黄将军,总统派你押运文物去台湾是假,让我在途中除掉你是真。”谢梦娇 得意的转动着手中小巧的勃郎宁手枪,“有人在老头子面前告发你与共产党有联系。 是不是这样,你心里明白。怎么样?你想除掉几个共产党分子,换取老头子对你的 信任,是这样吗?哈哈!”谢梦娇虚晃一枪,正戳中黄仲洲的痛处,他不由得感到 一阵惊慌。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哟,老天…… “先生,”谢梦娇又走到石亦峰面前,朝他送了一个媚眼,用阴阳怪气的语调 说,“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中计了。 不过,这位黄先生为了做得体面些,不会亲自对你动手……”“不是,你胡说!” 黄仲洲气得大吼起来。这个女人,怎么敢如此信口雌黄,“别信她的这套谎言……” 谢梦娇瞥了他一眼,仍用不阴不阳的口气对石亦峰说:“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位魏 先生,他对情况最清楚。”一直在谢梦娇身边的魏照暄,对她一时胡编的这套也感 到莫名其妙。不过,这家伙头脑挺机灵的,连忙顺着谢梦娇的话茬,依样画葫芦地 说:“对对,不是黄先生布置我们,我们怎么会深更半夜赶到这儿来呢!”什么? 这个姓魏的家伙我根本不认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瘟神,居然说我来暗害石亦峰, 这真是弥天大谎……但这时黄仲洲纵使满身是嘴,又如何能说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哈哈哈哈……”谢梦娇突然仰天大笑,“这里山清水秀,让你们在这儿寻个 归宿,倒是你们的福分,怎么样?”一听这话,那几个“苏北帮”已吓得屁滚尿流。 虽然一个个人高马大,但毕竟是乡下人,见世面不多。一听这个女人要结果他们, 两只小腿直打哆嗦,有几个本能地想要逃命。 “这样吧?”谢梦娇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出一纸手令,“总统已授权处置你们。 我做人历来以仁慈为本,不忍开杀戒。今天,我和你们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何必 狭路相逢,兵刃相见,我就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姑奶奶有话在先, 如果你们中间有谁想动武,可别怪我不客气。走吧!”这一说,大伙像得了大赦令, 几个“苏北帮”拔腿匆匆逃命去了。孙大贵也只好捅捅黄仲洲:“我们也快走吧… …”“你们快上车,掉头开回去。”谢梦娇又对石亦峰说,“原路来,原路去,我 决不追踪你们。”石亦峰只得率领手下的人爬上这辆灰不溜丢的木炭车。眼看石亦 峰的木炭车在山岬后面不见了,黄仲洲的人马也在公路稀稀拉拉的逃走了,谢梦娇 才得意地一笑,把整个身体靠在魏照暄的肩膀上。她感到浑身疲惫,像从摔跤场上 刚刚下来,被人宣布为冠军,获胜了。 谢梦娇立刻带领“柳花镖”那四个人,跳上了黄仲洲那辆军用卡车。她感到一 阵轻松,缓缓地把身体斜靠在座椅上,偎依着魏照暄。不知是紧张还是不熟悉车子 的性能,魏照暄手下的方向盘老是不听使唤,卡车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颠簸得很厉 害。 “怎么回事?”谢梦娇朝他丢了一个媚眼,嗲声嗲气地问,“想什么呢?” “想你呢!”魏照喧抽出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捏了几下,“梦娇,我们不会上当吧, 我担心别来一出‘狸猫换太子’。”谢梦娇也在想着箱子里的宝物,经魏照暄一提 醒,就顺水推舟说:“好吧……你大概是想看看这批宝物,也行,就在这儿停一下 车,让你先睹为快,饱饱眼福。”魏照暄刹住了车。他同谢梦娇跳下车,来到车子 后面。车厢里,四名“柳花镖”汉子已抱着腿打起瞌睡,像四尊罗汉分坐两旁。一 见那几只铁箱,谢梦娇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实在难以控制内心的喜悦。这几只铁 箱正是前一天晚上在博物馆见过的,并且亲眼见马夭晓往箱子装进最后几件宝物。 计划成功了,这批国宝终于到手了,她抱着魏照暄的肩膀兴奋得喘不过气来。原先 她只是把抢夺这一笔财产作为一次冒险的游戏,没想到这个计划果真奏效。 “这是什么?”车厢角落还有两只更大的木箱,比藏文物的箱子还大还方。莫 非还有其他宝物?谢梦娇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她连忙对魏照暄说:“先打开这两 只箱子看看。”这两只木箱封得严严实实。谢梦娇用手电筒朝箱子照了一圈,发现 竟没有铁环、铁链,也没有铁锁。木板是临时用铁钉钉上的。 魏照暄用手扳了几下,扳不开箱盖。找了根铁棒,从板缝里插进去,一撬一扳, 格吱格吱几声,箱盖撬开了。魏照暄用手电筒朝里照着,谢梦娇俯身朝箱内一看, 不由得“啊——”地惊叫起来。 叫声惊醒了打瞌睡的几名镖客,本能地跳了起来,掏出了枪。 “什么事?什么事?”只见木箱里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两个穿军衣的士兵,四 脚四手用麻绳捆得紧紧的,半卧半坐在箱中。嘴里塞着纱布,正在痛苦地挣扎。打 开另一只大木箱,又是两条汉子。 “啊——我早知道是‘狸猫换太子’,你还不信……”魏照暄喊了起来,不无 埋怨口气,“我们上当了!”“什么?!”谢梦娇也吃惊地瞠目结舌。难道真的如 俗话所说,“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5 只小一些的铁箱统统打开。在手电的强光下,这 才见到她朝思暮想的这批国宝……啊!为了把你们弄到手,我耗费了多少心机和时 间,差点把性命也赔了进去。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 “啊——这么多古董……”魏照暄也看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此以前,他并没有把谢梦娇的主意过于认真当一回事,只是随便应付她一下, 不敢相信真能成功。现在面对这些稀世国宝,他明白这场冒险的意义确是非同一般。 他虽然不是古董行家,但在江湖上混久了,至少懂得这批文物的价值。 四名“柳花镖”汉子也在一旁看到箱子里藏的是什么。虽然夜色很浓,看不清 这些古董的真面目,过去给人家保镖,除了卫护金银财宝,其中也有文物,但那些 古童只有少量的几件,哪有这般大宗的成箱成箱装在一起。 “这古董只要一件,恐怕就够我们用一辈子了吧?”黑暗中,不知是谁颇有感 慨地随便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但这句话触动了两个人的心事…… 魏照暄心一动,连忙问谢梦娇:“你把箱子里的四个人怎么办?”谢梦娇顿时 脸色发白,方寸大乱,反问了一句:“你说怎么办?”四个人仿佛四枚定时炸弹, 对她构成了严重威胁。谢梦娇心里明白:一旦这四个人中任何一个对别人吐露出一 句,那后果不堪设想。让他们活着回去,等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就在谢梦娇和魏照暄掀开木箱盖子的一霎那,四名士兵见到他们,脸上立刻流 露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异乎寻常的表情,有的愤怒,有的喜悦,他们是在卡车开出南 京城不久,被事先埋伏在路边的“苏北帮”抓住,装进早已预备好的木箱内。 现在,这四名士兵没有落到共产党手里,却落到谢梦娇和魏照喧的手中。 可他们自己却蒙在鼓里,不知面前是些什么人。反而将这个女杀手看成是希望 和光明的女神,还以为她来解救他们,是他们的大恩人。 卡车拐进一个黑魆魆的山谷。此时夜色阴沉,周围死一般寂静。只有偶尔传来 几声猫头鹰的凄厉叫声。 四名士兵被“柳花镖”的人连人带箱推下车来,又拖到一块洼地。 谢梦娇一一取出塞在他们嘴里的纱布,对他们宣布:“你们上了黄仲洲的当了, 现在你们马上要去见阎王,我们不能让你们死得不明不白,共产党做事向来是光明 磊落的…… 这下,四名士兵才知道眼前是共产党的游击队,马上要枪毙他们。那几个“柳 花镖”的人已噼哩啪啦拉开枪栓,将子弹推上膛。于是他们连忙跪倒在地,一片求 饶之声…… “好吧,”谢梦娇竟装出一副共产党人的口吻,“我们共产党人对反动派是决 不会饶恕的……但看在你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可以在死亡前给父母妻儿留下几 句话,至少让你们家人知道你是上了国民党的当,无辜地送了命……”黎明时分, 寒气还凝集在山谷的大地,几声枪响……四名士兵就这样不明不白葬身于山谷之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