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阮小二是个一生不走运的男人。 他,出身贫寒,父母早亡。除了从小参加体力劳动,练就了一身发达的肌肉和 强健的筋骨,其他方面就一无长处了。他生得个子矮小,貌不惊人,才不出众,有 人就笑谑他同“水浒”里的武大郎差不多。 也许就因为这个绰号,给阮小二带来意想不到的艳福。一个大风大雪的夜晚, 位于村口桥边的阮小二单身小屋,门被人撞开了。随着风雪刮进来的是一个衣衫褴 褛的姑娘:“大哥,能收容收容俺吗?俺快要冻死饿死了……”这是从河南逃荒过 来的一个农村姑娘。自从那一年黄河花园口决堤以后,这一带几千里成了不毛之地, 每年大量的难民向南逃荒。这个姑娘也是随同村的人逃荒来江苏,不小心与同伙失 散了,成为风雪中的一只孤雁。在夭地间茫然无着,闯进了这间小屋。 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阮小二甭说有多么欢喜。连忙煮饭烧汤给这个姑 娘吃个饱,让她又饿又冻的身子复苏过来。 当晚,不光收留她在这间小屋,而且还拥进了热烘烘的被窝……这个河南逃荒 女身体修长,细皮嫩肉,虽说生长在乡下,却没有体力劳动留下的任何印说经过一 番梳洗,特别睡进了热烘烘的棉被内,身体转暖,又经过男人一番抚爱,浑身春回, 遍体酥软,确是万种风情。这下可把阮小二喜欢得如痴若狂,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遇见巫山神女了。 没过几日,村里的人都知道了阮小二雪夜得娇娘的佳话。有的羡妒不已,有的 连呼可惜,叹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若不是阴差阳错,这般美的娇娘如何嫁得 阮小二这小子呢!”不少人当着他俩的面议论。更有的一见这河南女子就动心,暗 中动手动脚了。 这女子那天晚上在饥寒交迫中钻进阮小二的小屋,只有求生的最起码要求。只 要有个安身栖息之所,有一个能给她温暖和同情的人,她就心满意足了。所以那一 夜,她根本没留意阮小二身材比她还矮小,面容比她丑陋,家中又穷,那一床棉被 是又薄又破,是用很多块不同颜色的旧布缝成的。 现在,她在村庄住了下来,最初的那种幸福感已过去。看看人家的房子和条件 都比阮小二好,看看人家的丈夫也比自己丈夫俊,人家婆姨反倒比自己丑。再听听 人家议论他俩的婚事不相配,她的心活了,也认为自己是错配了鸳鸯。 尽管阮小二还是像新婚时那样千方百计讨好她,对她千种风情、万般柔顺,总 是不合她心意。她很快对丈夫厌倦了,又吵又闹,最后甚至不许他上床。 阮小二无奈,只好出外去谋生计。这样,她独守空房,一腔春意,好不心烦。 终于有一天,被镇上吴家的一位公子勾搭上了。这位吴公子是保安团的一名副官, 论长相,论地位,胜过阮小二千百倍。你调情,我有意,两人一见钟情,从此便勾 搭成奸。 婚内恩爱无人说,婚外艳闻传百里。这件事很快传到在外谋生的阮小二耳中, 人穷,人格不贱。好歹阮小二也是个汉子,如何咽得下这口窝囊气。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抓贼要拿脏,捉奸要捉双。阮小二人虽不出众, 办事却还有心眼。一天夜里,他突然潜回家中,探个究竟。 也巧,这晚吴公子正和美娇娘赤身裸体在床上寻欢作乐……阮小二一见火冒三 丈,破门而入,举刀就砍。凭当时阮小二这股怒气,那吴公子不死也得残。但世上 竟有这般负心女子,竟去帮一个野男人,夺下丈夫手中的刀,让吴公子从床边挂着 的军皮带上掏出手枪。那夜,如果不是阮小二逃得快,恐怕那颗子弹早在他脑袋上 开花了…… 从此,阮小二浪迹天涯,在很多地方出卖苦力。最后有幸进了夏公馆,成了夏 家的一名杂役。他也不再想自己那个没良心的妻子,隐姓埋名在夏家干活,忠心耿 耿侍候夏老爷。 没想到,祸从天降,这样一个小人物,竟在一夜间遭到杀害。这和吴公子有没 有关系呢?是不是也属与奸情有关的仇杀? 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即使再难办的案子,再难寻找的人,到了破案高手这 儿,总会有个水落石出。 阮小二被杀案,着实令南京市警察局伤了一番脑筋,马不停蹄忙了一阵子。几 天下来,侦查毫无进展。上头逼命,夏老头一天几个电话催问,令尤大维这位局座 坐卧不安,也使一个个侦破高手如堕烟海,伤透脑筋。 嫌疑犯排出了几个,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其中谁是谋杀阮小二的凶手。 “喂——尤局长,案子查明了吗?凶手是谁?现在何处?他为什么要对我们下 毒手……”一连串的电话催问,传来了夏令正咄咄逼人的声音,弄得这位警察局长 瞠目结舌,心慌意乱,他一听到电话铃就心惊肉跳,连伸手接电话都不敢。 但是躲又躲不过,逃也逃不了,总得找到破案的线索,可以向上峰和这个讨厌 的老头子交代。 于是,尤局长派出手下四处调查,凡是和阮小二有点爪葛的人都问询到了。最 后,来到了阮小二的家乡。没打听到凶手是谁,却听到这桩风流韵事…… “对,凶手不就是这个奸夫嘛……”警察局长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拍案叫绝, “这中间必有因果关系,只要查下去,定有个下落……”这就是尤大维的高明之处, 往往有别人想不到的绝招。否则,他也当不了南京市警察局长。 尤大维喜孜孜地到夏公馆登门拜访。夏令正很不客气地一见面就问:“案子破 了吗?凶手抓到了没有?否则你不必来见我。”“夏老,您别着急,案子已基本破 了。从我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桩凶杀案同你没有多大关系,很可能是一场误会。” “误会,怎么个误会法?”夏令正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人命关天,你们却说是 误会,真把办案视同儿戏,哼!”“夏老,您别发火,听我说哟……”尤局长就把 所了解到的这桩奸情说得有声有色、活龙活现,当然,为了证明是情杀案,他还添 油加醋,增加了不少情节。 夏令正听着、听着……也有些相信了。当然,他也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凶手真是冲着阮小二而来,他的生命可安然无恙,处境也不存在任何危险。 几天来一直悬挂在半空中的心,也可落地了。 “希望你们说的是真的。”这倔强的老头脾气好多了,脸色也和缓下来,“不 过我要亲眼见到凶手和证据,证实他的目标是阮小二,而不是我。那我要向总统报 告,给你们南京警察局请功。当然首功是你尤局长。”“多谢夏老栽培。”尤局长 见夏令正脸上警报解除,心里也感到轻松不少。只要这个倔老头接受我的观点,此 案就可以结束了,我也可以向上峰交差了,他想。 尤局长如释重负回到局里,连夜派车去阮小二家乡,把这个吴公子抓到南京。 这个花花公子从温柔乡中被拖了出来,昏头昏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法。 警察局刚把吴公子投入大牢,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尤局长去接电话,拿腔拿 调地问:“喂——哪里?”“你是南京警察局长吗?”“我就是,你是谁?”“我 看你这个局长是不想当了吧?平白无故乱抓人。你就不怕别人抄你的老窝?我看你 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他妈的!谁的口气这么大,敢用这 种口气对我说话。尤大维本想大骂,骂他一个狗血喷头。他定神一想,万一对方是 一个有来头的,岂不是撞到枪口上了吗?只得很不高兴地问:“你是谁?”“告诉 你,我是军统局的,姓沈,名字嘛,你去问蒋校长吧。”又是军统局,又是蒋校长, 看来这家伙是有些来头的,否则吃了豹子胆啦,打这种电话。 “你有什么事,快说吧!”“你今天抓的那个姓吴的副官,是我的外甥。你必 须马上放人,否则,别怪我沈某人翻脸不认人,”电话“喀嚓”一声搁上了。 这下,使这个警察局长左右为难了,不知如何是好。 军统局的沈大人来势汹汹,看来不是好惹的。他派手下一打听,原来这个打电 话的人是军统局副局长。小小的南京警察局长,岂敢在军统局的太岁爷头上动土。 可是如果放了这个嫌疑犯,又如何向夏令正这个倔老头交待呢?难哪! 向来是左右逢源的尤局长这下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正在尤局长绞尽脑汁无计可施之时,手下一个人急匆匆前来报告:“局长,我 们又发现了新的线索?”“哦——什么线索?”“我们在阮小二住处发现了一张借 据……”尤局长接过借据一看,上面有几个歪歪斜斜的钢笔字: “今借到阮小二贰佰元正,特立此借据。”立据人陈金灿×月×日”这张借条 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尤局长端详了半天,不冷不热地问:“这就是你所说的新线索?” “是。”“这么一张借据顶个屁用!真是捡起鸡毛当令箭,饭桶!”这个部下本想 讨好局长一下,没想到报功不成,反讨了一个没趣,他只得悻悻然地说:“这是在 阮小二身上找到的,说不定也有用处。”这句话提示了尤局长,岂料你原先以为一 张借条不足为凭,冷静一想,觉得这张借据大有文章可做。 他就按军统局那个姓沈的给他的号码,给他拨了一个电话。说明案子正在调查, 你那个姓吴的外甥暂时不能释放,要他耐心等待几天。在电话里,他顺便谈到了从 阮小二那儿发现了张借条。从尤大维这儿来看,无非是找个借口说明他正在调查线 索,谁知对方一听,哈哈大笑,欣喜若狂地喊:“尤局长,凭这个你就能把此案了 结,可以向上面交差了。我预祝你高升呐!”“什么!”尤局长根本没想到用来搪 塞的这张借据,竟然在姓沈的心目中产生这么大作用,就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一 张借据,如何定人罪名呢?”“尤局长,这你就不懂了。我虽然还没有弄清这张借 据的来龙去脉,但这个陈金灿定同阮小二认识。而且借钱又发生在案发的当晚,借 了别人的钱不想还,就杀人灭口,这不是顺理成章吗?”经姓沈的这么一解释,尤 大维觉得谋财害命完全可以成立。人家毕竟是军统,要害个把人轻而易举就能找到 理由。这一手厉害! “好,我立即去抓陈金灿,只要一抓到陈金灿,我就立即放出令甥。”“别急。 尤局长,古人云‘欲速则不达’,现在最要紧的倒不是去抓陈金灿,而是想法对付 夏令正。”“夏令正,”尤局长在电话里为难地说,“这老家伙可不好惹哟“对, 这正是我沈某不让你马上撒鹰的道理所在。”“依你说怎么办?”“依我看,现在 重要的是,凭这张借据,既要定陈金灿的死罪,又要让夏令正这老家伙口服心服。” “如何让他服帖?”“还得在这张借据上多做做文章……我想阮小二是个穷伙计, 身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说不定是向夏令正借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好办了 ……”又一天过去了。阮小二被杀案仍查无讯息。看来尤大维有意在拖延时间,拿 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来搪塞,夏令正心绪恶劣透了。 清晨,他不敢散步、打太极拳了,而是精疲力竭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 手下佣人来报告,警察局的尤局长来见他。 “他又来干什么?无非是敷衍我,不见!”他意想拒绝接待,但经夫人一再提 醒,只得把尤大维接进客厅。 “夏老,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前两天你把这桩凶杀案看得过分严重了。这 不是一桩政治性案件,完全是一起谋财害命案。”尤大维说起这件事一脸轻松的样 子,看来案子是破了。 “凶手是谁?”“陈金灿。”陈金灿!这个名字好熟悉。夏令正马上想起了前 几天发生的事…… 那是阮小二被杀的当晚,阮小二突然到书房找到夏令正,支支吾吾地说: “先生,我有件为难的事想请你帮忙。”“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 到,一定帮你。”“我有个乡下朋友,这次与新娘一起来南京结婚。去中山陵游玩 时,不小心钱包被人扒走了。现在身无分文,来向我借钱。我们从小是赤屁股朋友, 不能不帮忙,但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想向先生借一些。”“你要借多少?”“两百 元,不知道可不可以……”“好吧。”夏令正很痛快地说,“你是我家的佣人,你 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今天有难处,我理当相助。”阮小二已有半年没回家乡了, 今天见有同乡好友来,心里自然高兴,现在见主人又如此慷慨大方,真是千恩万谢, 感激不尽,当即拿了钱,陪这对新婚夫妇喝了不少酒,一直谈到很晚。至于他们谈 了些什么,这个朋友和新娘子什么时候离开,夏令正是不得而知的。 现在,警察局长说出了陈金灿的名字,夏令正才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这怎么可能呢……”夏令正摇头表示难以相信。“阮小二见他钱包被窃,向 我借钱帮助他,还请他们夫妇吃饭,他们怎么可知恩不报反而杀了他。 不可能,简直不可思议。”“是哟,我也这么想。”尤大维附和地说,“可是 事实毕竟是事实。我们已去陈金灿夫妻住的旅社侦查。据茶房证明,发案的当晚, 他们夫妻俩连夜离开了旅社,而且当时脸色十分难看。”“哦,真是人心叵测,难 以预料。”夏令正叹息了一声,“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天底下有这么没良心的人 吗?”“夏老,此案由我们警察局办理,您老不必费心了。只是结案需劳您老人家 出具一张证明,说明那夭晚上陈金灿确到你府找阮小二,还由您借钱200 元,让阮 小二给了陈金灿。”“这没问题。”夏令正觉得情况确实如此,就当场用毛笔写了 一张证明,看也不看就交给了尤大维。 夏令正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纸证明里却埋伏着一个罪恶的阴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