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不知道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晨,华侨饭店五楼那个高级套间已住进一个单身 女郎。此刻,她穿着时髦丝绸睡衣正轻声地打电话。 “咔嚓”一声,随着门锁的响动,走进了一位女服务员。 “你……”女郎生怕打电话被对方听到,脸色一下阴沉,“怎么也不敲门就进 来?”“对不起,”女服务员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我要打扫卫生,只好打扰了。” 女郎见女服务员拿着抹布,也不便发作,只得咽下这口气,走到窗边装作眺望窗外 风光。 “小姐,您是海外来的吧?”女服务员一边揩抹桌椅,一边搭讪。 “嗯,香港。”对方很不高兴地回答。 “不出去玩玩吗?”女服务员仍喋喋不休,“我们平海市风景可好……。” “这地方我已来过多次。”“那你不想买些东西?”这显然引起对方的兴趣,连忙 转过身问:“这儿有什么东西可买?”“当然是当地土产啰,如海产品哟,药材哟, 工艺品哟……还有你们海外不容易买到的东西,嘻嘻……。”“什么东西是我们海 外买不到的?”女郎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这你能不懂吗?”女服务员神秘地一笑,“看你这般穿着打扮,肯定是熟门 熟路,否则你来平海市干什么?既不游山玩水,又不探亲访友……”香港来客没话 说了,只好以求教的口吻问道:“请问这些东西上哪儿买?”“公价嘛,到市场; 私货嘛,到街上去转转,说不定有人会兜上来。譬如说一楼的餐厅,也常有人注意 你们这些海外客人。不过小姐,你态度可要好一些,不要像刚才对我那样冷冰冰的 ……”女服务员打扫完毕,拉上门走了。临出门投过来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 香港女郎也心中有数,上午到市场上转了一圈,中午就早早地坐在一楼的小餐 厅准备用餐。 这华侨小餐厅是全市最高档的地方,供应酒菜冷饮。一些有钱人可以约几个亲 友到这儿聚会,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也利用这儿作为接头的地点,这儿还不时有一些 华侨和外客。香港女郎朝小餐厅打量了一下,就在靠窗的地方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同志,你要点什么?”一个女服务员笑吟吟走了过来,轻声地问。 “一客沙拉,一杯果子露,一块布丁蛋糕。”她伸出三个指头。这三个“一” 是接头暗号,女服务员心领神会,不谙此道的人,决不会把果仁蛋糕叫“布丁”。 三样东西领头的字连起来叫“沙果布”,这是一个神秘人物的代号。 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出现在华侨餐厅,自然引起人们的注意。一个头发梳 得油亮的小伙子,笑眯眯地走到她桌边,很有礼貌地问: “小姐,这儿有客吗?”“对不起,这儿有人。”姑娘很有风度地婉拒了他。 高脚杯中的沙拉已吃完,这个姑娘有意把那杯果子露举起,在手中转动了几下, 灯光下果子露闪烁着七彩虹光。 这是一个暗号,懂的人会很快接收这个讯息。 很快,一个颇有风度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就是魏照暄,代号沙果布。他走到姑 娘桌边把一包“中华”往桌上一放,自己坐了下来,点点头问:“你是虹虹小姐吧?” “不,我是白雪。”一切按照原先的约定,丝毫不差。 “见到你很高兴。”魏照暄毕竟是交际场上老手,说话谈吐都很有分寸,“听 说白小姐从海外回来探亲,真是幸会幸会。”“哪里。”白雪朝他矜持地一笑, “我是经紫云旅馆徐彩英小姐介绍才来认识沙先生的。”“岂敢,岂敢。”魏照暄 露出了对女人特有的那种迷人微笑。“沙先生,货带来了吗?”“这儿怎么能看货 呢?”魏照暄老练地一笑,“如果白小姐真心要,我们可以另约时间、地点。” “当然要,否则我为什么要找你来。”白雪眉宇间似乎有些愠怒。 “好吧。”魏照暄似乎下了决心,“你等我的电话,请问白小姐在哪一个房间?” 白雪拿出了圆珠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华侨514 房间”几个字。 下午2 点钟,白雪正在514 房间内午休,等着魏照暄的电话。床头柜上的电话 急骤地响起了铃声,她急忙抓起听筒。 “是白小姐吗?我是沙果布。”听筒里传来魏照暄的声音。 “沙先生,到底怎么样了?”白雪露出不耐烦的口气,“我明天就要回香港去, 再不能等了。”“好吧,你马上到中山公园,大家在“正气亭”见面,我们再具体 商量一下好吗?”“好吧,我立即赶去。”白雪嘴边泛出得意的微笑,看来对方是 急于做这笔生意。 白雪出了华侨饭店,乘上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朝中山公园驶去。 今天不是星期天,又是下午3 时左右,公园显得特别幽静,游客寥寥无几。骄 人的阳光从树荫叶隙里筛下斑驳的光点,几只鸟儿在林间吱吱地叫,蝉儿也开始沙 沙鸣唱起来。 白雪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只见假山后的亭子里,一个男 人正坐着,他侧着身子,戴着一副墨镜,是那个叫沙果布的魏照暄。 一见白雪沿着石阶走了上去,魏照暄连忙迎了上去,把她接进亭子。 “沙先生,货带来了吗?”“带来了。”“拿出来看看吧。”“好。”魏照暄 打开了提包,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 又是试探地考验。白雪脸上笑容消失了,生气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哼,我 看你不是有心做买卖,是在耍弄人,再见!”白雪把小皮包往肩上一甩,气呼呼地 往亭子外面走。 “白小姐,请留步,”魏照暄连忙拉住她的手,咧嘴一笑,“你别生气,有话 慢慢说嘛。”“干什么!”白雪把他的手重重一甩,“我同你没什么可谈的。” “你看看嘛,这是什么照片!”魏照暄把照片递了过来,亮在白雪眼前,“这是样 品的照片,你喜欢哪一些,我才可以把货给你嘛,我总不能像摆地摊那样,把什么 都一古脑儿拿出来让你看。”这话也在理。白雪瞥了一下照片,上面果然是几件文 物。她也就勉强回到亭子里,把照片放在石凳上,仔细看了起来。 “我的东西,绝对货真价实,都是上代传下来的宝贝。现在很难弄到这种东西 了。”魏照喧一边指着照片,一边也不住地得意吹嘘。 白雪仔细地看着一张张照片,里面也没有谢梦娇劫走的那几件珍贵文物。根据 白玉婉提供的那本黄仲洲所著的《文物杂谈》目录,恰恰少了稀世珍宝“百鸟朝凤”、 慈禧太后用过的小茶盘和南宋马远的“山居图”三件珍品。估计有可能在魏照暄手 中。 “这些东西太一般了,我不想要。”白雪不动声色地把照片交回,“老实告诉 你,这种货色在香港地摊也买得到,我何必冒这个风险来内地。你说情况是这样吧?” “没关系!白小姐看不上没关系。”魏照暄陪着笑把照片收捡回去,“你是行家, 眼角儿很高,嘻嘻……”“还有吗?再拿出几件看看。”魏照暄嘴角叼着烟,猛吸 了几口,就从贴胸的衣袋里掏出三张照片,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递到白雪眼前。 白雪双眼一亮,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跳跃。啊!这才是所要的东西:“百鸟朝 凤”玉雕、慈禧太后小茶盘、马远的“山居图”。 “这些……你大概有兴趣了吧?”魏照暄在一旁察看脸色。 “这还差不多。”白雪也装出满意的样子,“你何不早点拿出来呢,要兜这么 大一个圈子。”魏照暄一副万不得已的神态道:“现在货不易搞到,目标又大,这 年头生意不好做哟。”“开价吧。”白雪显得非常痛快。 “这个“百鸟朝凤”,要这个价……”魏照暄伸出五个手指,“这个小茶盘, 这个数字……还有这幅古画,就两万元吧,怎么样?”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 于达成了协议。 “货在哪里?怎样交易?”白雪把照片交还对方。 “先付1 万元订金。”魏照暄伸出了手掌,“交货时再结算”。 白雪知道这是走私买卖的行规,就从小背包里掏出1 万元,痛快地交付给他。 “晚上7 点,我到华侨饭店来接你,同你一起去取货。”晚上7 点,白雪准时 等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旅行箱。魏照暄一分也不差地出现在华侨饭店的门 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的年轻大汉,明显是个保镖。 “沙先生,上车吧。车子我已替你叫好了。”白雪朝那辆早已停在门口的黑色 轿车走去。 “不用了,谢谢!”魏照暄用手朝华侨饭店门厅内一指,“我们就到里面去取。” “白雪略感惊讶,但不让自己明显表露出来。她装得很自然地说:“好吧,你带路。” 魏照暄和那个大汉领着白雪来到二楼,叩开了紧靠小餐厅的一扇房门。 门内闪出一个身穿鲜艳服饰的女人,打扮得好像海外贵妇相,她就是沈竹琴。 自从沈竹琴接到魏照暄的信后,心急火燎赶到衢州。他们在红星旅社的秘密据 点,3 人撞到一起,大吵大闹了一场。按照田桂花的旨意,魏照暄凭三寸不烂之舌, 同沈竹琴商议了多少次,哄她、骗她、用金钱诱惑她、甚至骂她、打她……结果磨 破嘴皮,使尽手段,沈竹琴是软硬不吃,只有两句话“我爱你,我这辈子死活是你 的老婆。我不要金银珠宝,我只要你这个人。”魏照暄没有办法,只好把沈竹琴的 态度如实告诉田桂花。 “你必须想办法,无论如何要甩掉她,否则我们的事迟早会坏在她手里。 现在你们马上到平海市去,不要在衢州……”田桂花的态度非常坚决。 魏照暄心里一阵寒战,他想起郑忠仁的死,田桂花会不会也叫我把沈竹琴除掉。 他越想越害怕,只得采取拖延策略,想稳住田桂花道:“你别急,让我慢慢说服她 ……”“好吧,你带她到平海市以后,有机会就把这个放在酒中……”田桂花从手 提包里拿出一瓶药粉,塞到魏照暄手中。 鸳鸯园的惨象又浮现在魏照暄眼前……好狠毒啊!田桂花的一切举措完全像谢 梦娇,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现在这女人要他亲手毒杀妻子,他能下得了手 吗? 人毕竟是有良心的,魏照暄念及沈竹琴同他的多年夫妻之情,也对田桂花的淫 威表示了反抗。他到了平海市后,没有按田桂花的吩咐去做,而同沈竹琴以夫妻名 义,住在紫云旅馆,继续帮田桂花销赃这批文物。 沈竹琴成了魏照暄的好帮手,她感到满足,因为有大把大把的钱进来。 白雪进了房间,打开了手提箱,露出了满满一箱钞票。 魏照暄大约摸数了数,基本上和下午中山公园谈的价格相符,就对沈竹琴说: “把货交给她吧。”沈竹琴从壁橱里取出一只旅行袋,放到白雪面前,白雪拉开拉 练,取出三样东西看了一下,证实的确是那三件国宝,才放心地拉上袋子告辞。 那大汉送白小姐出了门,但他太粗心了,没看清白小姐根本没有回到四楼的514 房间,而是径直下了楼。 几分钟后,正当魏照暄、沈竹琴和那个大汉提着一箱子钱走出这个临时租的房 间时,迎面走来了一队公安人员。走在前头的就是轿车里的司机石亦峰,和那个化 名为白雪小姐的水文秀。 尽管东海上风急浪高,江上行和马天晓还是带了香港的一帮黑道人物,雇佣了 汕头渔民的一艘机帆船,偷偷驶进平海市前方的夕照湾。 傍晚,海面一片火红的霞光。他们不敢在这时候贸然登陆。偷渡,毕竟是十分 冒险的行动。这一带属海防禁区,中共的军队和民兵常在巡逻。万一撞上,真是自 投罗网了他们让渔船停在不远的海面上,抛了锚,降了帆,耐心等待着。 为了这批梦寐以求的国宝,他们只好挺而走险了。事先制定了一个周密计划: 乘渔船到达平海市港口,不让别人发现。等到晚上在夜幕掩护下进入市区,直扑紫 云旅馆。先要找到徐彩英,以购买文物为名同那个中年男子联系上。这样,就可以 逼他把谢梦娇的地址讲出来。只要找到了谢梦娇,什么事情都好办了,不愁她不吐 露藏匿宝物的地点和数量。 “我们只好去碰碰运气了。”马天晓叹口气说。看来他对这次来大陆并没有多 大的把握。 “只要能碰上,我们一辈子就受用不尽。”江上行还是那种诡谲莫测神态, “老兄,说不定马上能见到你的旧情人了,难道一点也不想念她吗?”“想念又有 什么用……”马天晓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和远处夜色如烟的港口幽幽地说。 “现在,反正是不能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一切听天由命。只要不被人发 觉,就是上上大吉。”已是万家灯火的时辰。江上行看了着手腕上的夜光表,下决 心说:“时光差不多了,把船靠过去,我们准备上岸。”他叫渔船的老大发动引擎, 把机帆船靠近港口,同其他船只停泊在一起。 然后架起跳板从别人船上经过,最后一个个全跳上了码头。 “瞧,这不是成功了?”江上行轻声对马天晓说,“到大陆来也不是那么可怕, 我已经来过几次了,没出一点问题……”他这样说,是试图鼓起马天晓的士气。谁 知马天晓仍是情绪不高,萎靡不振地说:“别高兴得过早。虽然你不久前到过这儿, 说不定人家早盯上你了……”真是不幸而言中。他们从港口登岸,迂回曲折来到市 中心,走近紫云旅馆。其他人散布在四周,江上行急于要去找徐彩英。还是马天晓 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伙伴:“慢!你看,饭店里发生了什么事……”江上行这才 收住脚步,往旅馆门口定睛看去,只见门口围着不少人,气氛显得异常紧张,不少 围观的群众在嘁嘁嚓嚓地议论。 “旅馆里出了什么事?”马天晓向旁边一个老头打听。 “据说这旅馆里窝藏着一对走私文物的夫妻。男的还和解放前一桩大案有牵连, 详细我也不清楚……”“啊——”江上行倒抽了一口冷气,责怪自己刚才行动过于 鲁莽。 灯光通亮的旅馆门口,出现了一队公安人员,押着几个罪犯走了出来。 走在头里的是那个徐彩英,在后面的就是魏照暄和沈竹琴…… “啊!魏照暄……”马天晓脱口叫了出来。 “你认识他?”江上行急忙问道,并说:“他就是上次卖给我文物的那个中年 男子。”“那就难怪了……”马天晓似乎又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他就是谢梦 娇的情夫哟。”江上行生怕讲话被人留意露出马脚,连忙拖着马天晓匆匆离开。他 心里懊丧不已,这次计划全落空了。他只得望着黑黝黝的海空说:“我们又来迟了 一步,被他们抢先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