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凤凰雏 分明画不如 7 月29日 “这孩子看着是有点不对劲,一点精神没有,好像精神压力特别大似的”。刚 到家不久,岳母便很忧心地说。岳母心地最是善良,性格却很是率直。听着,我原 本很沉重的心情越发沉重了,仿佛压着块石碑,喘不过气来。 女儿五岁,正床上午睡。粉嫩的脸儿,若桃花的花瓣,微微地皱了下眉,好似 正梦,不知见到了什么,随之又舒展开来,樱桃似的小嘴轻柔地紧了一下,便显出 笑的模样。若在往日,我定然吻她,可此时却毫无兴致。女儿,全然累赘。 女儿,学名可心,东北岳母起的。记得当时,岳母说:这孩子太可心了,就叫 可心吧。女孩,总需个乳名,略一沉思,岳母说:多好的小妹妹儿,就叫小妹好了。 我想,善哉。那岳母虽则不见多少文化,但却很有文心,给孩子们起名,大约 很有些天分,天生的博士后水平。别人家略有点文化的,为孩子起名,大多翻遍了 字典、词典,甚至康熙,也难以寻个满意的字出来,而岳母却是眉头一皱,名上心 来,很是令人称奇。因此上,两代人,一二十个孩子的名字,大都出在岳母的手下。 在后人的心中,她老人家给起名,仿佛佛教的开光仪式,会带来吉祥的。 东北岳母带女儿十个月,便回家了,那里有一滩的事情正等着她,她是那十几 号人的总司令,仿佛去了前线视察了下阵地,又回到了后方。好像接力赛似的,女 儿由这里的岳父母接着抚养,至今。我原本想自己带的,以为那样易加深感情;可 岳父说:你们都忙事业,孩子就放我这吧。岳父的话,便是最高指示,我们习惯, 岳母自然习惯了。在岳父母的精心照料下,眼见得春风里,花骨朵儿似的女儿已然 柔柔地芬芳了,而岳父母却劳累得满头雪霜。尤其是岳父,离休之后,带外孙女便 成了他的主要嗜好,侍弄花草似的,尽着心力智力体力,体贴之微,细腻之心,大 约十个精细的妇人也难以比的。尤其夜晚,祖孙二人,同室而眠,岳母反倒落得另 室。一男性老人,六十余岁的老县长,带起一吃奶的女孩,四年竟同一日,其间的 辛劳可以想象,而老人却快乐得什么似的,丝毫不见怨言,真是该下这孙女的了。 记得一次,大约春节间的某日晚上,岳父给小女穿衣,竟高兴地跳起新疆舞来, 那份忘我的喜悦真是无以言表。问题是,老人不但全身心地照顾小女,而且实行全 包政策,不让我们出一分钱;好像一次,碰到小女感冒,妻子争着付药费,过后, 岳母竟将钱硬是退了回来,怎么说也枉然。仿佛这小女是老人的私有财产、科研项 目,外人不可染指的,即便亲生父母也难例外。否则,便分走了对孩子的爱似的。 不仅如此,多年来,岳父母一直资助我们,三千、五千、上万的寄过多少次,再难 说清。 每次来家,仿佛给家里出差,路费全部报销;走的时候,钱自不必说,总也大 包小包大箱小筒的,好似搬家。而他们自己却异常的简朴,落了伍的家具、家电等, 倘若在别处,早转业了,可在老人这里,却超长期服役;那服饰,还有饮食,总也 老样子,多少年一贯制。只是那悬挂着的条幅,岳父的书橱,以及那充盈着的墨香, 会告诉你说,这老人其实满富足的。 我总也过意难去,一日,特一封书信寄来,请岳父为小女另取一名,姓也随岳 父便了。我想,这或许是我对老人家最好的报答。同时,我从不让孩子称老爷、老 娘、外公、外婆之类的称呼,只叫爷爷、奶奶。以至于一次,东北的岳母问孩子: 你的老娘在哪儿?孩子回答说:死了。岳母笑着,却不作任何解释。是的,一般意 义上的老娘与老爷,在我家确是不曾有过。 因我情真意切,岳父没有推辞,去信说,女孩随母亲姓也好,就叫艺菲好了。 意在望孙女成凤,艺术上能有所成就。岳父毕竟是比较文化的,随后,还写了 幅字,引用了王安石赠外孙诗: 南山新长凤凰雏,眉目分明画不如; 年小从他金黎粟,长来须读五车书。 其实,至今,我也不曾查到这诗的出处,也没好问起。看来,我确是孤陋寡闻 了。但我知道,这诗便是岳父起名的注脚,满含着对外孙女的期望与爱怜。那样的 爱,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致后来,女儿懂点事时,说:她只崇拜两个人, 一个是毛爷爷(毛主席),一个是她自己的爷爷。崇拜毛爷爷,自然是她自己的爷 爷导引的结果,至于她自己的爷爷,自然是孩子体会出来的。十分有意思的是,我 竟与小女同感。毛主席,自然伟人了,而我的岳父,真的相距不远。不想夸张地说, 他其实有些像周总理,无论胸怀、容貌、气质、为人,莫不相象,只是多方面的因 素,岳父没能伟人罢了。可在我心中,他确是伟人来着。岳父,像一棵老树,用他 的浓荫幸福了满堂的儿孙,也周济了四方的亲朋。其间渗出的光彩,幽香了一方梦 园。 想来,有这样的老人真的好荣幸。十分遗憾的是,岳父一番的苦心苦力并未能 换来我事业上的成功,一连串的失败却接踵而至。仿佛病毒似的,因缺少应有的杀 毒软件,便一再地肆虐,直至死机。此种情况常常让我惭愧于心。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