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力:滴血的心痛
我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采访事件次数的增加,随着
编辑节目的技巧越来越老练,我的心还会为之滴血吗?——作者题记根据中央领导
指示,《焦点访谈》策划了三集关注农民工的节目,第一集是关注农民工的生存环
境,第二集是关注农民工的工资待遇,第三集是关注农民工的生产安全。很荣幸,
我有机会参与了第三集节目的制作,采访地点选在了广东省东莞市清溪镇。
因为根据手头掌握的信息:一来是清溪镇的五金厂多,每年发生的工伤事故有
上千起,这个情况在全国比较有代表性,二来清溪镇属于东莞市,东莞又是全国著
名的“民工城市”,在东莞打工的外地农民工就有600 多万,从这个庞大的群体中
我们无疑能了解到所有农民工普遍的遭遇。
按照预先的计划,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后期编辑嘛,由于有了制片人叶老、主
编余伟利老师以及关主任三位大小领导的严格把关,审片很成功,一遍就过了。审
片领导一方面对农民工的悲惨遭遇给予无限同情,一方面又对那些黑了良心的私企
业主们唯利是图的行为表示强烈愤慨,但也指示有几处那种血肉模糊的断手指画面
冲击力太强,要换掉。
一进地下室的合成机房,王大姐就问我:“节目叫什么名字啊?” 这时候我
才猛然想起“合片子必须先有题”的规定,可我这个宝贝节目还没题呢?
还是王大姐善解人意:“我先帮你排着字幕,你就赶紧现想吧。”
望着显示器的画面上晃动着的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断指,我期望着这个标题既
能体现出整个片子的精髓又能表达自己对农民工无限同情和悲哀的情绪。可我当时
脑袋都快想破了,就是无法为它起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迫于无奈,我只好再次使用了老套路,求救于叶老。
叶老真好,对像我这样刚上路的新同志,他总是慈悲为怀、有求必应。果然十
分钟后叶老回话了:“《断手之痛》怎么样?”
我以为,这句话真是跟天籁之音有得一比。
赶紧请示关主任,主任答复“就是它了。”
节目合成完的第二天,这个原本定的第三集变成第一集播出了,听说效果还不
错。第二天在办公室就听到好几个人说“《断手之痛》这个标题好。”
其实在这个节目的背后,岂止是一个“痛”字所能诠释出作为编导我的内心感
触呢!在为期四天的采访过程中,我亲眼看到了那么多躺在病床上的农民工,看到
了他们如阳光一般富有朝气的脸庞和肿得跟莲藕一样用钢钉接起来的手。在这些人
的身上都有着一个又一个声泪俱下的故事,断指为他们带来的除了肉体上的痛苦,
更多的还是心灵里的伤害。而这种痛苦和伤害同样深深地感染了我,直到现在我都
无法忘却。
在广东东莞市清溪镇采访时,为了把情况了解得更全面些,我们还到了清溪镇
的近邻樟木头镇医院,在那里我见到了伤势最严重刚住进院的一个湖南小伙子,一
般的工人出工伤事故都是弄断三两个手指,而他的左手却是连手带半支胳膊都被机
器切断了。这个小伙子才19岁,长得很英俊,是家里的独生子,出来打工还不到一
年,他的父母在当天晚上得知儿子出事的消息后就在屋门口哭着坐了一夜,直到天
亮等到了开往广东的第一班车。
我们走进这间病房的时候,这对父母正在吃盒饭,但很长时间也没看见他俩吃
几口,小伙子的妈妈含着泪对我们说:“我们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孩子还这么小就
连手也没有了,他的将来可怎么办?。”小伙子的爸爸坐在旁边低着头也落了泪,
那天,正是这个小伙子满19岁的生日。
我原想把这个小伙子作为节目的主人公,但发现这个设想不具备操作性,因为
他的工厂对他照顾得比较周到,不存在工伤纠纷的问题,因而在涉及到工伤赔偿这
个环节时他就无法起到串联的作用,于是只好忍痛舍弃了。
我情不自禁地把这一家人的故事跟好几个同事都说起过,我不知道那个小伙子
的老板会给他赔多少钱,不知道他将来的工作和生活会怎么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个小伙子原本灿烂平坦的人生会从此变得崎岖和坎坷。
而像他这样的受伤民工在广东不知道还有多少,在全国不知道还有多少,他们
中有的受伤后连医药费都没有,有的想跟老板要回他们应得的赔偿比登天还难,因
为他们这些人就是我们常说的“弱势群体”。他们太需要社会的关注,需要落到实
处的关心,但是实际上我们都是说的比做的多。
我是个刚来一年多的新人,我相信我一定还会有机会再次接触到这些血淋淋的
场面,只是我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采访事件次数的增加,
随着编辑节目的技巧越来越老练,我的心还会为之滴血吗?!
记得刚来《访谈》时,收到一封举报信都会觉得心潮澎湃,而现在看到来信连
拆都懒得拆;记得刚来《访谈》时,在台门口看到上访的人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去
看一看,心里会想着我能不能帮得上他们,而现在台门口上访的人依然有,他们哭
得撕心裂肺,而我早已可以做到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有人告诉我,这说明经过一年多在《访谈》的锻炼我已经变得成熟和老道了,
可我自己却无数次地反问自己:这是否就是自己曾痛斥过的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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