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两个警察
2003年6 月5 日凌晨,在四川省简阳市发生了一起公安民警和保安人员非法拘
禁和殴打市民的事件。7 月5 日,《焦点访谈》以《权力不能用过头》为题对此事
进行了报道。节目播完正在飞字幕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位朋友在电话里愤愤地说
“刚看完你的节目,那两个警察怎么那么恶呀!气得我老爸连饭都吃不下了”。其
实,看了这期节目被那两个警察气着了的,还不只是那位朋友的老爸,很多观众打
电话或发伊妹儿向我们表达他们的愤怒之情。
要说那两名打人的警察的确挺恶:一个喝了酒的市民,不过就是借着酒劲儿冲
撞了他们几句,结果就被他们深更半夜地从家里拖出来带到警务室,背带上手铐,
一顿暴打,直至把腿打断。善良的人听到这样的事,再看到那70公分长的“榔牙棒”、
血衣以及遍体鳞伤、断着腿躺在病床上的受害者,第一反应多半是“难以置信”、
“骇人听闻”。姑且不论作为人民警察该不该打人,就是普通老百姓把人打成那样,
如果没有个阶级仇、民族恨也很难下去手啊。
打人的警察,一个是有着30多年警龄的老警察,一个是刚从省警校毕业不到一
年的小警察。见到他们时,都穿着民服,即便是在看守所里还戴着手铐,如果不知
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很难把他们和“恶人”联系起来。老警察曹德弟还戴副眼镜,
虽然不能用文质彬彬来形容,但也不带凶相。小警察蒋军白白净净,看上去稚气未
脱。
与简阳市公安局局长谈起曹德弟,他的评价是“工作还挺努力,但是执法水平
不高”。我们问:“执法水平不高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方法简单”。又问:
“是不是经常打人?”回答不置可否。虽然局长没有明确地说是还是不是,但是他
的表情、他的态势所传达出的信息让我们坚信:曹德弟打人绝不是第一次,而且地
球人都知道。
倒是小警察蒋军,此番行为有些出乎他的同事和同窗们的意料。与他有过接触
的一些民警谈起他,不无惋惜地说“跟错了师傅”。在简阳市公安局,像蒋军这样
受过正规警察学校教育的民警并不多。据说,当初把他安排到简阳市城中派出所,
局领导也是出于培养锻炼新人的考虑,以便日后重用。
蒋军一到派出所就和曹德弟分在一个警务室。曹德弟是警长。蒋军说,那天曹
德弟要他给蔡世全戴上手铐,他意识到了这样做不对,但是警长发话了,他也就照
办了。当然,照办的还不止是给蔡世全戴上手铐,在殴打蔡世全时,他也和警长保
持了一致。
这一老一小两名警察打人后认罪态度并不好,都极力为自己开脱罪责。尤其是
曹德弟,竟然矢口否认自己打了人,只是在我们镜头前面他没有睁眼说瞎话,而是
闭着眼睛说“我没有动他一个手指头”——不知这是否说明他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
灭。
蒋军狡辩起来虽然没有曹德弟那么老道,但是也不肯承认自己打人有错。采访
他时,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不停地抽搐,一双挺清澈的眼睛因为自己难以自圆其
说而目光游移。看着眼前这张张稚气的脸,想象着他穿上警服的形象,真为他所做
的一切感到不值。
采访结束时,我对他说:“你考上了警校,毕业又分到公安局,你父母一定很
高兴吧?”蒋军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但我想他们现在一定非常伤心。”我又说。
蒋军目光不再游移闪烁,而是盯在了某个地方,慢慢地,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
水。“你是警察,以前一定没少到看守所送人审人,那现在你又进了看守所,可身
份却变了,你有什么感受?”他低着头强忍着泪水没有说话。我想他不会说话了,
我们正准备关机,他突然开口说话:“我很后悔。”我问:“你后悔什么呢?”他
说:“如果我当时冷静一点,提醒制止警长,就不会有这样的后果了。”
这是蒋军和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我想这是打人事件发生后他说的最真实的
一句话。
7 月9 日,也就是节目播出后的第4 天,简阳市委宣传部发来一份传真:“2003
年7 月5 日,《焦点访谈》以‘权力不能用过头’为题报道了6 月5 日凌晨发生在
我市的公安民警曹德弟、蒋军和保安人员梅和、毛贵州非法拘禁、殴打简城居民蔡
世全的严重事件。我们认为,报道是客观的、公正的。节目对事件的批评是中肯的。”
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一封“来自看守所的悔过书”,署名是“蒋军”。
老警察曹德弟却没有进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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