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河畔 生活一旦有了明朗的目标,就连寻常的草木也变得富有生色起来。乘着农闲时 节,家旺对父亲的果园进行了一次大修整。给果树修枝,清理枯枝败叶,并焚烧沤 肥,这既除治了病虫,又给一些果树添了基肥。他还在原有果园的边上另置了一块 荒地,劈了灌木和杂草,准备明年再种下一批果苗。他现在手中握着的锄头砍刀等 农具,就像是一把把彩色的画笔,正在一笔一笔地描画着他的乡村蓝图。 父亲的伤也渐渐好了,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家里的生活正像阳光一样,使他 们的这个冬天过得祥和而温暖。 临近春节了,出外打工的人一个一个地回来了。昨天,家旺就碰到了王婶的丈 夫。几年不见,他显得苍老多了。听说家旺回家务农来了,他颇有几分感慨地说: “回来也好啊!在外头家不是家,地不是地的,总觉得没个着落。钱也难赚啊!工 资低不说,卖的几块血汗钱啥时能拿到手还没个准。再说了,现在连文化人在城里 都不好混,像我这没识几个大字的就靠着一把贱骨头更是没啥挣头啦!我寻思着, 等那几块工钱都拿到手了,还是回来打理点庄稼活。”听着他的一席话,想到自己 的打工经历,家旺很有些心酸。 但这些天,村里却热闹起来,鲜活起来了。放了假的孩子们这儿几个那儿几个 地打闹;路上到处可以碰到年轻人风风火火的脚步;一些常年只有老孺和妇女的家 庭现在也出入着男子汉壮实的身影。这一切,使得越来越近的年节更加充满喜庆的 气氛。 这天傍晚,弟弟回家来把嘴凑到家旺的耳边,神秘地告诉他,说他看见巧枝嫂 一个人蹲在村后的河边“呜呜”地哭呢! 巧枝在哭?他以为弟弟看错了。因为,家旺明明听说巧枝前些日子带着孩子进 城找大鹏去了。但弟弟拍着胸脯说,绝对没错! 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一种想马上赶到河边去的冲动却怎么也抑制不下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凛冽的晚风恣意横行起来,刮得那些与冬天顽抗的树叶 “沙沙”作响,甚至不得不牺牲一两片。家旺双手抱着胳膊一路顶着风向村后赶去。 刚才出门太急,连大衣都忘了套上,那件在阳光下还挺热乎的毛衣此时每个针眼都 灌满了冷飕飕的风。 上次发生在坡地上的镜头又鬼使神差地现在脑子里,身上登时热乎起来。离河 岸越近,那镜头就越清晰,清晰得可以看见巧枝与他对视的慌乱的目光。他的心里 迷乱起来,一边对自己喊着:“别往前走了!快回头!”一边脚步却丝毫不听使唤 地继续往前赶。 很快就看到那片河畔了。初夏时的绿草早已被寒风收拾得枯黄衰败,萎靡地俯 在地上。一些灌木丛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独自在风中哆嗦着。在一片枯草地上, 家旺看到了一团灰色的影子。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直直地望着脚下的 河水。家旺一眼就认出来了,确实是巧枝!他心里一阵扑腾。 悄悄走到了她身边,巧枝还没有反应。家旺正想开口,却从那一动不动的身上 传出了一个声音: “你怎么来了?” “噢,”家旺不知如何开口,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正好从路边经过,看见 你坐在这,就拐了过来。” “……”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这大冷天的,怎么还坐在这?”家旺也在巧枝的边上坐了下来。 “没什么。”巧枝依然僵着身子,那眼光就像被钉在了河里似的。 “不是说你找大鹏去了吗?咋还在这?” “嗯。回来了。”语气冷得比这寒风还令人发颤。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还是你巧枝吗?”面对着冷如冰霜坐如雕塑的巧枝, 家旺既担心又着急。 “有什么事你说说看吧,啊?别憋在心里。”不用想,家旺也看得出来巧枝今 天肯定心里有事。 “没事,你回吧,谢谢你关心了。”终于又说了一句!但话却像木头一样僵硬。 家旺有些束手无策了,但他明白此时自己是决不能走开的。 天色渐渐昏暗了。河边的风穿梭得特别来劲,家旺再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要不,回去吧,天要暗了!”家旺转过身子,看着这个始终纹丝不动的女人。 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像一具僵尸一样呢?是什么样的打击把那个笑呵呵的 巧枝变成了这样? “我说了,叫你走!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你走——”终于像沉默的火山突然 爆发一样,巧枝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然后全身颤抖发出了不可遏止的哭声。 家旺一下傻了,不知所措了!但他没有挪动脚步。看着巧枝不断抽搐的肩头, 他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 “家旺!”没想到,随着一声无助的叫唤,巧枝的整个身子像被突然抽去了筋 骨似的瘫在了家旺的怀里。 “呜呜……”脆弱的肩头依然抽搐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也使得家旺的整个身心恍如置于梦里了。他情不自禁地紧紧 搂住了巧枝的身子,嘴里喃喃地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 越来越暗的天色适时地为他们拉下了夜幕。黑暗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巧枝靠在 家旺的肩头上向他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前不久,大鹏捎话回来说今年不回家过节了,巧枝就决定索性自己去城 里看他。几天前,她背着孩子赶进城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住所,她想给大鹏一 个惊喜。那是早上的8 点多,她抱着孩子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早已又累又困。尽管 如此,当她站在大鹏的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地激动,毕竟快一年没见了!她仿佛觉 得身上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敲响了房门! “谁呀?”里面传出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不耐烦的声音。巧枝一怔,以为自己 敲错了门,从口袋里再摸出小本本一看,没错呀! 正在她疑虑的时候,门开了,她的大鹏穿着件皱巴巴的睡衣站在了她的面前, 同时后面还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巧枝傻眼了!手上的提包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她举起手,往同样傻了眼的大鹏 的脸上甩去! 没想到,大鹏背后的女人倒嚣张起来。他一把扯开大鹏,双手叉腰拦在了大鹏 跟前,朝巧枝嚷道:“干什么!这又不是你们乡下!这是我的地方!” 巧枝只觉得胸口堵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连嘴都无法张开了,于是用尽全身力 气,朝那个女人举起了手。 但她的手被大鹏抓住了,一路拽着拉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去。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她跟大鹏吵了起来。大鹏不仅没有半句认错或者安慰她的 话,还口口声声指责她的霸道,指责她如何没有女人味,甚至还说要跟她离婚!她 背上的孩子哭了起来,大鹏居然连抱都没想抱一下!她的心被割碎了! 那天,大鹏只给他去买了些吃的放在那个房间里,就和那个女人出去了。 巧枝没等他回来,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挤上了当天晚上的返乡列车。 “我要怎么办?公公婆婆问我为什么没两天就回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宝宝那么小,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朝着我大吼小吼的男人其实就是他爸爸,只是盯着 他害怕地哭。面对他的亲爹,他比我还无助,可怜的孩子!”巧枝又哽咽了。 家旺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心被强烈地震撼着。这个不幸的女人,她用自己柔弱 的肩膀扛着生活的重担;她用乐观和坚强对抗着命运的坎坷;她甚至还在用勤劳和 睿智规划着未来。但是,命运的铁拳却又一次重重地锤击了她!此时,她就像她那 只曾经迷途的小羊羔,那么无助,那么令人心生怜爱!在夜的黑暗中,在越来越刺 骨的寒意里,家旺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抚慰这颗伤痛的心,只是轻轻地扳过她的肩头, 再一次把她拥到自己的怀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