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刘晓庆
韩兰芳: 一个美丽、优雅、忧郁的女人。著名电影导演凌子风先生的夫人。她
本人也是一位电影编导,曾任《精变》、《春桃》、《狂》等影片的编剧,由她担
任总撰稿的大型电视专题片《法门寺探秘》正在筹拍中。1999年凌子风导演去世后,
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并继续从事着影视创作。 很幸运,能够在对晓庆朋友的采访
中认识了她。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让我感触最深的就是一个“情”字。在娓娓道来
的叙述中,她与晓庆亲人般的友谊让我几次随之热泪盈眶,而且在整理录音的过程
中,每每听到动情处仍止不住潸潸然。这是一个对“情”有着细腻体会、对“情”
有着准确表达又善于表达的剧作家的表达方式。采访是在我们每个人都含热泪,共
同举起茶杯“祝晓庆幸福”声中结束的。
她沉静的性格、生动的语言、优雅的举止让我重新理解了什么是“美丽的女人”,
原来,美丽和优雅与年龄无关。
刘晓庆在中国电影史上应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有相当地位的电影明星。她不同
于一般的名演员,从80年代出名到现在,拍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优秀影片,得过名目
繁多的奖项,曾在“百花奖”的最佳女主角的角逐中,赢得“三连冠”和“天皇影
后”的美称。多少年中,言电影,必说刘晓庆,说起刘晓庆来,可能从城市到乡村
没有人不知道的。明星里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
就晓庆的艺术成就,她对艺术的执著追求,她不同凡响的艺术感召力,以及始
终围绕着她的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各种传说、传闻,她的个性,和她真实的经历,
就是将来编一本多厚的书都不易包容。
我觉得她是一个色彩斑斓、耀人眼目的人物,无数缤纷、飞旋的光束让你不能
一下子看到她的全貌,甚至要看清哪一个光斑具体色彩的组合都是不容易的。于是,
她被传奇化、神秘化了。我很高兴,能够有机会走近刘晓庆,在合作与交往中,看
到了她身上很多的色彩。
我是1988年拍《春桃》的时候接触刘晓庆的。那时候她已经很红了,拍了《火
烧圆明园》、《芙蓉镇》, 应该说已经是中国的大明星了。第一次看到晓庆,她
身上的某种东西确实让人很难一下子接近她。因为我是编剧,凌子风是导演,我们
常常一起谈本子、说戏。我发现,一开始谈艺术、谈角色,她就不一样了。可能是
出于特有的职业习惯,她对导演凌子风十分尊重,我甚至觉得她一下子就从一个大
明星变成了一个学生,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春桃这个人物是生活在30年代老北京的一个靠捡拾垃圾为生的年轻女人。晓庆
是四川人,接触的“老北京”比较少,她总是非常认真地听凌子风分析人物,讲老
北京的风土民情。我和凌子风陪她下去体验生活,老太太生火啦,擀饼啦,吆喝叫
卖啦,她学得非常认真。
晓庆入戏快,而且一旦进入角色,她就是春桃,她就是那个捡破烂儿的,那个
整天在最脏的垃圾里讨生活的女人。
有一天,我们拍捡垃圾的一场戏。在城市生活一辈子,天天扔垃圾,可很少有
人知道垃圾成堆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天特别热,一踩到垃圾上去,那个气味
就甭说了。上面太阳晒着,下边很恶心的垃圾味儿蒸腾着,踩起来是扑哧扑哧的感
觉,真的是很难承受的一种环境。我们穿着短袖还都热得受不了,她背着个大筐,
戴着个草帽,脚腿都打了绑腿,再加上上下蒸腾的那种气味和热浪,她没有一句抱
怨。
开拍了,飞尘、喧嚣随着一辆满载满装的垃圾车向垃圾堆的高处急冲了上来,
晓庆马上就扑上去,根本就不管脚底下是什么,混在一帮挎筐携篮的脏孩子和老人
当中围追着车子,迫不及待地边跑边伸手从车里捡东西。暑气汇着尘土,又呛又闷,
人人汗流浃背,尘垢满面。她的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掉。按理说,拍这样的戏我们什
么都准备好了,出眼泪水的小瓶子,做汗水的喷雾剂,可她什么都不需要,全都是
真实的。这场戏下来以后,摄制组所有的人对晓庆都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意。
凌子风拍戏一向要求严谨,而且和她一样,都是一到现场就六亲不认的主儿,
有时候不满意了常大光其火,发脾气。奇怪,晓庆从来都是哄着他,不管导演为什
么事恼火,她和姜文都能无伤大雅地化解它,把老头儿的情绪给哄过来。所以进入
拍摄不久,我就觉得她很亲了。我有时不在现场,她会打电话告诉我,哎,老爷子
又发火啦—为了什么事什么事,您甭管了,我们已经把他哄好了……只觉得这个戏
完之后,我们之间就建立了一种很亲情的那种友谊。
她还有一场戏很感人。冬天,在午门,那一带非常空旷。我们要抢早晨的光,
她得3 点钟起来化装,4 点钟我们就到现场。冬天拍的是夏天的戏,大家都穿着棉
大衣,戴着大围巾,只有她穿着短袖的小褂,背着个大筐。有时候为了布光,她得
站在那里配合,半天不能开拍,午门的穿堂风刺骨的冷,她冻得实在受不了了,还
打着哆嗦开玩笑:“我怎么还没入党?”
她的这种敬业精神让我深有感触。
为什么她会成为一个大明星?并不是只要有多高的演技,有多好的形体,或者
有什么样的形象,就能成为一个明星了。真的不那么简单,除了个人的功力之外还
有一些不容忽略的东西。她这种为了塑造人物什么苦都能吃的精神,不是每个演员
都能做到的。她能成为明星有她的必然。戏拍完了之后,我们每个星期都在一块儿
聚会,就在我家客厅的那张大桌子上,好像一个星期不来就非常想似的。有时晓庆、
姜文他们甚至会突然间推门就进来,也许不是在约定的时间,一进门就嚷嚷:“导
演我饿!兰芳我饿!”我就赶快给他们弄喝的,弄吃的,就好像是家里人回来了。
她是四川人,爱吃火锅,大家经常在我家里聚会吃火锅。每一次都有一个保留
节目,就是每人选一条刮掉鳞的鲫鱼,把它放在火锅里,谁的鱼放进去能一下蹦起
来,谁的运气就好。这个刮鱼的任务就显得很艰巨。活的鱼把鳞刮了,放在桌上等
着,有时候刮完鳞它还有点蹦,我是不敢碰。所以刮鳞这种活儿往往就交给晓庆和
姜文。只听他俩欢声笑语地在厨房里头又喊又叫的。开始,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
进去一看,原来又有一条鱼蹦到地下了,真是挺好玩。
那时,好像她和陈国军离婚的事已经风起云涌了。在报纸上看见这种新闻会觉
得晓庆不怕事,似乎什么事她都能够承受,其实不是。经常在拍戏的间隙就会看见
她坐在旮旯里发呆,有时候我会过去问她怎么了,她就会说陈国军又怎么怎么着了。
她是一副很担心、很忧虑的样子。虽然她后来又碰到很多事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
我觉得她并不是像外人想像的那种“铁女人”的形象,其实也像普通的女人一样,
有很柔弱的一面。
除了创作上非常配合非常乖之外,有些事情她也很固执。我编剧完了之后就开
始管宣传,有些对影片的发行很重要的采访,她都不想出来见,不配合。戏里搭了
一个场景是春桃的家,她家里有个土炕,不拍戏的时候里头没有灯光,她就经常在
那个炕上盘腿坐着或是歪在枕头上候场。有一次来了一个研究中国电影的日本人,
采访完编导后一定要采访刘晓庆,可晓庆却说什么都不出来,那个人就不走。他西
装革履的,站在摄影棚里的那些破街道、破房子旁边显得反差很大。他一再跟我讲,
给我鞠躬,希望见见刘晓庆。我一趟趟进屋去跟她商量,进去一趟,晓庆不干,再
去跟她商量,晓庆还是不干,最后我说:“不行,你这样老不去的话,他老在这儿,
也影响咱们工作。” 我就哄着她:“哪怕就是说几句话,拍个照片咱就回来,行
不行?” 这回她还不错,总算听话,出去了。出去后也是很不配合的样子,那个
人讲了一些很客气的话,然后跟她拍了张照片,她就哧溜一下又躲回屋去了。
她对媒体躲避,我感觉可能是很怕受到伤害;再就是不愿意人家干扰她拍戏,
我们拍外景戏的时候每次进现场她都要提个条件,就是要围观的人远一点,更不要
让媒体过多地打扰。我们那时候拍戏跟别的剧组不一样,外国记者特别多,一些法
国的、德国的、日本的记者经常是连续几天跟在现场。她基本上不接受采访,因为
她要酝酿情绪,提前入戏,我们很少看见她在现场背台词,她总是事先把这些台词
都吃好了,现场的表演往往能一两条就过,而且经常有出乎意料的戏出来。跟晓庆、
姜文一块儿拍戏,的确是一种绝好的享受。作为导演,凌子风说:“就像画画一样,
每一笔下来都能给你一个惊奇,或是一个惊喜。”我很喜欢看她拍戏,也很喜欢看
她进入镜头前的那种自我沉醉。也许是互相欣赏,一部戏下来之后,我们这种绵长
的友谊十几年来就没断过。
她从秦城出来以后,我们见了几次面。有一天,在电话里我突然感到了她的改
变,她说了一些话,非常动情。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说说笑笑,大大咧咧的,
可是这次在电话里,她那种非常贴心的话语,让我始料未及。她说:“导演去世以
后,我怎么就没想到心疼你呢?”她的这些话一下子让我感觉非常温暖。她说:
“我就觉得我过去心太粗了,怎么从来没想到兰芳也是需要人心疼的呢?”讲到自
己,她说:“从影以来,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不能克服的,任何别人看起
来天大的事我都有办法把它化解。进了秦城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到这
时候我才觉得我有多么的无奈。我才去想:都这样了,还能为爱我的人、挂念我的
人做些什么?想来想去,惟一能做的只有健康地活着,只有一条:调整我的心态。
我现在就希望你,为所有爱你的人保护好你的健康,惟一的办法就是调整好你的心
态。你知道吗,我们都爱你!”
那些话是过去十几年从来没有听她说过的。她整天在忙碌中,除了拍戏、出书、
应对媒体,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她很难有机会去想到某一个朋友如何。在
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我一下子觉得,十几年来她应该是一直有这份心思的,只是
到现在才说出来。
晓庆进了秦城之后,据我所知,所有她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想帮助她的。我
这个人从来都没想过会跟什么公安、检察院这类的部门有什么关系。可是她进去以
后有很多传说,我的外甥女在香港,有朋友在国外,他们经常会打电话来,说在他
们的报纸上看到晓庆在里头自杀了,说晓庆头发全白了,说晓庆在里边没事就撞墙
了……那一阵,我和我们多年来共同的好友开鹰、怀桂经常通电话,非常非常挂记
她,除了无望地商量解救途径,惟一的办法就是到处去找关系,问她到底在里头怎
么样了,最后问到的是:挺好的,没怎么着。
经过了422 个日夜,她终于出来了!有一天,开鹰突然通知我:“在马克西姆!
今天晚上!”
我抑制不住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感觉,好不容易等到那个时间,就赶快赶过去
了。到了马克西姆,匆匆上楼,那种急切啊,强烈地推拥着我,拐来拐去的,在最
里边的那个厅里见到了她!一进去我们就抱在了一起,紧紧地抱着,就觉得是失去
了很久的一个亲人又回到了自己的怀抱里。我定神一看,果然是“星星还是那个星
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她依然光彩照人,靓丽如初!
如果换作别人被打倒了,像被打得这么惨的,要爬起来恐怕真不那么容易。我
猜想出来时她手里根本就没有钱。因为我知道,她在里边时阿峰一直住在她那个别
墅里等她回来,冬天不敢开暖气,吃最简单的饭。北京的冬天,那么大个屋子没有
暖气,他在屋里得“全副武装”,比上冰场还穿得多,甚至有人到他家去谈事,得
一人裹着一条被子才待得住。我想,对阿峰来说是一种坚贞;从晓庆的角度来说,
就意味着她确实是一无所有了。但晓庆仍旧英气不减,她说:“我能够站起来,很
快我就能站起来。失去的就让它失去吧,毕竟失去的是短暂的和有价的,而得到的
是长久的和无价的。”
晓庆出来不久就说到结婚。那时候我和朋友们真的有些担心: “你想好了吗?”
晓庆跟我说:“我相信他,我就是想跟他‘你耕田来我织布’, 过这样一种最普通
的家庭生活。我现在就需要这样的生活,”我并不了解阿峰,晓庆在秦城的时候,
我们几个一块儿商量怎么找律师时才跟阿峰有了接触。我们曾经跟阿峰一块儿到马
克西姆去,或者是到我家里。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算是比较近距离地接触了阿峰。
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他可以为晓庆付出一切。原来我不是很看好他俩,因为我不知
道接近晓庆的人在接近她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但是通过这段接触,我觉得阿峰真是
很不错的。尤其是开鹰告诉我,姜文曾表示要给他一笔钱,让他维持生活,他谢绝
了。仅这一点就使我对他有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晓庆历届的男朋友我都见过。到现在为止,我认为晓庆这一生真正的好朋友就
是姜文。可以终生为友、为伴的也许只有两个人:前者是姜文,后者是阿峰。
晓庆出来后,姜文第一次看到晓庆时,有一个画面让所有在场的朋友都为之动
容:姜文看到她,匆匆走过来,在她身后,一把把她搂住,贴着她的脸。这个画面
一直让我很感动。这是友谊啊!晓庆进去后,姜文一直在竭尽所能地想办法帮她,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经过多年历练之后凝结出来的暖暖的友情!
这里,我很想提一句,当阿峰看到这一幕时,在猝不及防之间他的眼神里充盈
的竟是一种理解和感动,所以我觉得阿峰了不起,“爱一个人,就要爱其所爱”,
我想阿峰做到了。
晓庆说:“我感到,这种安稳的生活只有阿峰可以给我。”晓庆这辈子颠簸得
太久了,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关心她、爱她,她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我由衷地祝
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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