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与人间悲剧——作家巴尔扎克之死 巴尔扎克(1799—1850),法国作家。生于中产阶级家庭。学过法律,曾在公 证人事务所工作。早期作品有浪漫主义色彩。先后发表《欧也妮·葛朗台》、《高 老头》等小说,揭露金钱关系如何成为资产阶级社会一切活动的动力。1834 年, 计划创作一整套社会长篇小说《人间喜剧》。计划写137 部,实际完成90 余部, 其中有《幻灭》、《贝姨》、《邦斯舅舅》等。 19 世纪30 年代巴尔扎克以自己的小说风靡法国后,曾经收到过成千上万封 读者来信,其中大多数是温情而热心的女读者。 在这众多的淑女,太太,小姐,夫人中,对巴尔孔克这位文豪一往情深的大有 人在。然而,真正使巴尔扎克动情,而且追求了长达18 年之久才最后如愿以偿的 却只有一人,这就是那个署名为“一个外国女人”的,出身波兰贵族世家的俄国女 地主寒斯卡夫人。 巴尔扎克开始成名之后,也曾和一些仰慕他的巴黎女人们有过一些罗曼史,但 大都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因为巴尔扎克内心深处早就扎下了攀门阔亲以摆脱经济困 境的根子,不愿找没有家产的贫寒女子。 青年时代就一心想“发大财”的巴尔扎克,为自己归纳出四条发财之路。 他曾经信心百倍地对人介绍说: “早晚我要发一笔大财:或者搞文学,或者搞政治,或者经商,或者娶一个阔 寡妇。”前三条路,巴尔扎克这些年都分别试过,似乎都不大行。到后来,他认定 只有“娶一个阔寡妇”这条生财之道或许可以走得通。于是,这位小说家放眼巴黎, 物色着合适对象。没过多久,巴尔扎克又终于弄明白,在巴黎社交圈子里,那些有 钱有地位的贵夫人们,似乎都了解他巴尔扎克的底细,知道他负债累累,穷愁潦倒。 所以,想要在这里高攀阔夫人的愿望是不大容易实现的。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这个“外国女人”寒斯卡夫人, 突然含情脉脉地出现在他面前。这正如在茫茫暗夜里见到一丝亮光那样,叫巴尔扎 克激动起来。他把这点亮光当做可以指引他通向理想爱情之宫的烛光,紧紧抓在手 里不放。他和这个素不相识的贵族夫人开始书信传情了。 在此后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巴尔扎克一面和寒斯卡夫人通过情书恋爱,偶尔找 机会陪她旅行幽居一阵。同时,一面在心里暗祈上天,让寒斯卡那衰老不堪的丈夫 早日去见上帝,以使他和情人早日结合。 整整八年,可怜的小说家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他时常在埋头写作之余,忍不 住翘首东望,希望从辽阔的俄罗斯原野那边会有好消息传来。。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1841 年11 月,老寒斯卡一命呜呼。然而直到第二 年1 月,巴尔扎克才得到确实消息。苦苦等待了八年之久的巴尔扎克大喜过望,立 即向已经守寡的寒斯卡夫人正武求婚。寒斯卡夫人初交巴尔扎克之时,就抱定了一 种逢场作戏的态度,只不过想从这位才华横溢的名作家那里,寻到一点从她老头子 身上得不到的温情和欢乐罢了。因此,她尽管对巴尔扎克倾心仰慕,却根本不想和 他真正结合,顶多把他看成一个可以旅行同居的情人。如今,当痴情的作家正式向 她求婚时,她便露出了真意,推三阻四,躲躲闪闪,不肯点头答应。 为了进一步得到寒斯卡夫人的好感,巴尔扎克于1843 年7 月,专门坐船经海 路赴彼得堡,同正在那里的寒斯卡相会,劝她同意结婚。 第二年,巴尔扎克又两次陪寒斯卡夫人再次去瑞士、意大利、德国等地旅行。 在这个时间内,已守寡近五年的寒斯卡夫人虽然答应和巴尔扎克同居,却总是不肯 正式成婚。 到了1847 年,巴尔扎克已染病在身,眼看健康状况愈来愈差。因此,这年秋 天,在他立下遗嘱还不到三个月时,就到底按奈不住,拖起有病的身子,专程到乌 克兰向寒斯卡夫人再次求婚去了。他想利用自己的有生之年,无论如何要让此事成 功。寒斯卡夫人热情而有礼貌地接待了这位来自法兰西的情人,并让他在庄园里住 了达五个月之久。但是巴尔扎克此行的主要目的——求婚,却没能如愿以偿。 对此仍不死心的小说家第三次远走俄罗斯。他要用自己的顽强和诚意,去打动 这个此时似乎已成了铁石心肠的女人。可惜,巴尔扎克第三次赴俄罗斯的求婚也没 成功。旅途的劳累艰辛,俄罗斯的严寒,特别是由失意而产生的颓丧和绝望,给作 家的健康带来严重的损害,他从此大病不起。经医生检查,他的心脏已开始肿大, 病情严重到“既不能起身,也不能行走”的程度。 整个1849 年,巴尔扎克几乎都是在寒斯卡的庄园里度过的。此时,尽管巴尔 扎克头脑仍很灵活敏锐,才思也没有枯竭,可是健康状况的严重恶化,已经使他拿 不起自己的那支笔了。自从1848 年9 月离开巴黎后,巴尔扎克就永远告别了文坛。 这颗曾光耀法国和世界文坛的明星,开始隐去了…… 1850 年3 月,已经徐娘半老的寒斯卡夫人突然动了善心,答应和巴尔扎克结 婚了。这对于已病入膏肓的巴尔扎克来说,简直如同遇到天大的喜事一般。 1850 年5 月14 日清晨,巴尔扎克与寒斯卡夫人在基辅教堂里举行了婚礼, 然后立即驱车往巴黎进发。 然而,兴致勃勃的巴尔扎克万万没有想到,无情的命运偏偏要和他作对。 马车在公馆大门前停下后,车夫上前叫门,却无论如何叫不开。一行人在大街 上闹了好半天,也始终进不了公馆大门。没办法,巴尔扎克只好叫车夫去附近请来 一位锁匠,将门锁撬开。 人们进去一看,只见四门紧闭,室内空无一人。再一寻找,才在一个黑暗的角 落找到仆人弗朗索瓦,他正在那里低头垂泪并不时说些谁也听不明白的疯话——他 疯了!原来,这位忠实的仆人接到主人来信后,也确实按巴尔扎克吩咐的准备好了 一切。这天晚上,正当他将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后,却莫名其妙地患了疯症,遂将大 门紧锁,一个人蹲在黑暗里向隅而泣了。新婚大喜,竟碰上这样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巴尔扎克闻知详情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默然良久。 上楼梯时,巴尔扎克差点晕倒。他扶着寒斯卡夫人的手臂,口里喃喃自语: “多么不吉利的预兆啊!看来我是无法活着走出这幢房子了……”“我再也不 能看书写字了”。 这是1850 年6 月底,巴尔扎克在口述给作家泰奥菲尔·戈蒂埃的一封信中, 最后用颤抖的手写在信尾的附言。也许,这是写了100 多部书的大作家在有生之年 亲手写下的最后几个字。 从事了一辈子写作的作家,如今竟不能看书写字了,其内心的痛苦可以想见。 其实,使巴尔扎克最为痛苦的,除了病痛的折磨外还有来自感情上的折磨。在作家 生命的最后两个月里,他终于发现,他追求了十多年,并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寒 斯卡夫人,如今虽然做了他的妻子,却仍是和他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巴尔扎克健 康恶化,卧病不起之际,这个“新婚妻子”对他更是冷若冰霜。 尤其叫人气愤的是,寒斯卡夫人这个相老色衰的昔日贵族夫人,竟然与巴尔扎 克过去的朋友,一个其貌不扬的画家过从甚密,打得火热。她经常在令人沉迷的巴 黎社交场合寻找欢乐,却把有病的巴尔扎克丢下不管。 “如果说我不相信上帝”,巴尔扎克曾经在自己的小说中,借助一个人物的口 说,“其实我是更不相信人类。”这里,作家表达了他对人类社会的不信任和憎恶 感。 1850 年7 月的一天,巴尔扎克显得神态很清楚。正在这时,雨果专程来看望 他了。 已经重病在身的巴尔扎克因为全身浮肿,一激动起来,说话就显得很吃力。 “我,可能明天就会死去,那我将实现我的梦想,这是很高贵的梦想!”恰在 这时,他的妻子寒斯卡夫人走进来。巴尔扎克看看寒斯卡夫人,迟疑了一下,终于 脱口说道: “由于联姻的关系,我如今是波兰王后玛丽·莱辛斯卡的侄女婿了。我说不出 自己有多自豪!”雨果听罢,默默无语。他用善意的目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对在 他看来相处得并不和谐的夫妇,起身告辞了。 进入8 月份以后,巴尔扎克的病势更加沉重。原来为他诊治的几个医生,出于 职业上的自爱,纷纷退避,不再上门。唯有一直和他保持着友谊的纳卡尔医生还不 时前来探望。 8 月18 日这天,在病痛中艰难挣扎的巴尔扎克自知大限已到,一清早,他就 鼓足全身的力气,对走进来的寒斯卡夫人和他的妹妹、妹夫等人,声音颤抖但语调 清晰地说: “我,我坚决要求……把我埋葬在拉雪兹神甫公墓……”过了一会,目无神色 的巴尔扎克又强作欢笑,断断续续地说: “我现在的想法跟……当年拿破仑一样……如果一个人热中功名……那只有巴 黎……才是长眠的好地方……”这时,纳卡尔医生来了。巴尔扎克用失神的眼睛盯 住这位朋友,那神情好像看见了坟墓一样。突然,他喘着气,艰难地问纳卡尔: “告诉我真相,朋友,我的病情怎么样了……我还能……活几个星期吗?”纳 卡尔犹豫一阵,终于说: “您性格刚强,我可以把真情告诉您……朋友,您的确无望了。”听纳卡尔这 样说,巴尔扎克脸孔抽搐一下,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沉默一会,再次问: “几时?”纳卡尔眼中含泪,悲伤地说: “恐怕就在这一夜。”房间里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过了片刻,巴尔扎克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纳卡尔,喃喃说道: “啊!是这样的……我知道……”巴尔扎克倒在床上开始大口喘气。自此,他 处于临终前的弥留状态,再没说出一句有目的的话了。 就在8 月18 日那天,雨果再次来到病榻前探望。可惜,此时巴尔扎克已处在 半昏迷状态,两位当代大师再也无法交流思想和对文学、人生的见解了。 在生命离开躯体以前,巴尔扎克继续和死亡作着斗争。据守护他的人回忆说, 巴尔扎克在昏迷中,有一次突然喊道: “皮安训!……皮安训,快去叫皮安训来呀!皮安训一定能救我!……”这是 巴尔扎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此后,他再也没出声。 这皮安训到底是什么人呢?原来,他是《人间喜剧》中的一个人物,一位心地 善良正直,医术高明的医生。在巴尔扎克笔下,这位皮安训曾多次妙手回春,将不 少病人从死神手里解救出来。弥留之际的巴尔扎克,气喘吁吁地呼唤着自己小说中 这位最有才华的医生的名字,恰恰表明作家潜意识中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和极欲战胜 死亡的不屈努力。 显然,这位富有才气,曾经朝气勃勃生活过的文学巨匠,已经跟死神作了最后 的斗争。那以后,人们看见他安静了,头发蓬乱地躺在病榻上,双目微闭,张着嘴 巴,作最后的呼吸…… 巴尔扎克死亡时的形象,被一些人认为是法国几个世纪以来,伟人逝世中最动 人,最令人难忘的形象。 当天夜里11 点半钟,人们看见他的眼珠子最后动了一下,接着,就溘然长逝 了。 8 月21 日,巴尔扎克的遗体,按照他生前的遗嘱被安葬在拉雪兹神甫公墓。 为纪念这位伟大作家,巴尔扎克去后不久,他在巴黎的最后一处住所“保荣公 馆”所在的福禄街,被巴黎市政府命名为“巴尔扎克街”。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作 家生前购置下并用艺术品精心布置装饰的这所公馆。却被他的遗孀寒斯卡夫人糟踏 得面目全非。巴尔扎克生前苦心保存下来的手稿书籍,也被她成箱地拍卖出去。作 家费尽心思收集的各种古董和艺术品,也先后失散净光了…… 人们说,要是巴尔 扎克九泉有知,则必定会在他的《人间喜剧》中增添一个寒斯卡夫人这样的人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