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皇帝和他的妻子——金山、孙维世夫妇之死 1967 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刚刚入睡的金山夫妇唤醒, 金山的妻子孙维世坐起来望望窗外,天刚刚发亮,这么早,会有什么人来呢? 金山拉亮电灯问:“找谁?”“金山在家吗?”“干什么?”“剧院让我们来 通知他去参加批斗会。”孙维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吹了 进来,而跟着这股寒风进来的却不是剧院的群众,而是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公安人 员。 “你是金山吗?”没等发愣的孙维世发问,他们抢先到了金山跟前问道。 金山点了点头:“是。有事吗?”金山说着拉了两把椅子,他的“请坐”两字 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公安人员便抢先一步,“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 孙维世扑了过来,厉声质问:“干什么?金山他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逮捕 他?”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掏出逮捕证,朝孙维世一亮:“对不起,我们是执行上 级的命令。”随即把手一挥,两个人把金山一架,推进了等候在大门外的吉普车。 金山被捕后,孙维世托朋告友,公开和秘密地投人奔走,打听,结果几天下来, 谁都无法知道金山的下落。因为逮捕是秘密进行的,根本没有告诉家属他犯了什么 “罪”,何时审判,关押在哪里? 此时,金山彼关进了北京郊外一座特殊的高级监狱里。许多无辜受害的领导干 部和知名人士,都秘密地关押在这里。金山住的是单人牢房,只有6 平方米,为了 防止自杀,电灯高高悬在天花板上,即使弹跳最好的运动员也无法摸到;暖气片也 安装在天花板里,室内除了一个大小便用的抽水马桶,没有任何床椅板凳,只是在 水泥地上铺着一块特制的厚厚的草垫子,作为睡觉之用。这里,终年见不到阳光, 整日整夜都在惨白的灯光下受到监视,为了让门外的看守随时能看到“犯人”的脸, 睡觉时不许来回翻身,只许脸朝牢门侧身而卧。 金山一进监狱,便被推光了头,穿一身黑色的囚衣,没有钮扣,胸前只用一根 短短的带子系绑着。由于见不到阳光,他脸色苍白,往日那漂亮的发式,连同他那 翩翩风度,淡笑风生的神采,都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山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之下,作为地下党员,半生闯荡出入虎穴,当过国民 党的“接收大员”,李宗仁的座上宾,可还未尝过铁窗风味。如今,在共产党执政 之后,却被陷害投进监狱。他越想越气,大声疾呼:“我不是囚犯!”可惜的是, 能听到他这激愤声音的,除了发着寒光的刺刀和铁窗,就是警卫冰冷的面孔。 渐渐地,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的金山只有沉寂下来,默默地在这单人牢房里昔 度着岁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申辩、说理均已失望,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 面对铁窗,暗暗地为他日夜思念的妻子孙维世祈祷…… 而此时的孙维世,也正处在危险之中。人生好像什么都有预感似的。1968年春 节前夕,孙维世和妹妹孙新世的相会,显得格外难舍难分。姐妹俩沿着北京南长街, 慢慢地走着,突然孙维世停住脚,庄严地说:“妹妹,请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打 击和摧残我都会挺住的。如果我死了,那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此话不幸被言中, 在那以后不久的一个夜晚,孙维世被捕了。而陷害她的主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 在她和金山婚礼上赠送漂亮床罩的江青和林彪的老婆叶群。 孙维世因系烈士子女,又是在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的亲自抚养下长大的。这种 特殊身份、地位的孙维世,全国有那么多的高级人物追求她,可她却偏偏看中了与 江青有过矛盾的金山,和他给了婚,这当然不能不是孙维世遭受江青记恨的一个原 因,但这决不是唯一的原因。江青之所以要迫害孙维世,还有更阴险的政治目的, 那是企图通过搞孙维世,栽赃诬告,往周总理脸上抹黑,进而整周总理。另外,江 青感到,孙维世在文艺界崛起后,对她桀骛不驯,一贯不买她的帐。 而林彪的老婆叶群,对孙维世就更加恨之入骨了,早在孙维世在苏联留学期间, 林彪就曾是孙维世的热烈追求者,尽管他回国后与叶群结了婚,但对孙维世仍然很 感兴趣,这一切,都没有瞒过叶群,因此,当“文革”中,江青对叶群提起孙维世 这个名字时,她马上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她是我的仇人。现在趁着乱,你 去给我抓了这个仇人,你有什么仇人,我也替你去抓。”1968 年3 月1 日夜晚, 也像去年12 月逮捕金山一样的神秘,只不过这次动用的不是公安人员,而是清一 色的空军打扮。天彻底黑下来之后,两辆军用吉普车,风驰电掣地开进了北京饭店 西侧南夹道,车上跳下9 男1 女,他们迅速地将孙维世的住宅包围起来之后,先派 一人去叫门。与逮捕金山时一样,他们慌称是剧院的同志,门一开,他们便亮出了 逮捕证,孙维世看着明晃晃的手铐,一切都明白了。她略略拢了拢头发,顺手捡了 几件常用的衣物,便默默地随同他们走近停在外面的汽车…… 1975 年,金山被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他在单人牢房里,关押了将近8 年。 释放那天,当金山刚刚从监狱里走出来时,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那红极一时, 饰演过宋丹萍、屈原、保尔、施洋大律师的风度翻翩的大明星。由于长期强制睡觉 时脸必须朝外,他的一只耳朵压聋了,两只眼睛也失去了炯炯有神的光芒,他面容 枯槁、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耳聋眼花。这时北京已进入暑期,但金山依然穿着一 条丝棉的棉裤,他拄着拐杖,两眼发直,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监狱大门。他以为,孙 维世肯定会在监狱门口迎接他,可是直到看守人员催他上车时也没有见到孙维世的 踪影。 原来,孙维世一进监狱,便被定为“关死对象”,把她的名字改为“孙伪士”, 一直戴着手铐。这令人窒息的铁窗生活,使得孙维世一天天郁闷在胸,蚕食着她的 健康。而牢房中,故意日日夜夜亮着特别刺眼的灯光,又使她头晕目眨,无法入睡。 当她实在支持不住,刚要合上眼的时候,天花板上安装的一种自动审讯仪,便突然 鸣响起来,发出一种声嘶力竭的叫喊:“交待!你快交待!老实交待!不交待死路 一条!”如此歇斯底里地不断重复,震耳欲聋,又使她的神经受到极大的刺激。由 于她不肯揭发父兄的“罪行”;不肯诬陷周总理、朱德委员长,就不可避免地招致 拳打脚踢,车轮批斗。孙维世在入狱之前,正是年富力强,身体很好,没有病过, 但关进牢房之后,经过惨无人道的精神和肉体的摧残,加之她心情悲愤,仅仅7 个 月的时间,孙维世便于1968 年10 月14 日被折磨死去。直到死时,她的手铐都 没有取下来,据同狱人讲,她的尸体赤棵着,遍体鳞伤,让人惨不忍睹,可怜!可 叹! 新中国第一代著名女导演,年仅47 岁,竟这样死于非命! 金山万万没想到,出狱后迎接他的,竟是妻子惨死的消息。他连着许多天闭门 谢客,独坐在孙维世的遗像前,时而追思往事,时而放声大哭。金山哭得是那样伤 心,那样凄楚,以至许多人听了都禁不住泪湿衣襟…… 在很长的时间里,金山还是沉浸在对孙维世的哀伤中。有一次,他竟把孙维世 的妹妹孙新世误认作妻子,因为她们俩人确实长得很像。 以后,丈夫病故后一直寡居的孙新世,就常来照顾家破人亡孤独一人的金山, 渐渐地,由于对孙维世的共同怀念,这两个不完整的家庭合成了一处,这两个同样 饱受风霜的苦命人结成了夫妻,互相关顾,以度天年。 “四人帮”跨台之后,金山的健康出现了奇迹,精神上的解放,使得他枯木逢 春,焕发出青春的活力,他又恢复了原先精神抖擞、思路敏捷,两眼变得炯炯有神 了,六月天不仅不必再穿丝棉裤,就连拐杖也索性扔掉了。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又 变得风度翩翩了,尤其是谈起话来,更是恢复了原有的幽默、激情、滔滔不绝。 1978 年,中央任命金山为我国戏剧艺术的最高学府——中央戏剧学院院长。 从此,他又不顾一切地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有人劝说金山,应该注意身体,可金山认为,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只有 全力冲刺,鞠躬尽瘁方能对得起中央领导的重托。 金山曾说:“我要陆续出五本书,其中最后一本,就是我的自传。”遗憾的是, 金山的这番话讲完还没有一个星期,他便溘然与世长辞了! 过去。因为金山不愿宣扬自己,同时也是因为他在解放后政治上一直郁郁不得 志,所以他没有留下详尽的文字。 1982 年7 月6 日晚上6 点半,紧张工作了一天的金山从北影回到家中,感到 十分疲劳,但想到晚上8 点,还要到赵寻家开会,讨论电视剧艺委会的机构及人员 安排问题。所以他没有顾得休息,就匆匆走向餐桌。当他吃了一半时,突然感到有 些痉挛,从菜盘里夹起的黄瓜掉在了桌子上,待他再去夹时,双手开始不听使唤, 那块黄瓜怎么也夹不起来了,接着筷子脱落,半边身体感到麻木…… 可金山此时想到的依然是工作,他低声叮嘱孙新世:“你给赵寻打个电话,晚 上的会我可能去不了,请他明天一定去北影谈《路》的意见吧!”孙新世正在给赵 寻打电话的时候,金山突然晕倒了。赵寻意识到情况危急,敦促孙新世立即送医院 急救。 金山被送进北京一所高干医院。虽然病情万分危急,但是却不能立即住进病房 组织抢救,只许停放在观察室内进行观察。因为这里是有级别限制的,金山这位驰 名中外的大艺术家,虽然有着电视剧艺委会主任,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中国戏剧家 协会副主席等一系列高级职务,但据说这些均只是相当干部长级的待遇,而这里接 收的必须是现任部长职务的干部。 十万火急,百般哀求,均无法改变这里的规定。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过去, 孙新世及其同事们心焦如焚。8 点钟,赵寻从家中赶到了医院,他一见金山的两只 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能用两道幽光默默地注视着他,而两片嘴唇微微地 颤动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张着,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这是生命垂危的 象征,再不住院抢救,就来不及了。赵寻当即抓起电话,打给中央书记处书记、中 宣部长邓力群报告了金山的病情以及在医院的遭遇。赵寻最后手握话筒,含着眼泪 恳求邓力群同志:“文艺界三十年代的干部,至今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像金山这 样海内外有影响的老艺术家,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地抢救啊! 邓力群听完以后,立即打电话给卫生部长崔月犁。崔月犁一听这般情景,也很 着急,他转而又给医院打电话……可是,经过这样的几次辗转交涉,待金山获准从 观察室送入病房时,已是将近夜里11 点钟了。整整延误了3 个小时!这3 个小时, 对于一般人来讲,也许不算什么,对于像金山这样生命危在旦夕的暴病老人来讲, 一分一秒都是何等宝贵,何等重要啊!如果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手续,如果没有那么 多清规戒律,金山经过这3 个小时的及时抢救,也许还可能多活上三年五载,甚至 十年八年,试想那样的话,金山又能给我国的艺术事业做出多大的贡献啊! 然而,这3 个小时却无可挽回地消逝了。金山脑血管破裂,终于在7 月7 日凌 晨4 时,因脑溢血而猝然离去…… 一颗巨星殒落了。作为一代名流,他虽然永远离开了舞台,离开了影幕,但是 他所创造的一系列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却将永远留传于世。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