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是,墨索里尼家族里总是存在着政治冲突。在这方面,一个有影响力的家庭 成员是罗莎·玛尔托尼,即亚历山德罗的妻子和墨索里尼的母亲。在法西斯统治时 间,罗莎·玛尔托尼被描述为“领袖的母亲”,代表着她的孩子们尤其是贝尼托 “回忆中最美好的情景(并且这最美好的情景是永恒的)”。罗莎·玛尔托尼生于 1858年4 月22日,她的背景和世界观与丈夫是不一样的。后来的一本传记夸大其词 地声称,她的父亲是一名兽医,经常谦恭并尽其所能地带一些药品给当地的牲畜治 病,并且还在离弗利3 公里的一个村子里为当地农民传授科学知识。但是,除了拉 凯莱以外,圭迪的姐妹们却都认为罗莎的父亲并不识字。罗莎·玛尔托尼家的社会 地位稍高,这样她就接受了一些学校教育。事实上,1876年,18岁的罗莎获得了一 个可以在小学里任教的文凭。后来,在法西斯传记作家为她所做的传记里,把她的 从教称为“现有的适合妇女从事的最崇高的职业”。第二年,她被安排在多维亚村 任教,这个村里的家庭居住比较散落,村里人把小学校舍称为瓦拉诺。罗莎当时的 薪水是每月50里拉,虽然非常微薄,但比一个农民的收入还是要高一些,而一个农 村姑娘更是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从罗莎·玛尔托尼于1894年写给普雷达皮奥议会 的一封信中,我们就可以了解有关那个学校的情况(墨索里尼的家庭可能住在与校 舍相邻的两间房子里)。她在信中请求议会为校舍装上窗户,因为冬天狂风会把雪 花吹进教室,弄得她和学生满身都是,她因此还让学生们把教室封死了。让罗莎的 父母感到沮丧和后悔的是,就是在多维亚这个小村子里,他们多才而能干的女儿遇 到了亚历山德罗·墨索里尼并“下嫁”给了他。因为在他们所在的小圈子里,他们 家很可能算是惟一上进的“知识分子”。1882年1 月,两人举行了宗教仪式喜结连 理,这的确有些让人吃惊,因为不仅是亚历山德罗·墨索里尼本人经常在平时的革 命性的言辞中对宗教仪式表示不屑,而且就连他们的长子后来也长时间远离宗教仪 式。罗莎是远近闻名的虔诚信徒。她常带着心爱的贝尼托按照宗教节日的日程安排 参加宗教活动,这让墨索里尼后来在需要的时候也会打起天主教的幌子,称其为 “我儿时的宗教信仰”(尽管他在其他场合也曾坦言,他讨厌熏香和信徒身上的气 味以及摇曳不定的烛光和管风琴的嗡嗡声)。后来一个传记作者这样声称,年轻的 墨索里尼喜欢阅读《圣经》,并且至少能说出《利未记》和《民数记》中的一些名 字。成年之后,他的记忆力仍然非常精确,这也证明了他的确有很好的智力和理解 力。 罗莎·玛尔托尼对宗教的虔诚是传统型的,并且意志非常坚定。她的教学方法 也有些类似。1900年,她向她的上级解释道:“在教授地理课时,我采用的是最为 合理的方法,尽量避免拘泥于复杂的命名,因为这样只会在学生的头脑中留下一些 抽象和无用的概念,而这些概念在学生头脑中也只能是停留片刻然后就被忘得一干 二净了。而关于历史课,我则着重于对学生情操的陶冶,把塑造学生的性格放在首 位,让他们有坚强的意志和决心。”她还特别补充说,如果教室里的灯光不是那么 昏暗并且照明能够更有保证的话,她的教学方法将会更加有效。一个狂热分子后来 宣称,墨索里尼具有的那种勤奋和自助精神与塞缪尔·斯迈尔斯所提倡的精神有 很多共同之处。但是事实上,在墨索里尼家族中,罗莎·玛尔托尼是最明显的“维 多利亚式”的保守派,是一个“改良主义”的忠实信徒。虽然自己并没有获得提升, 但她却是一个好教师,与丈夫相比,她在当地更为人们所尊重。到她46岁去世时, 她已经为自己的职业和家庭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举行葬礼时,为她送葬的队伍超过 了1000人,这足以证明她的努力和奉献,以及墨索里尼家族的声望。到了20世纪30 年代,法西斯的宣传家们喜欢宣传“领袖在每一个场合都要赞扬意大利妇女,领袖 的母亲和妻子是意大利妇女的典型代表,她们在平静和家庭生活中经历着历史,正 是她们让领袖了解了意大利的妇女”。另外一个容易轻信的传记作家甚至回忆说, 罗莎曾送给幼时的贝尼托一只小白兔作为宠物,他非常喜欢,还常常亲吻它的温暖 的粉红色鼻子。更为典型的是,这些已经作古的作家们还会补充说,在婴幼儿时期 经历过这些带有预示性的事件之后,墨索里尼已经神秘地汲取了意大利妇女的精神, 并把其中的精髓用自己的坚强的男子汉气质表现了出来。然而,另外一个对墨索里 尼更为狂热的传记作者却很不屑一顾地宣称:“对于墨索里尼来说,父亲亚历山德 罗·墨索里尼和和母亲罗莎·玛尔托尼的作用就像是约翰(施洗者)对基督的作用 一样。他们只是上帝和历史的工具,被赋予的任务就是照看一个最伟大民族的弥赛 亚”。然而,这是对墨索里尼的父母施加给他们的儿子的影响的一种武断的曲解。 除了充当监护人之外,亚历山德罗夫妇还把他们的许多态度、观念和习惯传给 了墨索里尼。反过来,墨索里尼思想中的一些混乱和折衷主义也反映出父母间真实 存在的世界观上的差别。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住在瓦拉诺校舍隔壁的房子里。最 小的是个女孩,名叫埃德维杰,生于1888年11月10日。她很少公开参与哥哥的生活, 但却承担起了监护墨索里尼的孩子的角色,成了一个合格的姑妈。她也凭借自己的 能力和良好的判断力而受到墨索里尼的尊敬。更显眼一些的是墨索里尼的二弟阿纳 尔多,他出生于1885年1 月11日,比贝尼托小18个月。好几年里,兄弟俩与同龄的 孩子一样,一起睡在一张铁架床上(据称床是由身为铁匠的父亲做的,并且从照片 来看,这张床还装饰有男小天使和葡萄)。兄弟俩在有生之年关系一直非常好,直 到阿纳尔多于1931年12月21日早逝,享年46岁(与他母亲的寿命一样)。虽然阿纳 尔多已习惯于谦恭地介绍自己为“小墨索里尼”,但他通常是他哥哥的一个关键的 密探——成年之后,他与哥哥多年来一直在每天晚上10点钟通电话——他可能是贝 尼托惟一一直最为信任的人。相比之下,墨索里尼的长子维托里奥却从来没有完全 得到过父亲的信任。 像贝尼托·阿米卡尔·安德烈亚一样,父亲也给阿纳尔多起了一个很革命的名 字。于是就有人夸耀说,这证明亚历山德罗·墨索里尼的政治经验、社会地位和野 心都有所增长。阿纳尔多·达·布雷夏是12世纪的一个反对等级差别的清教异教徒, 因叛乱而被基督教会绞死。在19世纪的意大利,反教权主义者都把他当作“民间自 由的传道者”来纪念。除了在起名过程中试图从历史中寻找灵感和渊源之外,另一 件事也反映出墨索里尼家的社会地位的上升:阿纳尔多不是罗莎亲自带大的,而是 由一个农妇奶妈带大的。虽然取了一个异教徒的名字,但他可没有成长为一个异教 徒。他在教育方面受到母亲很大影响,当然父亲的影响也是有的。他比哥哥长得敦 实得多,但是到1920年之后,他看上去已经不怎么健康,总是气喘吁吁的。阿纳尔 多的额头比贝尼托的更高一些,再加上他的稍稍凹进去的下巴,都表明他是墨索里 尼家的一员。阿纳尔多在大学里主攻农业科目。1902年,他大学毕业了,并因此有 资格称自己是“墨索里尼博士”,而他确实也曾适时地这么称呼过自己。阿纳尔多 曾跟随哥哥出国前往瑞士,并在那里做过劳工和园丁。1905年底,母亲去世,阿纳 尔多匆匆地赶回家。但让他感到沮丧的是,他还是没有能及时赶回来最后拥抱母亲 一次。他当时正受雇为人传授多种农业技术,先是在切塞纳,后来又到过盛行天主 教的威尼托地区。他于1909年结婚,并在此后的10年里先后养育了3 个孩子。1914 年,他转行到当地的行政机关工作,谋得了一个公共秘书的职位。1918年,他所在 的镇陷落到了奥地利人手中,于是他被征召(不是自愿的)参加了意大利陆军。此 后不久,得益于他的教育层次和阶级地位,阿纳尔多被送到军官学校学习。这样, 他很平静地度过了这场战争,并且成了一名中尉,这个军衔可比当时还是下士的贝 尼托·墨索里尼高多了。不管参军或服役给了阿纳尔多·墨索里尼多少东西,他一 直都坚信他家庭里的长幼等级要比国家权力的等级更为重要。他很快就开始帮助兄 长了,一方面是出于法西斯信仰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出于世俗的观念——他的哥哥 还记得,阿纳尔多花在照顾贝尼托的家庭上的时间要比照顾贝尼托本人的时间更多 一些。一个法西斯的唱颂歌者补充说,阿纳尔多像个影子一样不离左右,但他却 “没有妨碍伟大的兄长的身体运动”。还有人天真地说,惟有贝尼托·墨索里尼比 阿纳尔多更加了解意大利人民,他是老师的老师。事实上,阿纳尔多·墨索里尼还 有另外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他对宗教的虔诚,他的政治观点是带有教权主义色 彩的。他妻子的兄弟还是一个牧师,最终为墨索里尼已经长大的孩子施行了洗礼。 对于法西斯对社会和精神革命的攻击的真实性,分析家们仍有争议。但值得一 提的是,阿纳尔多对现状还是满意的,当然也包括教会,也许还包括国家的现状。 小墨索里尼不是一个革命型的人。不管是在普雷达皮奥还是在周边地区,人们 都记得他是一个“好家伙”。而他的哥哥则恰恰相反,是个有名的“坏家伙”。法 西斯喜欢宣传说,墨索里尼“来自于人民,并且了解人民所有的渴望。”当然,墨 索里尼一家的背景是有些特殊,它并不能涵盖意大利其他的时期,以及其他的社会 阶层和地区。然而,从任何关于墨索里尼的个性和思想的读物中,仍然能够发现有 关他的家庭以及罗马涅地区这个他出生的小地方的一些痕迹。当阿纳尔多和贝尼托 ·墨索里尼进行一些亲密的谈话时,他们会像意大利其他家庭的兄弟一样,很自然 地用方言交谈。这种在语言使用方面的偏爱也反映出意大利在当时出现的一些新事 物及存在的缺点。1883年,现代意大利还没有经历完一代人的时间,它定都罗马的 时间也没有超过10年。类似的,现代意大利语也是刚刚形成。现在的语言历史学家 称,1860年意大利统一的时候,只有2.5 %的意大利人(大约60万人)能够轻松而 自愿地使用民族语言。当时和之后的民族主义者承认,意大利的统一是很自然的事 情,并且自豪地确信意大利民族是一个原发性的民族,而亚平宁半岛上的人种血统 也具有永恒的一致性。但事实上却不是这样。虽然法西斯分子们在鼓吹罗马的永恒 特征和文艺复兴运动的辉煌,但由自由主义统治的意大利实际上却是一个脆弱的国 家。 在国际上,意大利被要求扮演的是一个暧昧的、甚至是可怕的“最弱的大国” 的角色。 在贝尼托出生前14个月,意大利的外交家就促使意大利与德意志帝国和哈普斯 堡皇室统治下的奥地利结成了三国同盟。这是一个奇怪的同盟,正像民族统一主义 者叫喊的那样,复兴运动或者叫国家统一事业还没有完成,因为奥地利还统治着 的里雅斯特和特伦蒂诺。既然这段时期是帝国主义时代,那些掌握政府权力的人就 在深思:也许民族统一主义者的热情可以被削减,而欧洲的紧张局势可以被转嫁到 非洲和更广的世界范围内。1883年,保守的伦理学家及政客悉尼·松尼诺为意大利 规划了一个“宏伟的殖民未来”,而意大利的外交部长帕斯夸莱·斯塔尼斯劳·曼 奇尼——一个那不勒斯人,也积极地投入到为帝国规划掠夺计划的过程中。1885年 1 月,他派遣一支伯萨利尼联队占领了红海沿岸港口马萨瓦,自此开始了对厄立特 里亚的占领,并使之后来成为意大利的殖民地。从这个荒僻之地到广袤而脆弱、仍 处在中世纪的埃塞俄比亚王国,也许意大利可以在所有这些土地上展现现代帝国的 光荣、神圣和财富,同时也可以向意大利人证明,对意大利来说,参加奥地利和德 国组成的联盟要比参加敌人的联盟更加有利可图。 这些国际形势的变化也对墨索里尼家族成员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影响。自由党更 加直接地与他们接触,一个突出的议题是教会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加富尔和他的自 由党朋友们组织了一个反教权主义组织,他们的一项主要纲领就是“现代化”,而 意大利的统一违背了以教皇庇护九世(1846~1878)为首的梵蒂冈教廷的意愿,并 且也对他们造成了伤害。19世纪80年代,在位的教皇是列奥十三世(死于1903年)。 他在当选后,变成了一个年老的反动分子。异教徒或持无神论的自由党此前在 罗马篡位并夺取了政权,而他们的政权后来被颠覆了,现在还不清楚是否是教会策 划颠覆了他们的政权。1883年时意大利的总理是阿戈斯蒂诺·德普雷蒂斯,他是一 个伦巴第族人,同时也是一个共济会会员。他提倡多数派的变化论(指由多数派政 府吸收各派人士参加,以免出现真正的反对派),即提倡一种非意识形态的政治路 线,从而为自己赢得了声誉。他的政府成员来自中间派别,同时,他还通过不断的 联盟过程来收买左翼和右翼的“极端主义”反对派。他自己当然是最佳的领导者, 他非常熟练地为这些反对派提供下议院议员的位子作为好处和报偿,从而把这些人 拉入统治阶层的主体内(这种做法被一些伦理学家看做是“腐败”)。德普雷蒂斯 留下的遗产是持久的——在大多数人看来,1946年之后的意大利共和国仍旧保持着 他的非意识形态的传统——但是,在19世纪80年代,他的做法仍遭到了批评和挑战。 意大利当时的选民人数很少,只占到全国人口的2 %,因此也很容易控制。1882 年1 月,德普雷蒂斯自己也承认社会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一变化源自欧洲更为工业 化的部分,并通过选举改革的方式从北部扩展到了意大利半岛。这种变化让参与选 举的人口比例增加到了7 %。但德普雷蒂斯仍然有办法把这一数字控制得比较低, 因为意大利的农民绝大部分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所以他的办法就是规定选民 必须能够识字。德普雷蒂斯以及之后的几任总理——德普雷蒂斯于19世纪80年代在 任,90年代是弗朗切斯科·克里斯皮,而于1903~1914年在位并成名的是乔瓦尼 ·焦利蒂——都承认,对于这样小规模的选民,仍然可以通过传统的手段进行“控 制”。 然而,从19世纪80年代之后,所有的意大利政治家们都必然要专注于当时的 “社会问题”:占人口多数的大众仍然游离在他们的政治体系之外。怎样才能把这 些大众安全地“国有化”,从而把他们转变成为忠实的意大利国民?在第一次世界 大战以及此后的一段时间之前,这一问题一直是意大利政界所面临的最主要的问题。 统治意大利的自由党有两个主要的敌人,每个敌人都注定创立他们自己的现代 的大众政党。正如前文提及的那样,一个是由天主教徒组成的,他们主张要么恢复 教皇的统治权力,要么建立一种像《新事通谕》里描述的那种天主教的民主政治。 另一个敌人是由“社会主义分子”组成的,类似安德烈亚·科斯塔和亚历山德罗· 墨索里尼之类的人物,他们主张进行政治革命,甚至是更加可怕的社会革命。如何 用一个可以容忍的政治体系把这些敌人收纳进来,并且避免陷入“混乱”以及避免 让有产阶级交出他们的财富、土地、专业技术和知识?有必要使用强力手段来解决 问题吗? 早在1876年,伦巴第族的自由党人及金融家马尔科·明盖蒂就在思考有必要成 立一个“所有保守势力的联盟”以集合起来对抗“社会主义分子们的主张”。对于 意大利的社会主义的成长来说,从波河河谷延伸至亚得里亚海的埃米利亚-罗曼尼 亚地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事实上,早在1881年,安德烈亚·科斯塔就成立了 “罗马涅革命社会党”,这也是他从无政府主义转向在意大利建立完全的国家社会 主义的第一步。同样,法西斯的宣传家们也不断地强调他们的领袖及其家庭也具有 “罗马涅”的特质。铁匠亚历山德罗被想像为“一个充满勇气但是又很谦逊的罗马 涅之子,并且像那片土地一样热情”。贝尼托则被称为“罗马涅灵魂的载体”。在 1942年法西斯统治的黑暗日子里,还出版了一些有关“领袖与罗马涅”的照片,并 且严肃地加以解释说,墨索里尼家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了3 个多世纪。这些堂 皇的言辞反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需要回顾一下历史。在16世纪和17世纪之间,多 个公爵领地上朝代的更替让梵蒂冈获得了从亚平宁半岛的分水岭一直到波河的广大 地区的统治权。但是,从多个意义上讲,这些土地仍旧躺在“山的那一边”。这一 地区的气候差别很大,波河河谷的大雾在冬季会笼罩在平原地区的上空长达几个月 都不散去,这对阳光明媚的罗马来说是不可想像的。尽管这个尚处在早期的现代国 家还有许多弱点——没有几个国家比教皇的统治还要脆弱和不稳定——但类似费拉 拉和博洛尼亚这样的城市的居民仍然有一种强烈的城市身份的感觉,并且对来自罗 马的无能、残酷的“外国”政府的统治心怀怨恨和不满。罗马涅地区的人在当时就 像是一群异见分子——无政府主义在这一地区一度非常盛行,而共和主义在接下来 的自由党执政的时期也很活跃。然而,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确保了作为一种现代意识 形态的“社会主义”在罗马涅地区找到了适合其成长的最肥沃的土壤。它对革命做 出的许诺对于城镇里的知识分子来说颇具吸引力,尤其是那些人口在1 万左右的小 镇里的知识分子。贝尼托·墨索里尼曾在弗利编辑《阶级斗争报》,那时他没有什 么别的目的,就是想在政治上练练手,以便有一天能够获得提升而到博洛尼亚去。 这一地区的一位历史学家称,到1900年时,博洛尼亚“虽未被官方承认,但已 是意大利的文化首都”,并成为了工业“首都”都灵、商业首都米兰以及行政首都 罗马的竞争者。可以预见,在那之后,博洛尼亚的知识分子们也在努力地想把自己 与都灵、米兰和罗马的竞争对手们区别开来。 但是罗马涅的社会主义渗入农业的方式却是令人吃惊和与众不同的,年轻的卡 尔·马克思轻视地宣称,如果像他们那样把农民们一个个地独立开来,就像是马铃 薯一个个都不长在一起一样。波河河谷的农业也像意大利其他地区在早期那样感受 到了资本主义的影响。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罗马涅腹地也陷入了经济危机之中。 旧时代的小佃农们也在社会阶层的阶梯上被赶上赶下,但更多的人落入了更低 的社会阶层,因为当时的农业生产方式已经演化为所有者按日雇佣劳动者的形式 (也即今天所谓的匿名公司的形式)。正如现代的一位历史学家所说:“博洛尼亚 平原或者是范围更小的丘陵地区的农业,也像其他地区一样变得产业化了”。当时, 社会主义者们提出的预言是很有道理的,他们称工人阶级正在一步步地走向贫穷, 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资方与劳动者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1901年,博洛尼亚已有 的农村组织联合组成了农民工会,成员达到了25万。换句话说,当旧的世纪成为过 去之时,不管是在城镇还是在乡村,博洛尼亚地区的任何“新人”都有可能会称自 己是一个社会主义者,而年轻的贝尼托·墨索里尼就是这样。1903年5 月1 日(劳 动节),年仅19岁的墨索里尼出版了一首写给巴贝夫的十四行诗。巴贝夫是一个 “共产主义先锋”,曾于1796年在巴黎发动了一场旨在推翻政府的“平等阴谋”, 失败后被送上了断头台。在这首诗里,墨索里尼歌颂了巴贝夫在巴黎发动革命的那 段伟大而令人悲哀的日子,歌颂了他就义前的笑容。墨索里尼写道:“临死前,他 的眼中仍然闪动着,一个社会主义者的信念,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纪的憧憬”。 在他自己的新世纪里,墨索里尼正在梦想着也发动一次起义,而他自己则将在 起义中起到导航灯的作用。但是,对于贝尼托·阿米卡尔·安德烈亚这个自觉的、 年轻的革命者和知识分子来说,如何才能登上人生的这一舞台呢?在墨索里尼的专 政统治下,他在婴幼儿时期的成长过程也不可避免地被严重神化了,出现了无数个 流派的奴性作家来强调他的天才和与众不同,而这些都是为了证明“领袖永远是领 袖”,并且即使不再往前追溯,从他出生时起他的行为就已经“像一个真正的罗马 人”。 一个后来转变成法西斯政权的御用文人的家族旧友宣称:“当贝尼托·墨索里 尼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表现出对学习和精神沉思的极大的热情。”很难对类似 的证据加以解释,但很明显不能根据其表面意思来理解。然而,第一个有关墨索里 尼幼时的故事是一个心理学上的阴谋。墨索里尼这个未来的演说家直到过完3 岁生 日之后才开始学说话。这把他的父母急坏了,带着他到弗利去找耳科、鼻科和喉科 的专家给他检查,估计这一趟的花费也不会少(这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是难以支付 和想象的)。 据称,医生告诉母亲罗莎:“不用担心,很快他就会说个不停的。”一个现代 心理学家更加担心,惟恐墨索里尼的这种晚熟是由于家庭环境不好造成的——毕竟, 就连墨索里尼这个虔诚的社会主义者在为父亲所写的讣告中也承认,从总体上讲, 亚历山德罗的一生是不成功的——但是,他可能会吃惊地发现罗莎和亚历山德罗夫 妇其实是非常和睦的。然而,年轻的贝尼托的成长道路与同一地区的同一社会阶层 的孩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据说他比较“骄野”,这更证明了他先天具备的领 导素质。法西斯对墨索里尼儿童时代的描述集中在他带领着一帮顽童在当地的农场 上撒野,或者会把他描述成一个儿童哲人,经常坐在圣卡西亚诺外面的一棵老橡树 下深思(这棵老橡树在1945年之后被出于复仇目的的反法西斯者砍倒了),或者描 述他在哗哗流淌的拉比河畔深思。而墨索里尼自己更是说那是他一生中所度过的最 美好的时光。惟一能显示墨索里尼这个男孩的与众不同之处的是,当他9 岁的时候, 在经过了一番家庭争论之后,他被送到了位于法恩扎的一所教徒学校里寄宿学习。 按照当时的标准,这算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学校了。学校位于从弗利到博洛尼亚 的铁路沿线上的一个城镇里,而这个城镇是过了弗利之后的第二个城镇。学校有200 多个学生。学生的年龄差别也很大,小的只有6 岁,大的则将近20岁。为墨索里尼 选择这所学校,除了反映出墨索里尼家族的雄心之外,也反映出罗莎·玛尔托尼在 这件事情上有更大的影响力——贝尼托声称,是当地一个有权势的佐利家族的一个 “顽固的”女人让母亲罗莎把她的宝贝儿子送到了这所学校。贝尼托身处那些天主 教神父之中艰难地熬过了两年。除了宗教之外,让他感到难受的还有与宗教无法分 开的课程。当然,在多维亚,甚至在普雷达皮奥,墨索里尼一家都是受人尊敬的人。 但是在法恩扎,光是城里的一座铁桥就足以让乡下人感到惊奇了,而那些好市 民们更是不容易接受从城市外的荒蛮之地来的一个下等人。墨索里尼痛苦地回忆说, 在教徒中间,他还被分在第三等级,即最低的等级。身处第三等级真是让人感到羞 辱,尤其是在上课、就餐、穿衣和住宿安排方面。总而言之,学校的那些神父们好 像对他父亲亚历山德罗的名声心怀敌意似的,常对他们的学生恶言相加,完全忘记 了她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他们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行为下,年轻的贝尼托成为 他们不喜欢和虐待的目标。即使这样,在经过几次公开的抗争之后,贝尼托回忆说, 学校的伙食有所改善了。 结果是,这个男孩与老师们的冲突也就在所难免了。有一次,在与同学发生轻 微争吵的过程中,墨索里尼这个当时还不满11岁的小孩拔出一把小刀刺中了同学的 手,之后是一阵喊叫和哭闹。而一个暴怒的神父对这个未来的领袖说,他的灵魂像 煤一样黑,并且罚他当晚到外面与学校的看门狗睡在一起(后来一位仁慈的老师帮 他避免了这种可怕的遭遇)。由于相信暴力并且难以控制,墨索里尼在此后的某个 时间被学校开除了。这一事件倒成为法西斯分子、反法西斯者以及善写耸人听闻的 传记作家们的共同素材了。还有一些分析家决心要证明,当时在这个未来的领袖面 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对于这些分析家来说,这一事件也是有利的论据。通过墨索里 尼在法恩扎上学的经历得出太过明确的有关他的本性的结论是有问题的。1894年暑 假结束后,墨索里尼转到福林波波利的一所国立学校。福林波波利是罗马涅平原上 另一座城市,但不是很有名。在这所学校里,墨索里尼竟然成了一个模范学生(尽 管他又因另外一起刺伤人的事件而惹了点儿麻烦)。这所学校名叫“焦苏埃·卡尔 杜齐学校”,是以意大利伟大的自由主义者及爱国诗人卡尔杜齐的名字命名的,并 且这位诗人的兄弟瓦尔弗雷德·卡尔杜齐还担任学校的领导。在这所学校,贝尼托 还真于1901年的夏天通过了各门考试(虽然有时也是挣扎着才通过)。墨索里尼的 毕业成绩单显示,他的教育学、语言、文学以及“品德”等课程的成绩最好,而农 业和数学的成绩最糟。他还在音乐方面有所发展,音乐不仅成了他终生的兴趣,而 且他当时甚至说想寻找一份相关的职业以做一名专业的音乐家——他说他的目标是 要谱出一首能表达“宇宙万物运动”的曲子。1899年,墨索里尼参加了在优美的山 区小镇贝尔蒂诺罗举行的“树之节”活动,从当时拍摄的照片上能看到他在吹奏短 号。这让后来的政治家常回忆起他在福林波波利的日子。事实上,这所学校给了他 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出名的机会。1901年初,墨索里尼被选中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纪 念威尔第的演说活动,朱塞佩·威尔第是意大利复兴时期的英雄和作曲家。社会主 义者所办的全国性日报《前进报》用一篇3 行的短篇消息报道了这一事件,并郑重 地说明活动中的短号手是“学生同志墨索里尼”。而博洛尼亚一份名为《零钱报》 的日报也报道说:“那个男孩的演说赢得了许多掌声,即使人们误以为他的名字是 贝尼托·墨索里诺。”尽管墨索里尼的辩论技艺不错,但学校的会计仍然把一张 22里拉68分的未付账单送到了墨索里尼家所在镇的镇长那里,以催促墨索里尼家赶 快付款。墨索里尼的一位校友于20世纪30年代间发表了一份报道,回忆墨索里尼是 一个骄傲但在通常情况下常沉默寡言的男孩,并且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扎黑色的领带 以便与其他学生区别开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因为热情、喜欢运动和跳舞而 名扬校内。当他还是一个在校男孩的时候,就自夸说自己曾花50分进过弗利的妓院, 并且已经失去了童贞。他甚至说,这件事让他怀有罪恶感,但同时也激起了他强烈 的性欲。他还跟朋友们说自己是一个写诗的好手,但总是把写好的诗稿撕碎。他还 让别人知道,自己总是在思考一些深刻的问题。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印有卡尔·马 克思肖像的像章,就像他的护身符一样总是带在身边。墨索里尼突出的眼睛每天总 是热情地散发着光芒。他还开始蓄起了一片小胡须,并且一直保留到第一次世界大 战结束(但他的胡须却从未长得像他父亲的那样茂盛)。他的记忆力超群,课程中 有必须学习的但丁的作品,而他却把它转变为自己的一个武器。据说,他喜欢在 深夜穿过福林波波利黑暗而寂静的街道,高颂着但丁的《地狱篇》(《神曲》第一 部)中的诗句,看起来好像是在攻击挡在他面前的房屋的墙壁一样。他尤其喜欢但 丁那些含有恶言抨击的作品。完成学业时的贝尼托·墨索里尼年轻、聪明、愤怒、 雄心勃勃,有时有些暴力倾向(像他周围的社会环境一样),从许多方面看都处于 社会的不利地位,但是却注定有幸生活在一个能够让他的独特才能发挥作用的时代。 像历史上的许多政治家一样,他在许多方面也都被说成是“本阶层的第一人”。 他怎样才能实现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呢?怎样才能安慰自己的愤怒和雄心呢?怎 样才能从“本阶层的第一人”转变成为重要的社会生活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呢?他如 何才能找到一条通往大世界的路呢?答案会是当老师教书吗?在他的学生时期的最 后几个月里,墨索里尼就已经作为一名学生老师而协助授课了,据说教的是历史课。 而1901年,母亲的职业看来也要注定成为他未来的职业了(阿纳尔多也曾当过一段 时间的教师)。在当时的意大利社会,到学校教书同样能赢得人们相当的尊重,并 且对他来说至少还可以到稍高层次的学校去任教。这一点可以从1910年5 月份学校 在一个学期结束时在福林波波利举行的一个庆祝活动中得到体现。这个活动是为庆 祝“诗人的兄弟”——校领导瓦尔弗雷德·卡尔杜齐在这所学校任教满20年而举办 的。 当时的贝尼托·墨索里尼已获得了一个光荣的头衔——社会主义者创办的全国 性日报《前进报》驻弗利记者,并且负责报道此事。他报道说,市长主持了庄重的 仪式,卡尔杜齐老师戴着一块金表手拿着祝贺名册出现了。他以前的学生从那一地 区的各个地方赶来与他们以前的老师在宴会上欢聚。市里安排了一个招待会,接着 还在市剧院举行了一场音乐会。当然,在此之后还为演讲和祝酒留出了充裕的时间。 在10年前,年轻的学校毕业生会知道他有一天将赢得这样的尊重吗?1901年12 月,墨索里尼在一本教师杂志的增刊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作品:一篇对俄国小说的 赞赏性评论。在之后的1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最可能从事的职业就是去做一名教 师了——并且,如果他的最终伴侣拉凯莱的记忆力可信的话,当他们的第4 个孩子 出生后,他就想让她以“教授”来称呼自己了。但是,年轻的贝尼托·墨索里尼还 有另一个伟大的理想——从政。但他仍然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之中——怎样才能把 这两种职业结合起来呢?理想的解决方法就在当地。年轻的贝尼托,这个拿着“文 凭”的“毕业生”,在数次申请教师职位失败之后,想在普雷达皮奥市政府里谋求 一个秘书的职位。他的申请被认真地进行了研究,并且议会还就此事进行了投票, 而亚历山德罗则在投票过程中自觉地回避了。但是,贝尼托最终还是因为太年轻和 缺乏候选人经历而以10比4 的投票结果落选了,看来他只能去当教师了。据说,亚 历山德罗鼓励儿子不要灰心,干脆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去。他说,他的儿子没准 会成为“明天的克里斯皮”。1902年2 月,皮耶韦—萨利塞托地区(是瓜尔蒂耶里 —艾米利亚的一部分)的一所小学校里有一个空缺的教师职位。这个学校离家有100 多公里,但仍然位于意大利的红土地带之内。于是,墨索里尼离开父母,到这个小 学校当起了教师,据说这还是亚历山德罗的介绍信发挥的作用。墨索里尼最终也承 认,他在当老师时干得不怎么好。同时,他还谴责说,学生的教科书里也留下了反 动的教权主义者的印迹,甚至在社会主义者控制的市镇也未能幸免。他还对在培养 学生的原创精神方面的失败做出了解释。而其他人则说,他在当地任教时,很多 时间是待在“兄弟会酒馆”里饮酒打牌度过的。而且,由于墨索里尼对纪律的看法 接近于自由主义分子,因此他遭到了当地学生家长的抵制。6 月份,他发现他的任 教合同没有被续签。究其原因,激进的教学方法可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可能是发 生在他身上的丑闻:他与当地一名士兵的妻子发生了奸情。无论如何,年轻的教师 已经在考虑准备离开波河河谷这个小世界了。1901年5 月,墨索里尼申请了出国护 照。他家的经济情况不错,在市镇上名声也很好,因此他顺利地拿到了护照。他通 知6 月初刚刚回到家乡的一个朋友说,他很快就要实现“不仅在但丁的土地上居住 过,而且还要在特尔的土地上居住”。1902年7 月9 日,贝尼托·墨索里尼教授— —一个小学教师,出发前往瑞士边界了。母亲为他准备了路费,这些路费相当于她 近一个月的工资。墨索里尼说他只对“他的女人”说了再见,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 她。根据他自己的回忆,他曾在一次争吵中刺伤了她的胳膊。当她真的再次见到丈 夫时,她会非常高兴的。在缓慢行进的火车上,墨索里尼从一张报纸上得知父亲被 捕了,但这场家庭危机并没有动摇他愤然离开意大利的决心。在1914年之前的10年 里,数以百万计的意大利人离开了意大利。他回忆说,他乘坐的火车也挤满了出国 的人。墨索里尼下决心要成为一个移民了,他将在异国庆祝他的19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