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知青 在结婚后的下一年,1971年,我们的宝贝女儿兰兰就出世了。4 月18日那天, 我正在人武部参加民兵通讯员培训班。中午回家,妈对我说,阿英在产房,你赶紧 去吧! 我急忙赶到医院,女儿已经生下来了。我望着女婴那圆圆的眼睛,红红的皮肤, 婴桃小嘴里还吐着沫(产程中吸入了胞浆水),两脚两手欢蹦乱蹬的模样觉得很喜 欢。父母生了六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个结果与家里添个小孙子的希望有点距离, 但兰兰的出生,填补了我家没有女孩的空缺,大家在心理的天平上找到了一个平衡 点,因此,总体上说,全家还是很高兴的。 兰兰从落地一声叫开始就和“农”字沾了边,上了农村户口册,当起了小农民。 刚满10个足月,阿英生怕因“接受再教育”态度不积极而耽误了知青上调回城的机 会,就赶紧给她断了奶,放在奶奶家。阿英就回乡下,继续“炼起了红心”。这样 兰兰就自然而然地和爷爷、奶奶、小叔叔结下了不解之缘。 家里四兄弟,走了三人,剩下爷爷、奶奶、小叔叔和兰兰四口人,两老两小, 相依为命。小叔叔17岁了,经历二年初中,二年高中,学工、学农、学军的洗礼, 好歹算毕了业,但毕业也就等于失了业。 后来托人介绍,小叔叔去一家螺丝厂学工,虽然每月有十几元钱的补贴,但总 算是有了点收入。他把大部分钱交给了母亲,自己只留几毛钱零化。小叔叔对这位 小侄女却特别大方,每当发了补贴,他总是携着兰兰的小手,去街上逛逛,给她买 点好吃的,化一、二毛钱买几本小人书。兰兰总欢天喜地地回来,捧着《红灯记》、 《迷惑人的鱼塘》、《小红擒敌》等小人书爱不择手,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姑娘也 特别聪明伶俐,过不多久,几十本小人书的书名和书中故事概梗就能如数家珍似地 一一复述出来,爷爷和奶奶自是喜欢。 有时小叔叔即兴给兰兰开个玩笑:“兰兰是农民户,再不乖,就送你到乡下去!” 兰兰就吓得眼泪汪汪找奶奶告状去。这也难怪,在那个年代,上山下乡去“接受再 教育”是一个“吃苦头、受惩罚”的代名字。广播喇叭里一天到晚在宣传着:“知 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知青在农村“晒黑了皮肤,练红 了思想”还要“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扎根农村一辈子”…… 在农村,知青们住的是用泥墙、稻草搭成的茅草屋,每天吃的是没有油的臭咸 菜(穷,买不起油,只能吃“无油菜”),干的是在烂泥田里摸打滚爬的农活;在 瘦弱的肩膀上挑的是200 多斤的河泥桶(用来肥田用的);不分天晴下雨,从天蒙 蒙亮,干到夕阳西下,“从鸟叫干到鬼叫”;而且还常常挑灯夜战,填浜造田;每 天挣回的只是几毛钱,一年下来,年终分红不是赤字已是恭喜,分到几十、百把, 就算是丰收的大年,难怪连小小年纪的孩子听到上山下乡心里也发怵。 兰兰在奶奶、爷爷的悉心照料、呵护下,一天天茁壮成长。家里虽然清贫,但 相处和睦,奶奶(我妈是高小毕业)喜欢看书,经常给她讲《水浒》108 将、《西 游记》唐僧西天取经等故事,兰兰听得津津有味,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文静。 一天,奶奶突然想到,兰兰这样一天天长大起来,爸妈一年半载见不到几次面, 久而久之,父母和女儿的感情会淡薄起来,一旦自己老得不中用时怎么办?于是和 爷爷商量后,决定让她去乡下“锻炼”一段时间,培养一下亲情。 主意已定,奶奶开始做兰兰的“思想工作”。奶奶说:“兰兰,奶奶带你去乡 下看看爸爸、妈妈在干啥。”兰兰小嘴一嘟回道:“我不去”。奶奶就拿出当年婆 婆“骗”孙子的看家本领,从生锈的铁皮饼干筒内拿出一包用几层申报纸(江浙一 带离上海近,称旧报纸为申报纸,申报当然是上海最早办的一份报纸)包着的南瓜 子,小心翼翼地炒好凉透后,把香喷喷的瓜子放在一只小布袋内,对兰兰说:“我 们带上香瓜子去看爸爸。”在奶奶的“软硬兼施”下,兰兰终于点了点头,奶奶就 抱着兰兰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离家三里开外的轮船码头,踏上了去乡下的轮船。 30多里的水路,5 个停靠站,走走靠靠停停,开了近二个小时,才到“半路” 码头。我早摇着艘绍兴船在岸边等着了,一等船停稳,我抱着兰兰,招呼着母亲坐 进了船舱,沿着弯弯曲曲小河摇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家。 这个“家”,是新建才年把的知青集体宿舍,我和阿英每人一间,已经打通, 竹木结构的简易房,因为上面盖的是平瓦,当地农民称它为“洋房”。奶奶详端儿 子的这套“洋房”——二间直通通的平房,中间用破芦莲(用芦苇杆编织而成的) 一隔为二,芦莲上贴了几张旧报纸,上面写道:“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 —卡尔。马克思”,算是装饰品,也表示了主人的意愿和志向。 奶奶携着兰兰刚跨进门,就冷不丁打了个趔趄。原来里面的地皮是和外面烂泥 地完全“保持一致”,稍经日晒雨淋,早已沆沆洼洼;再抬头一看,用毛竹劈成两 半做成的檐子,早已象扁担一样,吃不住瓦片的份量,象幼儿园的淌淌板(滑梯) 一样一个劲地往下滑,大梁两边三尺多已经没了瓦片,篮天白云清晰可见,缕缕阳 光射进屋来。 奶奶转身定睛一看,门口还砌了口小灶,锅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碗筷……我 急忙介绍道:这小灶边是最安全的,瓦片都滑到底了,堆在一起,厚厚的一迭,有 墙体撑着,塌不下来,天下雨淋不了,地震震不倒。下大雨、刮台风时,我们常躲 在这里。“ 母亲一边参观着宝贝儿子的“洋房”,一边把泪水往肚子里咽……。“洋房” 里没有客人留宿的条件,母亲一看末班轮船时间快到,就抹了把泪,千关照万关照 地要我们管好孩子后,匆匆踏上了回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