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寻父遭遇轰炸 历时半月多辗转南京 1948年秋。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 罩着银灰色的青纱。这时,万籁俱寂,偶尔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鸡啼声! 我还在甜密的睡梦中,朦胧地感到身体被摇晃着。 “快起啊!车来了!”母亲叫着。 听说车来了,我立刻有了精神,爬起来,瞪大眼睛问母亲:“什么车?车在哪?” “车在外边等着呢,快穿衣服!”母亲说着把弟弟妹妹都叫醒。 我穿好衣服,急忙跑出去一看,一辆胶皮轮大马车正停在门口,一匹大白马已 经上了套,尾巴不时地左右摇摆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瞪的溜圆,只等一声令下, 即刻奔向前方。 车夫手拿长鞭,站在车旁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抱着二弟,手牵着妹妹,一袋油饼由大弟弟背着,我背着一个大包袱前后 簇拥着上了车,各自找好位置坐稳。 一会儿,东方天际浮起了一片鱼肚白,大地渐渐光亮起来。 马车夫最后上了车。长鞭一甩,“驾!”随着马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蹄声格噔 格噔响起来,马车走动了。我们坐在车上回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小店,依依不舍。 出城了。在东方,天际、山峦、树梢,都像盖了一层红色锦缎,那是朝霞。慢 慢地,太阳冒出了地平线,红红的,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含羞少女,悄悄地窥视着我 们。 突然,几只麻雀从眼前飞过。我眨了下眼睛,忽然想起了小博:“小博啊!我 的好伙伴,我走了。今天早上你再到我家就看不到我了,我到了南京一定会给你写 信的。” 郑州离我们渐渐远去。我们奔驰在去往南京的路途上。 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天黑了,我们来到一个小镇,找了一家马车店住了下 来。 这是个大院子。院子里停放了许多马车,马匹都已卸了套,有的在吃草,有的 趴在地上休息。院子里到处是泥水和马粪,臭气熏天,几间破草房里面挤满了人。 店主把我们安排在大门洞下的一间小屋里。这屋墙是黑的,空空荡荡,只在地 上铺了一张破苇席。母亲点亮了油灯,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大家随便吃了 几块饼,我和大弟弟、妹妹在那破席上倦缩成一团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我隐隐约约听见母亲的祷告声。睁眼看来,母亲抱着二弟,坐在席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轻声念叨:“观音菩萨救世主,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吧!” 我一阵心酸,叫了一声:“妈!” “斌儿,快睡吧!”她拍了我几下,我翻了一下身,又进入梦中。 次日,我们早早地被叫醒。天刚蒙蒙亮,就又乘车上路了。 风尘仆仆又是一天。晚上来到了一座城市,母亲说:“斌儿,你记住,这座城 叫开封。今晚在这住一夜,明天我们就要乘船了。” 听说要乘船,我兴奋起来。以往我只在一些画子中见过船,真船到底是什么样 子,还有河流,我浮想联翩。 好容易盼到天明,马车把我们送到了河渡口。我抬头望去,眼前呈现了一条大 河。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儿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渡口里停了十几条木船,上下 船的旅客熙熙攘攘。 我们跟着母亲上了一条大木船。船当中有一个圆弧顶的棚子,这是船舱。后端 高高地竖着几根桅杆,在桅杆半腰上挂着折叠起来的风帆,许多绳子像网一样东扯 西拉。船身在不断地摇晃着。 船舱里比较宽敞,我们几个人都可以躺下,比坐马车要舒服多了。 一会儿工夫。船夫用长长的竹篙向岸上用力一撑,船儿离了岸。船夫马上把风 帆打开,船儿借着风顺流而下。在船舱内,母亲告诉我说:“斌儿,你记住,这条 河叫运河。” 我站在船尾向远处望去。只见两岸那些高高低低的山上长满了树木,郁郁葱葱。 一望无际的彩色的田野,一座座金色的草堆,一幢幢红色的瓦房,还有那一片片的 梯田都在缓缓向后移动。 一阵寒风吹来,使我混身打了一个寒颤。风中,一种淡淡的鱼腥气味扑鼻而来。 我向岸边望去,原来那里停着几条渔船,船舱里装满了银光闪闪的鱼儿。 忽然,迎面过来一条大船。因为是逆水行驶,在岸上有许多纤夫弯着腰拉着一 条长长的绳子,他们随着脚步的节奏喊着时高时低的号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拉着船 儿前进。 早就听母亲说过,日出和日落景象是非常美丽的,我总想亲眼看看。往日在城 里,由于房屋遮档从未看到过,眼前两岸空旷的田野,是我观看日出和日落的好机 会。 今天,我起了个大早,怀着新奇的心情悄悄走到船头。 我凝视着东方。只见天边泛起一片淡红色的的霞光,渐渐地变成红色,并越变 越浓。终于太阳从云雾中露出半个火红的笑脸,天空顿时霞光万道。我不由的深深 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太阳升高了,更高了,火红的太阳放出耀眼的光芒,它把 温暖洒向大地,把光明带给人间。 回到船舱内向母亲说了看日出的感受。母亲说:“不要光看,看的时侯要体会 出它内在的意义来,到傍晚时你再看看日落的景色吧。” 盼了一天,终于太阳西斜。我抓住这宝贵的时机抬头西望。只见一道光圈,放 出夺目的亮光。不一会儿,光圈的光减弱了,而且渐渐变黄,一会儿又变成了红色。 真像个大火球,向天空、青山、大地喷出了红艳艳的光芒。再看那太阳,它快活地 一跳,消失在远远的山峦后面,夜幕降临了。 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新鲜和好奇啊! 船儿不知疲倦地昼夜行驶着,第八天黎明,船靠岸了。夜色中,听到船夫大喊 :“到站啦,下船啦!” 母亲说这里是蚌埠,到天亮我们就去乘火车。听说要乘火车我又是一阵兴奋, 我知道火车比船可要快多了。 母亲叫了一辆三轮车,我们大家都挤上去。车夫左右摇晃着身体,两腿用力的 蹬车,车子缓慢地向前移动着,直到太阳出来才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熙来攘往,混乱异常。母亲抱着二弟,我们兄 妹三人手拉着手跟着母亲一起挤进了站台上。在人群中,母亲对我们大喊:“你们 几个可要把手拉紧,千万别松开啊!” 我们一边答应着,一边拼命向车厢门口挤去。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们总算都 上了车。 这是一节闷罐车,没有窗户,把门一关整个车里黑暗起来,只是从门缝透进来 几道光亮。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一起坐下来。忽然,“哐”的一声响,车身激烈地一 震,车开动了。 我看不到外面,只听见脚下的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节奏由慢而快,越 来越快。 我和大弟弟、妹妹早上起得早,又经过这一阵折腾,有点累了便有了睡意,不 知不觉就都睡着了。突然间,车停下来,车门被打开,我们从梦中醒来。就听得有 人大喊:“快下车,飞机来啦!” 车厢里顿时乱作一团,我们也随着人群跳下车去,一起钻到火车下面趴在枕木 上。 果然,飞机的隆隆声越来越近。一声尖叫从头顶上掠过,一会儿又来到头顶上 空。突然,格格!格格格!一阵枪声,车旁边的地面上应声掀起了一长串尘土;又 是一阵尖叫,接着轰!轰!轰!几声巨响,随后,飞机渐渐远去。母亲抱着二弟, 上牙打着下牙不住念叨:“观音菩萨救世主,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吧!” 一阵疾风暴雨似的袭击过后,飞机走了。人们都从车底下钻出来互相观望,暗 自庆幸没有遭殃。 忽又听得有人喊:“车头被国民党的飞机炸坏了,我们走不了啦!” 在这荒郊野外里,大家站在车厢两旁焦急而又无奈的等待着。看着那刚才还奔 腾的列车,此时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 太阳落山了,天渐渐黑下来,失望的人们准备打铺过夜。突然,一声汽笛响从 远处传来,人们随声望去,只见一辆孤独的火车头冒着白烟向我们开来,我们也随 着大家的欢呼声兴奋起来。 大家急忙爬上车去,刚才还一筹莫展的样子现在都变得喜气洋洋了。“呜—” 汽笛响起,火车起动了。列车员告诉大家,火车晚点八个小时。 经过一夜的颠波,次日来到了浦口江边码头,一条壮丽的黄褐色的长江展现在 眼前。 江边,停泊着飘有各种颜色旗帜的轮船;灰色的炮艇,淡绿色的双体船,墨绿 色的货轮,还有巨大的轮渡……,一艘艘尤如卫队,整齐地排列在码头两边。长江 两岸,巨大的吊车尤如密林,数不清的巨臂就像一群长颈鹿伸着脖子在来回摆动。 母亲领着我们上了一条巨大的摆渡,这上面没有座位,所有的人都站立在中间。 汽笛一响,震耳欲聋。随着隆隆的机器声,摆渡尾后的水就像被烧开了似的翻 起滚滚浪花,向后急速流去。 摆渡渐渐离开了码头,掉转方向,开始向对岸行驶。 我站在摆渡的尾部向远处望去,只见天连水,水连天,真是“唯见长江天际流” 啊!耀眼的阳光照射在翻腾的波浪上,闪烁着点点银光,像是无数条小鱼在水面上 跳来蹦去。 摆渡在江面上掀起了层层波浪,朝着南京方向迅速前进。对面的房屋渐渐清晰 起来,我们经历了半月多的跋山涉水,目的地—南京,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