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母亲呵护思绪万千 听政府号召转到磁村 不出母亲所料,没过多久就有一位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名字叫张洪英。 她比我小两岁,父母都是农民,家在齐河县杜官屯。 当时政府有个政策,农村妇女如果在城里找了对象,可以把户口迁到城市来。 为了尽快把她的户口迁到博山,我们就先登了记,在法律上成了夫妻。 张洪英,茁壮的身材,与我一样高的个子,梳着两个小辫,黑黑的脸膛显出农 民的本色。 由于我们没有举行结婚仪式,她白天来家里,晚上就去报社的单身女宿舍睡觉。 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自从张洪英来了以后,母亲一反常态,每 天早上做好一碗荷包蛋面条留在桌子上,再压上一张小纸条,嘱咐她来时早餐用, 然后大家再各自出门。 谁也没想到,一连几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天中午,大家都回来吃午饭,只见张洪英把嘴厥得老高,拉着一张难看的面 孔。 “洪英,你那里不舒服啊?”母亲这一问,张洪英委屈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我都三天没吃早饭了,只看见小纸条,没看见面条啊!”张洪英嘟囔着说。 大家都愣了,我问:“妈每天早上给你做的荷包蛋面条,你没吃吗?” “什么也没有,我吃什么?” “这可真奇怪呀!”我觉得很蹊跷。 母亲皱紧了眉头,思索起来。她忽然像明白了一样,对我们说:“肯定是我们 出门以后,这面条叫房东偷去了。”她抬头看着我说:“我看这里不能住了,咱再 另找地方搬家吧。” 两天后,我们搬到东关街一个小院子里,这间小屋只有七八平方,放了家俱人 就没地方站了,大家进门就得坐在床上。 弟弟下乡去了,还有四口人都住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实在是拥挤不堪。其实 母亲已经有了新的打算,她作出一个决定,她要带着妹妹去兰州,到我四舅那里。 我明白,她在有意回避我和张洪英,给我们留出生活空间来。 母亲和妹妹走了。不久,张洪英在报恩寺小学找到一份代理教书的工作,因家 庭贫困我始终没有留住她,她也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她。命运安排,我和他无 缘,半年之后,通过法院我们解除了婚姻关系,一场虚乌的婚姻结束了。 不久,母亲把妹妹留在兰州上学,她因为牵挂着我和弟弟,一人又回到了博山。 1958年全国大炼钢铁,报社也不例外,厂里除了留下几个出报纸的人员以外, 其余的人全部加入到炼铁队伍中来。大家每天工作十二小时,挑矿石,运焦炭,点 火、出铁紧张而又繁忙。 北院球场上,有两座小高炉,我在一号炉上当炉前工。我戴上柳条帽,脖子上 围一条白毛巾,穿上卡克服,蹬上大皮鞋,俨然像一名炼铁工人的样子。 天有时刻阴晴,人有旦夕祸福。一天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使我差点失去生命。 这天早上,高炉刚刚点火,突然发现在炉半腰处有一个窟窿往外漏铁水,必须 马上把它堵住。我立即向炉里加了大量焦炭把火压住,然后带上防毒面具就跳进了 炉里。 炉里炎热炙手,煤气熏人,只一会儿,就觉得腿一软,眼一黑,随后就什么也 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了过来,只感到头痛,恶心,浑身无力,躺在家中的 床上,母亲正在一旁焦急地守护着。她见我醒来急忙说道:“斌儿,你可吓死我了!”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还头痛吗?你煤气中毒了,亏着那炉旁有人及时救了你, 要不你再耽误一会儿就危险了,你拣了条命啊!” 我和死神握了一次手。 又谁知,祸不单行,厄运接踵而至。没过多久,我又和死神握了一次手。 这天下午,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突然,肚子一阵剧烈地疼痛,顿时使我大 汗淋漓,我急忙跑到医院进了急诊室。经过照相、透视,反复检查确诊为胃穿孔。 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就有生命危险了。当晚,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六个小时以后, 我的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 这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但却又是如此的坚强,我躺在病床上思索着。不由 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守护在一旁的母亲,她那慈祥的脸上,眼角增加了几道细纹。 想到她历尽艰险,受尽磨难把我们兄妹抚养长大;她含辛茹苦,牵肠挂肚对我们精 心呵护;每当我在危难时刻总有她在身边守护。想到这里,一股酸楚的暖流在全身 涌动起来。 母亲的爱是伟大的! 1960年国家遭受自然灾害,人们都实行粮食定量,勒紧腰带渡粮荒。领导安排 我做“小球藻”和“人造肉”,送到食堂补充大家的营养。 这时,政府提出一个“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口号,动员城市 人口到农村去。 一天,支部书记找我谈话说:“这次动员城市人口到农村去,你的家在政策范 围内,属于回乡的对象,你和家里的人说说做做准备吧!” 晚上,我回到家里向母亲说了,母亲说:“居委会也找我谈话了,既然是政府 号召,咱就应该积极响应。我打算好了,我和你弟弟妹妹都到磁村去吧!” 1960年,酷热的夏天刚刚过去,除了中午时分还残留着一些余热以外,一早和 一晚的习习凉风,使人感到秋天已经悄悄到来。 母亲开始收拾行李,装箱打捆。磁村的表姐夫牵来一头小毛驴,弟弟推着独轮 车,一起把家搬到了磁村。从此,母亲和弟弟、妹妹离开了城市到了农村,靠着她 们的智慧和辛勤劳动在新的征途上,开始谋求新生活。 我成了独身住进了集体宿舍。 和母亲、弟弟、妹妹在一起的时候,每逢下了班有个温暖的家在等侯着。我回 到家里有时向母亲撒撒娇,任点性,发点小脾气。和弟弟妹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从来不知孤单是什么。如今,我突然觉得“家”离我是那么的遥远,前所未有的使 我感觉到一种孤独的味道。 因为没有了母亲的管束,我日常生活变得自由散漫起来。每到星期日,我总要 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 今天又是个星期天,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大早就爬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去 磁村看望母亲和弟弟、妹妹。 乘坐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到了大昆仑,然后再步行十里路就来到了磁村。我三 步两步进了家门,很快就见到了母亲,虽然才分别一个多月,却似久别重逢,感到 无比亲切。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家在三间南屋里,是靠亲友帮助暂时借住着的。屋里摆了 一张旧方桌和那熟悉的半橱,空地上堆放了一堆地瓜;里间有一盘大土炕,旁边放 了那张三抽桌。整个屋子仍显贫寒,但比起博山东关那间小屋来,要算宽敞多了。 屋里的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可能是弟弟玩的,我顺手取了下来调了一下弦, 随便拉了几个曲子,当我奏到《四季歌》时,母亲随着琴声唱了起来: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前绣鸳鸯 …… 这婉转悠雅的歌声,一下勾起了我十年前的一段回忆,那是在高家胡同的事。 那天晚上,身患精神分裂症的她,乘着月光,在那棵石榴树旁,精神恍惚,情绪迷 茫唱着那凄惨的歌声……那心痛的一幕重现在眼前, 我拉琴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母亲,她正在兴致 勃勃地一字一句的认真地唱着: ……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今天的母亲已是今非昔比。她的单纯,她的执着,她的坚强使我感到她就像一 棵冬天的蜡梅,虽然饱经风霜但鲜花仍然顽强绽放,顿时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 母亲她每天干完农活以后,仍然不忘苦心钻研中医,为了学会针灸,她就反复 的在自己的身上扎,找穴位,试感觉,很快她就掌握了针灸技术。 然而,从医并非一帆风顺,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差点使母亲吃了官司。 那天早上,来了一位男性病人。那病人自述心口痛,观察他的脸色苍白,大汗 淋漓。母亲说:“我先给你止住痛。”说着她给病人下了两针,接着病人的疼痛竟 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母亲叫他赶快到医院去检查,但是出人意料,病人走后不久,突然传来噩耗: 那病人竟然死在半道上了! 于是,扎针致死人命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消息很快传到了 公安机关。 接着法医也来了,经过反复检查,化验。最后宣布,死者的死因与针灸无关。 公安机关给母亲洗清了“致死人命”的“罪名”,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 来。母亲受到了一次致命的惊吓!她从中接受了一次沉痛的教训,再接诊时慎之又 慎了! 由于母亲的医术不断提高,常常还接济贫穷病人,幕名来找母亲看病的人越来 越多,她在实践着自己立下的志愿,努力多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情,以体现自己的 人生价值。 按辈分,弟弟是“存”字辈,母亲把他的名字由“康振庭”改为“康存辉”。 家里他是个整劳力,在生产队他挑选了“推小车”这个最苦最累也是挣工分最多的 活儿,他主动挑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旧社会,妇女没有地位,家里不让女孩子上学。为此,母亲曾尝尽了苦楚,有 着深刻的亲身体会。现在妹妹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女儿,她下定决心再苦也要让她这 个女儿读书,决不能重蹈复辙,再让她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在母亲的支持下,妹妹一直坚持上学,直到在兰州高小毕业,现在又考上了淄 博一中。 这次回家,我得到了一些安慰,但更增添了不少担忧。安慰的是这个家好像暂 时稳定下来,担忧的是她们艰辛的生活路程才刚刚开始,我予感到以后更加艰难的 日子在等待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