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堂集体饭 大食堂集体饭是在大跃进军事化管理的背景下产生的。全民皆兵,军事化管理, 一日三餐没有一个统一的吃饭时间,社员们的行动怎能统一指挥,步调一致呢?于 是全公社村村办起了大食堂。 泥瓦窑是拥有三百多人的生产队,办了三个大食堂,每个食堂可供一百多人就 餐。在食堂开伙那天,会计徐明为每个食堂门两边写了对联表示喜庆祝贺。对联上 写着:“巧手炒作四色菜,热心激来众社员。”横批是:“越吃越香”。正午吃饭 时每个食堂都放鞭炮庆贺,而且每个食堂的饭谱都是油炸糕,炒肉菜。整个中午油 炸糕的香味与炮竹的火药味弥漫着泥瓦窑的上空久久不散。社员们一个个吃得油嘴 满面,肚皮滚圆,下午出工的时候有的嘴里还打着饱嗝。 吃大食堂集体饭使泥瓦窑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扎实快乐了一阵子。首先是一 部分妇女从锅台上解放出来,她们每天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再不用一日三餐为男人、 娃娃做饭了,到了吃饭的时间,一家几口都去大食堂坐下就吃,吃完饭同自己的男 人一同参加劳动。没有家务的负担劳动就有了精神,整日乐呵呵的很开心。再就是 一部分半大小伙子,他们正处于十六七岁的年令段,正是身体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 长身体需要营养,他们吃饭时饭量特大,一顿饭有一个小伙子半斤面的馒头能吃六 个。吃大食堂集体饭没有限制,可以海吃,还可以同伙伴打赌比着吃,看谁吃的最 多。一次,一个小伙子打赌,竟然吃下八大碗面条,他得了冠军,得到同伴二角钱 的一盒太阳烟。 然而,让人最感觉热闹兴味无穷的是泥瓦窑那十几个光棍。 三个大食堂共十五个炊事员几乎全是女性,一般年令都在二三十岁,要求做饭 干净,容貌端正,手艺超群,可以说是泥瓦窑妇女界的精华。在这十五个炊事员中 不乏有光棍们的“小路路”人们说每个光棍都有一条小路路,这小路路其实是心中 的路,心中的情人。在吃大食堂饭以前男女幽会没有充足时间,她们白天劳动,晚 上有丈夫伴睡监督,纵然有时见面也办不成那事,只有心中苦挨着。当了大食堂炊 事员以后,每天要求凌晨两点就起来生火做饭,晚上十点洗刷完锅碗才能回家。这 一工作时间的变更,就为她们同情人幽会创造了条件。也有的光棍想在这些炊事员 中重新寻找一条“小路路”,或正在物色相互探寻中,在吃大食堂集体饭的半个月 里,几乎每天都有桃色新闻在泥瓦窑男女之间传播。 每天吃完晚饭,在大食堂门前总有几个光棍在有事没事地溜达着,徘徊着,有 时还唱着撩人心弦的爬山调:“想妹妹想得心发酸,两眼流出两串泪蛋蛋”,“羊 毛毡毡溜溜,啥时能挨着妹妹的热肉肉”。这调子哀婉悠长,似泣似诉,一声声传 进大食堂女炊事员的耳朵里。 一天后半夜,冯虎起来检查各食堂的工作,当他来到3 号食堂院里,食堂内已 经亮起灯光,由于当时公社、生产队一级没有通电,炊事员只好用手拉风匣生火做 饭。冯虎听见家里有人说话便驻足聆听,他从窗外向里看了一眼是炊事员果果和二 光棍,屋里只有他们俩人,一声高一声低的说着什么,二光棍露出满嘴金牙笑着, 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果果胸前不听扫视,两手不停地在果果身上抓摸,果果拿起烧 火棍在二光棍头上打了一下,二光棍急忙退缩,用手摸了摸光脑袋说:“你好狠心 呀,头上起了这么大的肉包。”果果一边拉风匣,一边看了一眼二光棍低头哧哧地 笑了。二光棍也笑了,他把手里的五元钱塞到果果手里,抱住她紧紧不放,在她的 脸上使劲地亲吻着,停了一会,果果停下手中的风匣,两人相跟着走出食堂门,消 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停了一会,另一个炊事员来了,她见食堂里点着灯,锅里冒着微微热汽,可是 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于是就高声叫起来:“果果灶里的火熄了,你去哪了?” 好大一阵,果果才从院外跑进来,红着脸说:“我回了趟家,娃他爸感冒了, 我回去看看。” 冯虎回到队部,又钻进被窝里,笑着把3 号食堂里二光棍与果果的事向老侯头、 徐明诉说了一番。 老侯头听后感慨系之地说:“串门子玩女人没钱不行,他二光棍开始拿出那5 元钱头上就挨不了那一棒了”。说完笑起来。 徐明却说:“不见得,果果那女人很讲情义,只要人对没钱也行”。 冯虎不无揶揄地说:“那你是不是和果果有过一手?” 徐明得意地笑了:“我们好几年了,不瞒两位,果果那娃还是我的种。” 老侯头首先带着对徐明的赞许大笑起来:“徐会计你行啊,串门子还留下种, 你这光棍可没断根呀!” 接着三个人沉默起来,谁也没说话,黑暗中只有烟头的红点一闪一闪的。沉默 中他们三人各自在想什么呢?也许想起各自心中的小路路女人,回味他们做爱时那 缠绵温柔的情景;也许徐明的话刺激了两个人的灵魂,是否也仿效徐明在哪个女人 肚里留个种呢? 已经后半夜了,三个光棍干部却毫无一点睡意,竟兴致昂然地对泥瓦窑的女人 评起分来。谁最漂亮迷人,谁最邋遢丑陋,谁是又白又胖的海绵体,谁是最黑又瘦 让人看见恶心的干柴棒。最后意见统一,全村最漂亮迷人的女人是马寡妇逯孔雀, 最难看丑陋的女人是烂毛娃李板女。马寡妇逯孔雀三人都给100 分,李板女老侯头 给10分冯虎、徐明给零分。 停了一会,冯虎惋惜地说:“马寡妇倒是挺漂亮的,只是她是地主分子咱不敢 粘,怕犯群众路线问题。” 老侯头不服气地说:“怕啥,我是老了,像你和徐明我在年轻十岁,我才不管 他什么路线不路线呢,享受一回是一回。” 徐明也说:“那种事情要悄悄办,谁能知道呢?你冯队长去她家串门,这是对 地主分子进行思想改造,你怕啥,谁敢捉你!再说捉贼要脏,捉奸要双,即使捉住 你咱还有一跑,跑了之后咱还有一说呢,说他是污蔑领导干部,谁敢说你。” 冯虎摇了摇头,说:“村里的女人多哩,地主分子我不粘,你们谁想去谁去, 我不管。” 接着三个光棍在这不眠之夜又闲聊起村中男女之间的风流事,那个光棍在这家 串门,这个光棍在那家的女人相好,这家的男人甘当龟头,哪家的男人喜欢戴绿帽 子。一直闲侃到鸡叫天亮。 唉,人民公社化时期,泥瓦窑生产队的合作化带头人竟是这个样子。 三天后,在人们中间传出了某食堂炊事员半夜去食堂生火做饭,走在路上被人 拦截追拉的事。 几天后,又传出了某女炊事员夜里去食堂做饭的时候,由自己的男人护送的事。 对这些事泥瓦窑三个领导干部却置若罔闻。 一个月后,在人们中间又传出爆炸性新闻;童男子二塄与一号食堂炊事员巧巧 强暴亲嘴时,把巧巧的嘴唇咬破了,没少流血。人们诡秘地绘声绘色地传说着。那 天巧巧的男人把巧巧护送到食堂后就回家又睡觉去了。巧巧一个人在食堂里生火, 她刚要坐下拉风匣,二塄子鬼一般地溜进来,一下将她抱住摁在锅台上,把巧巧的 嘴唇咬住不放,直到巧巧疼的尖叫了一声,他才松开口。亲完嘴二塄就傻乎乎地站 在一旁,巧巧揩了一下嘴上的血迹,狠狠地抽了二塄一个耳光。 当然人们传说这事的时候,都很警惕地避讳着当事人的丈夫的。 一天晚上,冯虎将二塄叫到队部办公室。二塄以为因为亲嘴的事要挨队长批评, 老老实实站在办公室地上没敢坐。 冯虎问:“你同巧巧亲嘴了?” 二塄:“亲了。” 冯虎:“你把人家嘴咬出血了?” 二塄:“咬出血了。” 冯虎不再做声了。老侯头接着问:“二塄,你抱住巧巧亲嘴时感觉怎样?” “巧巧浑身软绵绵的,抱着挺舒服,就是嘴里有点怪味。”二塄诚实地说。 三个干部都笑了。老侯头又问:“你亲完嘴没脱巧巧的裤子?” 二塄:“我不敢,我没办过那种事。” 老侯头笑了笑,深有意味地说:“二塄,巧巧打你,就是因为你没脱她的裤子, 你要脱了她裤子她就不打你了。” 二塄一双眼睛迟疑地看着老侯头,然后又活灵地转动起来,似乎从老侯头的话 中听出什么意思,脸上漾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徐明接着说:“今后要办啥事就要办到底,要干就干到底,犹犹豫豫的什么都 办不成。” 二塄听了徐明的话,不由地用手挠起头来,皱着眉头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是鼓 励暗示?还是启发? 二塄从队部办公室出来,心情轻松多了,原以为三个队干部会狠狠地批评自己 一顿,甚至狠狠地打一顿,谁想到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就完事了。他似乎悟出了人生 的一些道理,究竟是什么道理,他一时说不清。 二塄从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先不爱说话,而今变得高门大嗓,满嘴下流脏 话,走起路来摇头晃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尤其喜欢与村中的放荡女人打情骂 俏,挨着女人站的时候,总想捉人家的手,摸女人的屁股蛋。直至两个月以后,二 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强奸犯,被扭送县公安局才震惊了泥瓦窑的男女老少。 那是场收大跃进的一个晚上。按照公社党委的部署,要求各生产队提前完成场 收任务,然后全公社全部劳力都投入规模宏大的农田水利建设高潮。公社黄礴社长 来泥瓦窑蹲点,指挥场收。受害人芳芳十六岁,是公社农业中学的学生,那天晚上, 芳芳的母亲都参加场收夜战去了,家里只芳芳一个人,二塄溜进家里把她强奸了, 当晚芳芳父母向黄社长哭诉了二塄强奸芳芳的经过,黄社长听了非常气愤,让基干 民兵当场把二塄抓起来,二塄供认不讳,被五花大绑扭送公社,送交公安局。召开 社员大会,黄社长气愤地说:“我们搞生产大跃进,一定要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 防止坏分子捣蛋!我敢说,这二塄子在村中的表现一定不好,有犯罪的苗头,我们 当队长干部的要及时地对他进行思想教育的话,他今天绝不会走犯罪的带路。”] 此时叶叶想起二塄砸自己的锅,巧巧想起二塄对自己强暴亲嘴的情景脸都红了。 泥瓦窑三个队干部低着头谁也没有作声,其实冯虎当时就后悔了,那天把二塄叫到 队部办公室,如果狠狠骂他一顿,也许二塄今天不会犯罪,不会蹲进大牢。 几天后,泥瓦窑队委在社员大会上宣布一条新决定:按阶级成分的类别在大食 堂起火吃饭:一号食堂是贫下中农社员。二号食堂是中农、富裕中农社员。三号食 堂是地主、富农分子及其子女。冯虎一宣布有人就提出居住不集中,去指定的食堂 吃饭路太远一日三餐吃住不方便的异议。 冯虎严肃地说:“我们搞生产大跃进可不能放松阶级斗争的警惕性,如果地富 分子在大食堂投入毒怎么办?” 听了冯虎的话每个人都不寒而栗,窃窃议论起来,这可拿不准,人心隔肚皮, 谁知道那些五类分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土改时分了人家财产土地,他们心里能好受 吗? 第二天,三个大食堂都杀了一只羊,吃了散伙饭,第三天按阶级成分的类别, 各自进了队里指定的大食堂吃饭。一号食堂冯虎又让宰了两只羊,美美的吃了几顿, 冯虎说这叫贫下中农“同心饭”。 以后几天,集中场收劳动的时候,三个食堂的人们都要互相询问三个食堂的饭 谱。一号食堂是羊肉泡馍、炸油饼、肉包子;二号食堂是馒头烩肉粉条、莜面窝窝 ;三号食堂是莜面沾酸菜,山药包子。 一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号和二号食堂社员吃完反都去场收干活了,他们已经干了好大一阵了,发现 三号食堂的地富分子及其子女一个也没出来,怎么了?人们开始议论,有人说是不 是这些家伙今天要罢工呢,有人说他们敢吗?一个排长不满地说:“哼,他们还想 反天呢,我去看看。” 这位排长走进三号食堂的院子,院里蹲着男女老少十几个人,屋里也坐着二十 几个,屋里冷冷清清,屋里屋外的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 问:“怎了?不出工。” 几个人沮丧地说:“我们还没吃饭呢,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 三号食堂管理员说:“今天上午去队部领面的时候,冯队长不让给三号食堂配 面,没面,我怎能给他们做饭。” 这位排长不解地从三号食堂走出来,北街上传来一阵嘈嚷声,走出一伙人来, 地主子女二红被捆着,身旁两个民兵押着,后边冯虎高声叫骂着:“老子给你吃, 你才能吃,老子不给你吃,你就吃不成!你再作乱我给你戴个五类分子帽子,年青 青的你还想反天呢!” 二红被两个民兵押送公社了。 二红走后,场面的人们才知道原来二红同冯虎吵架了。二红是地主子女,红红 的兄弟,十七岁,公社农业中学的学生,今天是星期六中午放学回到村里,正赶上 三号食堂停伙没饭,于是这个出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小青年就找冯虎说理,两 人吵起来,被冯虎打了两个耳光,踢了几脚,并让两个民兵捆起来送到公社。 傍晚,贺书记来到泥瓦窑,二红和两个民兵也回村了。 贺书记了解情况后,觉得这是个严重的政治问题,让三号食堂管理员从队部马 上取回面粉做饭,把冯虎狠狠批评了一顿。贺书记严肃地看着冯虎说:“地富分子 及其子女人家吃的是自己的口粮,不是吃你的,你为啥不给人家吃,就是坐牢也要 给吃饭呀,你无缘无故地就不给人家吃了!你为啥?” 冯虎不作声。 贺书记又说:“作为农村的基层干部一定要依靠贫下中农,团结大多数群众孤 立和打击极少数的坏分子、反动分子,三号食堂七八十人都不是坏分子吧,你都不 给人家吃了,你说,你为啥?” 冯虎仍然不作声。 晚上,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在会上,贺书记讲了党在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 化时期依靠贫下中农,团结中农、打击和限制地主、富农,对地富分子进行劳动思 想改造实行同工同酬的基本政策。对地富分子作为打击的对象的目的是打击他们复 僻资本主义思想,限制他们发展资本主义行为,并不是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贺书 记讲得很激动,他说,我们搞阶级斗争是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我们的生产,我们强逼 地富分子参加生产劳动是对他们进行思想改造,让他们成为社会主义新人,同工同 酬是让那些地富分子看到自己生存希望,明白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一切违反党 的政策行为都是错误的,今后再不容许出现。 开完社员大会,贺书记专门去三号食堂看了看,见那些人一个个都狼吞虎咽地 吃着,贺书记也没说什么就出来了。 几天后,人们才慢慢知道冯虎为什么不给三号食堂的人们吃饭的真正原因。 开始先在光棍们中间传播,后来人们都知道了。其实还是他冯虎自己在光棍中 间先说的。那天晚上,冯虎去叶叶家叫门,叶叶没给他开,冯虎在外面等了两个多 小时门也没开。 冯虎生气了,冯虎恼怒了。 第二天三号食堂管理员去队部领面的时候,冯虎没让配面。他要让叶叶知道他 的厉害,他要让三号食堂所有人们知道他的威风,二红找到他说理,冯虎正在气头 上,二红能有好果子吃?不仅挨了打,还被白白地捆了一绳。 实际上这事全怪冯虎。那天他去叫叶叶的门,不是叶叶不给他开,是隔壁二大 娘的二闺女在呢,白天二大娘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家里睡不下,就让十几岁的二闺 女去叶叶家里睡去了。冯虎你叫门,叶叶她能开吗?事后叶叶哭着和冯虎说了原因, 冯虎也后悔了。 场收快结束的时候,会计徐明在社员大会上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到目前为 止,三个大食堂人均消费口粮180 斤,其中不包括儿童的岁级口粮,人们听后一片 哗然,一个成人一年360 斤口粮,三个月大食堂就吃掉了一半,明年九个月只剩180 斤,平均每月20斤粮食,人们如梦方醒,心慌了,着急了。 造成这样的结局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浪费。官吃、海吃,味道好,可口的饭 食,无论大人孩子尽量吃,往死里吃,往往做下的饭不够吃,一般饭食人们不爱吃 造成大量剩余,只好让炊事员拿回家喂猪喂鸡。二是管理不善被偷盗。一号大食堂 曾发生过几起打烂窗子盗窃面粉、油盐的事件。三是贪污。三个大食堂的管理员都 有不同程度的贪污现象。这三种情况在哈达公社每个生产队都普遍存在,于是公社 党委研究通知各生产队解散大食堂。 美好的大食堂集体饭在人民公社化时期如昙花一现就这样消失了,它只存在于 人们的记忆之中。对于那些喜欢热闹,天真烂漫的男女青年社员来说,他们似乎感 到惋惜,有点失落,大食堂如果继续办下去,他们将会演绎出许多动人的故事,让 人回味。 在大食堂吃最后一顿集体饭的时候,一个社员很有概括艺术水平地说:“泥瓦 窑三个月大食堂吃出一个强奸犯来,如果再吃五个月说不定还会吃出个杀人犯呢。” 人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