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改花回乡 一天快中午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到泥瓦窑。她手里提着一 个黄色的帆布大提包,走到泥瓦窑西街上,走走停停,一边走动,一边端详注视西 街上的每户院落,走到西街的尽头又返回来,一连走了好几个来回。 她梳着齐肩的短发,秀气的脸上,长着一双细眉毛,一双单凤眼,上身穿灰色 女式大翻领列宁服,大翻领上又罩了一层白色的翻领,使她清秀的脸更显白净靓丽, 下身穿黑裤子、白袜子、脚上穿一双带把的黑绒布鞋,整个人给人的印象是清新、 秀丽、端庄,不像打鸡喂猪的农家妇女,她一定是个城市人。她皱着眉打量着每一 座院落,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又很陌生的感觉,当她走到马寡妇的院门前抬头望了 望这高大门楼房时,想进去又胆怯地退了回来。 已经中午了,她还踯躅街头,锄地的人们陆续回到村里,她看着走在前面的男 女青年,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她一个也不认识,那些男女青年也不认识她,一个 一个远去了。后边走来的是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她走过去问:“大爷,马长顺现 在住哪个院子?” 几个老汉似乎有点反感地回答:“马长顺早死了,已经十多年了,你找他做啥?” 那个女人的眼里有了泪,没有做声,这时一个老头走到她面前。仔细端详她一 阵,问:“你是不是马家的二闺女改花?” 那个女人点点头说:“就是。” 那个老头感慨地说:“你离开咱泥瓦窑已经十六七年了,怪不得人们都不认识 你。” 马改花看着面前的几位老人,都好象有点印象,但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停了一 会,她又问:“我哥死后,我嫂子逯孔雀她嫁哪了?” 几位老人几乎同时说:“逯孔雀没离村,嫁给小牛倌大哑子了。”边说边用手 指着马寡妇家高大的门楼。 马改花心里涌起一阵欣喜,她拿起提包向几位老人客气地说了几句,就向马寡 妇家高大的门楼走去。 此时马寡妇正在猪圈旁喂猪,看见院里走进这个城市打扮的女人,心里有点诧 异,可是马改花一眼就认出了她,激动地说:“嫂子,你不认识我了?” 马寡妇这才意识到她——是马长顺的二妹子马改花回来了,她也激动地“呀” 了一声,两个女人就快步走到一起,相互拥抱在一起,两人眼里都涌出不知是悲伤 还是高兴的泪水。 两个女人相互紧紧地抱着,都失声痛哭着,马改花的心里涌起阵阵凄凉和悲伤, 她出生在泥瓦窑,生长在泥瓦窑,泥瓦窑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呀,解放前,她和逯孔 雀同是马家成员,哥哥马长顺娶回逯孔雀以后,她俩人在一个家里朝夕相处,一同 在锅台上做饭,一同学习女工刺绣,毛线针织,一同上山采山茶、挖野菜、采蘑菇, 那段日子过得多么舒心呀,她比逯孔雀大一岁,这姑嫂之间如同亲姊妹一样。自己 嫁了个国民党军官离开泥瓦窑以后,一直没有回家看父母,看看兄嫂,如今父母在 解放前都先后亡故了,亲哥哥马长顺在解放初也去世了,这马家,只留下她一个后 人,面前的嫂子逯孔雀也另嫁了他人,走进了王家的门槛,成了小牛倌大哑子的媳 妇成了王家的人了,他们马家在泥瓦窑就再没有人了,她在泥瓦窑也没有一个亲人 了,她怎能不伤心呢? 今天马改花的到来,使马寡妇逯孔雀的心里也感到一阵悲凉与惆怅,马家彻底 败落了,现在只留下一个马改花,想起解放前在马长顺家里,同改花亲如姐妹的相 处,泪不住地往下流,他在马家生活了一段岁月,对马家还是有感情的,如今另嫁 了人,她心里有多少委屈想和这马家唯一的后人诉说呀,解放后我逯孔雀和女儿香 香过得是什么日子,你马改花知道吗? 哭了好一阵,俩个女人才慢慢停了下来,马寡妇先为改花揩了一把眼泪,说: “回家吧,有话咱姊妹俩慢慢说,”说罢,她长长叹了口气,俩人就相跟着走进家 里。 回到家里,大哑子一脸笑意,哇哇地叫着,王老头也几多感慨,热情地要改花 上炕。对车把式王老头改花印象很深,小时候一家人经常坐他赶的马车出门走亲戚、 逛庙会,如今的王老头不像从前了,已经苍老了许多。 中午,马寡妇特意烙了葱花油饼,还炒了二十多个鸡蛋,招待改花,在春荒不 接的夏季,在交通不便的后山,这饭菜可是具有地方特色的上等饭菜呀,他们一边 吃饭,一边唠嗑着难以忘怀的过去与生活充实的现在。 马寡妇的二姑娘回村的消息,一下午就传遍了泥瓦窑。 下午的麦地里,禾苗茁壮一片绿色,中午的那几个老汉一边锄地,一边谈论着 十六年前,地主马掌柜出聘二姑娘改花时那骇人听闻,惊心动魄的场面,那具有传 奇色彩的婚嫁过程及入洞房的荤缎子,让身边的几个毛头小伙追随不舍,不住地追 问具体细节,几个老汉只好推脱说:“要想知道那详细过程,你们去问小地主侯二, 当时他是媒人,知道的最清楚。侯二还与那个刘连长是结义拜把兄弟。” 后半晌,锄地小憩的时候,男女老少都把小地主侯二围在中间,要求他具体说 说那详细过程,侯二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殷切的目光,嘴里含着旱烟嘴笑了。 侯二解放前家境不错,有几顷地,是泥瓦窑的殷实之家,侯二不爱劳动,他家 每年要雇佣几个长工或忙月,如果侯二在解放前三年一直参加生产劳动,土改划阶 级成分时最多划个富农,要不就是富裕中农,因他不参加生产劳动,就被划成地主 成分,他的家业不大,和陈家、马家比起来差的多了,因此人们就戏称他小地主, 实际上,在人民公社化时期,泥瓦窑人对阶级成份的观念是很淡泊的,只要那几家 地富分子安心劳动,遵纪守法,与贫下中农之间没有个人恩怨,人们也不会为难他 们,只是每当一个政治运动兴起的时候,人们在大会上虚张声势地喊几声“打倒地 主分子×××”的口号,开完会就没事了。随着农业合作化高潮的到来,大力宣传 农业生产集体经济优越性的同时,那些被视为敌人的地富分子家庭,一个不剩地都 加入了农业合作社,人们这种思想观念在脑海中基本消失了,心里不禁自问,既然 农业合作社有那么多优越性,为什么要让敌人地富家庭加入?让那些敌人享受优越 的好处呢?要说他们是真正的敌人,土改划出阶级成份,对地富分子每人一颗七九 枪子,这阶级敌人就不在有了吗?这多省事、多利索,省得长期以来高喊着:让人 民群众看管着、监视着,这多麻烦呀。实际上那些地富分子政治上同贫下中农社员 群众有差别外,经济上都是一样的,吃的口粮标准相同,穿的布票标准相同,劳动 报酬也是同工同酬,别人挣多少工分,人家也一分不能少。还有,住在一个村里, 左右邻舍的抬头就见面,一同出工,一同收工,再说谁没有亲戚朋友哪家不和哪家 交往呀,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人们最终认识到,这是革命形势的需要,政治大气候。 侯二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平时不爱劳动就喜欢看点古书,可以说他满肚子古书, 每逢正月,农闲或天雨不能出工干活的时候,他就给泥瓦窑的人们道书,他口才很 好,说时神情并茂,吸引的男女老少心里痒痒的,听了一段还想听一段,什么《薛 仁贵征东》、《呼延庆打擂》、《杨家将》、《隋唐传》、《水浒传》、《三国演 义》、《三侠五义》他都精通,就凭这一手,他在泥瓦窑结下好人缘,男女老少都 很喜欢他,有人曾经感叹地说:“侯二要不是地主帽子,他当泥瓦窑的生产队队长 也是块好料。” 此时,人们看着侯二叼着旱烟袋嘴笑咪咪地好久没有开口,几个与他年令相仿 的老汉等的不耐烦了,笑着说:“侯二,你小地主怎不开口?是不是要群众斗争你, 你才说呢?”说笑着就要往侯二身边靠近。一些青年后生殷切地说:“二爷爷,你 给众人说说。”,“二叔,这马家和刘连长到底是怎回事?” 侯二把烟袋捏在手里,看着面前几个小青年,一本正经地说:“要说马家聘改 花,刘连长娶新娘,那排场——泥瓦窑人见都没见过;那威风——泥瓦窑人听都没 有听过;那场面——泥瓦窑人想都没有想到过。” 这侯二行啊,以三个“过”字,组成三个排比句式,给他要说的故事来了段导 语,造成悬念,起到开讲静场的艺术效果。他看见周围的人一个个凝声屏息,恭耳 侧听的神情,于是干咳了一声,说出了改花出嫁的详细过程。 解放前,日冠投降以后,有一年泥瓦窑来了支民国党部队的一个连驻扎,连长 名叫刘占魁,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大眼睛,大鼻子,满嘴络腮胡子,人们都叫他 刘连长,处的惯了,有人就叫他刘侉子。开始连部设在马家的正房里,住了几天, 刘连长命令把连部从马家搬出,搬到东街陈家的大院里。刘占魁是行武出身,识字 不多,一身侠盗之气,他很爱听书,侯二很会说书、道书,他不劳动无事干,经常 被请到连部为刘连长和几个排长道书,他也受到盛情礼遇,几次下来互相惯熟了, 刘连长认为这侯二也是个人才,说书时也模仿他们用的是京腔侉子话,虽说口音生 硬很不标准,但使听书的人句句能听懂,听来也舒服,于是这刘占魁主动提出要与 侯二义结金兰,成为把兄弟。 一天,侯二受到刘连长的差遣来到马家,他把二百块大样和两包烟土放在桌上 并说明了来意:说刘连长看上改花了,甘心要当马家女婿,充当半子之孝。马掌柜 老俩口心里有点为难,男大娶,女大聘,这是常理,有女盼着媒人来,改花也到了 嫁人的年龄了,可是,这刘侉子是个外地人,底细谁也不清楚,他是山东什么地方 的人谁也不知道,再说,当兵吃的是人命饭,兵荒马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是 把改花害苦了吗?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呀。 侯二也作难地说:“我也没办法,这是军事命令。”说着拿出一张纸,递给马 掌柜手里,上面是马家和刘连长聘娶的日期,定在后天的阴历十八日,逛奶奶庙会 的日子。 时间紧,距今只有两天了! 马掌柜蔫了,老伴哭了,隔壁的改花也哭成一个泪人。 停了一会儿,马掌柜沮丧地说:“能不能再推迟十天半月,我家也筹备筹备, 婚嫁可是人生大事呀。” 与侯二同来的一位排长沉下脸说:“不行!这是军事机密,就定在后天。”返 身欲走,在快出门的时候回转身对马掌柜老俩口厉声说:“这两天你要把人弄丢了, 小心你老俩口的脑袋!”说完走出门去。 家里马掌柜老俩口看着侯二,侯二也望着马掌柜老俩口,三人都愁眉苦脸的, 谁也没有办法。 四月十八日那天,天气灰蒙蒙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太阳,却刮起了狂风,那 风带着刺耳哨音呼啸着,街上扬起的灰尘枯草,满天飞扬,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 陈家大院里一片人喊马叫,猪羊挨宰的嚎叫声,有不少当兵的,背着枪进进出出。 这时人们发现陈家大门口增加了双岗,在泥瓦窑村旁,凡是通往村外的路口,都有 几个化了妆,装成老百姓的军人或蹲着抽烟,或挎着箩头拾粪,不让泥瓦窑任何一 个人出村,外村来到泥瓦窑的人再不让出去。 泥瓦窑人紧张了。 泥瓦窑人害怕了。 半前晌的时候,一队骑兵冲出陈家大院、冲出泥瓦窑,向南山沟驰去。前面的 一匹大红马跑的飞快,上面骑的是刘连长,他胸前栓着一朵红绸大红花,背后两条 红绸带随身飞舞着。大红马的身后是十匹大黑马,在黑马队的上空,有红、绿、黄、 蓝、粉五杆彩旗迎风飘扬,分外醒目,大黑马队的后面是十匹黄马队,跑在最后的 是十匹枣红马,这支人马像箭似的飞向南山消失在山后。 稍停片刻,这支人马又在南山出现了,从原路返回,飞快地回到泥瓦窑,来到 马家的门前。马家的大门前热闹了,纷纷下了马的军人,一阵机枪声和冲锋枪声, 只见两挺轻机枪五支冲锋枪的枪口朝空中不住扫射,子弹打了一排又一排,打了一 梭又一梭,十个军人每人手里握着十颗手榴弹,向距马家院门二百米的粪堆上投掷 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使泥瓦窑家家户户的炕都微微震颤着,马家大门外 一片粪土烟尘,泥瓦窑西街的上空弥漫着牛马羊粪的臭味和火药硝烟味。好怕人呀, 这娶媳妇的红火热闹谁敢看呀。 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了好一阵,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时那刘连长步履轩 昂地走进马家的大门,胸前一朵大红花,使身材高大的他更显得气宇轩昂英武勃勃。 他今天刮了脸,大眼睛更显得明亮,大鼻子更显得高隆,但下额和脸侧的落腮胡子 没有刮,那斜长旁生粗硬杂乱的胡子更显出一个男人具有的阳刚胆气。刘连长来到 马掌柜老俩口面前,双手抱拳至胸,朗声说:“小婿刘占魁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说着真的跪下为马家老俩口叩了三个响头。 娶嫁的程序是简单的,马家没有为娶亲来人备饭,刘连长和侯二只在客厅里喝 了碗茶之后,刘占魁就抱着马改花上了马,一行人马由马家的大门前出发,在一路 上不断的枪声中吆喊着,哄闹着,回到陈家大院。 回到陈家大院,刘连长和马改花没有举行跪拜天地的婚礼仪式,只是准备了半 盛的午宴。在中午和晚上的宴席上,每个军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几个排长手里拿着 手枪满嘴脏话,詈骂着他手下的士兵们,晚上,有个排长竟拿着手枪进了陈家儿媳 妇的屋里,嘴里不服气地说:“你当连长的,还抢人家良家的女儿,我干一回怕啥?” 街上那些游散的醉兵不断敲打有闺女媳妇的门。 这个晚上,是泥瓦窑人蒙受耻辱的一个晚上,是泥瓦窑担心害怕的一个晚上。 人定之后,醉意初醒的刘连长回到洞房里,他伸手揭去改花的红盖头,看到改 花脸生芙蓉,面泛桃花的容貌时,满意地笑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酒气,就开始脱 身上的衣服。 马改花的腰上系了三条红裤带,每条裤带都打了死结,她以为这三套裤带就是 三条严密的封锁线,可以抵御外侮,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她太幼稚了,太没见识了, 这三条红裤带只能唬住那些低智力的男人,力量小的男人,没有见过女人的男人, 才能使他们无法下手,无计可施,可是对于一个山东汉子,一个不满四十岁,走南 闯北,饱尝蹂躏女人滋味的国军连长,这三条红裤带能起保护她的作用吗?这三条 细长的红布条子能抵挡住行武出身的刘占魁吗?她低估了今天的对手——她的丈夫 刘侉子。刘占魁脱光了衣服,把一支手枪放在枕边,用红被盖在改花和自己身上, 就开始解改花身上的裤带,改花两手使劲推拉着,他的大手摸到第一根裤带时,轻 轻一拉“嘣”的一声就断了,她的第道防线就这样被刘侉子轻而易举的摧垮了。改 花急了,改花哭了,尖叫着两手拼命地护着第二道裤带,身子使劲扭动躲闪着刘占 魁的大手,相持了片刻之后,改花下意识地在刘占魁的光膀上咬了一口,一阵疼痛 使刘占魁暂时停止行动,他看了看肩头上红红的牙印快咬出血来了,刘占魁火了,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一把掀掉红被,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雪亮的刀子,就着 洞房里长明灯光,在改花身上寻找第二根裤带。一个霸气的男人不仅要征服世界, 也要征服女人,连个女人都征服不了的男人,他还像男人吗?他还能征服世界吗? 这次改花没敢再拼命的拦阻,她害怕刀子的锋芒,刘占魁拿着刀子在她的腰间轻轻 两挑,两条裤带都断了,改花苦心营造的三道防线,就这样被刘侉子“一拉两挑” 没费吹灰之力彻底摧毁了。他放下刀子,就开始脱改花的裤子,当他的目光里出现 了改花滚圆、雪白、细腻的双腿时,一双大眼就像见了血的狼一样贪婪。这时窗上 出现一个人影,刘占魁拿起手枪看都没看“啪”地一枪,窗外“咚”的一声人影没 了,接下来就是改花痛苦的哭叫声、呻吟声: “啊呀,” “好疼,” “妈呀!” 后半夜,改花只是干嚎了,嚎也没用,谁让你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呢,谁让 你与山东大汉刘占魁前世有缘份呢。 第二天早上,刘占魁开门,见一个士兵倒在窗下的血泊里,他眉头都没皱,叫 来几个士兵拖到南山沟,让狼吃狗啃去了。 回门的时候,改花下部疼痛的不能走路了,胯骨又酸又麻,还是刘占魁抱到马 上回到娘家。马掌柜的老伴见到女儿成了这个样子,伤心地哭了,背后痛骂女婿刘 侉子不是人,是个活牲口! 几天以后,这支队伍就开拔了,马改花就被山东侉子刘连长带走了,不知去了 哪里,再也没有听到消息。 侯二讲完马改花出嫁的故事,太阳已经落山了,人们一个个唏嘘不已,人们站 起来笑着说:“听小地主侯二道书把锄地都忘了,快回吧。”有人向侯二说:“你 这地主圪旦是破坏农业生产呢。”说完哈哈哈地笑起来与侯二相跟在一起,向村里 走去。 今天马改花回村像一个谜,让泥瓦窑人不解,听了侯二的叙说:他们想知道她 离开泥瓦窑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这改花回来干什么来了? 晚上,马改花与逯孔雀睡在一起,吹灭了灯,俩个人便聊起家常话,各自述说 心中的苦楚。 原来马改花随刘连长的队伍离开泥瓦窑的当天,就同解放军遭遇了,在南面的 骆驼山打了一仗,刘连长的队伍被打败了,于是就拼命逃奔,改花说,那才真叫吓 死人,她骑在一匹马上,由旁边一个警卫员护着,打着马不停地狂跑,后面解放军 的枪声不断,她吓得尿到裤子里了。她低着头紧紧抱着马鞍,混在一群逃兵里,跑 啊跑啊,跑了整整一天一夜,由后山跑到前川,第三天跑到后套五原县城。以后她 的日子一直都是骑在马上东奔西跑,没有个固定的居所,她西面到过新疆、宁夏、 陕西;东面到过张家口、北京、新保安,北面到过四子王草原的中蒙边界,南面到 过太原、大同、晋南。 逯孔雀笑着说:“你倒好,没少逛四路,把半个中国逛了。” 改花惆怅地说:“快别说了,麻烦死人了,那些人经常打仗,打胜了,有饭吃, 有大烟抽,要是打败了,三天吃不上一顿饭,就像那狼,一天吃肉,三天喝水,六 天喝的是西北风。” 逯孔雀笑着又问:“你没怀过娃娃?” 改花认真地说:“你说那日子能怀住吗?怀孕了两次都流产了。” 改花说,后来统辖刘占魁连长的三十五军向解放军起义投诚,全连的军人都去 前川的察素齐参加军训政治学习,刘占魁的连队也改编成解放军,那时她也住在察 素齐,过了几个月的安身日子,全国也快解放了。 逯孔雀关心而又戏谑地问:“你那刘侉子连长现在去哪了?” 不说连长刘占魁改花不生气,一说连长刘占魁改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猛地 爬起来,侧身半躺着,咬着牙说:“别说那个死圪泡刘侉子了,他可把我一辈子害 苦了!” “咋了?” 改花气愤地说,刘占魁的连队在察素齐改编集训的时候,刘占魁已经升任为解 放军的一个副营长了,可是刘占魁野性不改,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天夜里, 他和手下的几个兵打死两名解放军派往起义军中的政工人员,领着两个排的人叛变 了,由前川逃往后山,第二天被解放军追截在百灵庙镇附近的一个小村里,两排人 全被缴械,根据党的“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的有关政策。刘占魁被当场击毙。 说到这里改花气的哭了。 逯孔雀关心又问:“那你后来的日子怎过呀?” 马改花擦了一把泪,叹了一口气说,后来她让刘占魁的一个朋友帮忙,在五原 县城买了一座院落,并开了小杂货店度日,公商业改造公私合营的时候,她的小店 被合营了,因她是反动军官的家属,商业系统也没安排她什么工作,她只是靠几个 房租过日子,她现在还是一个人。 一切全明白了。泥瓦窑两个漂亮的女人,两个遭际坎坷的女人,各自倾诉着自 己心中的苦楚与不幸,已经半夜了还没有一点睡意。 停了一会儿,马改花说:“嫂子,我真想咱泥瓦窑。” 逯孔雀不明白,她的父亲母亲死了,哥哥也死了,她的姐姐,她没出世就早夭 了,泥瓦窑已再没一个亲人,你还有啥想头,于是就问:“你想泥瓦窑啥呢?” 马改花笑了:“我想咱泥瓦窑的白蘑菇、山葱、野山茶。” 逯孔雀也笑了,心里说,这才没来由呢,那些苦辣又酸的野菜有啥想头呢, 黑暗中马改花一双眼睛不住的眨巴着,像是回忆往事,又像是回味着什么,突 然问:“老牛倌徐明哪去了?” 逯孔雀揶揄地说:“老牛倌现在抖了,人家现在是队干部,泥瓦窑的大会计先 生。” 改花又问:“他有没有娶下女人?” 逯孔雀来气了,骂起来:“他能找下女人!?要看下辈子哇,哪个女人嫁给他 那才是瞎枯眼睛了!” 马改花笑了,在逯孔雀的膀头上拍了一把说:“那也不一定,老牛倌这个人我 看还不错。” 一把掌把逯孔雀拍的省悟了,她脑中急速地旋转着:莫非马改花与徐明他们原 来……这改花是不是回来找徐明来了? 说到这儿俩个女人都不做声了,不久便进入沉沉的梦乡。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