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美人上工地 一个月以后,天气暖和了,进入了炎热的夏天,空阔的山野褪去了枯黄的旧服, 换上绿色的新装,大田里的麦苗绿油油的一片青色,晚作物也破土而出,贴着地面 绽放出数片绿叶。 南方的燕子回来了,它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在村中快乐地翩翩飞行着,抑或 是寻找去年曾经楼息的旧巢,抑或是寻找新的伴侣也许是在某家的屋檐上选择构建 新居的位置,它们时而高翥在天空,时而低飞街头巷陌,一片“唧唧唧”的欢叫声, 有时从人们的身边“嗖”地一下擦身飞过,并欢乐地“唧唧唧”地叫几声,如同与 旧人打招呼,好像说,你好,我又回来了。 杜鹃也飞回来了,在山野里树林间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人们对杜鹃这种 鸟是非常钟爱的,这种黑褐色如同鸽子般大小俊俏的鸟,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多有记 载,有“杜鹃啼血”的句子,那“布谷布谷”的鸣叫声,在南方人听来,是杜鹃鸟 催促人们“快种快种”,让人们向大地撒下希望的种子;在北方人听来,那“布谷 布谷”的鸣叫声又是“快锄快锄”的谐音,是杜鹃鸟催促人们“赶快锄田”“赶快 锄田”。 此时东南沟的拦洪大坝已经上升到二十米的高度,在坝高五米处出也埋下了送 水铸铁管道,大坝顶上平平展展,如同两个相连在一起的无草足球场,人们上工, 下工走在这平整的大坝顶上俯瞰坝两边狭长的东南沟,心里就会升起一种豪迈的情 绪,忘记了劳动的疲劳。 这时候,泥瓦窑的生产劳力出现了异常紧缺的局面,眼看着大田作物就要开锄 了,需要投入大量劳力,往年锄地的时候,泥瓦窑的全部男女劳力都参加锄地,也 要锄一夏季。往往是挂起锄头,拿起镰头,开始了紧张的秋收和秋翻耕地。此时东 南沟拉洪大坝也急需更多的劳动力投入,大坝的高度远远不能阻挡一次山洪的冲击, 夏季的到来也意味着雨季的到来,一场大雨就可以把大坝冲垮,泥瓦窑人整个春天 的血汗就白流了。 锄地需要人,修大坝抬土需要人,凿挖溢洪道需要人,铺大坝迎水面的石块也 需要人,泥瓦窑的各个生产环节都需要人,到哪找这么多的人呢?二光棍急得团团 转。 二光棍倒是很辛苦,他每天早上出工的时候,从北街出来,由西街走向东街, 一路高声吆喝着,喊叫着:“都去水库劳动,谁也不能息工。” 走在上工的路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看着二光棍急急火火的样子,低声嘻笑着 说:“捏泥人吧,现在捏泥人也晒不干了。” 一些年轻人异想天开地说:“弄机器人吧,听说外国的机器人什么都能干。” 旁边的人说:“你这话还不如放屁呢,咱村现在还没上电,修这么大的水库连 台挖土机,推土机都没有,还闹机器人哩。” 人们就这样一路调侃着闲话走向工地。 张书记同二光棍召开了几次贫下中农会和社员大会,动员人们上工地,说什么 学大寨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大病要当小病,小病要当没病,坚持 上工地,可是修水库的人们仍然是那些长年参加劳动的人们,人数不见增加。 于是张书记放下架子,每天人们上工之后,他就挨门逐户动员村里人上工地修 水库。 一天上午,修水库休息的时候,人们都集中在土场上学习老三篇《愚公移山》, 由冯亮亮辅导念讲。二光棍站起来,忽然高声说:“来,欢迎咱泥瓦窑的四大美人 参加修水库。”并率先鼓起掌来。 人们抬头一看,只见在大坝顶上走来四个女人,这四个女人手里都拿着铁锹, 走在前面的是二大娘,她身后是逯孔雀、马改花,走在最后的是大队主任冯虎的小 媳妇蔡粉粉。人们看见这四个女人的到来都笑了。那蔡粉粉在坝上一露面听到人们 的笑声似乎感到有些羞怯,马上又退到坝后去了。二大娘回头招呼了一下,她才又 从坝上胆怯地走向坝顶。 大家笑这四个女人是有原因的,主要原因是这四个女人自从农业合作化以来, 她们从来没有参加过集体生产劳动,即使在“八月秋收,秀女下楼”的紧张繁忙阶 段,都没有到过地里拔一根,割一把。平时劳动更不参加。这四个女人的到来,大 家感到新鲜,是破无荒的事例,也感到开心,于是一个个都大笑不止。 这四个女人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各自都有各自的原因。二大娘的丈夫二毛眼是 一辈子的老羊信,和儿子放着集体的一群羊,父子俩长年劳动,每年挣的工分不少, 每年分红他家分钱也不少,日子过得富裕,二毛眼老汉根本不稀罕老伴同土疙瘩, 粪蛋蛋打交道挣得那点工分;逯孔雀倒是愿意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自从嫁给大哑子, 就再不劳动了,原因是大哑子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出去干活,要她在家做家务,大概 是大哑子父子俩打光棍时吃尽了苦头;马改花同徐明他们是半路夫妻,经过一番坎 坷之后,又结合在一起,徐明舍不得让马改花受苦,怕风吹着,雨淋着,日晒着, 他俩结婚几年了还没有孩子,二个人的日子,徐明一人劳动光景也过得不错,根本 不需要马改花在外劳动挣工分;至于蔡粉粉自从和冯虎结婚后根本没在大庭广众面 前露过面,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泥瓦窑有人还没见过冯虎的小媳妇是啥样子。 她大概是心理上有点卑怯,认为自己年轻轻的为了给娘家落户嫁给了个老男人,与 同年龄的女子相比无形中自己就矮了一截,至于劳动她更不愿意参加了。 要说这四个女人是泥瓦窑的四大美人也不过分,她们的容貌在泥瓦窑的女人中 确实拔尖的,两两相比,可以说是两峰对峙,双水并流,各有千秋各有特色。二大 娘虽然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腰板依旧笔直,走起路来,迈着修长的双腿,她的腰 肢一扭一扭的,两只小脚的脚后跟在地上有力地拧着,人的审美观点个各相同,对 女人的爱好多有差异,那些六七十岁的老汉们特别欣赏二大娘走路的绰约风姿,脚 后跟蹬在地上的那股拧劲儿,平时每当二大娘从这些老汉们的面前走过的时候,这 些老汉们就会裂开没有门牙的嘴巴赞叹地笑着说:“这家伙年轻时肯定有劲儿,二 毛眼娶下个好货。”马寡妇逯孔雀与马改花的漂亮美貌不必说,是泥瓦窑一致公认 的。在这四个女人中蔡粉粉最年轻,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她只有二十六岁,经过婚 后的洗礼,有了少妇那种独有的风韵,她还梳着一根大辫子,只是比从前细了一点, 脑后扎了几圈红头绳,仍然保持乡间村姑的纯真与秀美,她穿着不入时的红底粉花 有大襟的衫子,黑裤子,一双毛毛的大眼睛使人乍眼一看,她的容貌和装扮酷似歌 剧《白毛女》中的喜儿,她从坝后再次走上坝顶,提着一把大铁锹迈着轻盈的步子 赶上二大娘,更显得风神楚楚,秀骨姗姗。 这四个女人慢慢走下大坝来到人们的面前,人群又一次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人们这次大笑是笑这四个女人手中的工具,二大娘高高的个子手里提着一把小铁锹, 锹把只有二尺长,她提在手里锹头还触不着地面,逯孔雀和马改花的锹都已报废了, 锹头磨成半截,裂了口子,上面爬满铁锈,只有蔡粉粉拿着一把与她身材极不相称 的头号大铁锹,锹头有二尺长,一尺多宽,那长长的锹把竟高出粉粉一尺多,在人 们的笑声中,她又羞怯地躲在二大娘的身后。 二大娘对这种场合显得异常老练镇定,她来到二光棍面前大声说:“二队长, 俄们四个进哪个组?” 二光棍笑了,说:“你们四个,队里特殊照顾,自由选择,谁想进哪个组就进 哪个组。” 人们又一齐放声大笑。 休息的时间结束了,在开始劳动的时候,那些老汉们纷纷邀请二大娘到他们组, 于是二大娘就跟着孙三毛小地主侯二来到老年组。 逯孔雀和马改花跟着强强和香香来到3号青年组。 蔡粉粉她在泥瓦窑的人缘很生疏,有意无意地跟着二红来到5号青年组。来到 五号采土场地粉粉却把头号大铁锹递给二红,她认为大概只有二红这样有力气的男 人才能拿得动这把大锹。 二红接过大锹看着粉粉说:“要不你用吧”在谦虚中暗含嘲讽,说罢他操起大 锹几下就装满了一筐土。 二红年轻是抬土的,不是铲土装筐的,在抬土的时候,粉粉主动要求和二红一 齐抬筐,两个人一根杠子,一大筐土,粉粉在前边二红在后边,抬的时候,粉粉悄 悄地说:“二红,照顾俺点儿。”憨厚的二红点点头,将杠上系筐的铁丝往后挪了 一尺多,使自己这边的重量增加。粉粉年轻腿脚灵便,抬了几趟就和二红配合的很 好,他们步履轻盈步调一致地走着,那土筐在两个人的中间平稳地移动着,谁也不 感到土筐的沉重。 这四个女人的到来给水库工地带来了欢乐,老年组采土场地孙三毛挥动着镐头 十分有劲地刨着,他也一边刨,一边和二大娘开着玩笑,说着荤段子,逗得人们一 个个捧腹大笑,整个土场笑声不绝。 其它组那些三四十岁的男人们,一改过去的沉闷,分外兴奋有精神,抬土的过 程中他们的目光不断向3号场地瞄着,想看看逯孔雀,马改花这两个漂亮女人是怎 样吃力地铲土装筐的样子。 上午的劳动,就在这欢乐和兴奋中结束了。 第二天上午,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 那四个女人经过第一天的水库劳动,似乎感到参加集体劳动群体间的欢乐,或 是也体会到修大坝的重要性,第二天她们与其他男女社员一样也早早来到工地,各 自走进昨天所在的工作组干起活来。 在老年组,人们意外的发现,今天的孙三毛与已往大不相同,他穿了一件洗得 很干净的对门老式样白衫子,把袖口挽到胳膊肘上,又刮了胡子,黝黑的面色泛着 红润,整个人一下年轻了许多,头上罩着擦汗的毛巾,他在额上打个结,显得既滑 稽又调皮。孙三毛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很好,劳动也积极又有耕田种地的经验与 技术,泥瓦窑人戏称他“二老牛”,这一称谓,可以概括他在劳动中的表现和手上 样样农活技术,牛是忠实的,有般吃苦耐劳的奉献精神,然而,只有二老牛这种上 了年纪的牛,才具有这种忠实精神,至于那些老牛因为体力老弱,这种精神在他们 身上已经失去了,初生牛犊那是未来的事。“二老牛”这种称谓其实是对孙三毛的 一种精神褒扬。然而,孙三毛最大的特点是喜欢同上了年纪的女人打情骂俏地调侃 几句,达到心灵上的满足,心理上的平衡,人们也是理解的。孙三毛同那些女人们 开那种男女关系的玩笑时,特有艺术水平,人们听了一句还想听下一句,他没文化 却采用了暗喻,隐喻,一语双关的修辞手法,说出话来幽默,很是生动逗人。 随着拉洪大坝逐步升高,南山坡的土已被十个采土组挖掘到半山腰,每个采土 组的前面都是五米高的土崖,为了安全省力,采土的人有时要爬上土崖顶挥搞刨土。 早上,二大娘走进老年组采土场,孙三毛就咧着嘴巴兴奋地叫起来,边拍手边 说:“热烈欢迎大美人来到土场修水库。” 二大娘对孙三毛开自己的玩笑已经习以为常了,也笑着说:“你真是老没调, 胡子老长了,不怕娃娃们听见笑话。” 孙三毛来到二大娘的面前笑着说:“你看我嘴上哪有一根胡子。”边说边摸了 摸下泛着青皮下颏。 二大娘一看,他今天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似乎年轻了十几岁,不由地笑了。 其实二大娘的奶名就叫大美人,她的名字与容貌十分相符,虽是六十多岁的人, 仍有女人那种诱人的魅力,白晰的脸上一双花眼,闪着迷人的光彩,有种老来俏的 韵味。她已经是一个久经苍海的女人,对孙三毛这种老光棍的表现心理她已洞若明 镜,这是一种暗示,是一种试探,对这种人在她的一生中经见的多了,碍于一村一 院的邻居关系,她不能沉下脸来詈骂,也不能断然拒绝,只能敷衍对付,不然就会 搞僵村中的睦邻关系。 当然二大娘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女人。 在劳动的时候,孙三毛十分卖力异常活跃,边干活边同二大娘开着玩笑:“二 婶,你现在劲还大不大?”这是一语双关。 二大娘笑着说:“人老了,还有啥劲哩。” 周围的人们发出会心的笑声。 停了一会儿,孙三毛又冲着二大娘问:“二婶,你一晚尿几股?”这是暗喻。 二大娘听后“噗哧”一声笑了,笑了一阵骂道:“你个没头鬼,老不正经的, 没死了?就说这荤话。” 土场里的人都捧腹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太阳升高了,土场里一片闷热,孙三毛刨土爬到土崖顶上,他挥动着镐头一下 一下有力地刨着,他咬紧牙关,一搞头下去,一块土块带着草皮坠下土崖,落在土 场上向下滚动起来,孙三毛看着滚动的土块说:“二嫂,圪旦下去了。” 二大娘正在铲土装筐,她以为又是孙三毛说荤话没在意,仍然弯腰铲着土,那 急速滚动的土块不偏不依正好撞在她的左脚腕上,只见二大娘扔掉手中的铁锹“啊 呀!妈呀!”尖叫一声就跌坐在地上,号啕起来:“妈呀,我的腿断了,我的妈呀, 二毛眼你在哪呀。” 土场里的人都慌了,孙三毛跳下土崖,来到二大娘的面前,蹲下来着急地说: “我看看哪断了?” 二大娘两手护着左脚腕,怎么也不让围过来的人们看,一个劲地哀嚎着:“我 的天呀,我腿断了谁给你做饭呀,你吃不上饭怎能给队里放养呀,我那小花猪、小 花鸡,谁喂你们呀。” 二光棍跑过来,二大娘还在哀痛地号着,其它土场上的人们也停止了劳动来到 这里,逯孔雀和马改花还有几个女人来到二大娘面前劝慰着,并安慰提醒她让人们 看看,二大娘这才松开手,逯孔雀慢慢地褪下来二大娘的袜腰子,只见二大娘的脚 腕子是那样的细,如同剔了肉的一根羊腿骨,没有肉,只是一层薄薄的白皮,那是 因为小时侯裹小脚,打裹脚使他脚腕上的肌肉萎缩了,那骨折的部位,断骨尖已经 刺破腕上的白皮,流出血来。 人们慌了,这该怎么办?送公社医院这时工地上连辆车都没有。 二大娘痛哭着,她不喊自己骨折的疼痛,却一味地喊着她的男人二毛眼,她的 小花猪猪,小花鸡鸡。 这时有人说,二毛眼父子俩在小南山顶上放羊哩,快叫去,于是一个小伙子就 向南山顶奔去。 小地主侯二说:“骨折了,要赶紧包扎,不能再叫流血了。” 于是孙三毛脱下自己干净的白衫子,亲自撕成布条子,让逯孔雀,马改花给二 大娘包扎起来。二大娘这才慢慢地停止了哭声,哀痛地细声细气地抽泣着。 不一会儿,二毛眼从南山顶上急急奔下来,二大娘看见她的男人委屈地涕泗滂 沱地又哀号起来:“我的天呀,我腿断了谁给你做饭呀,我的小花猪猪,小花鸡鸡 谁去喂呀。” 二毛眼劝慰着:“已经断了,咱们去公社医院,快不要哭了唉——”他叹了口 气“哭下个病越麻烦了。” 这时王老头赶着马车给水库送来十几袋水泥,二光棍吩咐几个年轻后生赶快帮 王老头卸水泥,让王老头把二大娘送往公社医院。 在众人抬着二大娘上马车的时候,心有愧疚的孙三毛伸手帮忙,这二大娘真怪, 用手打着孙三毛的胳膊,怎么也不让孙三毛的手触摸她的身子。 二大娘被马车拉走了,孙三毛痴呆呆地站在土场上发愣,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小 孩心里似乎感到愧疚。 泥瓦窑的大美人二大娘再也没有机会来修水库了,她在公社医院住了半个月就 回家养着,因为她的腿康复后,那拦洪大坝已经建起来了。从那以后,孙三毛在劳 动中再没有以前那么活跃兴奋了,整日沉言寡语唉声叹气,就像丢了魂似的。他好 像有点伤心,失望,那他伤心和失望的是什么呢? 过了夏至以后,大田里的麦苗一片葱茏,垅间的杂草分外茂盛——这是他们在 地下日夜与麦苗争夺着养分才长成这个样子;林间、山坡上、杜鹃鸟不断地发出 “布谷布谷布谷”——“快锄快锄快锄”的鸣叫,这一切提醒泥瓦窑的人们锄地的 农活可不能再耽误了。然而,东南沟水库的大坝高度还没有达到最低洪水防水线。 泥瓦窑队委会研究决定苦干大干突击两天然后将部分老弱劳力转移到锄地农活上去。 水库工地掀起了劳动的高潮。二光棍要求社员发扬“六点点”精神,带着干粮 上工地,中午不回家,两天突击实行两头不见日,中途不休息工作制,上工不见日 头,收工不见日头,并制定了工作量,人均每天100筐,相当于10方土,只准 多一筐,不准少一筐,泥瓦窑前所未有的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在东南沟开始了。 泥瓦窑人不愧为泥瓦窑人,在这两天的苦干大干中,表现出冲天的干劲和惊人 的吃苦耐劳精神,运土的青年人抬着一百多斤重的土筐,从200米以外的土场一 路小跑着,把土运上大坝,然后从二光棍手里领上筐票,抬着空筐又一路小跑着返 回土场,如果计算这些男女青年一天往返的路程,人均100筐,两人就是200 筐,每人日行80公里。那些拿搞刨土的,拿铁锹铲土装筐的老汉和妇女们,整天 挥汗如雨,揩了一把又一把。 人们在奔跑着,大坝在一尺一尺地升高着,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要的是力气、 要的是耐力和韧劲,表现最突出的是二红,每当收工冲刺的时候,二红就挑起了双 筐,因为他的搭档蔡粉粉此时已经精疲力尽疲惫的两脚都迈不开了。 在突击中,铁蛋同几个铺着大坝迎水的石面,这个防止山洪对大坝冲刷,把大 坝上的土冲下去。他看着人们这样干着心情很沉重,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对 不起泥瓦窑的父老乡亲,他心里清楚,人们这样拼命干,不是希望泥瓦窑有一个波 平水镜的水库吗?水库建成后,泥瓦窑的后辈子孙们利用水库里的水灌田浇园,可 以在春天播下希望的种子,秋后收获丰硕的五谷。然而这水库的蓄水功能根本没有 了。问题就在大坝的基槽不合格,对这一点泥瓦窑人却鲜为人知,只有他和二光棍 极少数人知道。然而此时此刻,他能为泥瓦窑的人们做点什么呢?他只能望洋兴叹 了,心里只能几多感慨,几多忧愁。 第二天中午,人们在土场休息吃饭的时候,张书记来了,他站在高高的大坝上 觉得很满意,对二光棍这种小队干部的做法很赞赏,他对二光棍说:“学大寨就要 这个样子,就要有苦干大干的精神,不然学不成大寨。”并建议说:“就这样再大 战二十天,水库就修的差不多了,你说,二队长?” 这次二光棍没有听他的,头摇得扒郎鼓似的说:“不行了,不行了,要马上锄 地哩,不锄地打不下粮食泥瓦窑的人秋后吃啥哩。” 张书记仍坚持说:“就这样只干二十天,大坝就修成了,大坝修成以后,你这 二队长的功劳可不小哇。” 二光棍摇摇头没有做声。 张书记认真地对他说:“这是关系到泥瓦窑人子孙后代的千秋大事,你和社员 群众讲清楚,做做思想工作,我们宁愿苦一年,不能苦一辈子,几辈子,这个道理 人人都懂,泥瓦窑的人不会不同意。” 二光棍忽然抬起头来,眨着一对小眼睛说:“我只是个半路队长,修水库是件 大事,要不你们召开党小组会研究一下,再说。”他知道,铁蛋是泥瓦窑党小组组 长,研究时铁蛋肯定不同意。他在有意推托。 张书记也明白这一点,因为铁蛋不同意修水库,他才免去铁蛋泥瓦窑生产队长 的职务,所以张书记也再没说什么。 下午开始干活不久,马改花弯着腰,抱着肚子找到逯孔雀说:“嫂子,我肚子 疼的不行了。” 逯孔雀关心地问:“怎疼哩?是不是午饭吃的凉了。” 马改花摇摇头说:“不是,下部有个东西直往下坠,就像有人用手撕肚里的肉, 我担心又小月流产呀。” 逯孔雀吃了一惊忙问:“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四月胎正是一个女人怀孕后保胎的关键期,逯孔雀着急地说:“你快请假回去 哇,和二光棍说说。” 马改花疼痛地蹲下来,皱着眉咬着牙说:“我才不向那个灰圪泡求情哩。” 逯孔雀忙说:“你原来就有习惯性流产病,又小月了怎办呢。”说着就向大坝 跑去。 马改花喊住她说:“不用,坝上还有张书记在哩,让人家听见笑话咱哩。” 逯孔雀没听她的,向大坝急急跑去。 正当逯孔雀与二光棍在坝上说话的时候,土场里的马改花突然“啊呀,好呀!” 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只手的五指深深地抠进土里, 头发也散了,浑身都是土。 马香香放下抬土的杠子,急忙奔过来抱起马改花并“姑姑,姑姑”地高声叫着, 马改花此时已经昏过去了,听不到她的高声喊叫。 人们停止了干活,围过去,有的搓背,有的掐人中,虎口的穴位,一阵高呼短 叫,马改花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接着就低微地呻吟起来,那声音如同一个人走 完千里路程那样疲累、困乏,那样微弱凄凉,可她仍在昏迷之中。 逯孔雀从坝上跑回来,抱着马改花焦急地哭了,她高声喊着马改花的名字: “改花,改花你醒醒,你可回来呀。” 停了好大一阵,马改花才慢慢睁开眼睛,眼里含满了泪水,她痴痴地看着面前 的逯孔雀“哇”的一声哭了,泥瓦窑最漂亮的两个女人,遭遇坎坷的两个女人又一 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痛哭起来,此时人们发现马改花的裤腿、袜子上满是血水,在 血水的上面沾着一层土。 人们用一只大筐把马改花抬回村里去了,一路上马改花伤心地呜咽着,她伤心 什么呢?马改花快四十的女人了,身边还没有孩子。女人是人类的母亲,繁衍后代 喜欢孩子这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任何一个生理健全、身体健康的女人都希望自 己能生育孩子,在人类的群体间做一回母亲,享受母亲的尊荣,这就是人类神圣的 母爱、伟大的母亲性格,一个女人一生中如果没有生育孩子,说明她生理上有缺陷 或婚姻上的不幸。马改花怀孕以后,她整天处于快乐和兴奋之中,她似乎感到玛丽 娅圣母向她微笑,为她祝福,两天的苦干大战修水库,使她第三次失去做母亲的机 会,她怎能不伤心呢? 在大队开会计会的徐明傍晚回来,知道了马改花流产的事,气得在院里团团转, 大骂二光棍张书记断了他徐家的根了! 当天下午,逯孔雀没有上工地,在徐明家里照顾马改花。此时,马改花已换了 衣服,拥着被子,她的身后垫了一只枕头,和几件旧衣服靠着墙半躺着。逯孔雀用 毛巾为马改花洗着脸,梳洗着头发,她惊奇地发现马改花竟有一张少见的美人瓜子 脸,面部是那样的白净、细腻,如同胭凝脂,没有一点细小的雀斑,两条如柳叶的 眉毛中间,有一个美人痣,更显得她的美貌超凡脱俗,一双凤眼含满泪水,黑黑的 眼睛左右频顾,秋波几欲横溢,逯孔雀的心里升起一丝嫉意,随之又产生了爱怜, 心说;这家伙长的太漂亮了,怪不得那个刘侉子连长要抢他呢。 马改花喝了一碗红塘水,逯孔雀为他熬了点稀粥她也喝了,神志很清醒,对逯 孔雀说:“嫂子,你回去吧,你家也挺忙,有根放学要吃饭哩。” 逯孔雀随口问:“你这阵感觉怎样?” 马改花睁开眼睛说:“没事了,肚子也不疼了,就是觉得很累,真想好好睡一 觉。” 坐了一会儿,逯孔雀临走的时候吩咐徐明晚上不要贪睡,好好观察点,可不能 大意,这小月流产如同大月分娩一样。 徐明点头答应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明爬上炕,来到马改花身边问:“你现在觉得怎样?哪不 舒服?要不咱去公社医院吧。” 马改花睁开惺忪的眼睛困乏地说:“没事,你睡吧,去医院又要花不少钱哩— —我没事。” 徐明没吹灯,也没脱衣服挨着马改花躺着,后半夜,徐明在睡意朦胧中他看见 马改花穿着一身新衣,站在地上笑着对他说:“我走了,那个刘侉子在外头等我呢。” 说完就消失了。 徐明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只见锅台上的油灯“啪”地打了一个灯 花熄灭了,他急忙坐起来,寻找火柴,重新点燃油灯,扭头看见马改花歪在一边仍 在酣睡中,口角流出一道口水,在油灯下亮晶晶的,如同一个小孩白日贪玩累了, 晚上睡得那样香甜。他叫了几声,马改花没有答应,他推了推,改花没有动,伸手 去摸改花的手,已经冰凉了,他掀起被子,褥子上有一滩水血,已经凝固了。 马改花走了,她丢下初恋的情人,后来又成为她的男人徐明,走了,她去了另 一个世界。 徐明绝望了,他像牛一样号着、痛哭着。 第二天早上,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马寡妇逯孔雀就和女儿香香来到徐明家里。 马改花已经装殓,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逯孔雀爬在改花身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她想起马改花的过去,想起了马改花又回到泥瓦窑同自己的深情交往,她越哭越痛, 后来她的嗓子都哭哑了。马香香也俯身伏在改花的身上痛哭着,她想起改花身边没 有孩子,对自己和有根像她的亲生儿女一样,她越哭越痛,后来竟泣不成声了。 马改花死了,她的死因很明显,是习惯性流产失血过多,这个泥瓦窑最漂亮的 女人,她生在泥瓦窑,长在泥瓦窑,解放前遭遇抢亲,解放后又回到日夜思念的家 乡,与她初恋情人结成伴侣,就这样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在她人生的旅途中,只 度过三十六个春秋。 马改花埋葬后,泥瓦窑人一片惋惜,责怪徐明太粗心大意了,没有急忙送公社 医院,然而也有人提出假设,如果修水库没有苦干大干突击两天,马改花能流产吗?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