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酒 新婚第二天,二红就领着粉粉一家秋收了,二红前边拉着大骡子,后边粉粉拉 着二红的小牛,走在粉粉后边的是冯海、冯涛。 来到粉粉家的麦地,眼前一片金黄,那麦穗又粗又长。二红把大骡子和小牛敉 在地头的圪塄上,就蹲下身子拔起来,二红拔六垅,粉粉拔五垅,冯海拔四垅,冯 涛拔三垅。二红不愧是一个标准的庄稼汉子,一会儿的工夫就遥遥领先,他那双手 臂前后一推一拉,动作很有节奏,像是一只大鸟抖动翅膀要飞似的,后面的粉粉一 边拔,一边望着二红,鼓着吃奶的劲总赶不上,心里甜丝丝的,望一眼二红,低头 笑了,这是她心中的男人。再后的冯海、冯涛望着前面的二红,兄弟俩手忙脚乱地 不停拔着,一会儿站起来,弯下腰双手拔,腰疼了,又蹲下来拔,腿疼了,又跪下 来,都累得满头大汗,速度还是不快,赶不上前面二红和母亲粉粉。 快中午的时候,二红拔着返回来,帮粉粉把五垅麦子拔了,让粉粉回家做饭, 他又帮冯海、冯涛拔,三个人七垅地,一会儿工夫就拔到地头,三个人返回来又把 地上的麦子捆成捆,才回家。 中午吃饭的时候,冯海说是手上起泡了,粉粉一看,冯海的俩手上都起了血泡, 吃完饭粉粉用烧红的缝衣针针尖把冯海手上的血泡都刺破,放出血水,又裹上布条 子,下午一家四口又到麦地里。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庄户人劳动最艰苦的季节,“龙口夺食”这一成语 很形象的说明秋收劳动的时间性、紧张性,八月秋收,秀女还下楼呢。没有紧张艰 苦的劳动,就没有五谷丰硕的收获,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在起五更睡半夜忙碌着。 三天后,粉粉家责任田里的小麦拔完了,冯海的手指也化脓了,中午粉粉为冯 海慢慢地解开手指上带着血痂的布条子,冯海疼得直呲牙,手指上有几处没皮了, 露出鲜红鲜红的嫩肉来,二红见了说:“海海,你下午不要去拔麦子了,去放大骡 子,小牛歇歇手。” 冯海看着二红没做声,粉粉说:“不行,下午咱去拔你二叔家的麦子,咱家的 拔完了,你不去不像话。” 二红听了,不满地对粉粉说:“海海的手弄成那个样子,拔谁家的也不能了。” 他瞅了一眼粉粉又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一家人你怎能说两家话了,要我说, 你家的责任田,也是我家的,我家的责任田也是你家的,然后打下的粮两家还要和 在一起哩。” 粉粉一听二红这样说,心知自己的话说的不对忙说:“我是说,下午咱去拔你 二红叔家分得责任田里的麦子。”说完朝二红笑了。 下午,冯海没有去拔麦子,拉着大骡子、小牛去了东山沟,此时的东山沟山花 灿烂、绿草满山,在沟间边的一片洼地里,青草茂盛十分丰美,冯海将大骡子用绊 子绊住,就坐在山坡上,看见大骡子和小牛都在草地上安静地吃草,就从黄书包里 拿出一本小说看起来。 空阔的山谷里,忽然传来几声马嘶声,是王老头骑着他的大黑马来了,王老头 下了马,用绊子把马绊住,看见冯海一边放大骡子和小牛,还在山坡上看书,心里 产生了赞许,他来到冯海身边坐下来问:“海海,高考结束了?” 冯海抬头说:“考完了。” “考的怎样?”王老头问。 冯海谦虚地说:“不知道,分数还没下来哩。” 王老头又问:“你今天为啥没去拔麦子?” 冯海苦笑了一下伸出用布条子包扎的手说:“我手上的血泡化脓了,我叔让我 息着,放牲口。”他说的叔叔指二红。 王老头抽起旱烟来,他看看冯海,像是回味着什么,停了一会儿,感慨地说: “你妈招了二红,你妈的心愿实现了。” 冯海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不解地看着王老头。 王老头笑了一下说:“一九六三年,我把你妈你老爷一家五口拉回泥瓦窑,我 本想让你妈找你的叔伯哥冯亮亮得,他俩年令相仿,可是你爸心急火燎地要找你妈, 你爸比你妈大二十多岁哩,让我当介绍人,我和你妈一说,你妈不同意,嫌你爸年 令大,你妈当时才十九岁,你爸已经四十一了,我长说短说不行,我悄悄问你妈, 你看上泥瓦窑哪个后生了?你妈笑着说,王大爷,你要给我介绍,就给我介绍那个 大个子二红哇,我说二红家是地主成分你不怕?你妈说不怕,我说二红是个好后生, 你找二红只能在泥瓦窑落你一个人的户,你爸、你妈、俊林、俊茂的户肯定落不了, 没办法,你妈最后为了给你老爷一家落户才嫁了你爸冯虎。” 王老头说完,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去又装上一烟袋点燃,抽起来,抽了几口接着 说:“你爸这人我最清楚,有一张好嘴皮子,外号铁嘴冯虎,就是懒得不想干活受 苦,解放前,当了几年顽固军,又当了解放军,这人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命,解放后 你爸转业回乡,正赶上农业合作运动,他一回村就当上了农业合作社的社长,在小 队、大队一直当干部,当了二三十年,不知因为啥?今年包产到户,你爸却撂下你 们母子四人上吊了!这人,他今年还不到六十,你妈今年三十七岁就守寡了。” 冯海在王老头絮叨的时候,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说到这里,王老头抬头望了望眼前平静的山谷,山谷间绿草茵茵,一簇一簇的 山花正灿烂地开着。回头对冯海说:“你妈把二红招回家招对了,今后你家的日子 肯定过不差,人家二红年青能劳动受苦哩,二红是个好后生,以前没找下对象是因 为家庭成分大,要不是大成分,二红的娃娃也大了,年龄同你也差不多。” 听了王老头的絮叨,冯海心中很纳闷,这位年逾花甲可以称作爷爷的老人,今 天为什么要向自己说这番话呢,看来这位老人对自己的家庭太了解了,对泥瓦窑太 了解了,从老人的话语中,冯海意识到,老人对自己的父亲冯虎有贬有褒,褒中隐 含着贬义,对自己的母亲满含深深的同情,对继父二红有着赞许与褒扬,在几天与 继父的相处中,二红身上确实有着勤劳、坦诚、豁达的品格,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他的父亲没灾没病为什么要上吊呢?这个问题从冯虎死后,一直围绕在他的脑子, 不得其解。 两天后,冯涛开始叫嚷手疼了,手上也起泡了,拔三垅小麦的任务,每天都完 不成,中午、傍晚收工的时候,还要二红帮他拔,他只是协助捆捆。这秋天在没有 机械化的后山,是庄稼人脱皮掉肉的季节。 中午吃饭的时候,冯涛看着冯海又叫嚷自己手疼,说是起泡了,粉粉捉住他的 手看了看,手上确实起了几个水泡,损伤程度远远没有冯海严重,只要刺破水泡把 里面的水挤尽,裹上布条子还可以继续拔,粉粉一看就不满地骂起来:“一个半大 小子,没有一点男人骨头!秋天拔麦子,谁的手不疼?谁的手不起泡?”说着把自 己泡伤累累的手伸到冯涛面前。 冯涛看了一眼冯海却嚎开了,哭着说:“我也手疼呀,一拔就像扎心哩。” 粉粉见冯涛泪流满面嚎哭的样子就来气了,朝冯涛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并骂着 说:“十五六的东西了,看你那个德行,就像你那老子,一说受苦就没气了,你要 念不成书,考不上大学,在庄户地要受一辈子哩,这几天算啥?” 冯海抬头看着二红和粉粉说:“要不下午我去拔麦子,让冯涛去放大骡子、小 牛?” 二红看着冯海、冯涛兄弟俩说:“你们兄弟俩下午都不用去拔麦子啦,一个放 大骡子,一个割草,明天咱要秋翻耕地了。” 粉粉一听说:“不行,一个放大骡子、割草、一个拔麦子,俩人不能都去。” 二红看着粉粉,笑了笑说:“咱们的麦子快拔完了,也应该让娃娃们休息休息。” 吃完饭,冯海走出家门,冯涛站起来对二红说:“爸,那我下午就去放大骡子 呀?” 二红点了点头,冯涛高兴地跑出门去,粉粉说了声不行,想拦住,那二家伙就 跑到院中了,只见冯涛骑在大骡子背上,冯海拉着小牛,兄弟俩高兴地走出院门。 家中的粉粉不满地埋怨二红说:“你这人是怎了?那么大的娃娃了,八月秋收 不让去地里拔割,都让放牲口,不怕村里人笑话咱们?” 二红笑了笑没做声。此时他心情很激动,他自从走进粉粉的家门,就细心地观 察冯海、冯涛的一言一行,孩子们都大了,有思想了。如果关系搞不好,这个家庭 的日子肯定不会安宁,他发现这兄弟俩性格迥然不同,冯海性格内向,不善言语, 但做事很有主见,也能吃苦,相反,冯涛性格外向,话语极多,心中有啥一吐为快, 处处显现出少年儿童的纯真与稚诚。在冯海、冯涛对自己称呼上,他和粉粉商量过, 让冯海、冯涛称“叔叔”,这叔叔和爸爸虽说都是长辈,但在血缘关系、亲密程度 上,含义是不同的,自己毕竟不是这兄弟俩的亲爸爸,这是铁的事实,称呼什么自 己看来无所谓,刚才冯涛出门的时候,向他高兴地叫了一声“爸”,二红的心情激 动了,脸红了,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孩子对父母称呼“爸”,“妈”,这是寻常 的事,但在二红看来,这很不寻常,在他和粉粉重新组合的家庭中,他认为这是一 个和谐的音符,是这个家庭充满生机和祥和的先兆,这说明自己作为一个当家人— —父亲的形象已走进冯涛稚嫩的心灵,并占到一个位置,人与人之间需要心与心的 沟通,继父与孩子之间更需要心与心的沟通,只有父子间的思想感情达到一定的亲 密程度,孩子才会称呼他爸爸,二红心里能不激动吗? 待冯海、冯涛走出院外,二红扭头对粉粉说:“我看冯海、冯涛这兄弟俩挺不 错,将来一定有出息。” 粉粉不同意地说:“有啥出息呢?都是懒得不想受苦,就像他们老子,一受苦 就筋疼哩。” 二红说:“话不能那样说,娃娃们现在还小不懂事,今后变化大哩。” 粉粉仍坚持地说:“小啥哩,都十七八的东西了还小?人家‘三岁看大七岁看 老’呢,能变化个啥?” 二红笑了,问:“冯海、冯涛这兄弟俩你亲哪个?” 粉粉很干脆地说:“哪个我也不亲,我看见冯虎这俩家伙哪个也不顺眼,从小 就打狗日的。”粉粉说的是心里话,女人之所以是女人,不仅是头发长见识短,还 有心胸狭小,感情细腻的特点,她对冯虎没感情,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产生了一层 冷漠,不过话说回来,她不亲儿子,那冯海、冯涛能长大成人吗?她这只是气话, 她气冯虎老歪歪的一把年纪了,不要脸娶了她,话再说回来,她要是不嫁给冯虎, 蔡五一家肯定在泥瓦窑落不成户,这是严酷的现实。 二红说:“三个孩子你亲哪个?” 粉粉笑着说:“我就亲咱浩浩。”笑得很妩媚动人,“我一看见浩浩就想到你。” 二红笑了一声,严肃地说:“你不能那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三等两样对待,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对孩子过分疼爱不好,反而会害了他的。” 粉粉头一扬,笑着说:“我就是这种人,亲谁就亲谁,爱谁就爱谁。” 俩口子说了一阵闲话,锁上家门、院门去到北梁后的麦地里拔麦子去了。 第二天,二红要耕地,可是犁红红还用着。上午,二红和粉粉正在北梁后的麦 地里拔麦子的时候,马香香的女儿刘玲来了,她在县一中读初中来到二红和粉粉面 前说,百川县一中的梁校长和一位女老师来了,找冯海的家长,正在粉粉院门前等 着。 二红、粉粉与刘玲回村,来到自家门前,只见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车旁 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高个子,一身灰制服,满头白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女的 矮胖,灰衣黑裤,梳着短发,二红和粉粉来到两人面前,那大个子男的自称是百川 县第一中学的梁校长,女的自称姓姚,是高三班冯海的班主任,并分别同二红、粉 粉握起手来。梁校长握住二红的手,只见二红的十个手指上都裹着布条子和胶布, 有几处的关节上洇出血来,那布条变成硬硬的血痂,他不由的感叹起来,说:“男 人拔麦子,女人做月子,这秋收劳动就是艰苦,庄户人的劳动精神实确伟大,什么 时候后山农业机械化就好了。” 那姚老师握着粉粉的手,看着粉粉说:“你儿子冯海考上大学了,你这个当母 亲的也不容易。” 回到家里,粉粉为两位老师沏上茶水,梁校长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二红和 粉粉兴奋地说:“我俩是给你们俩口子报喜的,冯海同学已被北京一所科技大学录 取,他的高考总成绩是598分,在全省排名第三,是我县理科的高考状元。” 接着姚老师说:“冯海的高考成绩不低,在报考自愿的时候,冯海对自己的成 绩估计不足,志愿报低了,今年像他这样的成绩,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也许能录取。” 话语中表现出对冯海的遗憾和惋惜。 粉粉也高兴地笑了,说:“我以为他考不上,还真考上了!”说完看了一眼二 红。 二红说:“冯海平时也很爱看书,回家没活干的时候总是手不离书本,晚上睡 下以后,看一阵书才睡。” 梁校长赞许地对二红说:“这正是冯海考上大学的原因,一个学生只有养成平 时爱看书学习的习惯,他才能学到知识,考大学才有希望。”说完他环视了一下家 中简陋的摆设,感慨地说:“你们是一个农民家庭,看来家中也不富裕,能出一个 大学生不容易。” 姚老师突然问:“冯海哪去了?” 粉粉不好意思地说:“放牛去了。拔麦子手上起泡化脓了,他爸让放牛去了。” 二红站起来说:“我去找他。”说完转身就要出门,站在旁边的刘玲说:“二 红叔,你在家同梁校长、姚老师说说话,我去叫哇。”刘玲说完就走出家门。 就在梁校长和二红几个人说话的当中,停了一会儿,冯海回来了,他背着两捆 青草,满头大汗走进院子,大概是为了加快回家的速度减轻他背上的重量,身后的 刘玲还为他拿了一捆。冯海一进门就向梁校长姚老师问好打招呼,与平时不多说话 判若两人,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来到班主任姚老师面前,姚老师为他轻 轻地拍打身上的尘土草屑,拿起冯海的右手一看,吃惊地说:“冯海,你不能在干 活了,去医院看看吧,手指伤成这个样子!”人们这时才发现冯海右手的几个手指 都裹着又黑又脏的布条子,上面还有血痂,中指肿成个小棒槌,还泛着深红与青色。 粉粉问冯海:“手疼不?” 冯海屈了屈手指说:“不疼,中指弯的时候有点憋。” 梁校长看了看冯海的手说:“没问题,庄户人家的娃娃结实就像那石头蛋子, 过几天就没事了。”显然对冯海带着伤帮家里干活的劳动精神很赞称。 听了梁校长的话,家里的人笑了。梁校长又说:“人活一辈子不吃苦不行,人 穷不怕,只怕志短,自古以来,都是‘贫寒人家多贵子,富贵纨绔少伟男’。”说 完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冯海,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冯海,冯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 头。梁校长又对众人说:“家庭贫苦不怕,只要娃娃们争气,这就是一个家庭的生 机和未来的希望,我也是农民出身,庄户人家的孩子,我的父亲还是村中的一个老 羊倌呢,我考上大学接到通知书那天还替父亲放羊哩。” 梁校长坦诚的谈吐,感人肺腑的话,使家里又溢满笑声。 庄户人家秋天缺少吃肉,二红让粉粉宰一只鸡招待梁校长、姚老师,梁校长无 论如何不让,他说想吃一顿富有后山地区特色的家常便饭——莜面窝窝拌酸菜,粉 粉给做了,吃完饭梁校长与姚老师就开车走了,临走时,粉粉问二儿子冯涛的中考 成绩,梁校长说,冯涛的中考成绩也不错,被县一中重点高中班录取了,通知几天 以后就下来了。 晚上,一家人看着冯海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粉粉犯愁了,冯海开学去北京各种 费用需要五千多元,夏天冯虎上吊死了,现在还欠外债一千多元,秋后,冯涛又要 读高一,开学报名又是一千多元,到哪弄这么多钱呢?往年大集体的时候,像他们 这样的家庭,辛辛苦苦劳动挣工分,年终分红时分上三二百块钱一家就高兴的不得 了,存没存下,攒没攒下,如今从家里一次性往出拿五六千块,真是不堪想象。粉 粉叹口气说:“海海,妈看你这大学不要念了,咱念不起,一开学就要五六千块钱 哩,你爸死了埋葬费还欠外债一千多,就是把咱家的房子、财产都变卖掉,也不值 五千块钱。” 二红听了粉粉的话,不满地对粉粉说:“你这话说的不对,钱那是人挣的,咱 眼下没钱,该抓借就抓借,该变卖东西就变卖东西,娃娃们念了十几年书,好不容 易考上大学,咱当大人的,就是砸锅买铁也要供娃娃们上学,这是海海一辈子的前 途大事,错过这个机会,一辈子再也赶不上。”说罢又对冯海说:“不要听你妈的, 该干啥干啥,这大学一定要念。” 粉粉却说:“不念大学的人多呢,不念大学咱照样活,就像人家马香香当民办 教师转成正式国家教师现在人家也不赖。”说完对冯海说:“你暂时在家种地,等 有机会咱找铁蛋在大队学校当一个民办老师,既能挣钱又能回家帮妈种地。” 二红瞅了一眼粉粉没说话。 冯海说:“要是当不上民办老师哩?” 粉粉说:“你爸在大队当了二十多年干部,铁蛋又和咱是一村的凭怎说,铁蛋 有机会也给咱个面子,还愁当不上?” 冯海在没做声,他拿着大学入取通知书出去了,他是去找大队党支书李铁蛋去 了,冯海一进铁蛋家门就哭了,说:“铁蛋叔,我考上大学了,我妈不让我念。” 说完呜呜地哭起来。 铁蛋接过冯海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看了看问:“你妈怎说?” 冯海说:“我妈说没钱念不起。” 铁蛋又问:“你爸二红怎说?” 冯海说:“我叔叔倒是想让我念哩,也说没钱。” 铁蛋想一想说:“走,叔叔去问问你妈,到底是怎回事。”说完从橱柜里拿出 两瓶酒来,出门以后,又把邻院的强强也叫上了。 铁蛋和强强走进粉粉的家门,铁蛋就说:“听说冯海考上北京的大学了,还考 了个全县理科状元,我和强强是贺喜来了。”二红、粉粉一听笑了。铁蛋拿起两瓶 酒又说:“这一瓶代表三间房大队党支部,那一瓶代表泥瓦窑四百多名社员群众。” 说罢两瓶酒放在柜上。 二红爽快地说:“冯海考上大学应该贺一贺,咱家里有酒,哪能劳驾你李书记 哩。”二红、强强、铁蛋是同令人,平时关系不错,说话自然不会客套,心里有啥 就说啥。 铁蛋说:“你有酒是你的,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说完就上炕坐下,强强也接 着铁蛋坐下来。 二红生火,粉粉切菜,不一会儿,一盘油炝葱花拌圆白菜,一盘炒鸡蛋,一盘 羊肉炒粉条,端到炕上,粉粉还烙了几张油煎饼。 铁蛋首先端起酒盅认真地说:“冯海是泥瓦窑解放前后出现的第一个大学生, 是泥瓦窑的状元,我们不喝几盅不痛快,不贺一贺不高兴。来,为冯海考上大学— —咱连干三盅!”说罢连饮三盅。 二红和强强也连饮三盅。 铁蛋又端起酒盅对地下烙煎饼的粉粉说:“粉粉我敬你三盅。”粉粉笑着说她 一直不会喝酒,铁蛋认真地对她说:“冯海考上大学,他是咱泥瓦窑的状元,你是 状元母亲,有功劳,我是代表三间房大队党支部敬你的,这三盅酒,你一定要喝下 去。” 话说到这份上,粉粉不能不喝了,于是把三盅酒喝了,三盅酒充其量不过一两, 喝下去也没事。 喝下三盅酒以后,三个人随意地吃着菜,劝着酒,铁蛋问粉粉:“冯海好不容 易考上大学了,听说不让娃娃念了,是怎回事?” 粉粉唉了一声说:“咱没钱,念不起,一次就五六千块呢,家里拿不出。” 铁蛋扭头问二红:“你的意思?” 二红挠着头皮说:“家里倒是没钱,不过,我想让海海念哩。这是关系到人家 娃娃一辈子的大事,不让念不对。” 铁蛋一听乐了,端起酒盅高兴地说:“你是当家人,一家之主你这话说的对, 来,我敬你一盅。”二红对铁蛋说你也倒上,两人都把酒喝干了。 这时粉粉说:“听梁校长说,冯涛也考上高一了,一开学也要一千多块钱呢。” 铁蛋几盅酒下肚,脸红了,对粉粉说:“粉粉,你那话论二红说也论不到你说, 你这个家庭是瞒也瞒不住,藏也藏不住,娃娃们都大了,谁不知道二红是冯海、冯 涛的继父后老子,人家二红还让冯海念呢,你却不让念,你那话说的不对。” 粉粉苦笑着说:“我不是不让冯海念,确实家里没有钱。” 粉粉说的是实话,像她这样的多子女家庭,在大集体的时候,几乎每年都是长 支户,原因很简单,冯虎只是个大队挣工分干部,村里只粉粉一个人从事集体生产 劳动,她一个女人家挣的那点工分远远不够一家五口人的口粮。冯虎的工分在大队 分红,每年各生产队年终分配结束后,大队干部才从各生产队提留的现款中,集中 起来再分红,每年冯虎倒是能分三二百块钱的现金,拿回家里已快春节了,家里没 钱花都用了,很少打长支,这样逐年积累,粉粉一家现在还拖欠泥瓦窑集体经济近 两千多元的长支呢。这些情况,铁蛋、强强都清楚。 铁蛋扭头问二红:“二红,你现在能往出拿多少?” 二红笑着说:“我现在一块钱也没有。” 铁蛋不满的说:“二红,谁不知道你是泥瓦窑三十年的肥光棍,一块钱也没有, 你这话说不过去。” 二红说:“你没听人们说,三十年的肥光棍娶个老婆净打尽。” 铁蛋也笑了说:“那你钱花哪了?” 二红一指粉粉说:“都给了人家了。” 铁蛋又问粉粉:“二红给了你多少?” “三千。”粉粉笑着说:“二红打算明年盖房子。以后给冯海娶媳妇哩。” 铁蛋说:“我看你们盖房子的事暂时不要盖了,家有三件事先从紧上来,把盖 房的钱省下来,供冯海上大学,你俩口子同意不同意。” 强强在一旁也说:“人家冯海大学毕业就是人才,有了工作还要住楼房哩,住 你这泥房房做啥。” 粉粉叹了口气说:“只那三千也不够,一去北京需要拿五千多呢。” 铁蛋说:“我借给你们一千。”扭头对强强说:“强强你借给一千行不?” 强强点点头说:“行。” 冯海上大学的事,就这样定了,几个人喝着酒有唠起家常。 停了一会儿,铁蛋说:“二红,你在对待冯海上大学的问题上你做得很对,我 和强强都赞称,你进了这个家,就是这个家的主人,粉粉对你有感情,听说冯涛的 学习也不错,以后娃娃要是考上大学,我希望你像对待冯海一样,供冯涛上大学。” 铁蛋想的远也想的周到。 二红喝了一盅酒慷慨地说:“只要冯涛考上,那没问题,我保证供他。” 铁蛋听了二红的话,睁大眼睛认真地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今后冯涛要 是考上大学你这个当爸爸的如果不供人家娃娃,我李铁蛋可不饶你!”这铁蛋真行! 他担心以后冯涛考上大学二红这个后老子不供,耽误冯涛的前途,激着二红当众承 诺,要二红的诺言。 人们喝了酒是激动的,二红也当仁不让地说:“要是冯涛考不上大学,我陈二 红,也要找你李铁蛋、李书记!” 铁蛋笑了,他知道冯涛的学习也不错,考大学没问题,于是握住二红的手说: “好好好,冯涛要是考不上,你找我,咱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强强也说:“看在粉粉名下,你二红对待冯海、冯涛的态度上也应该一碗水端 平,冯海怎样、冯涛也应该怎样。” 强强说完,铁蛋用目光很有意味地看着二红说:“粉粉对你有恩有情意,你我 心里都清楚,你可不能忘记。” 二红听了铁蛋的话,嘴一歪,突然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人喝了酒,思维是活 跃的,有时也特重感情,他想起文革中闹春荒粉粉帮他偷集体粮食的事来,二红捉 住铁蛋的手哭着说:“铁蛋——李书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铁蛋看着他那醉醺醺的样子没做声,二红又说:“粉粉对我有情有意,我肚里装着 她哩,正因为我心里有她粉粉,马家店仙枝一个大闺女第二次找上门找我,我没找 她,我是怕呀呜呜呜。” 铁蛋看着二红笑了说:“你怕啥?” 二红哭着说:“我是怕粉粉再找上一个五十多岁的死猫老汉,她母女四个这一 辈子就完了呜——呜——。” 铁蛋和强强看着二红痛苦流涕的样子,听了二红的哭诉,都放声大笑,笑得前 俯后仰,喘不过气来,粉粉却感动地哭了,她抹了一把眼泪背过身去,这时里间的 冯海、冯涛听见二红哭了也推开里间的门站着看二红,粉粉斥一声“看啥哩,关上 门”两个孩子关上门再没敢露面。 二红突然激动地哭着说:“铁蛋、强强你俩都在,冯虎他活着的时候,对我二 红怎样?我陈二红地主子女是地主子女,他不该逼着我下水库捞羊送命呀呜——呜 ——呜,水库里的水有几丈深呢,是人的命值钱,还是羊的命值钱。” 铁蛋和强强下了炕,铁蛋说二红喝醉了,时间也不早了,让粉粉一家早早休息。 在粉粉送铁蛋和强强走在院中的时候,铁蛋又安顿粉粉说:“冯海念大学的事,就 那样办哇,你不能再犹豫了。这是娃娃一辈子的大事。” 粉粉惆怅地说:“今年这半学期的费用够了,明年一开学又需要四五千块呢, 一上大学最少三年,本科要四年,要花多少钱哩。” 铁蛋说:“不要愁,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迈不过的门槛,强强他们把两千方 采石任务完成,每人能挣五千多,二红人家又买上四轮场收一结束就给变电站拉石 头,每天能赚七八十。二红有苦力,人格也不错,只要应承下来,他不会中途变卦, 这人我清楚。” 粉粉迟疑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二红在井台上担水的时候,他哥红红来了,对二红说:“妈说你 有三千块钱的存折哩,借给哥哇,忠忠也想买一辆四轮家中钱不够。” 忠忠是红红的儿子,二红的亲侄儿。 二红说:“我没钱了,那存折给了人家粉粉了。” 红红诧异地说:“粉粉招你的时候,不是说好一分钱也不要嘛,你咋还给她钱 呢?” 二红说:“她家娃娃那么多,生活挺苦难,咱不给人家几个钱,咱良心上也过 不去。” 红红不满地瞅了一眼二红说:“我看你是往灰坑里跳了,跳进去你就出不来, 我的话你老不听,你一辈子给人家死鬼冯虎一家受苦当老毛驴哇。”说完不高兴地 走了。 二红没做声,挑上水桶回家了。 春季包产到户后,今年泥瓦窑的秋收进度真快!到了中秋节,家家户户的秋收 生产已结束,由于今年收成不错,有的人家还宰了羊,家家过了一个丰盛的中秋节, 往年大集体到了这个时候,秋收生产任务只完成一半。 过了中秋节,有的人家利用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就开始场收碾打入库了,场面 里堆着一堆一堆的小麦、莜麦、菜籽等粮食,人们干活的积极性更高了,白天黑夜 地干着,人们知道,这一堆一堆的粮食都是自家的,卖给国家,除交纳一少部分农 业税金外,剩余的钱都是自己的。 二红、粉粉家因为有小四轮,整个场收拉运碾打实行半机械化,过了中秋节十 几天,他家的场收就结束了。 一家看一家,家家比进度,人们这自觉的生产劳动积极性来自党的好政策,今 年泥瓦窑的场收进度真快!到了农历八月尽,九月初,家家户户的场收都结束了。 九月、十月、十一月、腊月,年前这长长的四个月再没有农活可干了,人们真正享 受起后山地区的庄稼人辛勤劳动半年,坐下来休息半年的清闲来。党和政府号召社 员群众生活奔小康,向钱看,勤劳的庄户人是坐不住的,钱——一切商品等价物的 特殊商品,不再是满身铜臭了,成为价值的一般代表,有了钱可以买到各种自己需 要的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于是人们利用这冬闲的时节,有的去省城、县城打 工赚钱;有的利用手中少量的几个钱开始自由地做点小生意;也有的四处奔波购置 农具车辆,牲口、串换粮食品种,准备来年大干,家里的女人们,有的买猪娃、养 母猪、有的盖兔窝,养殖良种大耳朵荷兰兔、也有的在自家宽阔的大院子里深翻土 狼埌,准备明年种药材搞起庭院经济建设来,泥挖窑的人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燃烧着 发家致富火一般的热情。 强强、二红他们四个人场收一结束就上山采石了,经过一个月的炮炸人撬,两 千方的采石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为变电站拉石头赚钱,二红、强强都有小四轮, 陈二旦没有,二红让他为自己跟车装卸,并说定工资每天五十元。一方石头运到变 电站工地现场连运费能挣三十元,泥挖窑离哈达镇七八里路,每天至少跑四趟,如 果一路没故障还跑五趟呢,都是15马力的四轮车。每车能装两方石头,四趟就是 八方,三八二百四十元除去蚝油钱每辆车每天能挣二百多元,强强和有根每人每天 能挣一百多元,二红每天连车能挣一百五十多元,陈二旦每天能挣五十元,真是钱 上垛,不肯坐,金钱的刺激与疑惑使这四个年轻后生,白天坐不住、晚上睡不着、 整个冬季他们起五更睡半夜风雪无阻地奔跑着。 到了腊月二十三,一场大雪封山了,变电站的工作人员也要准备回家过年了, 通知强强他们拉运石头来算帐领钱。 劳动能创造财富,只有付出辛勤的劳动与汗水,才能取得丰硕的收获,四个人 从变电站工地临时办公室里出来,每个人都是喜洋洋,他们的衣兜里装满崭新的格 棱棱的人民币,强强和有根每人一万多元,二红最多一万六千多元,陈二旦为二红 跟车装卸净挣五千多元。走在哈达镇街上,此时四个人都似乎有点财大气粗的感觉, 他们说话的声音高了,音调变了,连平常走路的步子也一步大,一步小,有人认为 财大气粗是个贬义词,其实是形容人有了钱以后的那种神情面貌精神状态,是一种 心理自我陶醉的心态,试想一个人长期经济拮据,生活困难,短期内一下拥有一笔 可观的金钱之后,他的心情是啥样呢? 陈二旦忽然意外地说:“咱们也吃一回馆子哇?”这陈二旦财还没大气就粗了。 几个人都同意,欣然向哈达镇的大饭馆走去,在路过公社门前,正好碰上铁蛋 中午散会,一同邀请铁蛋去了大饭馆。 哈达镇的大饭馆也由几个职工承包,装饰一新,五个人刚坐下,服务员就沏上 热茶,拿来菜谱,让顾客选菜,服务员态度明显地比大集体时候好多了。 强强拿着菜谱看看说:“每人点一盘自己喜欢吃的菜。” 陈二旦说:“咱不会点,没见过排场,咱就能吃。”说罢笑了。 几个人都笑了,王有根说:“咱下馆子,就是吃来了,能吃就吃。” 强强把菜谱递给铁蛋,铁蛋拿过菜谱看看说:“你们四个今年不赖,钱也没少 赚,让我点,我就点红烧鲤鱼,咱们连年有余。”说完笑了。 强强要了一只炖整鸡,二红要了一盘猪排骨,有根要了一盘油炸里脊,强强为 陈二旦念着菜谱上的菜名,陈二旦听着说:“这些菜名咱那一样也没吃过,没听说 过,你们说要啥就行了。”强强为陈二旦要了过油肉。 不一会儿,三盘凉菜,五盘热菜全都端到桌上,桌面上热气腾腾散发着只有饭 馆里才独有的那种肉菜香味,强强又要了两瓶百川老窖,五个人就举杯下箸,毫不 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 铁蛋问陈二旦:“你四个月挣多少?” 陈二旦嚼着口鸡大腿肉咽了,伸出五个手指头说:“五千多”,看着铁蛋激动 的说:“大集体的时候,我家连续十年分红也没分过今年半年的钱。” 铁蛋又问二红挣了多少,二红说:“我有车,数我挣的多一万六千多块” 铁蛋听了吃了一惊,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反问:“一万六千多?” 二红“嗯”了一声说:“主要我有车,连车磨损费一共在内。” 王有根忙问铁蛋:“县农机局,第二批小四轮指标下来了没有?”陈二旦停住 筷子看着铁蛋认真听着。 铁蛋说:“刚才姜利民书记在会上说,农机局的小四轮开放了,不用指标谁想 买谁买,确实有困难的想买自己拿一半的价钱,然后去银行信用社贷款。” 王有根、陈二旦一听乐了,王有根要他姐夫强强明天跟他进县城买18马力的 小四轮,陈二旦也要二红明天同他进县城帮他选择小四轮。 停了一会儿,铁蛋看着面前的四个人说:“姜利民书记上午在大会上说,今后 党的中心工作,就是抓经济建设,实现四个现代化,现阶段鼓励少数人先富起来, 然后带领多数人共同富裕、同奔小康之路,你们四个人做对了,为泥瓦窑的群众发 家致富带了好头。我敬你们每人一杯。” 四个人听了心里甜甜的,像喝了蜜。铁蛋说完给每人面前酒杯斟满酒,并起来 邀请喝下去。 二红喝完铁蛋的敬酒,站起来,拿起酒瓶为铁蛋的酒杯倒满,说:“我敬李书 记一杯,要不是李书记为我们承揽建变电站基建工程石头项目,我们也挣不上这么 多钱。”二红说的是实话,其他几个人也有同感,都要敬铁蛋一杯,铁蛋接着说: “每人一杯,我受不了,咱举杯同饮哇。”于是五人举杯一干而尽。 不一会儿,五个人都吃饱了,也喝好了,放下筷子,陈二旦打着饱嗝子自嘲地 说:“我活了半辈子的人了,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二红急忙低声说:“我也没吃过,快不要说了,让邻桌的人听了笑话哩。” 陈二旦不服气的说:“怕啥哩,大集体的时候,咱没钱,就是吃不起馆子,喝 不起烧酒嘛。” 几个人看着陈二旦脸红脖子粗执拗地说话的样子都笑了,其实陈二旦说的大实 话,大集体的时候,社员们在队里一年四季劳动,一年只分一次红,家家户户确实 没钱花,有个头疼脑热,灾灾病病的,还得打个借条经队长批准,然后去现金保管 员那里支上二十、三十,一家几口人的油、盐、酱、醋,全靠卖上几斤鸡蛋,几只 兔子来解决,哪能吃起馆子呢?有人想去省城、县城打工或做点小买卖,政治队长 就批评你不安心农业生产劳动,有资本主义思想,人身不自由去哪挣钱呢? 在结帐的时候,强强正要掏钱,二红急忙掏出钱慷慨地付了,说:“我挣的最 多,这顿饭我请了。”他又点出两千元钱,给了铁蛋、强强每人一千,说是冯海上 大学借他俩的钱。 铁蛋接住说:“勤借勤还再借不难。”五个人说笑着走出饭馆。 下午,二红回到家里把一万元存折和四千多元现金全交给粉粉,粉粉拿起存折 看了看惊喜地说:“挣了这么多!” 二红说:“还有五百多方石头没拉到变电站工地,明年一开春把那五百方全拉 完,还能挣这一半。” 粉粉打开柜子放存折和现金的时候问:“借铁蛋、强强的钱还上了没?” “还了。”二红又说:“明年开学冯海念大学的费用我看差不多了。” “够了。”粉粉高兴地说:“冯海说他们大学里有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哩,冯海 这学期奖学金还奖两千多呢。” 二红问:“冯海回来了?” “回来了,今天上午回来的。” “去哪了?” 粉粉说:“去老妈那儿看浩浩去了,冯海回来说,他念大学的时候谁也不想就 想他弟弟浩浩。”说完看看二红眼睛湿润了,二红的心里也是一热。这浩浩自从秋 收大忙开始一直由二红妈照顾,对二红妈很依恋,经常在二红妈那里吃饭过夜。 粉粉从柜中取出五百块钱来,说:“要过年了,把这钱给咱妈送去,让老人想 买点啥自己花哇。” 二红心中热乎乎的,粉粉在过年时节挂念着自己年过古稀的老母亲,点点头就 和粉粉走出家门。 二红来到自家的老院子,就听见母亲的屋里传出浩浩叽叽格格的笑声,进了家 只见浩浩骑在冯海的脖子上玩骑马,冯海弯着腰,两手捉住浩浩的小手,在地下一 颠一颠兜圈子,冯涛跟着冯海身后,两手护着浩浩,浩浩乐得格格格直笑,炕上的 老母亲看着地下的三个孩子玩得开心的样子,嘴乐得就像裂口的花椒。 冯海看见二红进家,放下浩浩,忙向二红打招呼:“爸,您刚回来?” 二红应了一声关心地问:“上午从哈达镇汽车站下车,回家一路冷不?” 冯海说:“今儿的天气真冷,我一路是跑回家的。” 二红又问:“大学放了寒假,你咋没回来?” 冯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北京有好多家庭从大学生中顾家教,有好几家 顾我辅导英语,我当了半个月家教老师。”说完腼腆的笑了。 二红赞许地点了点头,粉粉对二红说:“海海当家教老师还挣了一千多,也拿 回家了。”说完转身来到炕沿边掏出五百块钱,对二红妈说:“妈,二红拉石头挣 了一万多块钱哩,这五百您老花哇,过年了,您老想买点啥就花哇。” 二红妈眼里流出泪推让着说:“我不要,你们娃娃多,你们花哇,我有,刚才 海海还给了我五十呢。” 粉粉来到地下的小红柜前,掀起柜盖把五百元钱放进去,扭头说:“妈,我给 你放这里了。” 吃完晚饭,二红、粉粉一家子坐在一起说话,冯海介绍着北京的繁华热闹以及 学校的一些情况,冯海正说着铁蛋来了。 冯海立即起身向铁蛋打招呼让座,铁蛋问了问冯海在大学里的学习。生活情况, 并勉励几句,就坐下来说明来意。 原来铁蛋下午开会的时候,党委书记姜利民传达说,明年正月,百川县委和政 府要召开一次种田能手,发家致富带头人表彰大会,全公社五个表彰名额,一个大 队一个,三间房大队铁蛋推荐了二红,并向姜书记介绍了二红的生产劳动表现家庭 情况,姜书记认为事例很典型,特别对二红支持冯海上大学的态度上极力赞许,要 铁蛋让其本人写个先进材料上报,准备在表彰会上作为典型发言。 二红听了苦笑一下说:“让咱受苦行,要说写字,我多年没拿笔了,这材料还 真写不了。” 铁蛋说:“你家里一个状元,一个秀才还用你写?” 铁蛋的话引出家里一片笑声。 铁蛋走后,二红就睡了,以往整日开着小四轮奔波,搬石头卸石头不以为然, 坐下两天他反而觉得浑身乏困,没有一点精神。半夜的时候,他睡得正香,粉粉钻 进他的被窝,二红醒了说:“我没一点精神。” 粉粉娇嗔地说:“人家唉着你睡一会还不行嘛。”粉粉今天特高兴,二红给家 里拿回一万多块钱来,大儿子冯海也回来了,她是想同二红做爱。 于是二红搂着粉粉睡了,可是他心中一片清亮,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回想着自 己走进这个家半年来与粉粉母子四人的朝夕相处,人事之间关系变化,都历历在目, 特别是今天粉粉同海海娘俩对待自己老母亲的态度上,更使他激动不已,无法入睡, 冯海明明知道自己的老母亲不是他亲奶奶。他却象对待自己的亲奶奶一样对待,拿 出家教挣得五十块钱孝敬老人,这孩子不错,将来一定出息,看来一个家庭中,无 论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只有互相关心、体贴、爱护就能和睦相处,这人心都是 肉长的,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定回有恩必报。他想起哥红红指斥他的话,说他进 了粉粉家是跳进灰坑,是毛驴打滚——寻灰哩。是说他将来同粉粉的三个儿子关系 搞不好,以及这个家庭沉重的经济负担,半年来,在自己辛勤的劳动中,冯海上大 学的经济难关基本突破,要是党的包产到户政策不变,冯海上大学也没有什么问题, 此刻他搂着粉粉没有一点跳入灰坑的感觉,心里反而觉得很甜蜜与幸福。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