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香香改姓 马香香就是王香香,王香香就是马香香。 香香是地主大烟鬼马长顺,马寡妇逯孔雀的女儿,马长顺解放初去逝,香香六 岁那年,马寡妇逯孔雀嫁给贫农大哑子,香香也随娘被带到王家抚养。对香香的姓 氏问题,逯孔雀嫁到王家后,曾向公公王老头提议过,憨厚的王老头认为,香香是 个女娃子家,长大嫁了人与王家将来就是个来回交往,姓只是一个人的代号罢了, 姓马姓王无所谓,话说过之后,王老头与逯孔雀都没当回事,户口本上香香一直姓 马,叫香香。谁知这一字之差几乎毁了马香香的一生前途和命运,因为,在文革中 大查阶级成分的时候,香香如果姓王,就是贫下中农的女儿,革命的后代,继续姓 马,她就是地主子女,反动阶级的子女了。- 马香香在读小学的时候,这种政治色彩在她身上还不明显,直到读初中、高中 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阶级成分对自己的无形压力,在学校里她学习好,思想进步、 表现再好,班主任不容许她当班干部,也不让她加入共青团,为此马香香背地里哭 了好几回。马香香回家哭着向爷爷王老头把学校里的这些说了,大哑子不会说话, 逯孔雀不便出面,王老头一听急了,此时他已经知道马香香是自己的亲孙女,这是 大事,不然要害娃娃一辈子,马香香一辈子受委屈、受欺负,于是他向队里请了假 专门去大队,公社派出所为孙女马香香改姓,可是已经晚了。 那天王老头去了大队,几个大队干部都在,他向冯虎说了马香香改姓为王的事, 冯虎一听眼睛直了,说:“王叔,你人越老了怎越不觉悟了,怎想起给马香香改姓 了?” 王老头说:“马香香是我的亲孙女,她姓马在学校里受歧视,连个班干部,共 青团员也当不上,我想让她改姓王。” 冯虎一听意外地笑了,说:“是你的亲孙女?泥瓦窑的人谁不知道那马香香是 逯孔雀在马家生的,是地主马长顺的骨头。” 王老头心里火火的,他本想当众说出马长顺为了传宗接代“借籽种地”的事, 但一想说出去对孙女香香名义上不好听,怕村里知道后,背后笑话她们娘俩,再说 即使说出别人也未必相信,于是他说:“香香是在马家生的,六岁到了我们王家, 已经十几年了,由我们王家抚养成人,供书识字,我说句心里话,她就是我的亲孙 女,香香平时对我挺孝顺,经常给我洗衣服打扫家、做家务,我就把她当亲孙女看 待。”说完王老头急得眼里含满泪水。 冯虎沉下脸来说:“不行!” “为啥?” 冯虎严肃地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明摆着,马香香是地主子女,如果姓了 你们王家的姓,她就不是地主子女了而是贫下中农的子女了,按贫下中农待遇,你 把一个阶级异己分子弄到咱贫下中农当中来,是在无产阶级阵线中埋下了一颗定时 炸弹!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王老头迷惑起来,不解地问:“香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闺女娃娃咋就成了定时 炸弹了?” 办公室里的几个大队干部都笑了,张会计笑着对王老头说:“这是冯主任打比 方,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我们要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捣乱,要保持阶 级队伍的纯洁性。” 旁边一个大队干部,似乎不满意冯虎的那种说法,打趣地说:“哎,几年以后, 那马香香要是同咱贫下中农中的一个子弟结了婚,那个贫下中农子弟就是搂着定时 炸弹睡觉了。” 办公室里顿时腾起一片笑声、冯虎也笑了,只有王老头没笑,待人们笑声平息 下来以后,王老头对冯虎哀求说:“就改一个字还不行嘛。” 冯虎不满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户口是人事档案,不能随随便便瞎改的, 王叔你回去哇。” 下午,王老头又去公社派出所找老所长为马香香改姓,这老所长和王老头很惯 熟,他在县城路上拉运的时候,曾坐过他几次马车,托他捎运过东西。王老头来到 派出所向老所长说了马香香的情况。 老所长皱着眉头说:“按说哇香香从小在你王家,如今长大了,她原来姓马是 地主分子,现在想姓王,说明她思想上愿意向我们贫下中农靠近,愿意站到我们无 产阶级队伍一边来,这是好事呀,你们大队为啥不给改呢?” 王老头激动地脱口说:“人家大队冯主任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不能改。” 老所长一听楞怔了:“要是说成政治问题,我这里也不能帮你忙了,万一将来 出了差错,我人老了吃不了,兜也兜不动。” 王老头一听老所长说出这种话来,忙说:“没事,将来有啥问题我自己承担, 与你没相干。” 老所长推托说:“我们派出所只保存城市户口和工人干部户籍,农村户籍都在 大队一级保存着,你要想办,还得找你们大队冯主任。” 王老头绝望地蹲在地上哭了,伤心地说:“我的亲孙女也不让认了,这叫啥做 法哩。” 老所长看着王老头同情地说:“按说只要本人提出申请就可以办理,你们大队 不知道是怎搞的,我也不清楚了。” 王老头从哈达镇走回泥瓦窑一路上是哭着走回村的,他回到家对逯孔雀、马香 香娘俩把改姓的经过说了。逯孔雀唉了一声没说话,马香香哭着说:“学校里有人 在大会上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四类崽子没一个好东西,没一 个革命的。” 王老头听了,不服气地说:“他说咱不革命,就不革命啦?我看说这种话的人 才是不革命的人了,甚至都是反革命哩,这都是屁股上挂着个死耗子——假装打猎 呢。” 马香香哭着又说:“人家不让我入共青团,不让我当红卫兵。”说着委屈地抽 泣起来。 绿孔雀劝着说:“人家不让入,你就不要入了,咱好好念书,我看学下知识比 啥都强。” 马香香撒娇地哭着说:“我还想当红卫兵捍卫毛主席,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哩。” 王老头看着香香,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共青团倒是可以入,我看那红卫兵入 不入两可,咱村的冯亮亮倒是泥瓦窑贫下中农红卫兵的司令,还被选为红炮手,他 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瞎折腾,结果背后人人不说好,至今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 对象也没有,还是光棍儿。我看人活在世上还是忠厚些好,老人们常说‘忠厚不失 本,诚信得人心’只要咱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办事,不论啥时候光景也过得不 赖。” 老人这富有哲理性的话,马香香似乎听懂了,似乎没有听懂,她没说什么,哭 了一会儿也不哭了。 王老头为孙女改姓没办成,成了他肚里的一块心病。他越想对冯虎越生气,他 想起冯虎娶蔡粉粉的时候,自己跑前跑后地为冯虎帮忙,好话也对蔡五一家没少说, 如今冯虎对自己的好处忘得一干二净,就这一点点小事他还不给办,这人太绝情了, 住在一村一院的他真好意思,于是他想找冯虎的岔子,出出这口气,别看王老头已 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可腰板结实,身体硬朗,要是同冯虎打起架来,骨瘦如柴的冯 虎虽年龄小些未必是王老头的对手。 一天,王老头看见冯虎骑着自行车走过来,上前说:“冯主任去大队上班哩。” 语意中对冯虎充满揶揄与嘲讽。 冯虎停下车问:“啥事?” 王老头来到冯虎面前,一面不恭地问:“你比粉粉的年龄大几岁?” 冯虎的脸上显出不悦说:“大十岁,怎了?” 王老头哼了一声:“你户口上比人家粉粉大二十二岁,你悄悄地改了!” 冯虎的脸红了,说:“我和粉粉结婚十几年了,娃娃也好几个了,你说这话是 什么意思?” 王老头说:“你说户口是人事档案不能瞎改,你为啥把户口上的年令改小了? 你是什么目的?” 冯虎生气了,说:“王老头,你这是污蔑革命干部!” 王老头也当仁不让地说:“我看你隐瞒岁数娶人家粉粉,是欺骗贫下中农阶级 姊妹哩。” 冯虎听了心里不由一怔,这王老头还能说出这样高水平阶级斗争理论的话来, 于是他威胁地说:“王老头,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你家里还有个地主分子哩。” 王老头也豁出去了,说:“逯孔雀是逯孔雀,我和儿子大哑子是三代贫农,祖 辈都是当长工受苦人,思想上早跟逯孔雀划清界线了。” 在俩人吵闹的时候,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冯虎冷笑一声,对众人说:“一个 家里吃饭、睡觉,你们能划清界限?鬼才相信哩。”说罢推着自行车就要走。 王老头上前一把拉住说:“你不能走!” “你要咋?” “香香姓能不能改?”王老头气咻咻地问。 冯虎仍强硬地说:“我说不能就不能,这是阶级路线问题、政治问题。” 王老头气愤地扬起一只手来,朝冯虎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并骂了一句“操你妈”。 冯虎扔倒自行车,却没还手,捂着挨打的脸怪叫起来:“王老头!你是不是想 反天哩,你知道不知道打击革命干部是犯法!就是反对共产党,就是反革命!” 王老头怒气冲冲地说:“共产党没有你这种干部,谁让你这样的人当队干部是 瞎枯眼睛了。” 冯虎一听来劲了,指着王老头对众人说:“大家听见了哇,他还骂共产党哩” 说着来到王老头面前逼问:“你为啥污蔑共产党?”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王老头说:“我没骂共产党,我是骂你这个赖骨头哩。” 冯虎冷笑了两声大言不惭的说:“我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选用的干部,你骂 我冯虎就是骂共产党,这道理你这个老家伙应该知道。”说完拉住王老头的胳膊袖 子:“走,咱去公社革委会说说,你为啥骂共产党?” 王老头听了冯虎的话似乎有点胆怯,手臂一挥挣脱冯虎的手说:“我不去,要 去你去哇。”索性蹲下抽起旱烟来,又满不在乎地说:“班房也是人坐的,我活了 六十多岁了,怕啥哩。” 在人们拉扯劝阻下,冯虎骂骂咧咧地推着自行车走了,众人知道王老头同冯虎 吵架的原因,心里都抱不平,说冯虎这点小事不应该小题大做,泥瓦窑的人谁不知 道那马香香是马寡妇从小带到王家的,在王家念书识字长大成人,王家没闺女把马 香香当作亲闺女,那王老头更是当亲孙女看待,这地主子女同贫下中农子女政治待 遇就是不一样,马香香如今长大了,应该把姓改过来,这是关系到人家娃娃一辈子 的前途大事,这冯虎为什么不让改呢? 听了人们的议论,那王老头眼里流出浑浊的泪水,蹲在地上伤心地哭着说: “我家的亲闺女,亲孙女也不让认了,这是因为啥呀?” 王老头同冯虎吵架、打架的事,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全村,冯虎的大儿子冯海跑 回家对粉粉说:“妈,西街的王老头同我爸打架哩,我爸挨打了。” 粉粉一惊:“因为啥来?” “不知道,听人们说王老头要改姓,我爸不让。” “王老头给谁改姓哩?” “不知道。”冯海说。当时他只有十几岁。 粉粉想,王老头是泥瓦窑的一个好老汉,为人热心老实,全村人没人说赖,他 为啥要打冯虎呢?再说这王老头对他冯虎有恩,在她和冯虎的婚事上,老人跑前跑 后没少帮忙费心,人家要改个姓,有啥了不得,还用吵架、打架吗?于是她出了家 门,来到街上,只见不少的人还在街上站着,她来到近前没发现冯虎,只见王老头 站在人们中间诉说着他和冯虎吵架的原因和经过,满脸皱纹的脸还存有泪痕。她站 了一会儿,听清楚了,原来王老头是为孙女马香香改马姓为王姓,冯虎不充许,说 是政治问题、路线问题,一个姓字有这么严重吗?这冯虎是怎了?她转身正要离去, 看见大队民兵营长高二娃来了,手里还拿着根绳子,高二娃是三间房大队民兵营长, 群众专政小组的主要成员,与粉粉很惯熟,因和冯虎是一个大队的干部,经常在粉 粉家喝水、吃饭,还同粉粉开玩笑称粉粉是他的小嫂子,前不久冯虎回家还述说了 高二娃的一段笑话——有天,高二娃在公社开会,他给大队打电话,三间房大队办 公室没人,隔壁伙房炊事员老高头听见电话铃响,老高头是高二娃的父亲,在大队 做饭守院,他拿起话筒说:“喂,谁?”话筒里响起高二娃的声音:“我是三间房 大队民兵营长高二娃,你是谁?”老高头说:“我是你老子。”对方的高二娃在话 筒里没听出老高头的声音,随即气愤地骂起来:“操你妈!我才是你老子哩。”老 高头生气地把话筒搁了,其实这是一场误会,高二娃以为有人捉弄取笑他故意说的, 从公社回到大队就追查接电话的人,查来查去查在他父亲老高头身上,父子俩一时 脸红脖子粗地吵起来。粉粉听了冯虎的述说,笑得肚皮还疼。他拿着绳子干啥来了? 于是粉粉站住了。 身材壮实的高二娃同街上的人们打了招呼后,来到王老头身边,一脸冷笑地说 :“王老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王老头没做声,又说:“你一个翻了身的 贫下中农为啥骂起共产党来了?” 王老头平静地说:“我没骂共产党,我是骂冯虎哩。” 高二娃盯着王老头说:“你说共产党瞎枯眼睛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王老头申辩说:“我说‘共产党里没有他那种干部,谁让冯虎那样的人当干部 是瞎枯眼睛了?’。——这话我说过,这是俩人吵架的时候话挤话,话赶话说的, 从内心说,我不是骂共产党。” 高二娃阴阳怪气地说:“哎,冯虎现在是三间房大队革委会主任,共产党就用 他当干部了,这话你怎能说过去?你不是骂共产党,你是骂谁?”说完一脸不悦地 看着王老头。 王老头没做声,头上渗出了汗珠。 停了一会儿,高二娃抖开手中的绳子,搭在王老头的后脖颈上要把王老头绑起 来,边绑边说:“王老头走哇,你活得不耐烦,就去大队群专享几天福。” 人们都知道这文革中群专机构的厉害,蔡粉粉急了,忙上前捉住高二娃手中的 绳子说:“二娃,王老头你不能带走!” “怎?” 粉粉说:“我知道王老头不是骂共产党,他是骂冯虎哩。” 高二娃斜着眼睛看着粉粉说:“他骂咱冯主任,也是骂共产党,是污蔑革命干 部,也是违法的。” 粉粉为王老头解开绳子,高声说:“住在一村一院的,锅碗瓢盆还没有个磕碰 的时候,俩人吵上一架就把人家捉起来,这人还能不能活了!?” 周围的人也愤愤不平地议论起来:粉粉的话说得对,一村一院的,谁和谁没有 个吵闹的时候,吵上几句就没事了,现在还要抓人呢,这是啥世道了。 一个大个子后生激愤地说:“那年我和陈二旦打架,我把陈二旦打得脸青鼻肿 成了血头狼,过了几天俩人都气消了,也没事了。现在我和陈二旦还是好朋友呢。” 说着来到高二娃面前:“高营长,王老头你不能带走,咱都是贫下中农要有阶级感 情呀。” 听了粉粉的话和众人的议论,高二娃似乎有点为难,唉了一声对粉粉说:“小 嫂子,你不让我捉人,我在冯主任面前怎交差了?” 粉粉气恼地说:“你和他说,是我蔡粉粉不让抓,他一定要抓,就让他回来抓 我哇!” 众人都赞许地点点头笑了,高二娃也笑了,对粉粉说:“那我就照你说的,向 冯主任说呀?” 粉粉大声说:“不怕,就说是我说的,我不让抓!”说罢转身走了,她没有礼 节性邀请高二娃回家坐坐,她知道这高二娃也不是个好东西,不是那省油的灯。 高二娃同人们拉几句家常,挽起绳子回大队了。 王老头望着粉粉背影,眼里流出热泪。 傍晚,冯虎家里一片吵闹声,冯虎打了粉粉,粉粉也打了冯虎还摔了家具,差 点把新买的黑白电视机摔了,还是冯虎拼命抢夺才保存下来,粉粉哭着说要离婚, 丢两个孩子去了娘家,最后冯虎在家里刮了胡子,去蔡五家向粉粉赔礼道歉说了好 话,第三天蔡五老伴才把粉粉送回家。 马香香高中毕业那年正赶上停课闹革命,大学不招生,她就回到家里成了哈达 公社的一名女社员。 修水库那年,马香香劳动积极,表现不错,抬土搬石头从不叫苦叫累,她白天 在水库劳动,晚上参加政治夜校学习,还从事扫盲工作。公社团委书记小田来泥瓦 窑蹲点,对马香香印象不错,小田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青年,她认为像马香香这 样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女青年在哈达公社再没有第二个,鼓励马香香劳动要积极带 头,向团组织靠近。小田为了进一步开展共青团的工作,发挥共青团组织的先进作 用,她有意在泥瓦窑修水库发展一批新团员,她的想法向张书记说了,张书记很赞 称。 在政治夜校学习的时候,小田专门讲了一节团课,介绍了共青团组织的性质及 团组织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作用与任务,并传达了公社团委在泥瓦窑吸收 一批新团员的决定,要求泥瓦窑的广大青年积极向团组织靠近,创造条件,接受团 组织的考验,积极加入共青团组织。 小田开完会,泥瓦窑的男女青年劳动热情分外高涨,有不少人写了入团申请书。 马香香也写了入团申请书,她那流利秀气的钢笔字小田很赏识,并把马香香的 入团申请书拿给张书记看了,目的是让张书记对马香香有个好印象,她指着马香香 的入团申请书说:“张书记,你看马香香的钢笔字写得多隽永流利,她是一个很有 才华的女青年,能歌善舞,多才多艺,还是泥瓦窑生产队毛主席思想宣传队的主要 演员和创作员,像马香香这样高中文化程度的女青年在咱哈达公社还没有第二个。” 张书记点点头说:“这马香香家庭是什么成份?” 小田说:“她姓马,是西街地主马长顺的女儿,不过马长顺一解放就死了,她 妈逯孔雀嫁给贫农大哑子,她六岁就到了王家,由王老头、大哑子抚养成人,一直 在王家生活。 张书记听了脸色阴沉下来,若有所悟地说:“去年我来泥瓦窑蹲点不了解情况, 还以为这马香香是贫农大哑子的闺女呢。” 小田接着说:“去年马香香高中毕业回乡,在队里劳动积极、性格开朗、为人 热心,在泥瓦窑男女青年中,影响很好,特别在学大寨修水库当中表现更好。” 张书记听了小田的话,看了小田一眼冷笑一声说:“你说说她是怎个表现好法 ——是像董存瑞舍身炸碉堡了,还像黄继光舍身堵枪眼了?”说完很有意味地笑了。 小田听了张书记的话,苦笑了一下说:“那倒不致于,咱们现在是和平环境建 设时期,人们用不着像董存瑞黄继光那样干。” 张书记鼻孔里哼了一声,严厉地对小田说:“那你怎能说马香香表现不错?” 小田听出张书记话中的意思了,他是不同意马香香入团,她想了一阵说:“张 书记,这次发展新团员我想请您提点指导意见,能不?” 张书记点点头,严肃地说:“共青团是党的后备军,是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有 生力量,作为一名团委书记在发展新团员的时候,一定要政治挂帅,坚持阶级斗争 立场,在农村要以阶级成份为准绳,凡是贫下中农子女,一写申请书就批,有的没 有写申请只要向团组织打个招呼也要批,中农成份子女,迟批、缓批、少批,地富 四类分子子女一个也不能批,除非绝对好的,有特殊、重大贡献的,才能批,你们 批了以后,还要在党委会上政审通过才算数,在审批的时候,一定要坚持这个原则。 ” 听了张书记的话,小田叹气说:“我在开展共青团工作的时候,经常对那些出 生在剥削阶级家庭的子女说,党对你们的政策是“不看出生,重在表现”,一个人 家庭出身自己无法选择,但是一个人的前途完全可以由自己选择,鼓励他们积极工 作、生产劳动、向团组织靠近,团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着……” 张书记截住小田的话说:“我的话与党的“不看出生、重在表现”的政策不矛 盾呀,“重在表现”的“重”字,就是“看重”与“重大”,在党团组织方面就是 “看重”,在出生剥削阶级家庭子女方面就是“重大”,他们表现必须有重大特殊 贡献才行。” 小田为难地说:“这样要求条件太高了,那些出生在剥削阶级家庭的子女入团 入党就太难了。” “不难。”张书记轻率地说:“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是农村富农出身,敬爱 的周总理还出生在一个资本家的家庭。这两位伟人对中国人民贡献多大,领导中国 人民推翻旧社会建立新中国,天下的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成了国家的主人,这才 是重大贡献呢,这也是全国人民拥护爱戴这两位伟人的原因。她马香香要是能给咱 造出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来,那才是重在表现哩,咱不仅给她入团,我还要给他入党 呢。” 听了张书记的话,小田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俯后仰,那 银铃般的笑声在团委办公室响了好一阵。 小田笑的是什么呢? 待小田的笑声停息下来以后,张书记认真地说:“小田,你还年轻,一定要认 真学习毛主席的阶级斗争理论、和哲学思想,看问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被假 象所迷惑。” 小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政治夜校上,小田宣布了泥瓦窑发展新团员名单,在热烈的掌声中,小田授 于每位新团员一枚金光闪闪的团徽,马香香伏在桌上哭了,哭得很伤心。 夜校散了以后,小田把马香香叫到一边说:“这次团组织没吸收你,还有下次, 只要咱吃苦耐劳,关心集体,积极创造条件,团组织的大门永远是向先进青年敞开 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她知道,她这是欺骗马香香,马香香背着个地主家 庭,她一辈子也入不了共青团。 马香香哭着说:“我知道我入不了,写申请也是白写,自己再努力也不行。” 修水库那年冬天,百川县革委会在阶级复议运动中新划的新地主、新富农一律 平反,说阶级敌人划得太多了,不利于团结大多数人民群众搞革命和建设,刘强强 家又恢复了原先的中农成份,马香香同刘强强结了婚。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百川县教育局提出突击普及初中教育方案,将原先的小学 教育六年制缩成五年制,初中教育有条件的,实行三年制,没条件的,实行两年制, 要求各生产大队中心校都建立初中班,三间房大队中心校初中班,建立起来了,可 是没有教数学、物理、化学的老师,在铁蛋提议下,马香香当上了民办初中教师, 担任数学、物理、化学三门主课的教学任务。 在全国第三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旧户口造册新户口,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三 间房大队承担这一工作的张会计要求大队学校的民办教师帮忙,一个民办教师负责 一个生产队自然村,在分发旧户口薄,新户籍表册时,强调本村的民办教师负责填 写本村的,因为本村人熟悉本村情况,马香香负责泥瓦窑自然村的户籍誊写造册。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这些民办教师就利用周末时间义务帮忙,在誊写时把死亡人 去掉,填上没上户口的新生儿童。 在翻阅旧户口薄的时候,马香香发现冯虎的出生年月改了,原先是1922年, 改为1934年,在备注栏内有“本人申请”字样,那蔡粉粉是1945年出生, 1963 年与冯虎结婚时虚岁才十八岁。在造册新户口时,马香香把冯虎的名字去 掉,在“户主”栏内填上陈二红。 马香香翻开旧户口薄自己家的一页,才知道爷爷王老头的真名叫王金河,父亲 大哑子仍叫王大哑子,没名字,以他的身体缺陷为名,她心里不由一酸,差点流出 泪来,在“家庭成份”一栏内,母亲逯孔雀是地主,自己马香香是地主子女,她拿 着旧户口薄来到张会计身边说:“张会计,我想改姓行不?” 张会计说:“你改姓啥?” “姓王。”马香香看着张会计说。 张会计一听,痛快地说:“能能能”,又说:“全国的阶级成份都取消了,改 了也没用了,想怎改就怎改。” 马香香在旧户口薄上,把“马”字,改为“王”字,并在备注栏内写了“本人 申请”几个字。 在造册新户口时,马香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王香香”。 写完,马香香心里一酸,爬在桌上无声地哭了,她想起王家父子对自己的抚养 恩情、朝夕相处的关爱,爷爷王老头在文革中奔波为自己改姓的艰难过程,自己的 亲父亲、亲爷爷为啥不让相认呢?自己从六岁进了王家的门,王家父子像对待亲闺 女、亲孙女一样看待她,那恩情似海,那情比山重,她越想越心酸,越想越难过, 竟哭出声来。这是一家人思想的相互依恋、感情的眷顾、亲骨肉的追求呀,今天, 马香香的目的达到了,她怎能不感动地流泪呢?姓,是一个人的代号罢了,其实它 可以反映出一个家庭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亲疏,从此以后,她与王家的人就是亲 骨肉了,王有根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了。 从此以后,马香香在社会交往中就称“王香香”。 马香香改姓是在取消阶级成份以后改的,毫无一点政治投机色彩。(本书以后 叙述为了线索清晰仍称马香香) 马香香当民办中学教师五年后,百川县劳动人事局招工,在民办教师中选招一 批优秀教师,经过知识考试,马香香成绩优秀,由民办教师转正,成为一名国家人 民教师,第二年就被调往哈达地区中学任教,马香香教学严谨、工作认真,在教学 之余经常撰写数学札记,探讨教育数学规律,并在省级教育杂志上发表具有崭新数 学理念的论文多篇,曾多次评为百川县的优秀教师和百川教育战线的教学能手,包 产到户那年,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数年后被 百川县教育局任命为哈达地区中学校的校长,成为百川县教育界颇具魄力的女校长, 开始了她人生的辉煌,当时马香香三十五岁。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