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市看守所 囚车径直开进看守所的大门,向右拐了道弯停了下来。 这是凌晨四时。 去往号房的通道被一个连一个的铁门挤得十分幽长。影子投在铁门上,如同 地狱之光笼罩在心里。米兰感到自己正朝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走去,一种实实 在在的恐惧和绝望从她杀人以来,第一次严实地覆盖下来。她明白这么长时间以 来,自己一直惧怕的除了那种金属之声而外,就是走向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现在自己正朝着这个地方一步步地远离人群和记忆,沉入深不见底的黑。 女干警在17号房门前停下来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米兰。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响 声,铁门哐当地开了,屋子里飞散出许久不见阳光的气味。干警用一只强光手电 照着通过天井,然后来到另一道门口。 电筒的光亮迅速地扫过黑暗中一个个滚圆的脑袋时,村庄的瓜地就反映在米 兰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米兰向外吐了口气,她的嘴张开后就没有再合拢。黑暗 的恐惧加深了。她靠在门栏上,就听见了心脏撞击胸骨后,弹到门栏上的沉闷之 声。 这样她耳朵里就被那声音灌满了。 电筒的光亮停在紧靠便池的一个空铺上。 女干警说:“看见了?” 然后女干警的头朝上仰了一下。 米兰缓慢地朝前挪动了一下,那道亮光消失了。紧接着是铁门的声音和干警 的皮鞋钉叩击地面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悠扬寂寥的马蹄声回荡在山谷里。 米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然后她的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她试图找到能使 自己真实地看见一切的那个普通的电灯开关线。经过一阵绝望的摸索后,她终于 朝那个漆黑的洞走了几步。她两脚踩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扑倒了下去,她 的身体着地时在黑暗里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屋里一阵混乱。 雪光从天窗反照进来,米兰无法从死灰样模糊的光线里看清什么。 米兰站起来时,她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她无法抵抗的力量胁迫着往前移动。绝 望浸没了黑暗浸没了她。 几步之后,那股密集的力量就将米兰按倒了。米兰的脸贴着地面时她用牙往 地上使劲一啃,满嘴是泥土的腥臊味。 米兰死命地挣扎,那些手就松开了。 米兰哆嗦着抬起头,在一束光焰里看见了07(17号房的岛主,也就是狱头) 亮晃晃的脑袋,脑袋最下面叫嘴的地方,黑森森地犹如一个洞口,里面的白牙闪 烁出一道雪亮的光,如枪声一样清脆的光哗地划过米兰的记忆,米兰就如泥沙般 地散开了。她似乎仍然奔跑在村庄的雪地里,村子里到处是警报器的声音,如明 亮的玻璃碎片漫天飞散,她匍匐在雪地里,完全丧失了奔跑的能力。雪停了。枪 声穿过积雪覆盖下的树林,震荡在无边的雪地里,形成一团黑影沉沉地覆盖下来。 米兰就想,枪声怎么会如此好听难道用来结束生命一直让自己畏惧的声音 就如此好听好听到无法抵挡的地步 现在她的耳朵里又充满了那样的声音。 拿打火机的手抖了抖,火焰就消失了。眼前依然是先前那种脆弱模糊的微亮, 07的脑袋也就显得格外明亮。 米兰又被死死按到地上。 那些密集的力量又重新聚拢来,重重叠叠地俯压下来。抓住米兰头发的手使 了一下劲,米兰就仰面朝天了。 灾难像浑浊的河流无边无际地吞没了记忆。 清洗她的人味! 声音像一串珠子突然散落下来,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清亮的回响。 有人将盆举过米兰的头顶晃了几下,试图找准一个最恰当的位置。举盆的手 停下来,将盆底放在米兰的头顶上。头上的盆又移动了一下,接着那盆寒冷刺骨 的雪水就顺着头哗啦哗啦地淌了下来。 米兰刚一张嘴,就被东西堵住了。她不但感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且连 气也没法出了。 我要死了。米兰想。 -------- 一米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