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还 深夜铁门响亮的声音划破了17号房女人们经过焦急等待之后的沉寂。小黑鸭 弱小的身子在一束电筒发出的光亮里晃动了几下,她高昂的头就出现在女人的眼 前。她经过女人身边时叽咕叽咕地说着什么,谁也没能听明白。号房里的人想这 下完了,小黑鸭把什么都说了。 实际上小黑鸭把丁素折腾了一个下午,她把简单的一个事件说得漏洞百出, 最后到了自己也不能圆其说的地步。这样丁素就决定将她调换号房。 几分钟后当她拿着东西再次站到门口那道亮光里时,她回过头来朝黑乎乎的 号房看了一眼,铁门又哐啷地关上了。于是女人们就在黑暗留给她们的响声里思 量着明天的事。几个女人啾啾啾地说话。慢慢地说话的声音消失了,号房里安静 下来。接着就是一些粗重不一的鼻息之声。声音像暗夜里忽闪忽现的萤火虫,牵 引着人的意志,朝着一条纵深没有尽头的小路越走越深。 雪簌簌地下了一夜。 天还未亮女人们就被一阵闹声惊醒了。郑大芬在微亮的雪光中追打着一只老 鼠。那只老鼠顺着墙脚通过管道上了天窗,雪光照耀着老鼠肥大的身体,它闪亮 的眼光毫无顾忌朝着昏暗中的郑大芬看了一眼。郑大芬拾起一只鞋狠毒地朝天窗 扔去。于是号房里就有了郑大芬浑浊不清的辱骂声:“狗日的来送死呀?即使老 子打不死你,别人也饶不了你。” 乔萍萍知道郑大芬在骂人,但她一句也没听清楚就昏昏地将头探出被褥说: “那母猪在骂什么?” 一个女人说:“她没骂你她在骂老鼠。” 陈艺也把头探出来说:“有她那样骂老鼠的吗?” 女人们正在东一句西一语地说着,天就大亮了。铁门响亮的声音如夜里的惊 慌那样再次回荡在她们中间,整个号房在顷刻之间静得像有什么东西立刻就要碎 裂一样令人不安和难以把握。门外呼叫吴菲的声音使一切寂静变得触手可摸,女 人们停留在那样的寂静里,就像有一把尖利的铁器从心胸里穿越而过。 吴菲在寂静里走出号房。 女人们看着吴菲,那个尖利的铁器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当然,她们担心的 不是吴菲会怎样,吴菲死活几乎与自己没有关系,反正她早晚得死。一个手段残 忍的杀人犯,死了就像死条猫死条狗那么简单。重要的是,今天传了吴菲,说不 定明天就轮到了自己。她们像几只蚂蚱被牵扯在一条绳子上。这次打架加个“聚 众打群架”的罪名是不偏不倚的。本来还有一线希望将死刑判死缓,将死缓判无 期将无期判有期,判三年五年的再罪加一等岂不冤枉。她们越想就越害怕,越害 怕就越仇恨郑大芬。她们一致认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郑大芬。不惩治郑大芬就 难平众怒。于是大家都搜肠刮肚地想办法。 乔萍萍在午睡时爬在床上用半截铅笔头歪歪扭扭地写下:“夜打臭母猪。” 她把纸片放在膝盖骨上端看了一阵,感到很满意。然后她把纸片捏成一团, 那团有着神奇力量的纸团很快传遍了整个号房。既然有了报仇的方案,大家都变 得心平气和起来。她们跟平常一样,很快就进入睡眠。这一觉直睡到了接近下午 饭的时间。 女人们懒懒地躺在被子里等着开饭。吴菲还没有回来。乔萍萍便不安起来。 经过一阵思考,她坚定地意识到吴菲被丁素叫出去,与打架事件无根本性联系。 她想,一起打架事件,经过原由小黑鸭全交待了。丁素不会在这件事上太费时间。 那么,吴菲一定是去接死刑判决书。想到这里,乔萍萍的心开始慌乱地跳起来。 接判决书的仿佛不是吴菲,而是乔萍萍自己了。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无法 接受这样的打击,便嘤嘤地哭起来。 通道上传来了打饭的叫唤声。乔萍萍用被子蒙了头蜷成一团,她想吃了这一 顿,下一顿谁知还能不能吃上?她被莫大的伤痛和绝望笼罩着,就故意把哭声弄 得很响亮。 郑大芬叫道:“发母猪疯啦!” 郑大芬一边说一边吧嗒吧嗒地吃饭。 乔萍萍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哭着,命都快没有了,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 她大彻大悟地想。 正哭得伤心,吴菲回来了。吴菲的两只眼睛哭得跟红葡萄似的。有人告诉乔 萍萍别哭了,吴菲已经回来了。乔萍萍止住哭,从被子里翻了出来她在铺上爬 了几步迎着吴菲,擦了擦眼露出一脸傻气嘿嘿地笑了起来。 乔萍萍说:“你回来了?” 吴菲并不看乔萍萍,上了自己的铺用被子蒙住了头。乔萍萍看着傻愣在一旁 的几个人,很快又爬到吴菲身边。她轻轻摇了摇吴菲,吴菲不耐烦地翻动了身子。 乔萍萍俯下身去附在吴菲耳边,用手捂着嘴说,我都猜到了,但是我不会对别人 说。 吴菲一下子暴怒起来,她掀开被子咆哮着:“滚开!疯母狗!滚开!” 吴菲的两只手在空中晃了几下,然后放开声音哭了起来。女人们围了过来, 静静地扯住吴菲的手和被角,她们的眼光停留在吴菲的伤痛里,她们似乎预感到 了什么,她们再一次感到了活着的伟大以及死亡远离自己的快乐。她们知道吴菲 和07号一样,死亡是她们最初也是最终的道路。 米兰握住吴菲的一只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感到自己握住的是死亡和那飞 速而去的时间。时间正一点一点地划开死亡的封锁,07、吴菲还有自己都无法避 开时间和死亡的汇合。 米兰抬起头来看见女人们脸上流淌的泪水放射着光芒,她在那样的光芒里经 历着比死亡更让人颤栗的刺痛。这时吴菲的手在她的手里抖动了一下,米兰闭上 眼睛泪水浸湿了她们的手心。那么接受就是最好的吗?没有人能够告诉她们。 郑大芬在短暂的伤痛里迟疑了片刻,她走向吴菲,透过虚饰的伤悲她感到了 一种畅快。 她想:你个婊子也有今天?你凭什么要统治老子?你个该死的母狗,作威作 福。老子进来的时候,说老子的奶不顺眼,像什么装大米的麻布袋子,指使这群 母狗,在老子的两个奶上挂他妈四个大枕头,叫老子跳叮当舞,弄得老子的奶痛 了半个多月。当初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现在是人不收你天收你。 郑大芬越想越生气。她的肚子里有一团热烘烘的气流慢慢地聚拢来,变成一 团烈焰燃烧起来。她爬上自己的铺,手重重地落在铺沿上,这种沉重的声音打破 了女人们表面的伤悲,她们看见郑大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就仰面朝天地闭上 了眼睛。在郑大芬闭上双眼的瞬间,女人们突然感觉到了悲伤、无聊、空洞,以 及自己永远也化解不开的漫长的痛苦。 郑大芬在女人们空洞的目光里感到了疲倦。她的脑子里呈现出一些潮乎乎粘 巴巴的斑点。她的嘴大大地张着,她的眼皮耷拉在一起,喉管里发出零乱的嗡嗡 之声。吴菲的哭声变得模模糊糊,像是在一片雨水打湿过的松树林里,清新的松 香飘飘浮浮。 郑大芬开始在松树林里穿行。满地都是各种颜色的蘑菇,而且奇大无比。阳 光稀稀疏疏地透进林子,脚下的土质松软温湿。有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紫颜色的 花,成串成串的开得到处都是,芳香四溢灿烂夺目。 高大的松树上站着一只秃鹰似的大鸟,正直勾勾地俯看着郑大芬。她的心脏 紧紧地收缩了一下的同时,那只大鸟突然受到了惊吓,扑打着丰厚的翼翅尖厉地 叫了几声,朝着阳光照进来的地方飞去。大鸟在飞向天空的一刹那,回眸凝望, 目光炯炯。郑大芬觉得身子越来越轻,手臂像两只摇摇晃晃的破桨,也飞了起来。 郑大芬飞呀飞,她听见松林里有很多的人在说话,地上的蘑菇被践踏一空。 她四处寻找着地上的人,不料却被蜘蛛网粘住了。蛛网慢慢收缩,越收越紧,最 后变成一个结实的淡绿色的小网兜。一只鸟爪样的手很快收拢兜口,郑大芬变成 了一只灰大的鼠,被挂在空中摇晃。几个弹弓手都穿着猫皮衣服,将郑大芬团团 围住。弹弓手的脸上东倒西歪地画着各种颜色的胡须,一律狞着两颗锋利的门牙, 然后他们统一闭上右眼张弓齐发。郑大芬的鼻子脸耳朵宽大的额头同时被击中。 郑大芬扭动着身子,大声地喊叫起来。可是她却感到手脚无法动弹,她又努 力了一次,还是不能动弹。这时她不仅彻底从睡梦里惊醒,而且彻底明白了自己 的处境。她被弹性极好的呢绒裤子撕成的布条子牢牢地捆住了。郑大芬绝望地睁 大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喊叫,声音像被敲破了的铜 锣那样喑哑。她这样做是想让岗哨上的武警听见。可是当她的声音还未能传出很 远,第二声还未接上时,一条三角裤衩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她的嘴上。 郑大芬像一头难产的母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生命即将终结时的无奈。拳 头和巴掌像雨点那样密集。一股带腥的黏液从鼻孔汩汩地流出来,顺着她的脸和 脖子,一直流到她的后颈窝。一向自恃力大无尽的郑大芬,平生第一次终于饱尝 了束手无策的痛苦。她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耳朵里嗡嗡叫, 像是有很多蚊子飞来飞去。只要你们不把老子打死,她奄奄一息地想,只要老子 还有一口气,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 一米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