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头等大事 一 看守所的囚徒也是每天三餐,都是米饭。不过这种米可能是市场上最劣等的陈 年老米。老鼠屎沙子多不说,最可气的是负责作饭的犯人不是把饭蒸得像沙子,就 是煮得像糊糊,有时夹生了就更糟糕。 没有菜,只有一日三餐的“海盆汤”(汤送到各个监号,号子里都是用一个大 塑料盆装汤,便叫“海盆汤”)南瓜汤冬瓜汤菜叶汤……一种汤一喝就是十天半个 月不换口味。如果饭菜从“东监”往“西监”的顺序送,那么先者汤里的料兴许就 稠一些,轮到后面的是清汤寡水,每人能分到几块料就不错了。汤里见不到油星子, 而且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吃完饭,饭盒用自来水一冲,保证一干二静。 但是附加的买菜品种却很多,当然不是政府免费供给的,要话钱买。 第一天可以预定第二天的蒸菜,腊鱼腊肉都是十元一份,另有肘子、整鸡,这 样的大菜就是四、五十元一份。你要是有钱,就是订甲鱼乌鸡龙肝凤胆……食堂没 有的可以专为你去市场采购。 除此之外,每天中午还有一样或两样炒菜拿到各个监号门口卖,不是蒜苗炒肉, 就是青椒炒肉片或者红枣炖鸡红烧猪脚等,也是十元一份,菜的分量相当于单位食 堂的两份菜一样多。 晚餐是卖卤菜的时候,有捆鸡香干猪耳朵青皮豆肉泥等,也是十元一份,不过 牛肉鸡翅等档次高点的就要二十元一份了。 这些附加菜不是人人餐餐都吃得起的,经济宽裕一点的囚徒,也只能两三人合 买一份十元的菜,就着“海盆汤”吃上一餐;如果买的菜油水比较重的话,菜吃完 了饭盒舍不得洗,留得下餐装汤喝。 钱少的或者想换个口味的,每周一次的南货车上还有袋装的榨菜什锦菜等可做 调剂。 平时政府提供的伙食是看不到荤腥的,只有逢年过节中餐有一顿肉汤供应,不 是骨头汤就是肥肉汤。也难怪,凭现在的物价,凭每个囚徒六角七分钱一天的伙食 费,还想吃天鹅肉不成? 尽管如此,每餐饭大家都是狼吞虎咽。吃饭时间也是一天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光。 由于长期、严重缺油水,经常感到肚子饥饿。 吃,在牢房里是最敏感最计较的大事。 对囚徒的惩罚,恐怕首先从吃上开始。 二 报告安全员,我的牙膏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偷挤了。李X把昨天刚买的一支中 华牙膏递给安全员。 安全员接过来一看,确实,被挤空了三分之二。 是刷牙者占便宜?不对,谁能一次用那么多牙膏?是鼠君子光临?不象,那会 把牙膏皮啃烂的。 安全员在监房里踱来踱去,俨然一副福尔摩斯探案推理时的派头。他若有所思, 似乎悟到了什么,把大家合拢。 是谁偷挤了李X的牙膏,我给三分钟的时间,自己站出来没事,若查了出来, 哼! 谁都知道这个哼字的分量。大家面面相觑。监号空气紧张。 老练的安全员一双眼睛在囚徒们的脸上扫来扫去,突然停留在神态极不自然的 “桂花”花疤子脸上。花疤子越发显得紧张,被安全员那双隼一样的眼光盯得发怵, 浑身打起小摆子来。 花疤子,站出来!安全员一声狼啸。 花疤子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囚群。 为什么偷李X的牙膏,说! 我……我没偷。他口吃起来。 啪。一记耳光。熊样,想耍滑头也不找地方? 我……扑通。花疤子膝盖骨一软跪了下来,对不起,安全员,是……是我。 为什么要偷牙膏,你从来不刷牙,干什么用了? 我……我嘴馋,想……想吃点甜东西…… 哈——众囚徒刚想笑,一瞧安全员那满脸的“阶级斗争”,硬生生地把一串哈 哈憋了回去。 娘的个搔B,牙膏也吃?你咋不到“桂花湾”里捞屎吃?李X捋胳膊挽袖子地 前来要动手。 安全员一把拦住,他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算了。 三 民以食为天。囚徒们的一日三餐虽然不能同自由人相比,但三餐进食确是一天 当中最欢愉的时刻。苟延残喘之辈,生怕吃了这顿赶不上下顿,一个个吃相狼狈: “海盆汤”泡糙米饭,连沙石和老鼠屎都顾不得往外拣。 人的这付臭皮囊,说贱也贱。贵气起来,山珍海味都嫌粗糙;说贱起来,猪食 狗料也知饱足。为了有吃的,为了吃得更好,有些人的物质欲无竭止地膨胀,终于 吃到牢里来了。 虽然一日三餐的“海盆汤”和糙米饭,但对于这些在吃的方面没有任何盼头的 囚徒们来说,是维系生命的唯一。恶棍们的秉性,在吃上面也没有忘记充分发挥, 囚徒们多吃多占的现象严重,吃不完宁可倒掉,也不给“桂花”们多分一口,终于 引起了监管干部的重视。 A走马上任安全员,干部再三指示:不准以强欺弱以大欺小以老欺新,要坚决 杜绝“打土”风和多吃多占的现象…… 接到指示后,A立即采取了果断措施。牢房里虽然不像外面办事那么公道,但 至少在一日三餐上按政府的配给,一人一份,谁也不准多,谁也不会少。 A首先撤换了原来的那个势利的分饭员,除了自己带头遵章外,每餐分饭分汤, 他都当成大事站在旁边监督。 四 囚徒为了集中钱物计划安排,也为了方便,有时由牢头统一安排,有时自由组 合成一个个小小的伙食单位。他们把这种伙食单位叫做锅,一个三两人的伙食单位 便是一个锅。 肖麻子和两个少年犯自由组合成一个锅,经过民主选举,他这个锅里德高望重 的长者担任了锅长,负责保管、计划集体的钱物和安排生活。 一周一次的南货车来了。他计划着买足了本月三人要消费的日常生活用品外, 考虑到本锅小孩子居多的特点,有买了十元钱的蛋糕。两个少年犯还要求买十元钱 的糖粒子。他觉得太挥霍了。虽然是大家的钱,三个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千把块。但 在这高消费的“特区”,千把块要维持到月底还要颇动点脑筋呢。何况,这温暖钱 是家人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他跟他们说:立了多大功?坐牢还有人发工资。岂 不知这是妻肉儿骨娘的血。忍着点吧,坐牢的日子还长着呢。 道路都懂,但小鬼们仍是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这个掌管着大权的锅长。 细想一下也是,由于长期缺少油盐,肚子总觉得寡寡的,一天到晚都觉得独自 饿,一个月就买一次副食,顶多花十元钱。何况小鬼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 理由找充分了,心里顿觉得平衡了许多。他跟小鬼们商量,还是买十元钱饼干 吧,那玩艺比糖粒子实惠,又解馋又饱肚子……还没容他把话说完,屁屁子一蹦三 尺高,像个酒肆里跑堂的似的,把个尾音拖起老长——十块钱饼干哪…… 五 要菜么?要的话拿四十元钱来。内牢服务的犯人独角兽一向比较关照K监,值 班干部们没吃完的菜,他一般先问K监的囚徒。 还可以不?窝窝胆还没有站直身子,话就隔着监们扔了出去。 哎呀,什么可以不可以,端进来就是了。老囚唐爷赶紧给独角兽开了口槟榔, 陪着笑脸。他嫌窝窝胆不懂味。 菜端进来了,蒜苗炒肉、小龙虾、(当然吃得只剩下几把虾钳了。)油豆腐烧 肉……虽然是残汤剩羹,但对于囚徒们来说,真是物美价廉经济实惠。 他们用饭盒一份一份地装好,谁也使不得吃,留着要做几天的下饭菜。 晚上值班的时候,窝窝胆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几只盛菜的饭盒直流口水,盼 天亮早饭到一饱口福。可是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你说要命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