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的奇迹 一 A ,奇也?惊也?喜也? 一大早,死囚们“上路”了。一共八个人,从此不再还阳。 全监牢人很早就惊醒了。大家竖起耳朵,提起胆子等待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几个武警撞进监来,架起投毒杀人犯“青”就走。 说奇、说惊、说喜的是恰恰相反。 “青”的精神濒临崩溃。 他这几天晚上睡觉根本就没脱外衣外裤,为的是关键时刻能着装整齐地“上路”。 实际上除了“青”,全监大多数人都没睡扎实。天还微亮,安全员用胳膊肘拐 了拐睡在旁边的老二:“中门响了,有行动!” 老二会意地眨了眨眼睛,他也听到了。 “青”熬过了这最难捱的日子。他仍不放心,后又向内牢服务犯人打听到他的 同案(第一被告,和“青”同时判的死刑)“斌”今天踏上了黄泉路。 他放了一万个心!到阎王殿上转了一圈,阎王说他阳寿未尽,他又回来了。 B “青”改判了。 他御了镣,摘了铐,尽管一时不适,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象个“地鸭婆”,但精 神上、肉体上倍觉轻松。他伸直了腰、叉开腿、双手举得高高地痛痛快快伸了个懒 腰,从肺腑里吐出一个长长的“啊”字来。 从一个死刑犯改判成死缓,他整整戴了五个月镣铐。这倍受煎熬的五个月哟, 谁又能体会出一只脚在阳间,一只脚在阴世的滋味? “青”在二十八岁这年体会到了。一个活蹦乱跳的生灵天天在等待着预期的死 亡而又从死亡的边缘稀里糊涂地逃了回来,这个经历,这个感受将使他终生难忘。 二 又一批“上路”的。 他也在本批被提之列。他早已作好了准备:一条崭新的“牛仔裤”,还有一件 前襟因抽烟时不小心烧了个小洞的西装。现在人瘦了许多,这套行头穿在身上嫌大 了点,但毕竟是他现有的最新、最好的一套“寿服”了。 临行时,他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楚,只听见一个武警严厉地催促 声:“动作快点!” 人就是这么个德性,活着时很难记得他的好处,人“走”了,瞬时间就变得高 尚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念叼着他这也好那也乖,有个把心肠软的,还硬生生 地挤出几滴眼泪来。“咳!他在号子里没少挨打。其实他懂味得很呢!”“杂扫把” 叹着气开了个头。 “哪个讲不是的?”“吊吊屎”也眨也着眼睛插了句:“那天他买了个盐蛋, 看我没菜吃,还分给我半个,心蛮和善的。” “他也是的,替那个还没到手的赌棍岳父老子去了什么难?现在怎么样?人是 他杀的,死罪他来顶。进号子还没得半年,岳父老子就成了别人的了,划得个卵来 ……” 牢人们正在你长他短地唉三叹四,“哐啷”一声监门开了。这一下把一监牢人 吓了个半死:是他?他回来了? 他脸色煞白,过度的惊恐还未能使他恢复常态。他站在闭了自己八个月的号子 里,惘然无措,好象是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的嘴半张半合,眼光发直。 良久,囚徒们先醒过神:“怎么了?你没死成?枪打偏了吧?” “喂,你讲讲是怎么活着回来的?真是出了稀奇。” 他摇摇头。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他没做半点答复,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三 “蒋某某!” 一声厉喝,划破了黎明的宁静。紧接着监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旋即两个 年轻力壮的武警战士威猛地冲进监房,站在死囚蒋某某的铺位前。 蒋某某惶恐地瞪着两只走了光的眼睛,由于戴镣戴铐,十分艰难而又机械地撑 起身来,还没来得及穿衣着鞋,便被两个武警一左一右,架起就走。 铁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才从极度惊恐中反映过来。加上天气寒冷,他浑身剧烈 地颤抖起来,接着竞象孩子一般张开大嘴“哇”地一声哭嚎起来,求助似地双眼在 “难友”们身上扫来扫去……大家又吓傻了,只有一老囚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摇 了摇头。 一会儿,押带他的监管干部又走了过来,说要他的衣服。安全员赶紧把蒋某某 的真皮茄克递了过去,监管干部说他舍不得,怕打坏了可惜,只要件御寒的就行。 牢人们这才大梦初醒,纷纷合拿出自己的衣服:棉大衣、外套、皮茄克……此 时此刻,谁也没显小气。干部只从那个老囚手里接过一件太空棉背心和另一个牢人 的一双棉鞋走了。 那个老囚叹了口气:“该走的,留也留不住,遭孽哟!” 起床铃响了。内牢打扫卫生的人在走廊忙碌着,胆子大点的忙着打听“早间新 闻”。 “扮尽式样!哭有什么用?”内牢的人不屑一顾地说:“八个上路的,就你们 那个监的姓蒋的没样子。” “怎么?今天走了八个?” “是八个。你们监的那个又哭又闹,包子也不肯吃,吵死个人了。干部气得要 死,说他不老实,叫武警捆结实点,结果捆得跟粽子似的。又不肯上刑车,武警抬 起来象丢死猪一样丢上去的。”内牢的人说。 “唉!谁不怕死?只好没轮到你。”有人小声地抱不平。 “跪也是死,站也是死。喊冤?有冤会到这里来?还说什么有重大案情没有揭 发,早干什么去了?真他妈的见鬼,到阎王老子那里揭发去吧!” 内牢的人走了,大家摇头叹气。 安全员吩咐把蒋某某的遗物全部收拾好,谁也不准“打土”,等死者家属来取。 按老规矩,开祭! 早饭后,有人把蒋某某的饭盒里装上属于他的那份食物(还没来得及“消户口”。) 夹上两片土豆充当牲腥。饭里插上三支香烟,再装上三杯自来水……烟雾袅袅,全 监人黯然。 几天过去了。因为是常发生的事,见多不怪,很快就淡忘了。 突然有一天站岗的武警从“天窗”上“丢”过来一句话:“你们监的那个姓蒋 的没死哩,你们知道吗?” “蒋某某没死?开玩笑吧?”大家真的傻了。 “真的没死!”武警说:“他大喊冤枉,又声称有大案子要揭发。在法庭最后 判决的时候,他的处决延缓执行。还是我亲自押回来的呢!” 牢人们听等惊愕得一个个合不拢嘴。 “奇迹!真是奇迹!”老四说;“我在这里蹲了三年号子,能从枪口下活着回 来的,头回!真是奇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