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人小像 一 肖XX,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因盗窃罪而身陷铁窗高墙。 不因坐牢就脱掉了孩子的顽气。他一天到晚笑呵呵的,吵吵嚷嚷,打打闹闹, 把个牢房当成宾馆住。 他也并非没有苦恼。多次的闲聊,和他比较亲近的囚徒便也慢慢地摸到了他的 一些身世和心事。 十岁那年,不甘贫穷而又颇有几分姿色的母亲,抛夫弃子跟着外地一个烧砖佬 私奔了,至今渺无音讯。父亲一气之下奔了广州,仅扔下三百斤谷,连他一起丢给 了本家叔叔。肖XX从此便在无父无母缺少温暖的状况下,猪不猪狗不狗地混了两年。 十二岁,便无奈地离开叔叔的“抚养”,独自耕耘着父亲留下来的几亩薄田, 有一口没一口地活着。实在熬不下去了,就东家一只鸡,西家一只鸭地偷,成了当 地远近闻名的小无癞。只因他无爹无娘,年纪尚小,乡邻们讨厌归讨厌,也没拿他 怎么样。 一个孩子在逆境中度日如年。思父念母之情随着年轻的增长也与日俱增。终有 一天,偶尔发现在广州的父亲写给叔叔的一封信,如获救星。便东借西讨、南摸北 偷,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凑齐了六十元钱,一个捏着胆子南下广州,历难历险,竟然 找到了已经成为一个土建工程小小包工头的父亲。 令他失望的是父亲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他在梦里的慈祥和对他的呵爱。而是变成 了一个嫖赌逍遥、毫无责任感的陌生人。属于无奈,父亲勉强地收容了他。这时候 的他不但不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儿子,反而成了包袱。 父亲的放荡、冷漠使他伤心、灰心、寒心。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地一棍击在父 亲的手上,“抢”得了两千元钱,独自一人闯起了世界。 来到了A 市,人生地不熟。他就象一只无头的苍蝇东碰西撞,好不容易找到了 一家个体印刷厂,当了一名童工。 几年后,他长大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精茶淡饭倒也把他填得墩墩实实。微薄 的收入他不计效,没日没夜的劳动他无怨言。他勤勤恳恳、心安理得得地沉浸在自 食其力的骄傲和喜悦之中。 好梦不长。市场的激烈竞争,加之该厂经营不善,印刷厂倒闭了。恶运又一次 降临在他头上,他又一次被无情地抛向了社会。 他恨!恨父母无情!恨社会无义!他在街上流浪,捡过垃圾,卖过废品,乞过 残食,卧过屋檐……他结识了一帮流浪的朋友。偷,成了他的职业,也成了他今天 的归宿。 “你还想你的父母吗?”有人调侃他。 “想!”他回答得十分干脆,小脸上一派认真。“但更多的是恨!假如他们不 抛弃我,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很动情地站了起来:“以后出去我还要找他们。他们对我好也就算了!不好 的话?哼!我把姓都改了,叫他们断子绝孙,看他们怎么办?” 好大口孩子腔,牢人们苦笑着摇摇头。 二 “桂花”曾XX单瘦矮小,两只眯缝着的小眼睛总让人感觉到他成天在想什么事, 又好象总也没睡醒似的。 他正仔细地留意着瓷砖地面,一会儿捡起片破纸屑,一会儿又拈起根头发来… …牢人们好象存心不让他闲着似的,总也有抛不完的零碎,他也就总也有干不完的 事情。这是分配给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就是别人不愿干的贱事他都得干, 就是不能随便说话。 “谁放庇,这么臭?” “除了姓曾的小子,谁放得这么臭的庇,烂了下水的东西!” 是找茬,还是……不管!“咚!咚!”就是几拳。 曾XX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在群魔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屁,铁 定是他放的。因为大家都说是他嘛! 没想到吧,就是这么个让人揉来搓去的窝囊废,竞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抢劫杀人 犯。 他和他的同案两人为抢一名半旧的“南方125 型”摩托车,凶残地将车主杀死。 为了毁尸灭迹,他又举起一块大石头将被害人的头颅砸得粉碎。真不敢想象,他那 小小的躺壳里竞储存着那么大的残暴的能量。 进了看守所,不说谁都明白,他已是一只脚跨进地狱之门的人了。 这里的人都是什么角色?哪个不是亡命之徒?他再狠,在这个地方也没有市场。 任何一个人的拳头都能把他砸得跟南瓜饼子似的。 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的身份是“桂花”,是群魔里的小鬼。他只有眼泪,没 有笑容。 三 曹X ,台湾高雄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坳黑。他那五官、四肢,就象 “女娲”造人时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个粗糙的泥坯子。 他从台湾飞到香港,又从香港飞到广州,再飞到A 市。刚下飞机就被大陆警察 “请”进了S 看守所。 因为是“台胞”,又有干部的特别交待,进监后他免遭了皮肉之苦。只有一个 小囚不服,狠狠地一肩膀撞了他个趔趄。 他显得特别拘谨、胆小怕事。不管比他年长的还是年幼的,他一律统称“大哥”。 他未开口前先鞠躬,话刚出口就双手抱拳。特别是你若问他个什么事,他好象受宠 若惊,更是不停地作辑。不知道是由于害怕还是先天,抑或是咬起半生不熟的国语 来有点拗口,总而言之有点结巴。 不因他的身份特殊就成为特殊犯人,牢里没吃你那一套。没钱,照样混在“桂 花”群里吃“海盆”;睡觉,一样挤在下铺嗅脚臭、听屁响;一样参加劳动、一样 值班;一样大清早跟着众囚戳在“风坪”里扯起喉咙喊“干部好!”一样接受审讯、 起诉、审判。 他刚进监时的那身“皮尔卡丹”早就成了牢头们身上的“皮外挂单”。“赏” 给他的是一套不合体的、扣子都扣不拢的“你丢我不要”牌。特别是那条裤子,又 长又肥。他只好卷起脚管,经常一只长一短地,拖着双张着大嘴的“鳄鱼”牌布拖 鞋,走起路来“七里八里”,十分滑稽可笑。 牢人们对他唯一感兴趣的因为他是地道的台湾人,可以听到不少那边的新鲜事。 不过他很顾忌,生怕说错了话。加之囚徒们又问得下流,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经常尴尬万分。 “喂,什么罪进来的?” 他两手抱拳,拱了两拱,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们说我贩毒,其实……” “别他妈的七十、八十的,来这里的没几个是冤枉的。贩毒?我还当你是特务 案呢!” 又有人问:“姓曹的,你在台湾有几个老婆?” “几个,这个……这个……” “什么这么那个的,又没人去抢你的,说呀!” “一个。” “扯狗蛋!一个老婆能把你裤裆里的玩艺儿吮起那么长?到底有几个?” “你们问……问的是情人吧?嘿嘿!有……有三个。” “就是嘛!三个算什么?我情妇的野老公还不止三个呢,哈哈……” 笑过之后,又有人问:“大陆坐牢舒服还是台湾坐牢舒服?” “这个……这个……” “他妈的又来了,烦死人。在这里打屁都不准拐弯,你懂不懂?” 他该说什么好呢?眨巴眨巴眼睛:“都……都舒服!都舒服!” “哈哈!哈哈!哈哈!”牢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唱起了改了词走了味的《祝你 生日快乐》来:“祝你坐牢快乐!祝你坐牢快乐!有生的日子你天天坐牢,坐牢好 快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他也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