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的九个片段(8)
关于薛兵,我倒是愿意多说几句。
刚一入学,就看到宿舍里空荡荡无人,只有一张靠窗户的上铺贴着薛兵两个大
字迎风飘扬。依据我有限的经验,此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这种经验的获得也许是来源于一个叫什么红衣少女的电影,也许是获得于《女
大学生宿舍》之类1981年左右的优秀短篇小说。总之,在我看来,那些一上大学就
费了好大劲去给自己挑好床铺的同学不是好交往的。
后来才知道,薛兵与我想像的基本上没有差距。拿着家乡的土特产,开学的第
一天就走到了辅导员家谈论人生理想,并高声说什么直挂云帆济沧海乃他的终极追
求。凭借自己八面玲珑思想觉悟超前担任了副班长。
此后的日子里,在老师出现的每个角落,在即将改选前夕的各个宿舍、在别人
烫伤扭伤家里发生不幸的时候,他就像及时雨宋江一样出现。
奇怪的是改选的时候依然以微弱少数落选。从此愤世嫉俗。
有一段时间,像小蝶一样,特别深沉,别人说话自己却不搭理。有一次,差点
和老黑动起了手。
很多次,在校园一条幽长的小巷子里,持刚刚出名的余秋雨《文化苦旅》低吟
浅唱,引来不少文学爱好者的青睐。
某次,在校园外的大学生书屋里,我看到薛兵老练地将一本四级考试的书快速
地藏在自己的袖子里,看到我满是惊讶,居然能够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地拍我
的肩膀,问我大家都回宿舍吃晚饭了没有。后来,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那个书屋,
我生怕老板以为我是同案犯将我绳之以法。
一般情况下,语言系的同学特别看不习惯外语系的。我曾经有一次看到外语系
的阴阳老大一路上热情与人寒暄,几乎和人喊了一路的“HI”,神情暧昧,好像大
山刚刚来到中国。
阴阳老大,又号西藏小子。外号来由是他经常穿一件红色马甲,好像藏袍一样
醒目。同时唇红齿白,姿态扭捏。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我们宿舍眺望风景。来的次数多了,我们才
知道是来找薛兵。慢慢地我们就发现,两个人行为举止的确有一些暧昧。周五晚上
的时候两人必定同床。偶尔一次,老黑宠幸本寝室,晚上失眠之际,侧耳聆听两人
亲密话语,越听越有趣,几乎要大笑出声。第二天,薛兵和阴阳老大例行洗澡的工
夫,老黑将两人床头热话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并且发誓说自己要是有一点虚构都
是王八犊子变的。耗子摇头晃脑地说难怪;两人感觉总是有点不对劲呢,敢情是传
说中的同性恋,万一有艾滋病那岂不是殃及池鱼。耗子越想越怕,干脆去图书馆查
询艾滋病防治手册以镇静军心。而小蝶练习气功正好是高峰的时候,每天晃动脑袋
说自己眼前有金光在闪烁若有若无的声音从浩瀚的宇宙穿来。一次和功友去天坛公
园对着一棵有500 年的老松树采气采得自己精疲力尽面黄肌瘦,正在宿舍调养生息。
说这种败坏人伦的事情怎么能出现呢,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即便自己不是练
习气功的,单纯地从社会主义国家这个特殊的语境中讲,也是匪夷所思啊。如何拯
救水深火热的薛兵实在是个大问题。
那天应该是11月末。冬天的北京几乎要笼罩在一场雾中,阴冷阴冷的。而校园
的墙报上正大肆谴责艾滋病,呼吁大家洁身自好,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热心的讲
解员好像当年农业学大寨一样分发着防治艾滋病的资料,所有的人都愁云密布。
为了保证宿舍的安全,净化当代大学生纯洁的心灵,为了把自己的阶级兄弟从
悬崖上拉回来,经过宿舍年纪大的四位长老一致研究,决定对薛兵本着治病救人、
有一说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式进行规劝。
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个黄昏,雾气似乎还在弥漫,而寒冷正升腾于心。恶
作剧的快感与心灵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等到薛兵哼着小曲回到宿舍的时候,昏暗的20瓦灯光下,老黑凝重地说薛兵我
和你探讨一下生活方式的问题。
薛兵说我生活方式怎么了,您这么表情呆板别吓唬我成吗?
老黑说不是我吓唬你,你经常那什么你就不害怕那什么吗?
薛兵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搞不明白呢?
这时候,耗子尖厉地说:老大老来我们宿舍那是干吗?耗子充满兴奋并且包含
质问地快人快语道。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薛兵的回答:那怎么了,不就是个同性恋吗?大不了,我不
过是行为上的,也不是心理上的啊。老大才是彻头彻尾的同性恋呢。你们要有想法
还是问问他吧。我还纳闷呢。人帅了没有办法,谁叫男人也喜欢咱啊。
耗子说:不错,时代呼唤我们的宽容。但是你这样做万一把万恶的艾滋病引进
我们的校园,那该如何是好。
薛兵鄙夷地说道:你先搞明白了,没有艾滋病怎么会互相传染呢。再说我们也
不用那种方式。
耗子继续好奇而且充满亢奋、愤怒地问道:那你们怎么解决呢。
薛兵说:无可奉告。
我们没有想到薛兵会如此轻易地接我们的话。我们更没有想到,一场科学普及
课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后来,薛兵与阴阳老大逐渐淡了关系。偶尔见着老大,伊也分外幽怨。某日,
和耗子动情地说起当年给薛兵缝枕头没有想到时世沧桑人心不古,也是拿起了绣花
手帕使劲地在鼻子处摩擦。耗子见花落泪、睹物思人、发了思古之幽情,想起了自
己已然成年而娘子还没有入了法眼,也是陪着阴阳老大抽泣了几声。
而薛兵毫无异样。后来,与艺术系的一个女子私订终身。搬到香山脚下的民房,
据说与老黑比邻而居。依山傍日,好不逍遥。还听说为了入党,与久不相能的班主
任一起吃饭,班主任正在为生活失去理想而整日苦思冥想。见了薛兵,犹如见了失
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唾沫星子四舞,有一粒带着饭星的唾沫喷到了薛兵的筷子上,
薛兵看老师不注意,偷偷用一块饼使劲地擦了几遍筷子,而头部依然佩服地对视着
班主任,无比地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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